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仇恨的吻
“故人?”
季雪燃声音很轻,像是这香案上袅袅的檀香,让人心生宁静。
赵时宁一身白衣跪坐在他身前,眼眸中凄婉哀凉掩藏不住,好像真的是个为情所困的痴情人。
“是啊,不过他已经死了……我放不下他,所以忘禅师父,你能不能帮帮我?忘禅师父,你就帮助我脱离这苦海吧。”
季雪燃沉默了一会,“施主要贫僧如何帮你?”
赵时宁不假思索道:“师父可以扮作我心中的那人,这段时日留在我身边……陪着我做这人世间的寻常夫妻可好?”
“荒唐。”
季雪燃手中没有了佛珠,也好像没了让他心生平静的良药,空气里尽是她檀香混杂着鲜血的甜味像一只虫子往身体里钻,他连体面的姿态都快要维持不住。
赵时宁心中得意,暗讽他也不过如此,在这同心蛊的作用下,也坚持不了多久。
她敬畏佛,可心中又没有佛。
赵时宁自从踏入这间佛堂,心里就已经想了一万次,如何将季雪燃压倒在这佛前的蒲团上。
“师父,你怎么生气了?可是我说错了什么话。”
赵时宁眼睛一眨,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是突然想起地捂住了唇,“哦,我倒是忘了,你们出家人是不能成亲的。”
“师父,我说这些话没有冒犯到你吧。”
她眼眸里飘着些许歉疚,想趁机贴近他,揪住他衣服,再占他些便宜。
季雪燃却早已起身,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故意贴近。
赵时宁心中暗恼,想骂他油盐不进,可仔细观察季雪燃,他也并非毫无波澜。
至少他一直平稳的呼吸,此时此刻是乱的。
不知寺庙中何处响起一阵钟声。
清远悠扬,梵音阵阵。
季雪燃的那些不平静,也随着这阵钟鸣之声,尽数消散。
他眼眸清明如镜,双手合十,“施主,可否将施主故人的姓名告知贫僧,贫僧可以为他诵往生经,渡他早日往生净土。”
赵时宁要的何尝是这个,她求的是想与他春宵一刻,而不是什么念经渡人往生净土。
她折腾半天,白废这么多口舌。
他就跟她说这些。
更何况哪有什么故人,不都是她现编的。
“不必麻烦师父了。”
赵时宁也有些恼了。
她仅有的几段感情经历,习惯了被哄着供着捧着,平日里勾勾手指,就有男人上赶着给她当牛做马。
在季雪燃这纵使再收敛着脾气,但耐心也就这么一点。
今日的耐心已经耗没了,她现在得去别的男人那寻点乐子,明日再接着来季雪燃这装模作样。
赵时宁倒没说什么“小娘子,我们且走着瞧”,然后用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把季雪燃给得到。
她偷偷盯着季雪燃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又恰好被他转身逮了个正着,又挤出了一丝不自然的笑容。
季雪燃怔愣了片刻,他还未见过如此鲜活的人。
纵使被翻了白眼,也没有恼怒,反而情不自禁弯起唇角,恍如初雪消融。
赵时宁被他这笑容晃花了眼,她没读过什么书,说不出这只种什么感觉,一时间只觉得漫山遍野开出了烂漫的花。
她转过身往山下走时,心还在噗通噗通地跳,像是要跳出了嗓子眼。
方才雪停止落下时,太阳也跟着慢慢爬到天边。
赵时宁觉得走在太阳底下,身体热烘烘的,溪边的积雪在缓缓融化,清澈的太阳金灿灿又刺目的光晃得她有些晕眩。
【不是风动,不是幡动,原来是心动。】
她站在溪边站了一会,才堪堪缓过这阵不正常的心跳,还不忘为自己找补:“这人怎么那样啊,不给睡又要勾引我。”
这回系统没有再回答她。
赵时宁在溪边吹了会风,却没有再回去找他。
她是喜欢温柔干净的男人,但这种男人天底下多的是。
赵时宁不至于在季雪燃这棵树上吊死,为他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她知道人间是有南风馆的,准备去找几个温柔可人的小倌,弹弹琴跳跳舞给她看。
司鹤南她现在没有点数兑换避孕药,还是先不碰他,也先别靠近他,否则再做出些无可挽回的事情。
她将自己今日的行程规划的特别好,连晚上再去哪个大酒楼吃什么喝什么都想好了。
竹林周围迅速被浓厚的血雾围绕,连方才悬挂在天上的太阳也消失不见,黑压压的天边阴云密布,天地之间昏沉一片,不多时下起了连绵血雨。
赵时宁眼见着地上的积雪成了血色,雨水混着浓厚的血雾,让她根本不知该往哪里走,好像陷入了重重迷障。
几声瘆人的乌鸦叫声响起——
赵时宁连忙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有几只血鸦虎视眈眈地盯着她,血鸦暗绿的眼睛在浓重的血雾中闪烁着阴森的光芒,光是这样看着便让人心生恐惧。
赵时宁知道这些血鸦来自酆都城,她迅速拔剑,利落砍了朝她攻击而来的血鸦。
可这仅仅才是开始。
赵时宁听到更加刺耳的声音,她飘浮在空中,远远看过去又是一群聚集在一起的血鸦,隐约有几百只那么多,急匆匆地朝着她飞来。
若是往常她定然骇得仓皇而逃,或者跪地求饶。
可她现在已经洗出了火灵根,不久前又在系统商城里花了一万五兑换了一把烈焰剑。
面对这些带毛的东西,赵时宁现在根本一点都不虚。
她掌心汇聚的青色灵力缓缓倾注在烈焰剑上,手中提着的剑的周身骤然浮现青色的光芒,像是燃起了青色的火焰。
赵时宁飘在在这苍茫的血雾之中,血色的雨滴不停地落下,没一会就将她今日穿着的白色衣袍打湿,像是浸透了一身的鲜血,在这血色之中显得凄婉惊心。
她眼皮缓缓掀起,莹白的脸上同样沾染着血滴,血色的袖袍随着风蹁跹如蝶,她手中提着的燃起青色火焰的剑,对着血鸦群迅速斩落。
剑意裹挟着烈火迅速在血鸦群中炸开,青色的火光席卷着血鸦群,没一会就将鸦群烧了个干干净净,化成了一团黑气消散在竹林间。
赵时宁踩在积雪上,这四周的血雾仍然没有散去。
“到底谁在装神弄鬼,给我滚出来!齐不眠你别躲了,我知道就是你搞的鬼,你怎么这么恶心,天天就知道搞这些下三滥的玩意。”
“不过几日不见,你倒是长进不少。”
随着这懒倦的话音响起,这天上飘落的血雨也骤然停止。
赵时宁顺着声音望过去,顿时火冒三丈。
“果然是你!”
齐不眠姿态散漫地坐在树枝上,及足的发今日束了起来,绣着繁杂暗纹的玄色衣摆拖曳而下。
“为何不能是我。”
齐不眠缓缓飘落而下,赤足踩在了积雪上。
“这世上除了我想杀你,还有别人吗?”
他一步步缓缓走近她,每一步生出了血色的莲花,美得触目惊心。
他脚腕上扣着个艳红的红绳,更衬得他肤白如雪。
“这世上想杀我的人多了,你算老几,迟早有一天我要……”
赵时宁本想说迟早要杀了他,但转念想到齐不眠会读心术,不免想起上次捉弄他的那件事。
不得不说还怪好玩的。
她不仅没有退后,反而走近她一步。
“你不是有读心术,有本事你自己猜呗。”
齐不眠暗绿色的眸在她身上扫过,果不其然又看见了一些她想的那些淫秽画面。
这次与上次的略有不同,上次是他衣衫不整,手脚都被铁链缠着,挺着孕肚跪在床边。
这次是他浑身鞭痕,满身淤青,赤身luo体被她踩在脚下,却还在像条狗一样,卑微祈求地亲吻着她的脚背。
“你也就这点把戏?”
齐不眠说出这句话的同时,释放出强大的威压,随即一团黑气紧紧缠绕着赵时宁的脖颈。
赵时宁当即脖颈被扼住,难以呼吸,巨大的威压让她胸腔翻江倒海,随时都能呕出一口鲜血。
可她却仍旧不知死活地挑衅着他。
“我这点把戏,不也让你动了杀意,齐不眠要杀就赶紧杀,磨磨蹭蹭做什么,还是你想你看到的那些都与我实践一遍?”
赵时宁气人的本事一流,就这样还不忘折磨着他,反复在脑海里想着那些羞辱他的场景。
齐不眠暗绿色的眸如森森鬼火,嘴上说着她的把戏幼稚可笑,可实际动作却像是恨不得立即掐死她。
赵时宁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她眼眸死死地盯着他,藏在袖子里的手却在偷偷聚敛着烈火,“你怎么还不杀了我?不会真舍不得吧?”
齐不眠是鬼族,至阴之体。
她前不久洗出这火灵根正好克他。
赵时宁掌心凝聚的的灵力,重重打在了他胸口。
她可以清晰听见皮肤被炙烤的声音,但齐不眠却好像根本不在乎这点疼。
“你师尊都杀不死我,就凭你?”
齐不眠与她距离得很近,像是情人间的低语,可是他吐出的冰凉气息像是阴冷的蛇,一圈一圈地将她勒得越来越紧,让她难以呼吸。
赵时宁自然知道她杀不死他。
齐不眠千年修为的鬼王,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她杀了。
她也不过是想让他疼。
赵时宁手脚都被鬼气给束缚住,完全动弹不得,无论是万殊的仇还是引玉的仇,都让她气血上涌。
偏生齐不眠又离她这么近。
赵时宁想也不想,踮着脚,咬住了他的唇。
齐不眠立即就要推开她,可她却更灵巧地深入,已经含住了他的舌尖。
“不许推开我。”
他身体骤然僵住。
赵时宁已经死死咬住了他的舌头像是要将他的舌头咬断。
纵使他身体并无实体,只是缥缈的鬼魂,但舌尖上剧烈的疼痛,还是让齐不眠有些意识模糊。
偏生这时刺目的金光破开了血雾,耳边隐约有烦人的梵音响起。
赵时宁已经推开了他。
她匆忙奔向站在金光中的和尚,对着那和尚道:“忘禅师父,快点收了这恶鬼,替天行道!”
第112章 心动
赵时宁急匆匆跑到季雪燃身边,身体中那股被鬼气缠身的窒息感,才开始慢慢消失。
她想也不想立刻躲到了季雪燃身后,好似是被齐不眠吓得魂不守舍,花枝乱颤。
赵时宁迅速抽出帕子擦眼泪,哭啼啼地指着齐不眠,还不忘对着季雪燃控诉道:“忘禅师父,快收了这恶鬼!方才他居然还强吻我,想要毁了我的清白!”
赵时宁也不知季雪燃看没看见她与齐不眠亲在一块,但不管如何她也不会承认是她主动的。
她与季雪燃还没成事,断不能让季雪燃误认为她是个滥情的女子。
“忘禅师父,他要杀我,求你救救我。”
赵时宁死死躲在季雪燃身后,她终于得了机会近他的身,手紧紧揪着他的僧袍。
除了四周越来越浓的血雾中浓郁刺鼻的血腥味,她闻到了莲花的清香混杂着淡淡的檀香,好像也跟着驱散了这令人作呕的味道。
不知是不是体内母虫的作用,她平白无故觉得有些渴,身体也不由自主离他越来越近,姿态越来越可怜,就是吃准了他那颗慈悲为怀是心。
“师父,我刚才真的快要被吓死……”
季雪燃因着她的贴近身体僵硬,但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哭声,终究心生怜悯没有将她推离。
他慢慢转过头,澄澈的琉璃眸中带着些安抚的情绪。
齐不眠冷眼瞧着赵时宁演了半天戏,终还是忍不住嘲讽出声:“呵,怎么又换了个男人?”
他抬手擦去从唇中溢出的血,表情似笑非笑,暗绿色的眸透着冷意。
更巧的是,她现下勾的这人还是他的老熟人。
赵时宁生怕齐不眠继续诋毁她,毁坏她在佛子心中的形象。
她连忙从季雪燃身后走出,凶巴巴地瞪了齐不眠一眼。
“你这人怎么尽胡说八道,能不能别胡言乱语,我与忘禅师父之间清清白白,什么事都没有。”
齐不眠冷嗤一声,“你脑子想的那些东西,可敢亲口告诉你身侧的忘禅师父,要不我帮你说?”
“你敢!”
齐不眠不过三言两语,赵时宁就被他气得跳脚。
要不是季雪燃在场,她只恨不得扑上去再咬他几口。
刚才就该把他舌头咬断。
赵时宁咬牙切齿地想道,在心中又把齐不眠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齐不眠微微蹙起眉,他自记事时起就是孤魂野鬼,根本没有父母。
她心中的那些咒骂于他而言不值一提,只是舌尖愈演愈烈的刺痛让他心堵。
季雪燃自始至终波澜不惊,若是寻常普通人见到这血雾环绕的可怖景象,早已骇得六神无主,跪地求饶。
他现在甚至只是个凡人,还不是从前那个修为高深的佛子。
齐不眠缓缓抬手——
方才已经被烧成灰烬的血鸦,迅速又从血雾中重塑身躯,再度发出难听嘶哑的叫声,迅速扇动着流淌着污血的翅膀,大群大群的环绕在竹林中。
赵时宁已经做好了防备的姿态,精神全部凝聚在血鸦身上,随时准备掏出弓射出一箭,将这群血鸦再给烧了。
这成群结队的血鸦突然袭向默然站在原地的季雪燃,这群血鸦比方才袭击她的速度快了许多,像是一阵迅猛的风,赵时宁甚至连抽剑都来不及。
随着一阵刺鼻的血雾,季雪燃就被这群血鸦团团围住,像是要将他完全淹没。
赵时宁心都快凉了,迅速后退,飘浮在半空掏出凌霜弓,凝聚起灵力。
“你想让他死,就尽管烧。”
齐不眠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他衣袍上浓郁的夜昙香气,强势地钻入她的鼻尖,占据着她的感官。
“你究竟想做什么?你这次来人间不就是想杀我的,为什么要伤害无辜的人?季雪燃又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
赵时宁将手中灵力聚起的箭对准了他的心口。
“杀你?我若真的想杀你,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
齐不眠绿色的眸紧紧盯着她,华丽的衣袍随着风猎猎吹动,像是只漂亮但却恶毒的艳鬼。
赵时宁却不吃他这套。
“你就算没想杀我,也没安什么好心思,你不想杀我无非就想看着我倒霉!”
