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沈府时,沈王氏哭的眼眶通红,曲清雪头一次见她默不作声地哭泣。
“林大夫!你来看看,你帮我看看阿弄,他是不是病了?下午晕过去就没有再醒来……”
林霁寒抬脚刚入门,就被沈父请去验尸。
“四肢僵硬,脉相全无,可以准备后事了。”
他毫无悲悯地落下判语,沈父两眼一闭,当即昏了。
“怎么死的!他是……怎么死的?”
对于沈弄的死,苏茂很激动,声音哽咽得听不清后半句话。
林霁寒竟真的想了一下,才道,“许是气急攻心。”
苏茂低垂着头,一股哀意漫上眉间,
“那下一个会是谁?”
门外一阵嘈杂,曲清雪隐约听见什么,庙损了,看着要塌……
她当即决断,“去土地庙,真相离我们很近了。”
上山委实不容易,若不是镇上的乡亲听见风声,也纷纷赶至土地庙,他们可能真的得摸黑摔个几跤。
前几日见到时,这土地庙香火还很足,如今阴风阵阵,塑像结网,隐约还能听见老鼠“吱吱吱”的叫声。
乡民们拾起扫帚,开始为他们信赖许久的土地庙进行大扫除。
待乡民离去,曲清雪才从林霁寒怀中悠悠转醒。
心里藏着事,怎么都睡不香,半个时辰就醒了。
“方少凌?”
她试探性地叫出声,回应她的是空气中凛冽的寒风。
“他不在,这里没有神魂波动。”林霁寒垂眸,用柔情的目光裹挟她。
“这么说,他也没了……”
昔日的世家敌对之子,同为天河纨绔的苏茂不忍叹息,活着的时候尚能争辩,死了的人,没法争。
他抬眸,“下一个是不是就到我了?”
“不知道,方少凌一走,线索就断了。”曲清雪起身,在土地庙中摸索着,一道微弱的气息在泥塑中显现。
这气息弱得无法显形,她叩了叩泥塑,“方少凌?”
良久的沉默后,林霁寒朝她缓缓走来,“是道神魂,新的。”
新的神魂?曲清雪疑惑抬头,白皙的指尖落在泥塑上,“有办法让他回应我吗?”
“自然。”他低头,弯腰凑近泥塑旁的小人,淡笑道,“只是你欠我的,便又多了。”
她掰着手指头企图算清与他相遇以来的陈芝麻账。
好像真的挺多,但已经欠习惯了。
曲清雪皱眉,欠什么都行,欠人情可太难还了,但她真的想离开。
“作为我最大的债主,请问你对在下有什么要求吗?”她笑嘻嘻地扯住他衣袖。
“有。”
低沉的声音掠过耳畔,她听见他说,“我只愿你多欠些,这样我便能时刻提醒自己,这世上还有一人在记我。”
这种关系的记挂,若换作是她,睡觉都难以安宁吧?大佬的脑回路真清奇。
她唇角上扬,漂亮的琥珀眸中似要绽开一朵花,“那就麻烦林哥哥啦!”
不多时,塑像上缠了一团黑色灵力,几乎与黑夜相融,若不是其间参杂了一丝猩红,怕是修仙者都难以察觉。
“师父!你你你……居然能用灵力!”苏茂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不怪他惊讶,曲清雪也只是表面风平浪静。
大佬能使用灵力?是不是证明秘境根本困不住他?那他留下来带着他们这些拖油瓶的理由是什么?
总不能是为了看他们死的有多惨吧。
“嗯。”林霁寒轻描淡写,施术的右手青筋分明,参杂在白皙的表皮上,显得格外好看。
霎时,一道削瘦的人形在黑暗中渐渐凝出实体。
曲清雪目光一凝,眼眶泛起雾气,“宋姐姐?”
“曲姑娘。”宋解语朝她浅浅地笑了,“我也才知道,方少凌是土地神的事。”
往昔记忆犹如潮水,宋解语开始谈起土地庙的由来。
宋解语与方少凌前世相识,一位贵为公主,一位则为公主亲手灌溉出的白玉兰。
天灾人怨,敌国起兵,公主被逼,刎颈于寝,死前曾言,“这世间是否有神明?若有,为何甘愿眼看世人受难于此,家破人亡。”
至此,血溉玉兰,生出执念。
玉兰生灵,百年化神,不愿救世,驻守红叶镇数十年,因此处为前朝故地,他愿化作土地护她子民百代。
“呜呜呜……嗝,好感人!”
正听完关键剧情,曲清雪还未来得及深思,就被苏茂催下的泪“呜呜”打断。
这年头还有人连小说都不看,光听个简介就哭成这样的?她无奈叹气,“所以他用神魂保你化灵,又用这百年功德供你成神?”
