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 8 章
    秦婉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就这么轻易同意了?

    刚要开口确认,就听他又道,“但今日内院当值四人必须发卖。”

    语气不容置喙。

    知他这是命令,不是商量,秦婉没再说什么。

    至少院子里大多数人没动。

    至于那四个人,是他直接下的命令,唐夫人若怪罪,也怪罪不到她的头上。

    此后,两人一路无言的来到正院饭厅。

    府里的人基本都到齐了,只徐侧妃吃素斋,没来。

    秦婉先给王爷王妃请了安,就去饭桌前,检查上菜情况,确认装盘摆盘没出一点问题,才去请众人入席。

    一大家子人簇拥着王爷王妃来到桌前,只是王爷目光一一扫过菜色,脸色越看越凝重。

    大家也发现了,这两大桌子席面,有二十来多的碟碗,竟没有一个是王爷王妃平常爱吃的,这就算新媳妇不懂事,厨房也应该提醒一声。

    果然,就见晋王伸手招吴管家,“等张新忙完,让他过来一趟。”

    晋王毕竟是个体面人,当场没说什么,而是面不改色的坐下了。

    其余人也按着位次入坐。

    正中的主桌上,坐着王爷王妃、唐夫人、白夫人以及大爷、三爷、五爷。

    原本主桌刚好能坐满的,只是徐侧妃没来,四爷去了,二爷在边关没回来,所以空了三个椅子。

    另一桌则坐着几个少奶奶和她们的孩子,以及江偀、江芙。

    王府孙辈不丰,目前只二少奶奶膝下一个姐儿,三少奶奶一个哥儿,五少奶奶刚进门,肚子还没动静。

    大家都坐下后,只有秦婉还站着,她是今日的掌勺人,要给长辈布菜。

    她正好站在王爷和王妃背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三少夫人看看王爷,又看看她,眼神微妙。

    而且厅中的气氛凝重,大家都不敢说话的样子。

    是她做错什么了么?

    李王妃余光瞥见秦婉不安的搓了搓手,转脸看大爷,只见他伸手招来李桐,不知道吩咐什么,完全没有给妻子解围的意思。

    她心里一声默叹,看来肌肤之亲也改变不了大爷的冷心冷肺。

    再看唐夫人,算了,她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李王妃还感念着那副柳真人的字画,冲众人温温一笑道,“咱们府里这几个媳妇各有各的特色,也各有各的好,想她们从不同的家,不同的环境嫁进王府,从刚开始的不契合到慢慢适应这里的一切,还真不容易。”

    谁听不出来,王妃这是给大奶奶打圆场呢,新媳妇刚来婆家,摸不准公婆的胃口很正常。

    王妃平时一堆人附和,今日有王爷在,她的话就没那么好使了,大家集体沉默,眼看着这话就要落到地上,还是二少奶奶全了她的面,轻道,“谢母妃夸奖,媳妇做的还不够好,仍需继续努力。”

    三少奶奶不敢落下风,赶紧跟话,“二嫂说的对,媳妇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父王母妃指点。”

    晋王却道,“倒也没必要活那么圆融,保持必要的棱角也很重要。”

    类似的话王爷以前也说过,但这个时候提,就耐人寻味了。

    李王妃脸色一白,王爷这是点她呢?意思她替大奶奶说话,太圆滑?她讪讪低头,“王爷说的是。”

    看见李王妃眼里的慌乱,白夫人默默的挺了挺胸,王妃说错了话,唐晓媳妇席面没做好,就属她这边没出错。

    她忍不住翘尾巴,“王妃是菩萨心肠,惯会向着孩子说话,可也别小瞧了她们的本事,只要对婆家人用了心,哪有什么契合不契合的问题,前几日县主置的席面,不都是王爷惯常爱吃的么?”

    一句话既讽刺王妃伪善,又责大奶奶对婆家不用心,戳唐夫人的肺管子,顺便还夸了自家儿媳,白夫人昨日请安时受的那口浊气终于吐出来了。

    王爷不知后宅的弯弯绕绕,闻言抬眼皮看了下对桌,冲老五媳妇道,“你有心了。”

    赵雪砚再傲慢,在晋王面前也得毕恭毕敬的,起身福礼道,“谢父王夸奖。”坐下后眼里多了一丝冷傲。

    其实她没兴趣和秦婉比来比去,若非她们前后脚进府,一个商家女有什么资格同自己比?

    听王爷夸了自家媳妇,白夫人腰杆挺的更直了。

    李王妃只装没看见。

    王妃能忍,唐夫人可不能,嗤一声道,“自己亲自动手做一桌席面,再来讨夸奖吧。”谁不知道五少奶奶那天连厨房的门都没进,两桌席面就出来了。

    白夫人呵呵冷笑,“那也比既不动手,也不用心的强吧。”

    几位夫人明枪暗箭到这个程度,秦婉暗猜,王爷是不是不满意她做的席面?

