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时,老旧小区对过那座钟楼响了几道钟声。小区前,烧烤摊的生意仍旧火热。小情侣、大姨大爷坐在蓝棚底下的塑料板凳上,热火朝天地捋着烧烤串。脚边是一大听啤酒和擦过嘴擤过鼻涕的纸团。人头挤着人头,像一群麻雀有序觅食,仿佛除了吃喝玩乐,再没有别的目的。
姜骁把毯子松松系在腰间,确保两腿中间鼓起的那个大包不会被路人看见。
有大爷认出是他,从万宝路铁盒里掏出一根烟,“小网红,来一根?”
大爷打开某抖,选了个美颜滤镜,拍起视频:“看看呐,后边是县里的小网红,真是个大帅哥。”
姜骁拒收那根烟,让大爷把视频删了,步履匆匆地走进小区某栋单元楼的某一层。
家里一片黑。
姜骁松了口气。想着没人,干脆把毯子解下。哪知抵着墙换鞋时,客厅里的大灯“啪”地亮了。
他立即扯过那条小毯子,盖在裆前。
“你去见姐姐了。”姜萱站在过道,盯着姜骁手里的小毯子,“你在跟姐姐约会。”
姜骁把峻整的鼻梁皱了皱,“小萱,你还没睡。”
裆里那个锁.精.环终于没了动静,姜骁缓了会儿,把毯子扯掉。
他拿出做哥哥的威严,开口便是一连串的训斥。
“没睡怎么不开灯?再说,这都几点了,又在熬夜做毛?不是说这段时间在忙着搞大小创和‘三下乡’么,怎么还有时间做毛娘?我说过,挣钱还债是哥哥的事,与你无关。你只用搞好你大学的事,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
姜萱走到抿嘴哥头模前,语气又横又凶。
“这个点没睡,还不是因为单主临时变卦。一会儿说泡沫头模不行,让我换成抿嘴哥头模展示做好的毛,否则会担心我的毛是照骗;一会儿说中缝发片贴得不够,跟角色ooc了,让我赶时间补中缝;一会儿突然提出要反重力毛,一会儿担心自邮毛坯不行,要毛娘包毛坯……”
“做完这些,一单才赚60。”姜萱抚上抿嘴哥那张贱兮兮的脸,气不打一处来,差点扇了头模一巴掌。
“所以让你别操心还债的事。”被那个玩具折磨了近乎一个小时,姜骁已然筋疲力竭,“这周末你记得去医院看老姜,医生说,他没几天活头了。”
“老姜”是指兄妹俩那个赌博成性,欠了一屁股债,被对家捅了几刀,如今重伤住院的父亲。
姜萱继续做毛,“哥不去吗?”
姜骁沉声回道:“哥哥签了机构,每天都要直播6个小时起步。下播后还要总结直播数据,剪辑视频,写视频脚本,根本走不开。”
姜萱失望地“哦”了声,“那咱妈呢?她不去吗?”
