26. 第二十六章
    “你们问道阁,贪污修士钱款。”孟朔手肘撑在柜台上,气道,“我要去告发你们。”

    原来人老了真的会变矮,他从前站在柜台前,会津津有味地拨弄头顶的吊灯,现在灯比他高出半截还多。

    不过气场倒是丝毫未减,大有“七旬老人大闹柜台,誓不罢休”之势。

    掌柜的擦了一把汗,解释道:“是前几日有人取走了。”

    “怎么可能?问道阁不是向来号称安全?别人没密码,怎么取走我的钱?”

    “那人正是知道您的账户和密码。”

    “知道我在这存了钱,还知道我的密码,你放屁……”孟朔说着,突然顿了顿。

    知道他存了钱的,还能猜到密码是阿燃的生日。

    孟朔想,他们五个人还活在世上的,就剩自己和唐允持了。

    难道是唐允持?他一个堂堂天元峰的宗主,居然惦记自己这点三瓜两枣?!

    这个老东西。

    他诽谤两声,转念进一步想到,唐允持一定是也妄图拿到辞仙剑,故意偷他的钱,好让他参加不了。

    这个有心机的老东西。

    “偷我钱的是不是年龄跟我差不多大?”孟朔将唐允持的面相特征简单描述,不料掌柜却摇摇头。

    “并非。”

    掌柜回忆道:“那人身穿一身黑衣,戴着兜帽,隐隐约约的,看不清面容。不过听声音,显然是个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

    孟朔火气更大了。

    唐允持一定是怕被他发现,故意找个后生过来取钱。穿一身黑衣?他也知道自己干的事情见不得人啊?啊?

    掌柜试图抚平他的怒气:“那年轻人留了张厉害的符箓,让把兑换的钱再存进您的账号。比您之前的钱还多呢,只是我们得从总部调过来。”

    “符箓?什么符箓?在哪呢?”

    “暂时……暂时不在我手边。”

    “那现在怎么办?”孟朔看着掌柜支支吾吾的样子,懒得跟他啰嗦,手一挥,“把你们阁里现在能拿出来的钱都给我。有多少算多少。”

    他才不信现在的年轻后生能写出什么厉害符箓,又不是……又不是谢昱衡。

    掌柜只好照办,零零碎碎凑了少许,孟朔估摸着也就够他和两个弟子进去玲珑会,而且只能是普通坐席。临离开时,掌柜冷不丁问道:“冒昧请问,您可是明心湖的修士?”

    “不是。”孟朔想也没想,果断答道。他迈腿,离开问道阁。

    昏黄的灯光照着他银色的头发、苍老的面容。掌柜没来由地想起前几日一身黑衣、冷清冷静的少年,有一瞬的恍惚,仿佛这两人一老一少,在眼前擦肩而过。

    在孟朔为问道阁的不负责任生闷气时,另一边,祝铃潋则舒心得多。魔告诉她钱已经准备好了。

    师尊那边暂时也糊弄过去了,只要两个人不见面,师尊是不会发现魔的存在。

    她捧着符书在看,魔坐在她旁边,用小刀在不紧不慢削一根树枝。

    窗外鸟鸣声碎,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这本符书是师尊此行给祝铃潋带过来的,说是他朋友的旧书,上面写有不少批注,字迹不羁,墨色深浅不一,重若崩云,轻如蝉翼。

    写批注者,对于符箓见解深刻,思维灵动,让祝铃潋连连惊叹,爱不释手。

    只是,

    为什么感觉这字迹有些熟悉?她蓦然想起魔之前写的“化烟符”。字迹筋骨,还真有几分相似。

    思及此,她忍不住扭头望向魔。

    在小刀锋利的削动声中,树枝木屑纷纷洒落于地。

    “怎么?”谢辞衣袖卷起,皙白的手腕,清晰可见的手筋微微起伏。

    注意到她一动不动的目光,他头也不抬地问道,“看这么久,是今天的我和昨天的我不一样了?”

    “没有,我只是……”祝铃潋欲说还休。这是师尊朋友的旧书,怎么可能会跟魔有关系。一定是她想多了。

    她合上书本,一本正经道:“我只是忽然发现大魔头你还挺好看的。”

    “怎么好看?”

    “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流风回雪,仙人之姿。”

    谢辞想,小姑娘说话脸都不红。

    祝铃潋向前俯了俯身,托脸问道:“对了,我还没问你,你哪来的钱呢?”

    谢辞抬头,对上她的视线,他眼睛不眨,轻飘飘地地答道:“杀人越货,巧取豪夺。”

    “……”祝铃潋敷衍地“啊”了一声,“啊——好可怕——”

    “你削这树枝做什么呢?难道是男的都对好看的树枝情有独钟?”