    她根据多年伺候家人的经验,用心的斟酌出这些菜色,若真是不符合王府的口味,那也没有办法。

    尽人事听天命,左右她已经做到问心无愧了。

    “母亲!”五爷江枫瞟一眼孤立无援的大嫂,蹙眉看向白夫人,“父王常教导我们,寝不言食不语。”

    白夫人横儿子一眼,但也确实不敢再多话了,只小声嘟囔道,“这不是还没开饭么?”

    话音刚落,就听晋王下令,“开饭!”

    秦婉赶紧转身,从陶妈妈手中接过一双筷箸,一只小碟,开始布菜,就在这时,李桐突然抱着两个酒坛子跑了进来。

    晋王一眼看到酒坛上封口的羊皮,两眼放光,“玉门春!”他目光转向江予亭,“这酒父王向你讨了多少次,你都不舍得拿出来,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玉门春是用开春神女峰上的第一股春水制成,每年只产一批,喝完只能等明年。

    这酒有劲,又不乏甘甜,行军打仗的人没有不好这一口的,王爷也不例外。

    江予亭很不情愿的样子,冷冷道,“父王若是不想喝,就让李桐再抱回去。

    “喝!喝!”有了好酒,晋王也不在意儿子的臭脸,忙叫李桐,“快快快,摆这里,打开盖子,给我满上。”

    晋王肉眼可见的开心。

    江予亭则幽幽看了一眼那两坛酒,默默扭了头。

    不忍直视。

    王爷喝了两口酒,心满意足的靠在椅背上,这才让李桐给每个儿子倒一碗。

    王爷只顾喝酒,王妃则已经吃上了秦婉夹过来的第一口菜,慢慢咀嚼后,冲众人,“大家都快尝尝,这菜口味不错。”

    谁知还没等大家拿起筷子,张新满头大汗的站到了厅门外,战战兢兢道,“王爷您找我?”

    晋王招手让他进到里面来,脸上笑意有增无减,“来人,给他赏十两银子。”

    王爷这句话听得众人心里一惊。

    想到有这好酒,王爷一高兴,张新说不定能逃过一劫,但谁也没想到不但不责罚,还给十两银子啊。

    玉门春的作用这么大?

    张春不明所以,愣在那不敢接话,晋王又道,“本王见你协助大奶奶办这两桌席面用心,才赏你银子。”

    这时众人才明白,原来王爷一开始就没有对席面不满,他叫张新来,明着是赏他,实则是想给大奶奶抬高轿。

    张新可不敢拿这赏钱,连连推拒道,“启禀王爷,今晚这两桌席面,从选料、备菜、入锅都是大奶奶亲手所为,奴才无功不敢受禄。”

    晋王吃一惊,他只是看今天的菜品和平日不同,明着赏张新用心,暗里是想给秦家那孩子长点面子。

    倒是没想到这些菜都是她亲手做的!

    王府的菜色早吃的没新鲜感了,他很乐意尝尝不同口味。

    心里一高兴,他大方对张新道,“没关系,你平日管理厨房也辛苦,这十两银子还是给你。”

    “谢王爷。”张新白得了十两银子,喜不自禁,投桃报李道,“容奴才多嘴一句,今日做席,奴才原本也是想不让大奶奶辛苦的,哪知大奶奶说,能亲手为王爷王妃和府里的家人做菜,是她的荣幸,岂能弄虚作假,借他人之手糊弄?王爷王妃都是有福之人,才能得到如此孝顺的媳妇。”

    听了张新的话,晋王心里感动,忍不住红了眼睛,“所谓根正苗红,秦老爷子那样的人家,必然出好孩子啊。”

    感慨完,他转脸对李王妃道,“别咱们坐着,孩子一个人站着,让张新布菜就行了。”

    晋王这就是明着偏待大奶奶了。

    白夫人一口老血几欲喷出,她的儿媳可是县主,前几日布菜一直站到晚宴结束,也没见王爷说这句话呀。

    王妃找回了脸面,笑盈盈的拍拍秦婉的手,“快去那边坐着吧。”

    秦婉脚底板还隐隐有点疼,原本做好了受大罪的准备,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坐下了,福身轻道,“谢父王母妃怜爱。”

    张新白得了十两银子,又捞着个在主人面前布菜的机会,真是里子面子都有了,心里对大奶奶感激不尽。

    秦婉靠着二少奶奶入座,喝了口蜜水润嗓子后,不期然抬头,见五少奶奶正冷津津的看着她。

    她自问并没有得罪这位县主,于是淡然转开目光。

    一坛子酒每个儿子分了一碗,晋王自己喝了三碗,就见了底。

    晋王喝的兴致正好,命张新,“把另一坛也打开。”

    张新看看四周,疑惑,“另一坛酒呢?”

    王爷也跟着找,“咦,谁知道另一坛酒去哪了?”

    江予亭淡声,“我让李桐搬回去了。”

    王爷瞪眼,“为什么?”