齐不眠对她这句话不置可否。
“你现在这是做什么,想让我亲眼目睹他死在我面前吗?他是无辜的!”
赵时宁将凌霜弓一收,准备直接飞到血鸦群中去救佛子。
“若是想死,你尽管去,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
“他将我的恶鬼地狱清了个干净,又怎么会是无辜之人。”
万殊身上的噬心咒被解去,齐不眠立即便知晓,今日是特意来寻的赵时宁,遇见季雪燃也只不过是偶然。
赵时宁闻言却仍旧冷笑,想也不想讽刺道:“是啊,他将地狱的恶鬼全部渡化,让它们不用遭受永世折磨。佛子这么厉害,怎么没有渡化你这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呢?”
她慢慢凑近他一步,用最恶毒的话诅咒着他,“你也只配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底,永生永世遭受折磨,不得超生。”
齐不眠在乎的却是另一件事。
“赵时宁,你怎么这么生气,该不会是爱上季雪燃了吧?”
他绿色的眸中泛起暗潮,有讽刺也有嘲弄,“从前你的那些男人,可没有让你这么愤怒过。”
赵时宁陡然愣住,又像是因为他的话,明白过来自己的心意。
齐不眠会读心术,他是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
她怎么可能不喜欢季雪燃。
在她还是个瘦弱如枯草的小乞丐时,就已经在偷偷喜欢着他。
他是这世上第一个给予她善意的人,这份善意干干净净,没有欺骗算计。
她为何不能爱他。
从前赵时宁不知道谢临濯真正目的时,她想她也曾同样偷偷爱着谢临濯,将爱着季雪燃那份连同爱着谢临濯。
然后幻梦破碎。
赵时宁心中所想,心之所感,尽数传递给了齐不眠。
夜风吹动他束起的长发,齐不眠孤身站在雾中,神情茫然地捂住心口。
她如春雀振翅的心跳,急促又鲜活,以至于让他忘记了。
他是个孤魂野鬼。
根本没有心跳。
赵时宁想清楚了这一切,义无反顾飞向了季雪燃的方向,徒手用剑,一剑剑劈开了围绕在一起的血鸦。
黑压压的血鸦群里,除了嘶哑凄厉的鸦声,季雪燃从头至尾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赵时宁听多了他割肉饲虎的故事,几乎以为他又将自己肉身喂给血鸦,欣然赴死了。
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忍不住心底着急。
若是季雪燃就这样死了,这世轮回结束,他是不是就该成佛了。
若是他真的成了佛,去了三生天,哪里还有她什么事情。
“季雪燃,你死没死啊?!”赵时宁忍不住喊道。
她话音刚刚落下。
周围被血雾笼罩的树无风自动,随即是扑鼻的莲香,慢慢驱散着周遭的血雾。
赵时宁神情一凛,紧盯着血鸦包围着的地方。
本来这金色光芒还很柔和,在鸦群中一圈圈如同涟漪般荡开,耳边犹如梵音阵阵,像是有佛在耳边低语。
齐不眠心绪凌乱,一时连躲避都忘记,被这金光击中,骤然吐出鲜血。
柔和的金光越来越耀眼,叫声凄厉的血鸦渐渐恢复平静,随着一声低低的轻叹声,浑身血污的鸦群轰然散开,变成了一只只黑色的鸟儿,飞往了四面八方。
季雪燃孤身站在原地,雪色僧袍滴血未沾,长身玉立,广袖蹁展。
天又渐渐恢复了明朗,好像刚才的血雾漫天只是一场幻觉。
齐不眠不知何时居然离开了。
赵时宁顿时松了口气,快步走到他身边,关切地问道:“季雪燃,你没有事情吧?刚才你可把我吓死了。”
她又注意到他还挎着个箱子,“你这是要去哪?背着个箱子做什么?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她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真真切切地关心着他。
季雪燃双手合十,目光澄净,丝毫没有受到方才被血鸦包围的影响。
“多谢施主关心,贫僧没有事情。”
赵时宁撇嘴,“你还没告诉我你打算去哪呢……不过我都闻到里面的药味了,你是不是打算去山下卖药?”
季雪燃却没有否认,抬步往山下走。
赵时宁经历过这一遭惊险,连要去南风馆找小倌喝酒的事都忘了,亦步亦趋地跟在季雪燃身后。
季雪燃微不可查皱了皱眉。
两人一路来到山下,季雪燃没有进城,而是越走越远,直至周围越发荒凉。
赵时宁远远的看见有一座村落。
果不其然季雪燃往郊外的一处村庄走去。
赵时宁走得有些烦,若是寻常早就跑路了。
但又怕齐不眠回来寻仇,所以她还在继续跟着他。
“施主请止步。”季雪燃转过身,神情平静。
“为何?难不成你要做什么坏事,想要隐瞒着我?别想瞒着我。”
赵时宁不仅没有因他的话停下脚步,而是抬步走进了这郊外破败*的村庄。
村子门口时不时有乌鸦飞起,赵时宁才经历过被一群血鸦包围着,现在看见乌鸦都忍不住心中发怵。
“施主,此处村落有疫病,染病者浑身溃烂生脓,样貌可怖。我知施主并非凡人,无惧疫病,但村中饿殍遍野,触目惊心,并非寻常人所能承受。”
季雪燃终是出声阻止,说出了他不忍提及的现状。
赵时宁也眼尖地瞥到不远处躺在门前的人。
“原来是这样,所以你是来给这些村民送药的?可你是**凡躯,你就不怕染上瘟疫吗?”
季雪燃没说话,用帕子遮掩住口鼻,而急步走至村民身前。
赵时宁只瞥一眼,差点将隔夜饭吐出。
那村民的手臂已经完全烂了,上面蠕动着白花花的蛆虫。
而季雪燃蹲在村民身前,神情自若。
第113章 埋胸
村民腐烂的皮肉上覆盖着黄色的脓液,白花花的蛆虫密密麻麻的遍布老人的大半个手臂,不光是视觉上的冲击,更重要的是那种扑鼻而来的腥臭味。
赵时宁是个嗓子眼浅的,就算站在季雪燃身后,但盯着那白花花的蛆虫,闻着这难闻的臭味,都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
她实在是受不住这味道,一溜烟躲到槐树后面,扶着树弯着腰大吐特吐。
这些日子都没吃过饭,她连吐都吐不出东西,干呕了好一会,这才缓解了些许不适。
“这是究竟什么鬼地方。”
她眼角还泛着生理性的泪花,无力地靠在槐树上,耳边除了呼啸的风声,就是老鸦的哀鸣,到处萧杀又荒凉。
昨日下了场雪,村落里的房顶都铺着厚厚一层雪,河水早已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唯有一搜破船呆在河岸,船上三三两两站着几只乌鸦。
赵时宁腿一蹬跳了上光秃秃的槐树,眺望着这破败不堪的村落。
天色已经临近黄昏,按理说到了做饭的点,家家户户房顶都该炊烟缭缭,可此时此刻却死寂一片,好像这村落之中已经不剩几个活人。
她又从槐树飞到季雪燃身边,有些惴惴不安道。
“这村子里好像没什么活人,我们还是趁着天黑前离开吧。”
季雪燃正蹲在老者身前,冷玉般的手扶着老人尚未腐烂的手臂,神情平静专注,仔仔细细地用木镊将蠕动的蛆虫一只只挑出。
“嗯,这儿天黑后危险,你不要乱走,等会我们一起离开。”
他今日按时出门,但半路遇见齐不眠生了些变故,否则也不会临近黄昏时才到村庄。
赵时宁听他说晚上有危险,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连季雪燃都说有危险,那又该是何种危险境地。
【你手指上还有上次兑换的避鬼戒指,百鬼不侵,完全可以在人间横着走,保护你的小娇夫。】
她听着系统的话,心中稍稍安定。
季雪燃阻拦她前来还是有道理的,她就算练就了一身钢筋铁骨,但面对这白花花的蛆虫,不反胃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但季雪燃却好像无知无觉,熟练地为老者清理伤口,然后上药,再用白布包扎。
他穿着宽大素朴的僧袍,看起来身体单薄,但却轻易扶起昏迷在地面的老者,身体支撑着老人,将他送进了身后的屋中。
赵时宁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人。
从前她都以为佛子这样的人,就好像是是不可攀折的花,悬挂在天边的月亮。
高高在上,假仁假义。
更多时候无非是讲讲经文,念几句阿弥陀佛。
可真当赵时宁见到他,才知道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
她真的还从未见过这么接地气的神仙。
他成日不仅劈柴做饭种地念经,还要救人渡鬼,好像他存在这世上的意义,就是去当一个善良的人。
赵时宁从前天然地仇恨高高在上的神仙,也常常心生不甘和嫉妒别人天赋异禀,轻而易举就能得到她梦寐以求的一切。
但她面对季雪燃时,还真没嫉妒过他。
这么苦修十辈子,每次都为了渡化别人惨死收尾,这佛就该他去当。
赵时宁没有跟着进去,而是蹲在原地盯着罐子里的虫,随意抓了把土撒进了罐子里,想着这虫估计也有毒,又忍着恶心直接点把火给烧了。
等季雪燃推门而出,赵时宁不解地问道:“为何朝廷不派人来医治这些百姓?只是光靠你一人如何能行。”
季雪燃眼眸如池中冷月,声线难得有些凉意,“朝廷派来的太医死在了这,村子便被彻底封锁,这里的百姓也只能等死。”
他站在黄昏暮色中,像是缥缈的云雾,风一吹就散。
赵时宁忍不住问道:“那这村子里还有几个活人?”
“只剩这老者一人。”季雪燃叹了一声气。
他亲眼目睹这几十人慢慢死去,无数方法用尽,却又无能为力。
赵时宁也跟着沉默,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觉得这些村民实在是可怜。
她储物袋里还有未用的护身符,于是拿了一张贴在了房门上,用以保护老人。
“天快黑了,我们还是走吧。”
季雪燃点了点头,背起药箱。
两人正欲离开,突然狂风大作,突然响起了一阵啼哭之声。
赵时宁顺着哭声的方向看去,却见一个扎着羊角辫,穿着红棉袄的小女孩坐在村中道路中央,两只肥嘟嘟的手捂着脸颊,正在不住的啼哭。
“娘亲——”
“娘亲,你在哪里——”
她也是有女儿的人,见此心生不忍,刚想要上前询问,就立刻想起季雪燃方才说过的话。
村子里只剩下一个活人。
那这个小女孩莫非是……鬼?
她一旦有了这种念头,小女孩的哭声伴随着呜咽的寒风变得异常诡异。
赵时宁仔细观察,这才注意到小女孩皮肤惨白,眼睛没有眼瞳只有眼白,怎么着也不像是个活人。
可季雪燃趁着她不注意,已经将小女孩抱在了怀中。
“季雪燃,你疯了吗?那是鬼啊,会吃人的!”赵时宁不可置信地喊道,想拽着季雪燃逃跑,但又属实害怕鬼,犹豫着没敢上前。
“不要过来。”
季雪燃将这话说完后,轻轻抚了抚小女孩的发顶,他怀中的小女孩的哭声越发阴冷可怖。
赵时宁半截身子都像是浸泡在了寒凉的井水里,牙齿止不住打颤。
但却隐隐明白了季雪燃要做什么。
啼哭的小女孩哭声越来越凄惨,随后一张嘴满嘴的血,尖利牙齿狠狠地咬住了季雪燃的肩膀,瞬间又溅出了鲜血。
赵时宁立即掏出了弓箭,却被季雪燃用眼神阻止。
他仍旧抱着小女孩没有松手,像是孩子的娘亲,耐心地安抚着怀中的孩子。
与此同时,他口中轻轻呢喃着什么,大概是某种经文。
淡淡的金光围绕着小女孩。
凶相毕露的小鬼突然开始剧烈的挣扎,不可思议长度的指甲几乎贯穿了季雪燃的肩膀。
“噗呲噗呲”声。
飞溅而出的鲜血打湿了他雪色的僧袍。
赵时宁光是在旁边当看客都觉得疼,今日短短相见,她对季雪燃“削肉饲鹰”这事已经有了深刻体会。
但凡这事落在任何人身上,都绝不可能任由自己被伤害,受伤后还要念经文去渡化这些东西。
在这柔和金光的笼罩下,青面獠牙的小鬼又恢复成了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模样,随之小女孩的身体也化成了无数光点,随着柔软的金光一同消失在了这阴森的村落。
鸟雀振翅而飞,黄昏消失,夜幕终于降临。
赵时宁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就被季雪燃推入了身后的空房子之中。
季雪燃迅速将门栓上,又牵着赵时宁走到了里屋,他声音压得很低。
“不到天亮,不要走出这间屋子。”
赵时宁都来不及问发生了什么,身处在黑暗之中,骤然与季雪燃贴得这样近,又与他手牵着手。
可能是同心蛊作祟,她思绪也跟着成了浆糊,跟着胡乱地点了点头。
“你肩膀上的伤怎么办?”赵时宁实在担忧他可能会死掉。
季雪燃已经松开了她的手,将药箱放在桌子上。
“忘禅师父,你不方便疗伤,我为你上药吧。”
赵时宁贼心不死,自然不可能放弃任何接近他的机会。
她想着她与他这一天历经艰险,怎么着也算是有过命的交情,季雪燃怎么着也不该拒绝她的好意。
但季雪燃连犹豫都未犹豫就拒绝。
“施主,男女授受不亲。”
赵时宁有些失语,等着他将僧袍解开。
季雪燃却迟迟没有动作。
赵时宁只能不情不愿转过了身。
“忘禅师父,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会是那种偷看别人的人吗?”