姜骁回道:“她带了一届高三,负责教两个重点班的物理,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高三补课,她也走不开。”
“哥,你知道她是我的心选姐吧。”姜萱一边补中缝,一边说:“你明明知道,她是我这么多年以来,第一个喜欢的人。你不让我插手卤货店里的事,可你自己却乘着便利,要到了小台姐姐的联系方式,还跟她去约会,甚至把她家里的毯子都带了过来。”
姜萱耸着肩大叹气,“哥,从小到大,你一直都让着我。这一次可不可以也让着我,让我代替你,伺候小台姐姐。”
“她好像不是女同。”
姜骁额前有一绺头发扫在眼里,难以忍受的痒。他干脆把额前的头发抓起往后捋,露出光洁的额头。整个人的状态劲劲的,有一种享尽欲望的餍足。
不一时,姜萱听着那头姜骁走进浴室洗澡的动静,心里嫉妒得要死。
之前某次,她趁姜骁洗澡,拿起他的手机偷看。
哥哥的微信聊天置顶,是她的心选姐台静怡。她点开台静怡的朋友圈,看到台静怡的朋友圈背景是电影《烧女图》里的一幕——书本定格在有画像的第28页。
《烧女图》,即《燃烧女子的肖像》,是一部女同电影。
哥哥说心选姐好像不是女同,也许哥哥说得不全对。
心选姐不是女同,是双性恋。
姜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此刻她穿着痛衣,俨然一副二次元模样。
只有在家,她才是这种形象。
出门在外,她就是那种标准的长发鲻鱼头撕漫感酷T。打着眉钉唇钉,中指和食指修剪得堪称完美。一米八的大高个,宽肩长腿,走到哪里都被狂喊“老公,我可以”。
如果哥哥可以,那她为什么不可以。
心选姐会喜欢这样的她么。
想到这里,毛娘姜萱默默下线,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阴湿求爱的小T。她又在找姜骁的手机,上次没偷偷记下台静怡的联系方式,真是可惜。这次势必要成功偷家。
做这桩缺德事时,姜萱心里竟然很充实。胸腔里如同有无数苔藓在肆意生长、爬拢,说不清是怦然心动下的无脑莽撞更多,还是更为清楚地记下了为爱冲锋的具象感受。
记下台静怡的微信号后,姜萱又做了个大胆举动——向台静怡发送一条好友申请。
两分钟后,对方同意成为她的好友。
姜萱把姜骁的手机扔掉,抱着自己的手机,三步并两步地飞到屋里,不忘把屋门反锁。
她躺在铺着凉席的床上,抱着手机如同抱着挚爱,十指发颤地打下一句话。
“你好,我是姜萱。”
然后还不等对面回复,她就把手机一扔,拉过夏凉被,蒙住头,在被窝里纵情翻滚,“桀桀桀”地傻笑,夹着嗓子小声尖叫,恍如哈士奇妖刚化作人形来到人间,一切都呈现出一种新鲜万分的不适应。
“嗷!”姜萱痛吼。
该死的麻将凉席,把她夹得肉生疼!
不过她还是笑,平生首次体会到,激动得浑身发抖,连手机都握不住是怎样一种体验。
小心翼翼地打开手机页面,被她备注为“宇宙第一心选姐”的人并没有回复。
姜萱的嘴角一下耷拉下来。
她握着手机,等了很久很久。凌晨3点半,她等对面回复,等到睡着。
就在她沉入梦乡的那一瞬,手机屏幕闪了闪。
【宇宙第一心选姐】:“不好意思,刚看到消息。我记得你,我们之前见过,可能你都没印象了。”
女性往往能够在相爱之前就达到互相理解的境界。
姜萱发送好友申请时,在验证语里没提到自己是姜骁的妹妹——按理她该说的,因为她跟台静怡之间唯一的交集就是姜骁。
她在极力摆脱“某某的某某”这种把自己摆在客体的身份,她向台静怡介绍,她就是她。哪怕莫名其妙,但她愿意以主体身份与台静怡结识。
台静怡无疑懂得姜萱的心思。
她拍下凌晨3点半的夜景,之后又拍下张5点半的日出,把这两张实况图一并发给姜萱。
【宇宙第一心选姐】:“放假的时候,晚上好,早上也好[害羞emoji]”
**
洗完澡,姜骁躺在床里,摆弄那个黑咕隆咚的物件。
无论如何都解不下来,捆着根,箍着蛋,简直是个贞.操.锁。
戴着她给予的这个物件,自由与解脱仿佛成了下辈子才需要思考的事情。凉席席面、轻柔的被角、贴身衣料的摩挲……任何一点流动的动静,都足够让姜骁翻来覆去,夜不能寐。
睡不着。
必须要想点别的、做点别的,才能抵抗那处不明的异样。
于是姜骁坐起身,后背抵着冰凉的床头靠垫,眼睛漫无焦点,身体一动不动。
月光从窗帘里打进来,他的下巴颏染上一点惨白的月影儿,眼鼻嘴却完全隐匿在黑暗里,看不出是什么情绪,也许本就没什么情绪。