    “玲珑会可不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要想从里面拿东西,总要做足准备才行。”晚风吹动谢辞的额发,显得很是认真。过了一会,他的眸中噙着笑容,“你要不要跟我再学一学符术?到时候在玲珑会遇到危险,我可不会管你。”

    “喂喂,小心点说话。我死了谁给你喂血。”

    不过谢辞教学符箓的机会,祝铃潋可不会错过。他虽然是个魔,但懂的很多,目前看起来也没做啥坏事,跟他学应该不算辱没了正道。

    两人走到屋外。

    上次在朱家地库,祝铃潋见识了谢辞符语的诡异,又莫名得吸引人。但这次他并不打算继续教她诡谲罕见的符语。而是告诉她,符术不能依书上循规蹈矩,也不能一味追求猎奇。

    符箓是笔墨所构造出来的世界,方寸海纳,意随心动。

    理解符箓,从风土水火四大元素开始。

    谢辞伸出四根手指:“选吧。”

    祝铃潋不明所以。

    谢辞道:“风,代表变化;土,代表稳定;水,滋养万物;而火,毁灭一切。”

    祝铃潋犹豫地掰下魔的无名指。她从魔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脸,随后是一片黑暗。

    他们进入了幻境。

    祝铃潋环顾四周,面前出现一座幽深山谷,四周微微亮。只有谷中生长着的一棵高树,树干与枝叶闪烁着火红的光亮,弯弯曲曲如盘旋巨龙,占地广阔。

    “这是火符。”亮光映在谢辞的瞳孔中,星星点点,他说道,“古有遂明国不识四时昼夜,有火树名遂木,屈盘万顷。后世有圣人,游日月之外,至於其国,息此树下。有鸟若鴞,啄树则灿然火出。”

    祝铃潋:“那我要如何做?”

    “等着我。看好了。”

    下一刻,谢辞的身形已闪现到遂木树跟前。他一抬腿,轻松随意地迈了进去。

    遂木树躯干骤然变得透明。

    祝铃潋惊讶而清楚地看到,树干内部正处处燃烧着火焰,释放出滚滚热浪。

    随着谢辞的进入,树干内部的火焰似乎感受到了某种召唤,跃动得更加猛烈。

    魔却只是微抬了抬眼皮,高马尾一扬。他一边向前疾行,一边闪避火焰,同时食指如电,在虚空中勾勒出符文。

    随着他食指动作,火焰像被驯服的野兽,尽皆被吸入到符文中,化为一点火光。

    祝铃潋来不及眨眼的功夫,魔已经抵达遂木树的顶端。他脚下,遂木树内的火焰全部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宁静的黑暗。

    他纵身一跃,黑色的衣袍轻灵飘动,重新落到祝铃潋的跟前。

    祝铃潋确定无误:“谢公子,您是来炫技的吧!”

    谢辞朗快地笑了笑,他伸出手掌,掌心悬浮着一张火红符箓。

    他歪了歪头,示意:“祝姑娘,该你了。”

    火光照亮着他漫不经心少年的脸。

    祝铃潋从未发现,魔有如此少年感的时候。

    少年的意气,少年的冷酷感,少年的自信,在他向来沉寂疏离的脸上熠熠生辉。

    她回过神来,咽了口口水,“你说我进去,会不会变成一块烤肉?”

    “有我在呢。”谢辞的回答没有丝毫安慰作用,“我保证你不会死,顶多残废。”

    祝铃潋站在遂木树前,漆黑的树干又重新燃烧起火光。

    火光照着她单薄的身体,照着她的心怦怦直跳。

    她闭眼深吸一口气,尽可能地调动周身灵力。再睁眼时,目光变凛,没有犹豫地走了进去。

    刚才在树外看时,只见谢辞的身形不断闪现在树体,一路往上,到达树顶。

    此刻身在树内,祝铃潋才发现,遂木树像是横了过来,在眼前化成一条长长看不到尽头的路。

    路上,火海四起,热得几乎无法呼吸。

    少女发力跑起来。随着她的脚步,火焰仿佛有意识般向她聚拢逼近,几度几乎要吞噬她的身影。

    汗水密密麻麻地从肌肤沁出来,瓢泼似地滴落在地,又蒸腾成几缕白汽。

    祝铃潋根本顾不上其它,她伸出手指,颤抖着在空中写下火符的敕令。

    算不上过目不忘,只是刚才她看魔示范时,有用心牢牢记住。

    敕令在半空中歪歪扭扭,周边的火焰并没有被吸纳进去,反而更盛。灼得她眼角如血般通红。

    而且很快,祝铃潋遇到了新的问题。一缕火苗燎上她的衣角,前方是一条三岔路。

    她犹豫片刻,选了中间的道路。

    遂木树的树枝极多,每多一条分枝,便是一条岔路。

    到最后,祝铃潋已经被烤得晕头转向,好像再热也察觉不出来了。前方的道路更是有几百条之多,看都看不过来。

    她在心中点兵点将,随便选了一条,向左。

    再选一条,向右……

    她的大脑知道自己已经承受不住了,身体却仍在孤注一掷地向前奔跑。

    直到终于从一条道出来。不是树顶,而是遂木的一条小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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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祝铃潋往下一栽,浑身发热地倒在地上,就在这时,幻境尽数消失。她被人扶起来,紧接着一条冰凉的毯子护住她,让身体的温度顷刻降低。

    天已经黑了。黯淡天色里浮现出一两颗星星。

    谢辞坐在她身边:“好了,没事了。”

    “有事。”祝铃潋垂头丧气,“我没成功。”

    “第一次而已。”谢辞肯定道,“已经很好了。”

    祝铃潋仰脸认真看他:“真的吗?”