季雪燃肩膀被指甲贯穿,黑血浸湿了大半僧袍,他全然失去了说话的力气。
赵时宁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声响,难免有些心痒难耐。
她还没见过佛子不穿衣服样子。
再说了。
她就是那种会偷看别人的人。
赵时宁偷偷侧过了头,但又令她失望。
季雪燃只将受伤的胳膊和肩膀露了出来,其余包裹得严严实实,好像专门防着她。
黯淡月色下,他肩膀上贯穿的血洞显得触目惊心,胸膛沾着艳色的血痕,扣着佛珠的手腕抵住桌子的边缘,修长手指微微蜷曲,手背因着疼痛泛出些青筋。
赵时宁这才知道他只是普通的血肉之躯,并不是不会疼。
他似是注意到了赵时宁的偷看,抬眸望向她站着的方向。
她与他目光交错。
赵时宁还未来得及解释,门突然被叩响。
她下意识就想回答,但却被季雪燃倾身向前捂住了唇。
赵时宁身体也跟着撞在了窗户上。
她倒是没什么,反倒是他下意识抬手护着她,大概又撕裂了伤口,痛得呼吸都变沉了许多。
今夜的月光还算皎洁,至少在窗前她可以将他清冷出尘的样貌看得更清楚。
他琉璃眸里也终于没了别的事物,只有她一个。
赵时宁闻着他衣袍上的莲香混杂着血腥气,而被栓好的木门一下一下还在被敲着。
在这静谧的夜中格外诡异。
这村子里一个活人都没有。
敲门的也只能是鬼。
可今夜的动静远不止于此,赵时宁侧过头透过窗户的破洞,终于看清了窗外的景象。
村子里本来已经死去的村民,好像都在今夜复活,现在拖着残破流脓的身躯,足有几十个在这屋外缓慢的游荡。
赵时宁这才意识到,季雪燃现在捂着她的口鼻,既是不让她说话,也是不让她喘气。
有一只活死人好像感受到了她的气息,停在她依靠的窗户前,正试图往里面看有没有活人。
赵时宁骇得将脸埋在了季雪燃怀中。
第114章 异样
风声呼啸,吹得这窗户上糊得纸呼啦啦作响,好像随时都会散架。
纵使隔着一扇窗户,赵时宁仍旧能闻到冲天的恶臭,脑海里不由回想起白日见到白骨附着蛆虫的场面,那股作呕感又涌上了心头。
敲门声越来越急促,好像外面的东西知道房间有人。
赵时宁死死搂着季雪燃的腰身,柔软的身体紧紧贴在他的怀中,像是一只缠人的树抱熊。
他僧袍上沾染的淡淡的檀香味,驱散了她这突如其来的恶心感。
赵时宁在惊恐之余,又是真心地想占季雪燃便宜,索性装作快要被吓得腿软的模样,身体彻底卸了力气,瘫软在他怀中。
季雪燃身体早就僵硬,安静得像是没有生命的玉塑,但又无法将她推开。
赵时宁的举动让他不适。
“施主……”
她声音虚弱,“我有名字的,别叫我施主了,我姓赵,名字叫时宁。”
季雪燃垂眸看她。
赵时宁眼眸中含着泪水,眼底尽是惊恐,却死死屏住呼吸,她身体不住地颤抖,无力地倚靠在他的怀中,像是随时都会内吓到晕厥。
他将她的冒犯归咎于是她惊慌无措下的无意之举。
出于那份怜悯心。
季雪燃无法推开她不顾,也无法去责怪于她。
【佛子也太单纯了,这么容易就被你给骗了。】
赵时宁也难免窃喜,她这拙劣的演技,在谢临濯和白琮月面前没起一点作用。
没想到季雪燃轻易就相信了她。
她后背还倚靠在窗棂上,咯得她有些疼,但又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去观察窗外的情况。
窗户纸破了口子的洞不大不小,赵时宁顺着洞口往外看,猝不及防与一只眼瞳血淋淋但眼眶周围腐烂生蛆的怪物对视,她立即失控失声尖叫。
“亲娘啊——”
季雪燃连忙捂住她的唇,可已经迟了。
在小屋外徘徊的怪物听见了声音,开始朝着窗户撞来,门也被撞得轰隆作响,像是随时倒塌。
赵时宁跌落在季雪燃怀中,被方才那场面恶心得脸色煞白。
“不行了,我受不了,我憋不住了,让我出去跟他们打一架,不是我把他们烧了,就是他们把我杀了。”
季雪燃闻言摇了摇头,“不可,他们生前只是无辜百姓。”
赵时宁只是意外牵扯进来的无辜之人,也不该掺和此事的因果。
他本想着安然度过此夜,就让赵时宁离开。
可此夜注定不太平。
赵时宁以为他又想要超度那些怪物。
门被撞得咯吱作响,随时都会被撞开,她快步走到木门前,咬着牙道:“你如何去超度他们,难不成让他们将你杀了?”
季雪燃手中的佛珠微微捻过,声音清雅,“解铃还须系铃人。”
赵时宁听不懂他打的什么哑谜,也懒得去猜。
敲门声越来越急促,赵时宁贴着门听到隐隐约约的妇人凄凉哀伤的哭声,这哭声越来越近,好像飘荡在门前,令人听之毛骨悚然。
“孩子……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她连忙对着季雪燃道:“外面好像有个女鬼,是不是傍晚那个小女孩的娘亲?她在找孩子,不过你把她孩子超度转世投胎了,她肯定恨死你了,你还是躲好别出来吧。”
季雪燃却好像终于将人等来,走至赵时宁身侧,扣着佛珠的手落在门栓上,“姑娘,等会你寻着机会快些离开,切记不要回头。”
“我不走,外面这么危险,你要是死在这这么办。”
赵时宁毫不犹豫拒绝,这样危机关头,还不忘说句调戏季雪燃的话,“忘禅师父,你要是死了,我可怎么活。”
两人陷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赵时宁看不清季雪燃的神情,他只是沉默片刻,便叹了口气。
“罢了,我知施主并非寻常人,危机时刻要保护好自己。”
“那是自然。”
赵时宁见他不再赶她走,不由得眼眸弯弯,宛若春花明媚。
季雪燃怔住,想问她为何不怕,方才还那样胆怯像是随时晕倒。
可随即他便想明白,她刚才的胆怯怕都是装的。
他握着佛珠的力道微重,将杂念屏退,把木门推开。
扑面而来就是阵阵阴冷的风,夹杂着浓郁的腥臭味。
赵时宁抬起袖子捂住鼻子,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荒凉的房屋前站着数不清浑身腐烂的活死人,在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后,摇摇晃晃的朝着季雪燃走来。
方才敲门的就是站在门前的红衣女鬼。
赵时宁盯着披头散发的女鬼身上披着的艳红嫁衣,长长的红指甲,脚底踩着绣花鞋,又忍不住默默往季雪燃身上缩了缩。
她是有避鬼戒指可以保证自己百鬼不侵,但骨子里对于鬼魂的恐惧是难以克服的,现在只恨不得原地逃跑。
这女鬼看着就是个特别厉害的厉鬼。
可那女鬼竟然跪在了季雪燃身前,重重磕了个头。
“忘禅师父,求您将我女儿还给我,我女儿没有做错任何事。”
季雪燃眼眸中闪过一丝怜悯,双手合十,“施主,你女儿已经被贫僧超度转世投胎,请施主不要再执着报仇,早日入轮回,还有可能与你的女儿再续前缘。”
女鬼闻言骤然抬头,漆黑一片的眼瞳流淌着鲜血,“不行,我不能走!”
“我要他们村子里的人永世不得安宁,永远这样不人不鬼烂在这里,我女儿入了轮回也罢,总归我与她缘分也是尽了。”
季雪燃叹息,“何昔翠,你这是何苦呢,这村子里五十余人都被你下毒而死,他们已经得到了报应,你为何还要执迷不悟,害人害己。”
赵时宁躲在季雪燃身后当听客,听了半晌算是听明白了。
敢情什么疫病都是季雪燃为了吓跑她胡编的,真正的原因是这些村民被这何昔翠的女鬼下了毒。
“这是他们应得的!他们该死……你为何非要救他们……非要救他们……他们该死……”
何昔翠似是想到了某种痛苦的事情,神情越发扭曲可怖,脖子以一种扭曲的方式咯吱作响,像是随时可能发狂。
村子里那些聚过来的村民对季雪燃和赵时宁两个活人垂涎欲滴,但又惧怕何昔翠的存在不敢上前。
“何姑娘,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不如跟我说说,我这人最嫉恶如仇,说不定能帮你。”赵时宁伸手拽住季雪燃,挡在了季雪燃身前。
何昔翠并不认识赵时宁,更何况赵时宁瞧着就不是什么靠谱的人。
她一味沉默着并没有说话。
赵时宁也不恼,故意道:“我有个熟人在酆都城,掌管阴阳轮回之事,你若是愿意让我帮忙,我说不定可以让你和你女儿再续前缘。”
何昔翠低垂着头骤然抬起,眼底流淌的血痕格外可怖,但提及女儿激动的情绪确实真真切切,“与女儿再续前缘?姑娘,你没有骗我吧?”
季雪燃微微蹙眉。
酆都城掌管阴阳轮回之事的只有鬼王,难不成赵时宁认识鬼王。
他骤然想起今日在血雾中见着的场面,与赵时宁吻在一处的那个男人。
“我自然没有骗你。”赵时宁语气真挚,不像是在骗人。
何昔翠这才慢慢道清由来,“我本是隔壁村的清河村的,两年前蚕村的村长来向我家中提亲。我爹为了一头驴就将我给嫁了村长儿子,我嫁到清水村我原本也只想好好过日子。可到了这我才知道这个村子除了我,再没有年轻的女人。其他的女人和孩子可能是闹荒年的时候被吃了罢。总之我成了这村子唯一的女人。”
她说到这眼眶中流的血越来越多,“他们老的少的强迫我,我可以忍,可为什么连我的女儿都不放过!我女儿刚两岁就死了,都是他们害的!所以我在河里投了毒……我杀了他们,他们该死……我上吊自尽的时候特意穿了红色衣服,就是为了变成厉鬼折磨他们!”
“忘禅师父,这世上渡的人那么多,你去渡别人好不好。这些畜生不配有来世,也不配入轮回,我不信什么因果报应,若是真有因果报应那我女儿有做错了什么?!”
何昔翠的每句话句句啼血,谁听到都会心软,放任她去复仇。
可季雪燃却是例外。
他的慈悲为怀的心不分彼此,作恶的村民与惨死的何昔翠,在他这里并无分别。
“何昔翠,冤冤相报何时了,你今日造下因,来世便要偿还果,这些百姓已经遭受报应,你何苦折磨自己……”
赵时宁打断了季雪燃的话,眼眸灼灼,“姑娘,让我帮你怎么样?”
季雪燃蓦然看向赵时宁,对她的贸然插手表示不赞成。
赵时宁却恍若未闻,“他是个和尚,讲究慈悲为怀,好人坏人都要渡。我不一样,我不要成佛,我也不入轮回……你这业障让我替你来背。”
她手中骤然出现一把汇聚着青色灵力的长剑,长剑上燃烧着炽热的青色烈火,像是能将魂灵都撕碎。
“你说的对,这些害人的畜生就不该入轮回,就该魂飞魄散。”
赵时宁话音落下,握着剑柄飘浮在半空,随即长剑重重挥下,凝聚着她全部灵力的剑意席卷着火光的席卷着姿态扭曲的村民,顷刻间烈火燎原,将这些丑恶烧得干干净净。
季雪燃仰首凝视着青色火光中的赵时宁片刻,随即移开了视线,缓缓抬起手,默念一句:“阿弥陀佛。”
赵时宁白衣沾血,手中提着碧色长剑,乌发明眸,飘落到何昔翠身后,将手递给她。
“我带你去酆都城找你女儿吧。”
何昔翠身上属于厉鬼的气息消失许多,但却没有伸出手,低垂着头,有些落寞。
“谢谢姑娘的好意,只是我杀业深重,只怕入不了轮回,也见不了女儿。”
赵时宁茫然片刻,有些不知所措,她原本都想好了如何与齐不眠纠缠,趁机让何昔翠找女儿轮回的去处。
季雪燃从袖子中拿出一枚玉瓶,拧开盖子。
“何昔翠,跟贫僧走吧。”
何昔翠冲着赵时宁磕了个头,又对着季雪燃磕了个头,随即化成了一道红光钻进了玉瓶之中。
“你要超度她?”