    江予亭掀起薄薄的眼皮,不紧不慢的道,“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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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府的这场家宴结束的晚,众人将盘碟吃的干干净净才散。

    原因当然是席面好吃。

    尤其是晋王,对秦婉的厨艺赞不绝口,回屋后暗示王妃,以后把大厨房交给大奶奶管。

    后宅的事只要王爷开口,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李王妃暗晒,秦婉这一天可没白辛苦,后宅的那点油水,大多都在厨房。

    另一边,回到韶辉苑,陶妈妈葵露和莲月累的都快散架了,幸亏姑娘早早入了座,否则站一晚布菜,不知得累成什么样。

    秦婉看大家累,让她们不必伺候了,回自己屋休息,陶妈妈和莲月去了,葵露说自己不累,留下来伺候姑娘。

    她其实也累,原想强撑口气做剩下的事,哪知今天院里的婆子都候在阁楼旁的廊下,眼里还特别有活,跟她抢着干,有时候她一个眼神,活就被别人干了。

    这些人今天是唱哪一出?

    上楼问了姑娘,才知之前院子里发生的事,气的都快哭了,“以后我一定寸步不离姑娘。”

    秦婉莞尔,“巧了,我也是同样的想法,这算不算君子所见略同?”

    葵露破涕为笑,想想又心有余悸,“还好有大爷为姑娘报仇。”

    秦婉倒不觉得江予亭是为她,“跟我没关系,他只是正好碰着了。”

    很多人都认为,大爷会因之前的婚约嫌弃姑娘,葵露和陶妈妈这些身边人却不这么想,每一个和姑娘深入接触之后的人,都会喜欢上她。

    只是才成亲两天,大爷应该还没到那个程度,葵露点了点头,“不过,大爷发卖那四个婆子,手段虽然狠了点,却给姑娘挣了个好名。你想啊,院里其他那些人,身契都被拿出来了,原以为也是发卖,如果姑娘只罚他们三个月的银子,对比之下,对他们简直是恩同再造,那以后还不都念着姑娘的好?”

    秦婉淡笑,“他们犯的错,原本就该罚三个月银子,是大爷主刑狱,狠厉的手段用惯了。”

    “可是效果很好呀。”葵露噗嗤一笑,“说起来,你们俩怎么有点像父母教育孩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秦婉嗔她,“越说越荒唐了。”

    两人边说笑边把明日回门的箱子整理了。

    收拾好箱子,秦婉让葵露先睡,自己则批了件外裳往楼下走。

    葵露问,“姑娘去哪里?”

    秦婉轻声,“你先睡,我有件事要问大爷。”

    江予亭睡的晚,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来,她自己下去问,问完还能早点睡觉。

    没有陶妈妈推着,她对圆房已经没有执念了。

    这边,李桐听门子上的人说大爷回内院了,抱着那坛玉门春去找他。

    他年纪虽不大,大爷不在内院,他自个是坚决不能进去的,进去活动范围也只限一楼明间和东厢房。

    来到东厢,他先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才进去,把玉门春在大爷面前的桌子上一摆,邀功似的道,“我当时趁王爷不注意,捞着酒坛就藏到衣襟下面,背着大家赶紧跑出门,一路跑到马厩,才放心。”

    万一王爷的人追来,也不敢到马厩逮他,马厩里养的都是大爷的曾经的坐骑,宝贝疙瘩似的,没大爷的允许,谁都不敢进去。

    江予亭抛他怀里一锭银子,“算你机灵。”

    李桐接过银子放嘴里咬一咬,嘿,真/硬。

    “谢大爷!”

    李桐得了银子就去外面守着,江予亭则继续翻阅案宗。

    片刻之后,外面传来叩门声,声音短促轻柔,一听就不是鲁莽的李桐,他瞥一眼桌上的酒坛,“进来吧。”

    秦婉进门,看见江予亭正坐在书案后执笔写着什么,面前堆着一卷一卷发黄的案宗,烛火从侧面照在他半张脸,勾勒出一条优越的五官线条。

    他抬头,掀眼皮对上她的目光,眼底的一点桀骜瞬间让那张好看的脸变得令人胆战心惊。

    秦婉原本想开门见山的,和他对视一眼后就没了勇气,软软的低下头,“大爷还没...不睡么?”

    “我手头还有一点事要忙,会晚点睡。”想到她今日亲手做了两桌的席面,他良心发现,缓和语气道,“围着厨房忙了一天,你怎么还不睡?”

    秦婉故作轻松的掩饰心中的紧张,“厨房里主要是陶妈妈她们辛苦,承蒙父王宽仁,我没怎么累着,晚点睡没关系的。”

    江予亭看了眼桌上只剩一坛的玉门春,从牙缝挤出一句,“很好。”

    见他崩出这么两个字,似乎已懒得应付自己,秦婉默默扣了扣手指,小声问,“大爷...明天有时间么?”

    江予亭瞥目过来,“什么事?”

    小娘子声音清软,带着一点犹未可知的试探,“明天...大爷陪我回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