    还是说,魔也会鼓励别人。

    四目相对。

    她的脸是白皙的,眼睛却红通通,宛如红梅落雪,无端多了些柔美,正盯着他看。

    魔不禁向前靠近,想伸手摸一摸她滚烫的眼角。

    “你血契又犯了吗?”祝铃潋心跳忽然像落了一拍,她在莫名的慌乱中向后退几分,“你看上去像……像要咬我。”

    谢辞闻言,先是愣了愣。随后玩笑地扬了扬眉,不退反进,迎着她的视线继续往下低头,快贴到她的脸:“那你说,我该不该咬你?”

    “我,我怎么知道?”祝铃潋感受到扑面而来男子的气息。

    很矛盾。魔的气息很霸道,而少年的气息却很温软,融合在一起。

    她别过脸去:“再说了,我说什么,你就照做么?”

    “当然了,我最听你的话。”谢辞藏不住笑意,“你师兄说的。”

    祝铃潋脑子一抽。

    这不是她昨天用来糊弄孟师尊的话嘛?

    怪不得顾怀远得意地跟她说,他去见了谢辞公子,力劝他俩和好。

    师兄啊师兄,被你坑死了。

    面对魔戏谑的笑容,她平日里的伶牙俐齿忽然不管用了。

    死嘴,快点说点什么啊啊啊啊。

    最后祝铃潋硬生生地换了个话题问:“对了,我一直想问,你怎么会那么多术法?又会书画道,又会棋道,还会写符和修……修我师姐的罗盘?”

    谢辞的目光从她的眼睛移到嘴唇,直盯到她说话声越来越小,磕磕盼盼的。他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完才道:“正所谓,百川异流,同会于海;万区分义,总成乎实。修真的各种术法,不过是大道的诸多面相,一通百通。”

    祝铃潋眨眨眼,兴致勃勃地追问:“那你最厉害的术法是什么?”

    他最厉害的术法?

    谢辞眼皮轻轻动了一下。

    几乎是一刹那间,似乎有一把剑,在胸膛里颤鸣。

    他头托住后脑勺,向后躺到草地上,缓缓给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活着。”

    没别的,就是能活。

    “活着?”

    “有时候,”谢辞顿然道,“我也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义。”

    多活五十年有什么意义。赎罪吗?

    无极雪山,风雪大作。天元峰首徒谢昱衡以辞仙剑自戕身亡,他以为他就这样死了。直到有一天,他毫无预兆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在漆黑的山洞。

    滴水在空旷的山洞里一声声回响,他不知道外面已经过去了多少年。

    洞壁上繁琐复杂的封印,让他的身体各处都痛不欲生。

    他有思念的人。可他不敢出来,不敢见到阳光,不敢去面对故人。

    他就这样静静听着滴水的声音。当声音越变越小,便是水结成冰,冬天又到了。

    一年又过去了。

    漫长的孤独让他变得沉寂,变得漠然,一点点抹去他身上曾经属于谢昱衡的鲜亮的,张扬不羁的痕迹。

    最厉害的术法?

    如今的他,还能拿得起来辞仙剑吗?

    ——“你看,流星。”

    就在这时,一颗流星划破夜空。

    一声明媚的少女嗓音打破魔的思绪。

    祝铃潋竖着食指,振振有词道:“你看,流星。我听说,流星其实离我们很遥远很遥远。它们要走过漫长的路程,渡过漫长的岁月,最后坠落到我们的眼睛里。”

    “它们的意义,也许是来见我们一面。”

    “谢辞,我不知道活着的意义。不过我很庆幸你活着,”祝铃潋轻声道,“能让我认识你。”

    “能认识你,很好,真的很好。”

    活着也许没有意义。

    可你对我很有意义。

    流星是最美丽的烟花,绚烂了整个夜空。

    谢辞的瞳孔慢慢睁大。

    身侧,风的流速也开始变得平缓,地上的蒲公英随风远去了。

    他的心脏是伤口,是一团魔气,没有声音,空洞虚无。从外表看,他仍然完整,而内里千百个断裂处,提醒着他是早该死的人。

    但此刻,那虚空的心脏里,正平静缓慢,不可遏制地长出血肉,涌出血液。

    ……

    谢辞想,他突然不想解开血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