赵时宁忍不住问道。
季雪燃将玉瓶仔细收好。
“将此玉瓶放在佛前,日日念往生咒七七四十九日,她便可转世投胎。”
“那你为何不早日超度她?为何总是劝她要放下仇恨。”赵时宁对他的做法很是不满,“这一村子的人都该死,但你还要渡化他们转世投胎,就算为猪为狗,也将前程往事忘了一干二净,又有什么用。”
季雪燃道:“施主可听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句话?只可惜世人终究堪不破这世间迷障。何昔翠为人至善,修成正果指日可待,若是可以放下仇恨……”
赵时宁只是冷笑一声,“那我这种人此生都没什么佛缘了,若是连这种灭顶之仇都不能报,还要大慈大悲原谅他们,我宁愿不去成佛。”
季雪然深深地紧盯着她,有很多话想说,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像没有尽头夜也终在此刻落幕,天边慢慢被红色的光照所弥漫,金灿灿的阳光照耀着这荒芜破败的村落,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枯败的树叶落到季雪燃脚下,他抬步迈过,连落叶都不忍踩踏。
赵时宁特意将落叶踩得七零八碎,不为别的,就是喜欢听这种嘎吱嘎吱的声音。
她走至昨夜老者的房间,她这才想起昨天那糟老头子估计也是个罪人之一,立即就要提着剑就要去帮何昔翠母女报仇。
季雪燃瞥见飘在地面上的黄符,“他已经死了,想来昨夜也被你一把火烧了。”
赵时宁听了很满意,又把剑收了回去,就是为因为坏人浪费的一张护身符而扼腕叹息。
季雪燃跟在赵时宁身后,弯下腰,缓缓将躺在地面的黄符捡起,掸了掸黄符上的灰尘,塞进了袖中。
初雪后的寒风异常刺骨,赵时宁没一会走路的速度就慢下,等季雪燃走到身边,她又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借着他的身躯挡风。
她是火灵根不怕冷,但也怕这寒风割得她脸通红。
“季雪燃,等四十九天再入轮回,她可不一定就能跟女儿一起,也不一定跟女儿就有缘分。”
赵时宁也是有女儿的,只要想想与女儿此生再难以相见,便也难免跟着心痛。
季雪燃神色淡淡,“若是有缘人自会相见,若是无缘也不必强求。”
赵时宁听见这种话就心烦。
“你说这话跟灵山那老和尚一个样,都说什么有缘无缘的这些虚头巴脑的话。要我说若是无缘我也偏要强求,就算改了生死簿,也得让我满足心愿。”
季雪燃因着她这话,蓦然转过身。
赵时宁还站在他身后挡风,他猝然转过身,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属实吓了一跳,脚步一滑,身体下意识往后仰,就要跌倒在这结了冰的泥泞土面。
季雪燃下意识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拽,赵时宁自然可以站稳,但扔谁都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她再次将自己摔在了他怀中,紧紧揪着他的衣袍不松开。
赵时宁故意吃痛地“嘤咛”一声,手掌落在他心跳急促的胸膛。
季雪燃连看都未敢看她,就要将她推开。
“忘禅师父,我好像脚崴到了,真的好痛呀……这路还要好远,出家人慈悲为怀,不如你背我回去吧。”
……
赵时宁稳稳地趴在季雪燃宽厚的脊背,双手手搂着他的脖颈,不用吹冷风走这么久的路,又能和季雪燃更进一步,心中高兴极了。
“忘禅师父,你对我可真好。”
她是个惯常喜欢顺杆爬的,视线落在季雪燃光秃秃的脑袋。
纵使季雪燃模样生得出尘好看,穿着僧袍站在那像是清冷的深山涧月,风姿清骨,但她还是喜欢他满头瀑发的样子,一定很好看。
“忘禅师父,你若是留长发多好呀,一定是这世间最好看的人。”
季雪燃只是沉默着在踩在雪地中,一步一步,最后什么话也没有说。
他已经犯了错,现下再多说一句就是错上加错。
赵时宁喋喋不休地说着许许多多的话,但大多都是一些琐碎的,没那么重要的话,但却每一句都要在他耳边念过。
她与他为人处世的观念显然是不一致的,就从何昔翠一事就可看出。
她嫉恶如仇,当杀则杀。
而他的做法显然不是她所喜欢的。
“为何不厌我?还要与我说这么多的话?”季雪燃视线落在积雪中飘荡的枯草,眼眸里犹如柔软的云。
“忘禅师父,你这人可真奇怪,我为何要讨厌你,虽然你有些想法做法我确实不喜欢,但这并不妨碍你是个好人啊。”赵时宁舒服地打了个哈气,声音柔柔地钻进他耳朵里,“而且谁让你长得这么好看呢,你这种美人做什么都是对的啦。”
他的心脏又泛起了异样,好像被虫子啃食着,有些痒又有些痛。
这种异样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她的目的至少没有那么单纯,他也不该无底线地去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
季雪燃想起她在寺中说的话,忍不住问道:“上次你说我很像你的一位故人,你的那位故人究竟是何人?”
赵时宁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问题。
难不成还能说是他的前世。
这显然是不可能说出来的,否则不更显得她动机不纯。
“你问这个做什么?我不是告诉你了,我那位故人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你问这些只会让我想起伤心的往事,白白叫我难过。”赵时宁知道他心善,毫不犹豫开始卖惨。
季雪燃果真不忍再问,还对她郑重道歉,“对不起。”
赵时宁故作大度,“没关系,这是我很小时候的事了,要不是再次看见你,我都给忘了。”
何处不知响起“哒哒”的马蹄声。
赵时宁顺着声音朝着远处看过去,却见有一只快马飞速朝着赵时宁这边驶来,每行过一处溅起泥点。
她现在是元婴期修士眼力特别好,一眼便瞥见马背上坐着的人是谁。
是她另一个日思夜想要去睡的人。
扶云。
赵时宁趴在季雪燃背上没有动弹,也没有因扶云的出现而惊慌,总归她现在和季雪燃清清白白的,就算是真有了什么。
她连谢临濯闹婚礼这事都经历过了,总归面对季雪燃这种好脾气,随便骗几句就能将他骗过去。
扶云在不远处将马停下,动作行云流水利落翻身下马。
然后朝着季雪燃作了一揖。
“陛下,好久不见。”
季雪燃神色难得出现不悦,“贫僧早已遁入空门,与施主再无干系。”
赵时宁懵了一瞬,立刻问道:“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扶云垂眸睨了她一眼,神情莫测,“他是司鹤南的亲叔叔,也是这个王朝曾经的主人。”
司鹤南自幼时就体弱多病,天生短命相,根本不适合做皇帝。
皇帝皇后双双离世,只余下襁褓中的太子。
未离世的太皇太后将帝位传给第二子后便撒手离世。
季雪燃虽与先帝一母同胞,但性格截然不同。
他只做了二十天皇帝,便于断绝红尘,遁入空门,再也不问世事。
扶云如今再见季雪燃,心中感慨颇多。
甚至还惦念着将暴戾的司鹤南带回鲛族,让季雪燃继续当皇帝。
赵时宁反倒这些关系很是晕眩,“不对,季雪燃姓季不姓司!”
扶云扶额,“太皇太后姓季,长子随父姓,次子随母姓罢了。”
赵时宁彻底茫然。
叔叔?舅舅?侄子?外甥?
她怎么要把人家一家子都给睡了。
第115章 齐不眠的新宠物
赵时宁回去当天晚上就做了个梦,梦里尸山火海,浓烟冲天,有人提着铁链在追她,她狼狈逃窜却又无处可逃,最后退无可退跳入河中。
她骤然惊醒却发现根本不是什么梦,谢必安范无咎就站在她床前,一人手执丧棒,一人手执铁链,正死气沉沉地盯着她。
“赵时宁好久未见。”
白无常谢必安脾气稍好一些,又加之知道她与青丘帝君关系匪浅,还不忘对她打了个招呼。
黑无常面色严肃,语气严厉,“你擅自烧毁蚕村五十一人魂魄,致使那五十一人魂飞魄散,扰乱酆都城公务,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人死之后的鬼魂归酆都城管,赵时宁拔剑时就想到过后果。
她一人做事一人当,说了会替何昔翠背了这业障,就绝不会推脱责任。
鬼差找上她那是迟早的事情,只是她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赵时宁躺在床榻上没起身,也没有如梦里那样逃跑,神色平静伸出双手,“怎么捉鬼的时候没见你们速度这么快。”
黑无常用铁链将她手一捆,拽着她站起来,“少废话。”
“跟我们走吧。”白无常丧棒一挥,在前面引路。
赵时宁像是想起什么转过头。
果然看见她正闭着眼躺在床榻上,安静得好像睡着了。
她有些不满。
“你们怎么能勾我的魂,我要是时间一长没回来,别人误以为我死了,把我埋了怎么办。”
范无咎阴恻恻地瞥了她一眼,“酆都城不许活人踏入,就算你是青丘帝妃也不能例外。”
赵时宁没再挣扎,安静地跟在黑白无常身后,然后在心中不断地骂生子系统是个大骗子,花她五千点数买的避鬼戒指一点用都没有。
【这也不能*怪本系统,大部分鬼肯定是管用的,但黑白无常有神职在身,不能算是一般鬼,避鬼戒指挡不住也很正常。】
人间去往酆都城的路完全不同,只是需要一直走路,也不用坐着小船渡过那条当人胆战心惊的苦水河。
赵时宁走在浓重的雾气森森中,听着枉死城内一阵又一阵的啼哭声,又沿着悬崖边的路接着往前走,滚滚的岩浆时不时翻滚而上,只要低头就能见着悬崖底下是刀山火海。
谢必安还贴心地为她介绍,“这里是地狱的第一层,也是犯事较轻的人受罚之地,你这种杀了这么多鬼魂的凶徒到不了这里。”
“谢大哥,你别吓我了。”
赵时宁身子往路的内侧挪了挪,生怕脚下一滑摔进这刀山火海之中。
若是寻常鬼魂经过这一路早就被吓得腿软,精神涣散,哪里还会有半点闹事逃跑的心思。
赵时宁初来酆都城那次,就被齐不眠揪着领子被迫参观了一趟阿鼻地狱,那里比这刀山火海可怖万倍。
她现在听着起伏的惨叫哀嚎声,纵使心脏砰砰跳着,却也没有被吓到失态。
经历过较长一段极为难熬的路程,突然眼前骤然变得开阔,道路的两侧是一望无尽的火红花海,艳红如血的娇艳花朵在夜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晃。
赵时宁总共来了两次酆都城,算上这次是第三次,前两次都是从苦水河渡过,幽冥夜色中到处是鬼影重重,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景色,好像也只有人间通往酆都城的路才会开出这么多的彼岸花。
她与黑白无常慢慢走过这无尽花海,又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走了许久,这才在一处阴森森的宫殿前停下。
赵时宁缓缓抬头打量着这座陌生的宫殿,宫殿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写着“阎罗殿”几个大字。
她轻声呢喃道:“原来人间那些传闻不是骗人的。”
谢必安将禁闭的大门推开,对着她催促道:“快点进去,判官大人正在里面等着你。”
赵时宁脑海里立刻就浮现了门上贴着的着凶神恶煞的判官模样。
她将被铁链捆着的双手伸出,“那能不能先把我手上链子解开,拖着这么长的链子真的不方便,我都到这了又不会逃跑。”
“不行,尊上特意叮嘱将你捆住,你跟我们讲也没有用,还是跟尊上讲去吧。”黑无常想也不想拒绝。
“尊上?什么尊上?齐不眠吗?”
赵时宁还未仔细询问,就被黑无常一把从身后将她推进了宫殿。
她脚没注意踩到了地上的铁链,又摔在了冰冷坚硬的地面。
“这么笨手笨脚,还敢杀人?”
齐不眠低冷的声音幽幽响起,语调诡异拖着些倦意,刺得她脊骨一痛。
赵时宁骤然抬头,“齐不眠,你怎么在这?”
齐不眠姿态懒倦随意地坐在主位,苍白的面容带着诡艳的笑容,但暗绿色的眸中却不见半分笑意,像是沾了血的唇弯起,“我是这儿的主人,为何不能在这?”
赵时宁这才注意到跪在一旁瑟瑟发抖的红面判官,骂道:“真的阴魂不散。”
他被她这样骂难得未见半分恼怒,反倒如玉的手拿起桌案上的醒木重重一拍。
“堂下何人?还不快报上名来。”
赵时宁这才注意到他膝盖上还趴着一只懒洋洋的白猫,与他身后堆叠成墙煞气逼人的骷髅头格格不入。
白猫似是被醒木惊醒,歪头歪脑地站起来,这猫通体没有一根杂色,漂亮得出奇。
它两个毛茸茸的爪子按在桌案上,暗绿色的眼瞳好奇地盯着她看。
赵时宁意味不明地道了一句,“哟,魔尊大人怎么不养老虎了,改养猫了?”
迟早有一天,她把这小白猫也给拐跑了。
齐不眠轻轻抚了抚小猫的头顶,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声线愈发寒凉诡谲,“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不养也罢。”
他手指落在小猫的头顶,轻飘飘地叹了声气,“既然犯人不愿报上姓名,这案子也不用审了,那便即刻打入寒冰地狱罢。”
判官立刻磕了个头,“属下这就去办。”
赵时宁连忙起身退了好几步,离那判官远一些,对着齐不眠骂道:“齐不眠你有毛病吧,连你姑奶奶名字都不知道,姑奶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赵时宁!”
判官恼怒地瞪了她一眼,又战战兢兢地偷偷打量着齐不眠的神情,对齐不眠完全没有动怒感到不可思议,于是乖乖跪回了原地。
小白猫不过三四个月大,奶呼呼的样子,对着一切新奇事物正是好奇的阶段,毛茸茸的小脑袋搁在桌案上,暗绿色的眼瞳黏在她身上不松开。
赵时宁眼珠子同样没从小奶猫身上挪开。
好香好软好粉的耳朵鼻子爪子。
好想摸。
齐不眠暗色的宽大袖袍将小猫一遮,阻挡了一人一猫的眉来眼去,声音阴冷瘆人,“再敢看就将眼珠子挖了。”
这话也不知对猫讲的,还是对赵时宁讲的。
赵时宁默认是对她讲的,对他毫不避讳翻了个白眼,“真是小气。”
判官跪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口,暗忖两人聊了半天就是不聊案子,你一句我一句的样子不像是审犯人,倒像是小情人间的打情骂俏。
齐不眠又将惊堂木落下,打断了判官的胡思乱想。
“放肆,赵时宁,你将五十一个鬼魂烧得魂飞魄散,该当何罪?”