其实他很累,急切需要一场好眠恢复精力。可一旦闭眼,眼前全是被台静怡揩油的场面。在她面前,他的不从、抗拒、承受、反击都像一场小儿科的笑话。
他无疑对她存有某种心思,但那种心思是否让他甘愿丢掉一切道德底线,去跟她做饮食男女,目前仍有待商榷。
对面墙上挂着一个钟表,时针慢慢走着。
被禁锢着的时间显得那样难熬。
8点,姜骁眼皮打架,终于有了睡意。
隔壁的姜萱却发出一声高昂的鸡叫。
姜骁把这当作大学生特有的精气神,没问姜萱发生了什么,反而侧过身,想着机构要求他下午3点开始直播,目前还可以再补个觉。
他戴上眼罩,睡得很沉。
殊不知就是从这时起,姜萱开始哼哧哼哧地挖起他的墙角。
**
周书记落马一事终于迎来尾声。
原本台静怡并不关注这种尾声,直到有天与李欣出去吃饭,见李欣从包里拿出一张男爱豆的小卡,惆怅地说:“他是我现担,出道后一直营销‘真少爷’人设,说家里背景雄厚,就算不当爱豆,也是粉丝接触不到的人上人。听说最近他家里出了事,紧接着就有小道消息传他要退团。”
李欣把包装很好的小卡递到台静怡面前,“喏,就是他。”
台静怡对这些男团小鲜肉的事不感兴趣,但为了不扫兴,就随意瞥了眼小卡。
这一瞥可不得了。
小卡上极力媚粉的男爱豆,正是周书记的小儿子。
货真价实的官二代,同时也是货真价实的菜花男。
台静怡平淡地“啧啧”两声,“一般来说,只要小道消息没有辟谣,那就是真的。还是尽早把他的小卡都出了好。”
万一那爱豆受家里牵连,锒铛入狱,粉丝真是哭都没地方哭。
李欣虽有心理准备,可听台静怡这么一劝,心里更是凉凉。
她哭诉这是她第一次追男团,前担退团淡圈不说,现担又传出退团风波。
“哪个能登顶的团会一直有人退团啊……”抱怨着,李欣从包里掏出另一张小卡,递到台静怡手边,“这是我前担。”
台静怡又随意瞥了眼。
这一瞥又不得了了。
“帅吧。”李欣支着脑袋说,“在团时,他是立的是‘顶级dom’形象。很多站姐都说他线下那种气质,真的像长期浸淫在字母圈里的!当时他的直拍数据甩队友一大截,很多神图都出了圈。你仔细看看,应该会有点印象。”
何止是有点印象。
台静怡犁出一个礼貌性的笑容。
李欣的这位前担,是当时很受台静怡宠爱的一条狗。
他的“dom系”人设,还是台静怡亲自指点出来的。至于长期浸淫在字母圈里,那的确是,只不过他是铁sub、铁m。
粉丝眼里的主人,私底下被她玩到进医院也不是一两回的事。
“他这么受欢迎,后来怎么退团了?”
台静怡淡声问。
李欣八卦魂燃烧,压低声说:“他退团前,曾跟团一起参加了爱豆生涯的最后一场世界巡演。那场巡演里,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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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很多神图。有一张图是他对着观众席笑,笑得像个热恋中的男人。站姐觉得恋爱味太强,跟他固有的人设不符,就没公布图片。后来有营销号爆料,他笑得那么真诚,其实是因为嫂子就待在观众席里,他是在对着嫂子做饭撒。”
“嫂子风波后,他就宣布退团淡圈,回归现生。公司没给出明确理由,有的猜是抑郁症躯体化,有的猜是钱赚够就跑路,众说纷纭,至今没个结果。”
“后来他的ins就不再更新,没人再见过他。”李欣叹了口长气,“也不知道前担哥过得好不好,还活着么。”
台静怡把小卡推回去,“你别太真情实感。真诚建议,早点把卡出了,从此封心锁爱,要么别再追星,要么白嫖追星。”
此男团的那场巡演,台静怡正好和朋友一起待在台下捧场。
原本她不想来,但那位前担哥很会撒娇,“我都被你玩进医院了,你就来陪陪我,好不好。我写了歌,还编了舞,想展示给你看。”
演唱会还没开场前,身旁前担哥的粉丝全都被台静怡的气质迷倒——那时她戴着墨镜,却不影响粉丝朝她表达喜爱。
“真的疯了……完全是legend啊……是路过的蚂蚁都会惊叹的程度呢。”粉丝夸她,“如果将来的嫂子是这种程度的天使的话,不知道欧巴会有多幸福。”
那时台静怡笑着说:“也许我真的就是嫂子。”
在这样火热的氛围里,粉丝当然不会把她的话当真。
“姐姐说话让人哈特软软呢,以后也请一直追着欧巴走花路吧!”