“正是。”
不知不觉间,宋解语眼中也溢出一滴泪,这是基于秘境主人的记忆,让她共鸣了那位亡国公主。
“方少凌总不可能仅凭一人之力将自己供成神,他临走时有没有说供住是谁?”
冷静分析后,曲清雪越想越不对,成神哪有这么容易,没有信众相供,根本不可能凭空造神。
即使这是个修仙世界,却也不是谁都能飞升成神的。
成神只有两种方法:
1.要么你修炼个几百年以修证道,也就是俗称修炼成神,期间还要经历几十道雷劫保证灵魂不灭。
2.善缘无数,有信众立庙,以信仰供养,但供出来的身往往自身实力不高,若有人伤此类神,容易遭天谴,背的债足够把你八辈子压死,投不了人道。
宋解语杏眸微动,直直看向曲清雪身侧。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林家是土地庙的供主!”
她偏过头去,扬眉怒目,嘴角却克制不住地上翘,“说吧,你还瞒了我多少事,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见她没有真的生气,他紧绷的神色才缓缓放下,弯唇将人勾在怀中,“我所知晓的,可都告诉娘子了。”
“都不是你主动说的,没诚意。”她撇撇嘴,故作委屈地垂下眸。
早在几人第一次去土地庙见时,她便觉得不对,这人就不是安安分分当门神的料,本该问诊的时刻却突然上山截她,摆明了是有事。
后来让苏茂打听土地庙的事,却发现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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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这不科学。
只是有一点不明,曲家供神,让林霁寒入赘,代为供奉,却从没告诉身为女儿的她。
不想让她继续供奉,这又是为什么?
“以寿命为奉,才能这么快供出一尊神。”林霁寒顿了片刻,又道,“方少凌帮过曲家先祖,曲父曲母不舍耗你寿元,便早早收我为徒,赘入曲家替你供神。”
他声音清润,说话不疾不徐,低头看她时,灰眸中盛满盈盈流光。
“这不对,我的结局应不该止于此。”她皱眉,自顾自地陷入思绪中。
猛然间,曲清雪想起了什么,“那日你穿的貂绒斗是谁赠的?”
“一位在颇有钱财的贵妇。”
他答的迅速,似乎早就猜透了出题人的想法。
仿佛想通了一切,她满是光彩的眸子直勾勾看向他,“大夫之名能助你搭桥,你本就不打算在偏远小镇长留,更不可能履行对曲家的承诺。”
“嗯,按秘境之主的经历,应是这般。”他淡淡点头,抬手将她白皙的脸颊捏出绯色,“不过,我并不打算续这一段剧情。”
不打算续是她想的那个意思?曲清雪抬眸,望向宋解语,“宋姐姐,待会可能还得委屈你一下。”
“什……”
顷刻间,黑气凝固在宋解语身上,她无力地撑开双眸,来不及问出的话化作扬起的唇,眉间舒展,带着释然回归天地。
“师父,不会下一个就……就是我了吧?”
一旁的苏茂惊恐地撑大双眼,一眨也不敢眨,生怕下一秒也被黑气贯穿,化作养料回归自然。
“苏茂,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做纨绔其实很不合格哎。”
曲清雪含笑看他,唇角肆意扬起,眼中有愁意,亦有明月皎洁的光。
苏茂眨眨眼,疑惑但不敢动。
“你有赤子之心,回到天河,少干那些不正经的事,找点好的行当做,我看子承父业就挺合适你的。”
“还有你,林大骗子。”她眯起眼,眉头轻蹙,下意识用拇指抵住唇瓣,“你除了不爱说实话,喜欢搞针对之外,其实挺好的,希望下次重逢,我们已经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笨的人也明白,这是最后的告别了。
“你知道的,我向来不爱听这些。”林霁寒抱紧她,再紧一点,仿佛就能将人融进骨血,再也不会有别离。
“林哥哥,你行行好,给我一个痛快点的死法呗?最好是无痛的那种。”
在这个秘境里,她有那么一瞬间放弃了突破金丹的紧迫感,倚在窗边看雪落竹田时会有,被他抱在怀里也会有。
如果还有秘境,那她一定不做能被人抱在怀里的小孩。
“既要又要。”林霁寒提溜着她的后颈,将人放至臂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他嘴角噙笑,比之春水涤冰还要温柔。
黑色雾气将整座土地庙包围,她有些看不清周围,除了能听见苏茂在唤她,便是耳边落下的那道余热,“不过……这样便又算欠我一遭了。”
再往后,她便没了记忆,昏昏沉沉跌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