赵时宁视线落在手上缠着的铁链,“我替天行道,何罪之有?”
齐不眠倚靠在椅背上,忍不住冷嘲道:“你行的是什么道?杀戮道?将那些鬼魂烧到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这就是你的道?”
“那敢问若是酆都帝又该如何判那些鬼魂?”赵时宁忿忿不平地瞪向他,又将在他心中批判了无数次。
也不知道齐不眠在这装什么好人。
齐不眠将她骂他的话听得分明,轻飘飘的视线落在判官背上。
判官连忙打起精神回答:“那些村民该关入第三层地狱五十年,然后打入畜生道,重新转世投胎。”
赵时宁忍不住冷笑,这种处罚也就比季雪燃的无条件渡人好上一些。
“这不公平,区区打入地狱五十年,然后前尘忘尽算什么处罚,这些人犯下的罪人要么永世沉沦地狱,要么就不配活在世上。”
判官凶神恶煞的眉头一皱,“此言差矣,若是按照姑娘这么说,那何昔翠母女也该魂飞魄散。”
“为何?她只是在为自己为女儿报仇!她有什么错!”赵时宁满脸不解。
齐不眠又开始摸起了怀中的小猫,暗绿色的眸满是兴味,“你可知何昔翠母女前世曾是一对贼人父子,那村长前世是个富庶人家的老爷,家中主仆五十余人,皆惨死于那对父子手中。”
赵时宁闻言死死咬住唇,有些不敢相信。
齐不眠有些倦了,打了个哈气,“若按你的道,村民也是在为自己复仇,又何错之有?”
他身形一闪,骤然飘到她面前,怀中还抱着那只漂亮小白猫,“怎么?你的小情郎没有告诉你前因后果吗?”
赵时宁唇破了皮,尝到些血味,“照你这么说,双方都有错,难不成下一世让他们继续互害吗?”
齐不眠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暗绿的眸紧锁着她。
“那又该如何?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与我们有何关系。我们只管刑罚,可不管救人,而你将他们魂飞魄散,这就是你的错。”
赵时宁一时也不知自己是不是真做错了事,她本来来此的另一个目的是想打听何昔翠女儿的下落。
可现在她也不知该如何去做。
她很有骨气地对着齐不眠道:“要杀要剐随你,大不了我偿命就是。”
齐不眠抚摸着猫的动作停滞了一瞬,旋即神色无异。
“赵时宁,这可不像你……不过你选择接受惩罚,我也不会拦着你。”
他冷冷地瞥向跪在地上的判官,“带她去寒冰地狱,念在初犯,就关十年罢。”
判官却难得犹豫,不知该不该做。
毕竟齐不眠对这女子的态度……太过奇怪。
若是放在旁人身上,犯下如此大错,打入阿鼻地狱也不奇怪。
恰在此刻,禁闭的门再次被推开。
判官失声道:“尊上,那个佛子怎么又来了,不是说去渡劫了吗?”
季雪燃长身玉立站在混沌黑暗中,周身笼着柔和的金光,平静无波的眸落在赵时宁身上,双手合十,“蚕村村民五十一人现已放下仇恨,往生净土,酿下此种祸端皆是贫僧一人之错,与赵施主无关。”
赵时宁走到季雪燃身侧,“你怎么来了?这与你又没有关系”
她离得他更近一些,才闻到刺鼻的血腥味,这才发觉他的双手已是白骨森森。
季雪燃还不忘安抚她,“赵时宁,你行善举又何错之有?是我明知事情缘由却没有阻拦你,都是我的错。”
他不想毁坏她的赤忱之心,也明白她的满心的善意。
他拦不住她,也无法拦她。
魂飞魄散的灵魂无处可去,只能飘到了三生河。
他昨夜整整一夜,走在三生河中,将破碎的魂魄一片片寻起,拼凑。
然后为亡魂诵经超度,安抚他们仇恨的灵魂。
然后等金光点点散落于风中,好像一切重新归于平静。
何昔翠母女是如此。
富人家的五十余人主仆同样是如此。
第116章 阶下囚
雪白的僧袍被鲜血浸透,隐约可见掩藏在他宽大袖袍下的森森白骨,这还只是衣袍遮掩不住的,他衣服下的伤只会更多。
季雪燃却好像对这疼痛无知无觉。
他对着赵时宁伸出手,眼眸温和,“小赵施主,贫僧带你回家。”
赵时宁诧异地睁大眼眸,情不自禁朝着季雪燃走近一步。
“你不真的怨我吗?若不是我,你也不用把他们灵魂从三生河中捞起,还受了那么重的伤。”
季雪燃摇了摇头,“小赵施主,若不是你的震慑,蚕村村民也不会如此轻易放下仇恨。”
赵时宁也不知他话是真是假,还是故意安慰她说的这句话。
“你没骗我吧?”
季雪燃缓缓开口,嗓音犹如空谷幽涧,“出家人从不打妄语。”
“那就好,不然我可要心生愧疚了。”
赵时宁眼眸弯起,像是漂亮的月牙,溢满了笑容。
“喵呜喵呜——”
齐不眠怀中的小白猫探头探脑地叫了几声,奶呼呼的叫声,打断了赵时宁与季雪燃的交谈。
“胡乱叫什么。”
齐不眠斥责般用手指点了点小猫的脑袋,但语气毫无责怪之意。
他暗绿色的眸扫过赵时宁被铁链缠起的手,语气寒凉,“她是酆都城的犯人,就算是佛子你……也不能带她走。”
赵时宁眉头皱紧,忿忿不平道:“你有病吧,那些村民的魂魄不是完好无损往生了,你怎么还要关我?”
齐不眠眼皮掀起,嗓音惫懒,似是站的累了,又化成了一道鬼气,姿态懒倦地坐回了座椅上,有一下没一下抚弄着膝盖上的猫。
“不关那些人的事,你我之间的私仇还未解决你就想走?没那么容易。”
“私仇?该报仇的明明是我吧。”
赵时宁心里的火“腾得”一下窜起,想到齐不眠做了那些过分的事,恨不得现在冲上去揍他一顿。
季雪燃按住赵时宁的肩膀,挡在了她面前,用单薄的身体护住了她,“贫僧今日必须带她走。”
齐不眠轻轻摩挲着手指上的玉扳指,“以佛子现在的修为,自身尚且难保,真的能护住她吗?”
季雪燃是佛子时纵使再厉害,现在转世投胎前尘忘却,也不过是个会佛法的普通僧人。
他琉璃般的眸平静如水,“尊上大可试一试,看看贫僧究竟能不能护住她。”
齐不眠面上愠意渐浓,风雨欲来,四周威压遽然加重。
赵时宁喉咙腥甜,有些承受不住这威压,手指戳了戳季雪燃的脊背,“季雪燃,你别管我,你快走吧,我与齐不眠的确还有些私事要解决,就先不回去了。”
“你别担心我,我肯定会没事的。”
季雪燃转过身,面露担忧,“小赵施主……”
赵时宁也受够了隔三差五与齐不眠纠缠的日子,正好趁这个机会将他们俩之间那些私仇好好掰扯掰扯。
到时候齐不眠别后悔就好。
现在最要紧的是把季雪燃劝走,她可不能让佛子转世死在这。
她双手合十,表情诚挚,“忘禅师父,实不相瞒,他对我有意许久,但我实在不喜他,也不想他继续再纠缠我,正好趁着今日的机会与他一刀两断。”
赵时宁叹了声气,“你受伤这么严重还是快些离开吧,不用为我担忧。”
季雪燃是个善良的人,也总是会轻易相信别人的话,只要齐不眠不拆穿她,季雪燃就一定会相信她说的话。
齐不眠抱着猫在一旁看好戏,还真的没有出声拆穿她的谎言。
季雪燃对他的话没有丝毫怀疑,但还是担忧她的安危,“小赵施主,这个给你,关键时刻可以护你周全。”
他将腕上扣着的佛珠拿下,亲自戴在她的手腕上,又妥帖地缠了几圈。
赵时宁摩挲着手腕缠着的佛珠,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鼻尖有些微微的酸,她心中对骗他这件事莫名有些愧疚。
“谢谢忘禅师父,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你放心吧。”
季雪燃这才点了点头。
赵时宁催促道:“忘禅师父,你快走吧。”
季雪燃仍要不放心嘱咐,而她已经率先走向齐不眠,只留个他一个纤瘦的背影。
他只能转身离开。
季雪燃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赵时宁心中有些难言的滋味,为的是她的同心蛊好像没有半点作用,她要主动留下与齐不眠在一块,季雪燃连半点嫉妒的情绪都没有。
唯独有些不同的,就是她从施主变成了小赵施主。
墙壁上晦暗的烛光没有风,但却在不停地摇晃,像是随时可能熄灭。
“就算是过路人有需要,他也会把佛珠送出去,你这不值钱的样子就该让谢临濯来看看。”
齐不眠的话有几分意味不明的意思,听起来像是在嘲讽她。
赵时宁冷哼一声,“你有本事真让我师尊来,看他提不提剑砍你,你这个只敢欺负弱小的无耻之徒。”
齐不眠手中提着玉穗,时不时逗弄着怀里的猫,“我若真想杀你,你以为你还能活?”
小白猫扑腾着爪子试图去捉住红色穗子,又怎么也捉不到。
他提着玉穗逗猫的样子与周遭的鬼气森森格格不入,倦怠艳丽皮囊也因着多了几分生气,像是鬼故事画本子里刚吃完心脏的画皮鬼。
“怎么你不杀我我还要感恩戴德吗?让我留下来到底想做什么,要么现在让我捅你一刀为引玉报仇,要么你杀了我给我个痛快。”
赵时宁手上的铁链还未解开,就直接席地而坐,好像齐不眠不给个准话,她就倒地不起,躺在地上耍无赖。
“原来是惦记着给你的小情人报仇,你还真是情深义厚。”
齐不眠将玉穗随手往地上一扔,他怀中的猫骤然一蹦三尺高扑向了玉穗。
那玉穗好死不死砸在了赵时宁面前,她几乎以为他是故意陷害她,好让猫挠她一爪子,挑拨她和小猫咪间的关系。
毕竟她见到这小猫咪的第一眼,就想把猫拐走。
齐不眠肯定听到了。
好在小猫衔住了玉穗,就两个爪子抱起玉穗在她面前打起了滚,完全没有想挠她一爪子的心思。
赵时宁手被捆住,只能看不能摸,眼巴巴地看着肥嘟嘟的小猫咪衔着玉穗,又大摇大摆从她面前离开了。
赵时宁忍无可忍,“你到底想什么做什么?”
齐不眠手指抵住侧脸,面上波澜不惊,“方才你不是说我心悦于你,要与我断个干净?怎么现在又问我要做什么。”
赵时宁有些哽住,难以回答,想直接装死躺地不起。
齐不眠适时道:“方才你坐的地方才施过几场刑罚,那几人的眼珠子掉了一地……”
赵时宁只能坐起,恼怒瞪他,“你有毛病吧。”
齐不眠沾了血似的唇弯起,像是见到她吃瘪心情就会变好。
“从今日起你便是本尊的阶下囚,你最好安分守己好好在这酆都城赎罪,否则……”
“知道了,把我扔地狱去是吧。”
赵时宁态度一反常态,脸上堆着笑,但却是阴阳怪气的。
齐不眠有些倦了,对着判官道:“崔玉,寻个地方将她关起来,别让她死了就行。”
随后便化成一阵风消失在了殿内,包括那只小白猫。
赵时宁坐在原地,与崔玉大眼瞪小眼。
崔玉也在揣摩着齐不眠的意思,这关在哪也有讲究,是关在那全是孤魂野鬼的枉死城,还是关在地狱里,还是关在别的地方。
崔玉同样听见了赵时宁对季雪燃说的那番话。
……尊上心悦她?为何还是这种态度。
莫不是爱而不得,因爱生恨?
崔玉终于想明白了,打了个响指,然后凭空出现几个纸人。
他吩咐道:“将她关到尊上寝殿附近,寻个偏僻点的院子,不要太好。”
“好的,大人。”
两个纸人声音尖尖的,听着有些刺耳。
赵时宁也不知该如何形容这场面。
死人灵堂前扎的童男童女纸人在眼前活灵活现,穿着粉的绿的长袍,脸颊涂着红红的胭脂,漆黑的眼珠子不停地乱转,乍看过去像是个人,但仔细看就能发现童男童女的皮肤跟纸一样,皱皱巴巴的。
赵时宁没敢挣扎,也没敢说话。
这些东西在她这里,比齐不眠可怕得多的多。
两个纸人听从吩咐,架起赵时宁的胳膊就往外走。
赵时宁根本不敢看,生怕多看一眼将自己吓死,一路闭着眼睛。
周围安静得可怕,连风声都听不见,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
门嘎吱一声响开,赵时宁被推入了房间之中。
她小心翼翼睁开眼,门已经被关紧。
赵时宁打量了一圈房间。
这房间是个完全废弃的房间,空荡荡的房子里什么也没有,连张床榻都没有。
比坐牢还惨。
坐牢好歹还有一张稻草床。
她又走到门口,耳朵贴着门想去听听外面的动静,但什么也听不见。
赵时宁试探性地将门一推,院子里也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守在门前的两个纸人缓缓看向她,黑黢黢的眼珠子还在不停地转。
赵时宁飞快将门关紧,从里面栓上,后背贴着房门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这都是什么鬼东西。”
她现在不想逃跑只想给齐不眠一刀,就算想过能不能用火将两个纸人烧了,但也害怕打草惊蛇。
赵时宁很快又想起储物袋里还有张隐身符没用过。
只要今夜她偷偷潜入齐不眠寝殿,然后对着他就是一刀,接着迅速把猫拐走。
就算杀不死他,她这仇也算是报了。
赵时宁迅速拿出隐身符,贴在了身上,准备从窗户爬出去。
第117章 吃人的艳鬼
窗外风声呼啸,与院子里的死寂截然不同,凛冽的风刺得她脸颊隐隐作痛。
赵时宁探头探脑朝着窗户外望去,依旧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按理来说她元婴期的修为,在黑夜中也犹如身处白昼,视力根本不受影响,但眼下她就是什么也看不见,犹如失明的瞎子。
这酆都城处处透露着诡异,人身处在一片死寂的黑暗中,恐惧也不受控制疯狂滋长。
赵时宁手上捆着的铁链被崔玉解开了,她行动并没有受困,但外人踏入酆都城法术完全使不出,门口又看守着两个诡异的纸人。
她除了从后窗逃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离开。
赵时宁随手拔出发髻上的银簪子,将其掷出窗户。
等了好一会,也没听见簪子落地的声音。
“完了,窗户外面是万丈深渊,我还能从哪里跑路啊。”
【也不是完全是深渊,本系统能看清一点,窗户底下还有一点落脚的地方,你可以攀着岩石边缘,爬过去看看?算了算了,还是不要去了,这也太危险了,一不小心就会死掉。】
【不过我感觉男主应该是喜欢你的,你今晚就算什么也不做,他明天肯定还会找你,本系统觉得你们俩能成,你们俩多般配啊。】
这男主说的应该就是齐不眠。
“你别说了,你这话让我犯恶心,跟他说话我都觉得晦气,跟齐不眠睡觉还不如让我去死。”
赵时宁跨坐在窗户上,本来还有些犹豫,现在直接跃下了黑暗之中。
【啊喂,赵时宁你小心一点!你别吓本系统啊!!!】
“吭哧“一声刀响,刀剑碰撞出金黄色的火花,隐约可见长剑被插进岩石之中。
赵时宁紧紧握紧着剑柄,单薄的身体悬在半空,好像一阵风就可以将她吹落,跌入下面的万丈深渊。
【我靠,你什么时候这么牛了,力气还这么大。】
“我这段时间晚上不是打坐修炼就是练剑,你当我白练的,我可是元婴期修士唉,我现在可厉害了,跟谢临濯打架我都不虚的。”
赵时宁单手握着剑柄,身体的重量都支撑在剑上,她其实是有些吃力的,但还是要在系统面前吹嘘一番。
她另一只手试探着在悬崖壁上寻找可以攀住的地方,终于找到系统说的悬崖边缘后,随手双手紧紧扒住了悬崖边缘。
“别跟我讲废话了,接着往哪爬?”赵时宁咬着牙道。
【你往左手边试试呢。】
赵时宁吹了一声口哨,收回了插在岩石上的剑,然后顺着左手边开始攀着悬崖边缘,身体慢慢移动。
她以前作死的事情没少做过,但从未有现在命悬一线的感觉。
她双手攀在悬崖边缘,只要出现一点意外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赵时宁不觉得恐惧,反倒异常兴奋。
从前的她何曾想过,有朝一日,她可以变得那么厉害。
赵时宁沿着悬崖边缘爬了好一会,终于窥见了一点黯淡的光。
【快爬上去,这边宽一点,可以站人。】
她双手用力,爬上了悬崖,面前正好是一扇半敞开的窗户。
【本系统已经感受到了男主的气息了。】
“挺好。”
赵时宁又抽出了剑,表情在黑暗中显得阴恻恻的。
她也不多说废话,直接踩着窗户钻进了房间里,与外面死寂的漆黑不同,宽大的房间里点了许许多多的蜡烛,亮如白昼。
赵时宁推开层层黑色纱帘,仗着身上贴着隐身符,提着剑横冲直撞,气势汹汹。
不知掀开多少层纱帘,赵时宁终于看见了床幔下的床榻。
齐不眠合衣侧躺在床榻上,单手抵在太阳穴下,眼睛阖着,也不知睡着还是没睡着。
明亮烛光下,他阖着眼睛,及足的墨发披散在床褥上,周身那股令人胆寒的森森鬼气消失不少,容貌艳得让人有些挪不开眼。
赵时宁学会了谨慎,没有立即动手,也瞧见了睡在床尾的小猫。
小猫似是感受到了陌生人的气息,眼睛睁开,茫然地盯着赵时宁的方向。
赵时宁对着小猫做了个“嘘”的动作,让小猫不要胡乱出声。
小猫懒洋洋地舔了舔爪子,也不是是没发现她,还是真把她当成了空气。
【不是,这种极品美男,你也舍得?】
她没有说话,而是提着剑慢慢地接近,然后缓缓举剑,毫不犹豫对着绝世美人劈了下去。
齐不眠骤然抬起手,掐住了她的手腕,眼皮缓缓掀开,暗绿色的眸充斥着讥讽,“你下次贴隐身符的时候,记得别在心里想东西,真是聒噪。”
剑“哐当”一声掉落于地,惊得小白猫脊背隆起,做出攻击状。
赵时宁面露无辜,“你这么美的美人,我怎么舍得杀你呢。”
齐不眠却不吃她这套,“你今夜逃跑刺杀本尊,罪加一等,你说本尊该如何罚你才好?”
他钳制着她的手腕,缓缓坐起,狭长的眼底漂浮着淡淡的倦意,唇淡的几乎没有血色,长长的墨发垂落于枕头,像是一只懒倦的猫。
赵时宁视线停留在他如瀑的长发,又不动声色移开,满脸都是惊慌,委屈巴巴道:“你不会要把我关进枉死城吧,那里都是孤魂野鬼,我被关在那里会被吃了的。”
“好主意,就将你关在枉死城。”齐不眠松开了扣着她的手腕,作势就要唤人将她带走。
赵时宁却已经早就预谋,已经倾身压在了齐不眠身上,然后一把薅住了他长长的头发,用力拽着,凶巴巴道:“别动,再乱动,我把你头发铰了。”
她说着这句话的同时,手中已经薅断了他好几根长发。
齐不眠最是在乎自己这一头及足长发,见她手中三三两两的发丝飘在床榻,心下彻底恼了,暗绿色的眸凶光乍现,像是要将她拆骨吞入腹中。
“你可真是找死。”
齐不眠话音落下,房间中的纱帘被狂风卷起,明亮的烛火迅速熄灭,连小白猫都夹着尾巴逃窜得没影。
巨大的威压扑面而来,压得她几乎无法喘息。
赵时宁却仍旧不松手,死死揪着他的长发,她唇角溢出了鲜血。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看我临死前有没有本事不把你薅秃。”
掀起的狂风骤然停止,齐不眠暗绿色的眸死死盯着她。
要是眼神能杀人,大概她早就死了。
赵时宁蓦然觉得。
齐不眠也很像是一只猫。
他自然能听见她心底的想法,被她形容是猫,齐不眠脸色愈发难看。
他头发被她揪在手里,倒真像是被踩住尾巴的猫,完全奈何不了她。
齐不眠神情冷然,暗绿色的眸蒙上一层阴翳,“你到底想如何?”
“你不会读心术吗?我想如何你难道不知道吗?”
赵时宁揪着他得发揪得力道重了些许,让齐不眠被迫仰着头看她,连眉头都蹙起。
这世上也只有她敢如此胆大妄为,骑在齐不眠身上还不够,还要揪着他的头发。
“要杀要剐,随你。”齐不眠冷哼道。
赵时宁却觉得这还不够,从前她在他这吃了不少亏,现在拿捏齐不眠的滋味太过爽快,她还不想就这样轻易放过他。
“不行,我不想现在给你一刀,你手下用铁链捆我的账还没算呢,我也要用铁链把你捆起来。”
齐不眠神色泛冷,“别太过分,我对你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赵时宁轻佻地吹了个口哨,“呦,我对你容忍也很有限,不如我再用力些,将你这头长发全拽断如何?你秃头的样子肯定也挺好看。”
“你敢。”
齐不眠咬着牙道,苍白的皮肤泛起了淡淡的胭脂红,应该是被她给气的,两人纠缠之间,他衣袍凌乱,玄色的衣领遮掩不住漂亮的锁骨。
赵时宁看得呆住了,心里的阴暗欲浮上,想要一窥究竟,将他衣袍完全扯开。
但又低头看到齐不眠几乎快杀人的眼神,她又将这份心思给收敛起来。
“要不你让我看看,我就大慈大悲把你给放了。”
赵时宁故意说的模模糊糊,存心折辱他,又开始在作死边缘反复蹦跶。
她本以为齐不眠定会气到发疯,说不定还会掉眼泪。
岂料齐不眠却一反常态,薄唇轻勾,说出的话也十分暧昧,“看看?看哪?”
一些羞于说出口的话。
赵时宁的心声已经替她告诉了齐不眠。
齐不眠脸上的笑几乎维持不住,眼底暗潮汹涌,“你可说话算话?”
赵时宁愣住,下意识道:“自然说话算话。”
她不觉得齐不眠真会给她看,却又不知他又在打什么算盘。
“你别以为我真不敢动你。”
赵时宁手中紧揪着他的发没有松开,另一只手却已经探向了他的……
她以为他会将她拦住,却不期然真的触碰到,纵使隔着衣物。
赵时宁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真的摸到后还呆滞了片刻,却也在这片刻,被她骑在身下的男人抓住机会反扑。
两人的位置骤然颠倒。
齐不眠已经抓住床榻下的剑,将剑抵在了她的脖颈。
“你说我是直接杀了你,还是把你锁起来慢慢折辱比较好?”
他语气里浸透着寒霜,对她杀意深重,暗绿色的眸里泛着可怖血色。
赵时宁被他压在身下动弹不得,又想故计重施去揪他的头发,却被他用法术捆住了双手。
她却好像没听见他的威胁,眼眸越睁越大,“齐不眠,你怎么……”
急促的风卷着房间内的重重帘子,扭曲成了鬼影重重,张牙舞爪地缠绕在赵时宁周身。
齐不眠眼皮一掀,阴恻恻地盯着她,他垂下的长发扫在她脸颊,让她有些痒痒的,想去挠,手又被捆住。
赵时宁不知死活地嘲笑他,“你怎么这么敏感啊?你都活了有一千多年了吧,你也不是修无情道的,鬼族跟我们人族差不多,十几岁就该成婚了吧。你该不会这么多年还是雏吧?是不是你太过晦气……没人要你啊?”
她想骂他的话太多了,一时半会都骂不完。
“怪不得你性格那么扭曲,你是不是见不得我师尊怀了孩子,所以心生嫉恨?所以才处处为难我,阴魂不散地缠着我,你就是见不得别人幸福是不是?”
赵时宁骂着骂着也开始生气,“你这种孤魂野鬼这辈子也只配活在阴暗里,你点那么多蜡烛有什么用,养这么多宠物有什么用,没有人会喜欢你的,所有人都会抛弃你!”
齐不眠晦暗的眸凝视了她许久,直盯着赵时宁心底发怵。
“所有人都会抛弃本尊?谁?万殊吗?不过是本尊养的一个畜生……你以为我会在乎吗?”
齐不眠不屑的冷嗤一声,寝殿里还有几只蜡烛没灭,黯淡烛火下他像极了勾魂摄魄的艳鬼。
他衣衫上的夜昙香气极为浓郁,让她有些难以呼吸。
“只有本尊伤害别人的份,就凭你也配?”
夜色中这个会吃人的艳鬼,缓缓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第118章 乖狗
齐不眠的唇很凉,落在她的嘴角,手中抵在她脖颈的剑*再次坠落于地,他对她没有纠葛的情绪,只有刺人的恶意。
他仅有的接吻经验,只有上次竹林中赵时宁咬他那次。
她让他痛了许久。
今天他要一并还回去。
他暗绿色的眸中蕴着吊诡的炽热,像是真的要将她拆骨入腹,生吞活剥。
就是字面意思那种。
赵时宁隐约听过齐不眠的往事,他吞噬了无数恶鬼,才从恶鬼地狱中爬出。
而她现在也只是个魂灵。
他要吃她。
轻而易举。
齐不眠听见了她心中的恐惧,淡色的唇弯起弧度更深。
他冰凉的指腹掐住她的下颔,冰凉的气息喷在她的脸颊,像是毫无生气的行尸走肉,可说出的话却夹杂着刻薄的怨毒。
“你猜我该从何处吃你?从你的头开始,还是从你的手开始?”
赵时宁想挣扎坐起,可双手被困住无法动弹,又无力地摔倒在了床榻上。
齐不眠坐在她身侧,微微伏身,与她几乎是面贴着面,像是一对耳鬓厮磨的情人。
赵时宁恨不得齐不眠立刻去死,纵使对他吞噬魂魄的事心有余悸,但却没有露出半分惊惧。
她还在不停地挑衅他,目露鄙夷,“齐不眠,有本事就真将我吃了。”
赵时宁这句话说完,就已经被他紧紧扣住了手腕。
齐不眠阴冷的视线流连于她的手指,慢悠悠道:“那便从这里开始,让你慢慢看着自己如何一点点被吞掉……”
“你真是有病。”
赵时宁光是想着那种场面就头皮发麻,一点点看着自己被吃掉,这得是什么样的酷刑。
齐不眠从前还真未有这样的闲情逸致,用大量的时间去一点点吞食猎物,欣赏猎物濒死的眼神,再等待着猎物彻底死掉。
赵时宁是第一个。
这世上敢咬他揪他头发的人,也仅仅只有她一个。
他想到此厌恶之意愈发深刻,缓缓垂下头,接着用坚硬的牙齿咬住她的手指。
赵时宁感受到了一些疼,但更多的是一种模模糊糊的黏腻情绪。
她视线死死紧盯着被齐不眠咬住的指尖,隐约可见他艳红的舌头在指尖流连,坚硬的牙齿在皮肤上磕出暧昧的痕迹,像是在思索着从何处咬下去。
透明的津液让手指暧昧的红痕愈发明显,赵时宁视线不知往何处去放,呼吸越发急促,想抽回手指,却被他用牙齿咬着不放开她。
赵时宁分明毫发无损,可他伏在她身上,半截手指被他咬在口中,暧昧的tian舐,像是被他注入某种毒素,简直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他这种艳鬼……
竟是这样吃人的吗?
她脑袋里的浆糊搅合了一会,迷迷蒙蒙眼眸里泛着些许水色,终于想起季雪燃留给她的一串佛珠,此刻就扣在她的手腕上。
赵时宁枕在枕头上愈发喘不过气,脑袋里只有那串可以救命的佛珠,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齐不眠的牙齿已经陷入了她的皮肤中,他尝到了她鲜血的滋味,又被她用手揪住了他长长的发,怎么也不松开,比起她的被动也没好太多。
赵时宁手指摩挲到了自己手腕上的佛珠,像是溺水的人拽住了救命稻草,脑袋里什么也没想,慌乱地将佛珠扯断。
佛珠瞬间溅落于地,与此同时金光大震,齐不眠身体骤然被金光刺中,摔在了床铺上,吐出一口鲜血。
上次在竹林内齐不眠就被佛光刺伤,按照他的性格本该有所警觉,现下却又如同失了智,在赵时宁身边,连本能的躲避都忘却。
情况再一次逆转。
赵时宁本该趁着现在的机会抓紧逃跑,然后带着佛子躲得远远的,让齐不眠再也找不到她。
可她是个贪心又记仇的人。
赵时宁反身骑在齐不眠的腰身,像是度量着物件慢慢度量着他。
按理来说他这样瞧着半死不活的阴森模样,她以为他身形应是单薄纤瘦的,但没想到却格外有料。
齐不眠无力地躺在被褥上,长长的发披散开,有些头发被她压住,扯得他头皮都痛。
他暗绿色的眸中憎恨嫌恶不减,若是他现在能够反扑,赵时宁毫不怀疑他会立即杀掉她。
“齐不眠……原来你也有今天。”
赵时宁觉得这一切做梦似的,好像冥冥之中老天爷都在帮她。
素日里高高在上的齐不眠,此时此刻居然被她骑在身下,挣扎不得。
赵时宁指腹落在他沾了她的血的唇,将他唇瓣上她的血粗暴地擦去。
“啧,你怎么这么容易就佛光被击中了?我记得你以前也不是这样啊,莫不是喜欢上我了,对我心软了?一遇见我就失智了?”
齐不眠起初有些许迷惘,可最近两次他的所作所为已经极为不正常。
这些迷惘被赵时宁三言两语点透,又让齐不眠心有不甘。
他怎么会喜欢她?
他不可能会喜欢她。
恰好赵时宁嘴上说着这些话,心中也没少在贬损他。
「齐不眠要是真的喜欢我……这也太恶心了!想想就觉得晦气!」
齐不眠顿时目露讽刺,冷漠地侧过脸,坚定了内心的想法,“本尊怎会眼瞎喜欢你这种女人?要杀要剐随你,这么多话作甚?”
“不喜欢最好,你要是喜欢上我,那你可倒大霉了,我讨厌你这件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赵时宁却不许他不看她,强行掰着他的下颔,逼迫着他直视她。
“我不杀你,你生得这么好看,我怎么舍得杀你呢,再说了我也杀不死你啊。”
她视线流经他平坦的腹部,语言也如同浸了毒汁,“若是放在旁人身上,我与你双修也不是不行,但谁让你是齐不眠呢?你这种下三滥的贱人根本不配怀我的孩子。”
赵时宁心口如一厌恶着他。
齐不眠被她这般羞辱着,像是无知无觉,保持着他最后的一丝体面。
但心潮却不受控波涛汹涌,几乎将他彻底淹没,让齐不眠难以维持平静的情绪。
他也不知怎么浑浑噩噩就走到今日这步,就被他看不上眼的女人压制在了身下,连半点尊严都不剩。
“你究竟想如何?”
齐不眠神情晦暗,嗓音像是凛冽的山风灌入耳中,“有本事今日就杀了我,否则他日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这种狠话赵时宁听着耳熟,她那师尊好像也曾这么说过。
“你我之间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不是吗?我想也不差今日这一步,方才你对我没做完的事情,我们接着做下去可好?”
赵时宁不愿意与他双修生孩子,却不是不愿意去折磨他羞辱他,让他此生再也无法忘记今日的折辱。
她这句话说完,粗暴地掐住他的下颔,想要逼着他打开牙齿,以现在这种屈辱的姿势。
齐不眠自是不愿意的,他被佛光击中顶多被压制住一时,现在身体已经逐渐恢复了力气。
赵时宁没有把握住机会逃跑,而是选择留下来羞辱他,就该付出这一选择该付出的代价。
他掌心慢慢酝酿起骇人的鬼气,对赵时宁再度起了杀心。
赵时宁掐着他半晌没逼迫他就范,很是不耐烦,对他更没什么好脾气,想也不想对着他的脸颊重重扇了一巴掌。
“狗东西,贱骨头,非要逼我对你动手是不是?”
齐不眠掌心的鬼气骤然收敛,暗绿色的眸死死地锁着她,俊美妖异的面容赫然不再完美无缺,他脸颊上鲜明的殷红指痕,甚至有几道指甲的划痕,瞧着颇为触目惊心。
“张嘴。”
赵时宁继续掐他的下颔,这回终于逼他打开了齿缝。
齐不眠是鬼族,所以身体的一切都是冰凉的,像是一块寒冰,又透着浓郁的夜昙冷香,若是夏天抱着他肯定消暑。
她将方才的手指塞入了他的唇中,眼眸弯起,巧笑倩兮,“给我继续tian,若是咬着我,我就把你牙齿一颗颗都给拔了。”
齐不眠方才被她一耳光扇得有些晕眩,到现在都有些昏昏沉沉的,可身体又有些羞耻的异样感,只凭着本能按照耳边的诱惑声,听话照做。
他舌尖笨拙地tian舐着她的手指,以及她手指上被他咬出的齿痕,像是一只听话的狗。
赵时宁折辱他的手段远不止如此简单,她手指探入他的口腔之中,夹住他艳红的舌尖,让他难以闭口,透明的液体顺着他的嘴角流淌而下。
齐不眠暗绿的眸倒映着她恶劣的笑容,身体的每一处都泛着潮红,引诱着人探索。
他明明恢复了力量可以立即将她杀死,但却手脚好像被无形的绳子捆住,自甘下贱沦落为她口中听话的狗。
赵时宁坏心思地将手指探得更深。
齐不眠骤然就要作呕,但却又死死忍住,身体像是在滚水之中,拼命地想要寻求解脱。
赵时宁同样不好受,她又不是什么圣人,面对这种绝色美男不可能不动歪心思。
但她同样鄙夷着齐不眠,坚定地认为他不配怀上她的子嗣。
齐不眠将她的心声听得清清楚楚,不知为何突然间尝到了心如刀绞的疼痛滋味。
赵时宁几下就将他的衣袍撕扯开,见他浑身绯红,凌乱又狼狈地被她桎梏住,她的内心愈发满足,但这些还远远不够,她想用更多的手段去羞辱他,报复他。
……
赵时宁手指摸着满是水渍的腹肌,丈量着男人的身躯……
齐不眠想要咬她,却又被她躲开。
最后她手指轻轻点在他的薄唇,手指揪着他的头发不松开,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道:“作为主人的狗,最重要的就是要听话,不听话的狗得被打。”
她语气也暧昧,“不许再咬我。”
第119章 献身
夜深露重,随着齐不眠最后破碎的喘息声,烛火彻底熄灭,周遭的一切彻底埋葬于黑暗中。
赵时宁从他身上起来,用帕子将自己擦拭干净,随手将裙摆整理好,整个人骨头都是酥的,懒倦地打了个哈气。
“我还以为你会咬我。”
她说这句话夹带着羞辱嘲讽的意味,只可惜齐不眠躺在黑暗中,她看不清他怨毒的神情。
赵时宁颇为可惜地叹了声气,对他更没有半分温情,爽完了起身就要离开。
齐不眠紧紧抓住她的腰间坠着的璎珞流苏,“我会杀了你。”
他咬着阴恻恻的腔调,听着怪怵人的。
“我又没对你做什么,这都是心甘情愿的,不是吗?”
赵时宁甩开了他,离他更远一些。
齐不眠攥紧掌心的流苏,越攥越紧,像是将对她的恨意全部发泄于掌心的璎珞穗子,包括那份令他耻于面对的复杂情感。
赵时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也不想知道他在想什么,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回人间。
魂灵脱离肉身时间太长,说不定就真的死了。
更何况她人还在人间,就算肉身不腐,但要是被皇宫里的人发现没了气,直接将她埋了怎么办。
周围黑灯瞎火她什么也看不见,对鬼神本能的恐惧感又攀上来,骨头缝都是冷飕飕的,趁着齐不眠还没缓过神,还是先跑路为好。
她这样想着便头也不回逃跑,在黑漆漆墨汁似的黑夜中狂奔。
赵时宁能感到轻柔的帘子拂过脸颊,要不是门缝里透过的光,可以让她能找到逃跑的方向,她几乎要迷失在这座诡异阴森的宫殿中。
她一下子推开了门,面对着宫殿前的数千级长阶,长阶两侧似有幽幽鬼火,将长阶照亮。
赵时宁忆起她来过这里。
她初次从无羁阁逃跑想要投奔齐不眠成为魔修,然后被万殊捉来此地,被齐不眠好一番威胁,又把她丢回了师尊身边,要她去毁谢临濯的道心。
赵时宁盯着长阶上的重重暗影,随着修为的提升,她现在可以看清暗影形成了各种怪异的形状,像是千万只触手,像是随时把人吞没。
她现在法术使不出,但想要离开酆都城,只能从长阶经过。
赵时宁咬牙祭出了长剑,握紧剑柄,心中怒骂齐不眠成天搞这些祸害人的玩意。
她想也不想直接冲下了台阶,于此同时暗绿鬼火摇晃,千奇百怪的暗影如潮水般向她袭来。
赵时宁挥剑就劈,但却没有砍到任何东西,好像那些东西并没有具体的存在。
她见着这些诡异的东西就觉得膈应,索性不和这些东西打,打不过就跑,跑得飞快。
可无限疯狂生长的暗影,像是被泡发一般,迅速蔓延越繁殖越多,顷刻之间堵住了赵时宁逃跑的道路。
怪不得齐不眠那个贱人不拦她,原来是笃定了她根本就逃不掉。
赵时宁的手脚已经被触手缠上,这些暗影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只是要把她拖回去。
恰在此刻,不知是从何处传来的口哨声,暗影又迅速褪去,匍匐在一旁,与黑暗融为一体。
赵时宁顺着声音看过去,挑了挑眉,“别耍帅了,你怎么来了?”
万殊抱臂飘在空中,一身劲装利落,长长的高马尾夜风飘荡,金色的兽瞳格外明亮,像是燃着一团跳跃的火光。
“自然是感受到你在酆都城,所以过来寻你。”
他噬心咒虽然解除,但伤势还未痊愈,否则早就去人间寻她。
“没想到这才多久过去,你已经成了元婴期的修士。”
赵时宁下巴扬起,像是骄傲的小孔雀,“因为我很厉害,别说这么多了,快点带我离开这鬼地方。”
随着她这句话说完,万殊已经化为了一只体型巨大的白虎,仰天咆哮一声,威风凛凛,跳落至她身前,乖巧地匍匐在脚边,乖巧得像是一只大猫。
他体型比原来变大许多。
从原本墨色更重的小老虎,变成了现在墨色条纹与白色相间大老虎。
她救万殊这个选择,果真没有没有选错。
以后到哪骑着这个世间罕见的神兽,就已经足够威风霸气。
赵时宁心里激动不行,表面上还要维持着主人的尊严,趴坐上了老虎的脊背,“万殊,走吧,带回我人间。”
白虎跳上了半空,背着她跑得飞快,没过多久就快到了人间。
赵时宁同样有属于自己的顾虑,跳下了虎背。
“你把我送到这里就可以了,白琮月知道你的存在,要是跟着你的踪迹找到我怎么办?我先在人间躲些时日,你安心留在合欢宗养伤就行。”
万殊重新幻化为俊朗少年的模样,皱着眉问道:“白琮月?青丘帝君?你为何要躲他?”
万殊只知道赵时宁救了她,却不知道赵时宁剁了白琮月一条尾巴才救的她。
赵时宁也没打算告诉万殊这事,怕这只性格单纯的纯情小老虎“恃宠生娇”,生出些不该生出的心思,没法摆正自己坐骑的位置。
“哦,我骗他生了孩子,又把他抛弃了,他以为是你勾引的我,所以恨死你,你最近可要小心点。”她骗别人不好使,但骗小老虎还真手到擒来。
万殊也傻乎乎地信了,神情有些幽怨,“合着我就是个背锅的,你师尊恨我也就算了,怎么现在青丘帝君也恨上了我,以后我哪还敢出门。”
赵时宁强行忍不住笑意,“所以啊,你最近还是不要出门好了,防止我师尊和白琮月找你报仇。”
她嘱咐完万殊,又问了合欢宗的近况,得知一切都好,心下彻底安定。
“不和你多说了,我要走了,否则时间一久,我该被人埋了。”
赵时宁抬手扯了一下万殊的高马尾,从前就想扯但不敢这样做,现在是彻底没了顾及。
万殊也乖顺的低着头,仍由她将他束好的头发扯得乱糟糟的,“赵时宁,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一起走遍修仙界?”
他最后几个字声音很低,好像生怕被她听见。
“不会很久。”
赵时宁扯完他的高马尾,心满意足转过身,背对着他挥了挥手,背影利落又潇洒,完全不带有一丝留恋。
“乖乖留在合欢宗不许乱跑,等我睡完佛子回来找你。”
万殊久久停留在原地,直到赵时宁身影彻底消失在雾中。
他才也挥了挥手。
————
“你这是怎么了?这么多天怎么还不醒?扶云说你魂魄离开了**,可这不就是死了,你若是死了我该怎么办,你不要我了是么?”
少年低哑的嗓音飘荡在耳边,像是哀怨的叹息,夹杂着缥缈的雨声。
“你若是真死了,我就用蛊虫把你制成傀儡可好?这样你便可以一直陪着我。”
赵时宁听到这惊悚的话语,很想立刻就把眼睛睁开,痛斥司鹤南脑子有毛病,但可能是魂魄离体太久,她现在还有些控制不住肉身,让自己立刻苏醒。
司鹤南没有得到回应也不气馁,他已经习惯了这段时间的自言自语。
“天黑了,姐姐,我服侍你沐浴更衣可好?”
赵时宁很想说不好,倒不是说因为害羞,而是她魂魄离体就是一个尸体。
这天底下有哪个正常人天天和尸体说话,还要给尸体沐浴更衣。
司鹤南属实是不正常。
她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但感官消失过久,现在也不是很敏感。
过了好一会。
她才听见水声流淌的声音,身体也恢复了感知,能感受到自己好像被温水包裹着。
“姐姐,我为你濯发。”
司鹤南痴痴地挑起她的披散于肩的墨发,用清水慢慢打湿,用木梳一下一下梳着。
“姐姐,我为你挑选了很多首饰还有漂亮的衣物,等会沐浴完我帮你换上好不好?”
赵时宁暗忖这小孩是把她当成木偶了吗?把她的尸体当成木偶娃娃?
多少有点变态。
她实在受不住这种黏黏腻腻的感觉,想立刻让自己迅速醒来,揪着司鹤南的衣领把他打一顿,让他不要搞这些变态事情。
赵时宁又试了好几次,但都只能动了动指尖,却没能彻底让自己苏醒。
又不知过了多久。
她才终于异常艰难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晃动的烛火,蜡烛油一滴滴滚落像是人鱼的眼泪,等眼前的蒙蒙的雾气彻底消失,司鹤南的身影才彻底清晰。
他单薄的衣衫完全凌乱,什么也遮掩不住,眼中蒙着雾气,像是蓄着泪水,蜷缩着身体趴在她的怀中。
少年病态的身体孱弱但却格外漂亮,皮肤苍白得像玉石,一句句低声唤她,“姐姐……姐姐……阿南好难受……”
赵时宁一时连想揍他这件事都忘了,任谁都会惊叹于老天的妙手天成,赐予他这副过分漂亮的皮囊。
她注意到自己穿着整整齐齐,身上佩戴着漂亮的首饰,比她活着的时候精致得多的多。
赵时宁怔愣的时间,司鹤南已经背对着她,好像耻于被她看见他的丑恶面貌。
他没有任何的经验。
唯一的经验就是她用麻绳将他捆在龙椅上那次。
但她却没有教会他什么。
“姐姐……姐姐……”
他只能无助地唤着她,背对着她,闻着她身上的香气,自我疏解。
赵时宁存着报复心思,趁着少年身体抖得越发厉害时,骤然将他推到于地,随后扼住了他的脖颈。
“你在做什么?”
司鹤南脖子都快被她掐断,反倒愈发痴迷地盯着她,好像根本不在乎她把他弄死。
“姐姐……我是在做梦吗?姐姐……我等了你好久……要杀我就杀吧,死在你手里我心甘情愿……”
赵时宁面无表情,“我怎么舍得杀你呢?我只是在问你在做什么?”
少年眼角滑下一滴泪,十分耻于说出他方才做的事情,但又躲避不开,只能主动攀住了她,笨拙地咬着她的唇。
“姐姐……”
【温馨提示,你师尊刚才生了,可以兑换避孕药。】
第120章 师尊生产二胎
漫天乱飞的雪粉,在无羁阁的风中横冲乱撞,谢临濯站在庭院中,重新焕发生机的冬青树在风中摇摇晃晃,而他像是要被彻底埋葬于这场风雪中。
他每日都在等她。
在九重天时,赵时宁答应过他会回来。
这几乎成了他熬过一日又一日的执念,难以消解。
可他就这样一日日苦苦等着,等到孕肚越来越大,等到接近生产的日子。
谢临濯也没有等到她。
赵时宁像是彻底抛弃了他。
风中隐隐飘来孩子的哭声,谢临濯立刻就意识到是女儿在哭,顷刻间瞬身至寝室内,从摇篮里抱起哭声不止的女儿。
寝室里燃着袅袅的安神香。
他这个女儿自出生起就是个爱哭的,像是遗传了她娘亲的性格,比她的弟弟闹腾太多,谢临濯的全部精力都牵扯于女儿身上,无暇顾及相对安静的儿子。
谢临濯无比艰难地抱着女儿,他挺着孕肚行动不便,连坐下都艰难,但却还要照料着两个襁褓中的孩子。
他不觉得艰苦,只觉得由衷幸福。
若是能为心爱之人诞下子嗣,这些生育之苦他甘之如饴。
可他的阿回没这么好哄,小孩子嗓子都快哭哑了,却还在哭,好像在抗拒着他。
谢临濯又是心疼又是难过,心像是缺了一大块,空空荡荡灌着冷风。
他将女儿抱在怀中,语气怨毒,“都怪那个狐狸精害你我父女如此生分。”
自从阿回被那小花灵从青丘送回,对他就不是很亲近,好像他只是个陌生人。
明明他去了半条命才把她生出来,怎么去青丘一趟就只认白琮月,与她那个没有心的娘亲一样。
谢临濯恨毒了青丘的那只狐狸精,将他与女儿被抛弃的苦难尽数归咎于白琮月,这种憎恨日益剧增,甚至想过生完这胎,就提剑去青丘寻仇报复。
将那只狐狸精杀了。
阿回终于停止了哭声。
谢临濯小心翼翼将女儿放在摇篮中,与此同时他的腹部也开始隐隐作痛,像是要生产的预兆。
他提前算过,早已知道腹中的胎儿的性别,对此毫无期待,甚至这段时间不是没想过索性将这胎堕了。
但总归是他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说不疼惜也是假的。
谢临濯柔软的视线落在摇篮中的女儿的睡颜,他早已想过这仙尊的身份,包括他成仙后的仙府都留给阿回。
至于儿子愿意留在无羁阁的就留在他身侧,愿意离开这里的就离开,他也绝不会挽留。
他想到此心中宽慰些许,想着只单有阿回一个女儿也不错。
人的心都是偏的,谢临濯对此深有所感,他也不愿再有一个孩子分走属于阿回的东西。
谢临濯难免想起白琮月,上次在青丘时他已经发觉白琮月怀了身孕,只要想起赵时宁与别的男人有了孩子,便控制不住心如刀绞。
他做不到怨恨赵时宁,反而还要在阿回这里处处维护她。
“阿回,你莫怪你娘亲,都是我的错,从前对你娘亲太过苛待,我落得如此下场……是我罪有应得。”
谢临濯蓦然捂住隆起的腹部,剧烈的疼痛让他连话都说不出,无力跌坐于床榻之上,冷汗阵阵,像是被一把钢刀一下一下剐着腹部。
相比于第一次早产,这次他养足了月份才生产,心情也与第一次截然不同。
那时谢临濯心中除了怨也只有怨,现下则只有一种哀莫大于死心的平静,没有恨也没有怨,心里空空荡荡。
他全部的力气都好像被抽空一般,像是一具孕育着生命的行尸走肉,连这一阵一阵的疼痛都难以让他有种还在活着的感受。
谢临濯盼着等他生产完这一胎,赵时宁能回来看他一眼,只一眼就好。
可他又无比清楚,赵时宁已经彻底抛下了他。
没有可能再回来寻他。
谢临濯的腹部像是被挤破的球,裂开一道血痕,刺目的鲜血顷刻间染红他萧萧白衫。
阿回似是感受到了他的疼痛,哇得一声又开始哭出声。
谢临濯想抱起阿回耐心哄她,可他已经不剩下什么哄孩子的力气,只能掐了个决让阿回睡着。
他做完这些已经精疲力尽,失力地瘫倒在床榻上,鲜红的鲜血像是一条艳红的蛇,缓缓爬过雪白的被褥,
“吱呀”一声,门缓缓被推开。
谢临濯倒在床榻上,眸光骤然锐利,刺向站在门前的人,嗓音冷厉,“出去!”
“作为朋友,我来看看你也不行?”
白琮月一双狐狸眸弯起,眼底却不见丝毫温度,他银灰色的发束起,容貌昳丽,一身锦袍,与谢临濯浑身是血的狼狈截然不同。
谢临濯想起身,又摔落于床榻。
“滚。”
他这句话说完,数道森森寒意的白色灵力,朝着白琮月袭去,带着骇人的嗜杀之意。
白琮月长袖一挥,骤然将着数道灵力化解。
他若无其事在桌旁坐下,轻轻一拂,桌面顿时出现一套茶具。
白琮月为自己倒了盏热茶,微微抿了一口,“你又杀不掉我,还是留着力气生孩子吧。”
他俨然一副正室的语气,投向谢临濯的眼神也充斥着鄙夷轻贱,连装都不屑于装。
在白琮月心里。
谢临濯就是个破坏他与赵时宁姻缘的无耻之徒。
白琮月注意到万殊离开了合欢宗,故而才来修真界来寻赵时宁,但最后却一无所获,故而想起了谢临濯。
他倒是正好赶上了好时候。
谢临濯怒极反笑,清冷的面容因着恨意而扭曲,“你现在来此耀武扬威作甚,不陪着她,难不成你也被她抛弃了?”
白琮月闻言蓦然握紧茶杯,杯壁迅速布满裂痕,“再如何我与她也是拜过天地的正经夫妻,你以为你又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被她抛下的玩意,你也就会靠这些下三滥的手段缠着她。”
他紧盯着谢临濯的孕肚,话中讽刺的意思不言而喻。
“阿回才多大一点,你这就又要生了,真是下贱。”
若非谢临濯已经到了生产之时,白琮月未尝没想过直接将他肚子里的野种弄死算了。
他一盏茶饮完,起伏的情绪变得平静,心中冷静许多。
“阿回在青丘时都是我照顾的,都怪那小花灵偷偷把阿回偷走,我今日来也是想把我的女儿带走。”
谢临濯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阿回是我千辛万苦生下的女儿,怎么会是你的女儿,白琮月你说这话时可有半分羞耻之心?”
白琮月一步步走向摇篮,边走边道:“我是阿宁的正经夫君,她的女儿自然也是我的女儿,是青丘帝姬,而你连个正经外室都算不上。”
谢临濯怎么可能允许女儿被带走,寒霜剑凌空就要对着白琮月劈去。
白琮月不躲不闪。
“你对我下手倒无所谓,只不过你就不怕你女儿受伤?我这人下手可没个轻重。”
谢临濯身体骤然僵硬,寒霜剑到底没有劈下。
他腹部的口子越裂越大,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片模糊,几乎是快要生了。
但这点生产之痛,怎么也敌不过对白琮月的恨意。
白琮月抢走赵时宁还不够,如今连他唯一的女儿也要抢走。
这种仇恨的怒火让谢临濯神魂不稳,眉心的殷红法印忽明忽暗,隐隐有失控的趋势。
“上次那个小花灵你也见过吧,那个小贱人背着我勾引他,爬上了她的床,甚至还怀了身孕,我灌了他一碗堕胎药。”
白琮月从前尚且会装成温柔模样,但自从赵时宁弃他而去,他愈发疯癫,现在在谢临濯面前,他的阴毒狠辣连装都不愿意装。
“若是换做是你,你也会一剑捅死那小花灵吧。”
白琮月轻轻抱起了阿回,柔软的狐狸眸里满是阿回熟悉的眉眼。
阿回与她的娘亲十分相似,不像他那几个小狐狸,不到年纪化不了人形,天天只能抱着狐狸崽子。
他拿捏着谢临濯的软肋,仗着谢临濯还在生产中无力对付他,准备把阿回抢走。
青丘的帝姬怎么能沦落在外。
“等你腹中两个男孩生出,四个孩子你如何照顾得过来,阿回还是由我带回青丘照料吧。”
白琮月说话的语气像是在商量,但已经抱起阿回转身就要离开。
谢临濯笨重的身体摔落于地,满地都是刺目的鲜血。
“我……不会……放过你……”
曾经唯一的朋友现在这么惨烈,白琮月却生不出半分同情。
谁让谢临濯怀的是他妻子的孩子。
他不杀他就已经仁至义尽。
“谢临濯,平心而论,你有什么资格替她生育子嗣,就凭你曾经要杀她?你一点都不配。”
谢临濯骤然失声,无法为自己辩解半句。
白琮月终还是抱着阿回离开了。
当门被风吹得阖上。
谢临濯说是撕心裂肺也不为过,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就这样被白琮月抢走了。
他趴在地面,生生呕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几乎陷入了漫长的昏迷之中。
渐渐的,谢临濯听见孩子响亮的啼哭声。
可他已经没有力气去管,也没有力气去睁开眼再去看一眼孩子。
天地昏昏,风雪飘摇。
谢临濯眉心的法印渐渐由殷红变成了暗色,几乎像是堕魔的预兆。
“把我孩子……还给我……”
谢临濯眼眸骤然睁开,眼瞳已经完全变成了血色,墨发凌乱沾染着血污,看起来尤为可怖,完全不像是个清冷如月的仙人,反倒像是个妖魔。
孩子的哭声越发刺耳,也惊醒了几欲疯魔的他。
他将两个刚出生发孩子抱起,失魂落魄地坐在血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