体验嫂子文学的感受很新奇。
台上那个用脸和身材秒了一切的爱豆,那样闪耀,那样触手可及却又触不可及。只静静地站在那里,就承载着粉丝追梦时的所有眼泪与真心。
可只有嫂子知道,此刻台上那个闪耀的爱豆,昨天晚上还跪在她身前,在电击项圈的作用下,除了翻白眼,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粉丝说:“感觉欧巴今天的声音有点哑,是不是没休息好。”
嫂子想,可能是玩字母玩过头了。
至于前担哥退团,其实理由并不复杂,被她一脚踢飞,承受不了,心情低落,无心再搞事业。他家里本就不缺钱,甚至比李欣的现担哥的家里更有背景,只不过他不借此做营销而已。
回过神,台静怡没再说什么。
吃过饭,她跟李欣走在人行道上,准备去附近的万达广场闲逛。
正走着,突然有一戴帽戴口罩男迅速接近台静怡。
台静怡反应机警,先把李欣拉到身后,又立即抡起胳膊,结结实实地朝那男的扇了一巴掌。力道很足,那男的被扇得后退几步,没了攻击性。
“我那么爱你,爱到能为你去死。你呢,这么多天,竟然从没跟我联系过。”
戴帽男捂着脸,声音委屈巴巴。
李欣莫名觉得此男的声音很熟悉。
是不是太想前担哥了,此刻竟觉此男的身形和声音都像极了他。
“棠棠,要不现在就报警。”
李欣掏出手机,说道。
台静怡说不用。
李欣:“那怎么办,这男的好像脑子有问题,难缠得很。”
戴帽男失魂落魄如流浪狗乞食,“我真的爱你,你要怎样才肯相信。再给我个机会,求求了,我……”
不等此男说完,台静怡就扯着他的胳膊,把他往路上带。
眼见有辆车即将驶来,台静怡仍把此男往路中间推,要他自杀送死似的。
“喂,对面有车要来了!”
李欣着急吼道。
“呲啦——”
机动车车主猛踩刹车。
车主对蓄意碰瓷没有半点容忍,摇开车窗,一连串的脏话嘟噜而出。
骂的是方言,台静怡听不懂。
李欣赶忙跑过去,捂着心跳过快的胸口,对车主鞠躬道歉,好不容易才把车主请走。
“你们俩疯了!”李欣不可思议,“这边路上都是车,赶着送死也不能祸害别人啊!”
“不是说爱我爱到愿意去死么,那就证明给我看。”台静怡顺手叫了辆车,拉着戴帽男,与李欣一同坐到后排车座上。
台静怡说了个地方,让司机师傅尽快去到。
不久,在一片废弃建筑旁下车。
台静怡扯着戴帽男的手腕,朝废弃建筑走得很快。
李欣一路小跑着跟过去,一面喊道:“注意安全!”
上了几楼,走到没设栏杆的楼顶,台静怡把戴帽男的帽子和口罩都拍掉。
她指着楼底下那片荒地,“死给我看。”
戴帽男起先还有些犹豫,揪着台静怡的衣角,极力乞求。
“棠棠,求你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不比他们差的……求你了,好不好。”
台静怡一脚把他踢跪下,又揪着他的头发,拖着他往楼顶的边缘处挪去。
“从这里跳下去,让我看看你是怎么死的。”
“跳啊,沈锡承。”台静怡念出此男的名字,“当爱豆时,不是说热爱极限运动,天天跳伞蹦极,乐在其中么。现在让你跳个楼,活动一下筋骨,怎么就不敢了。”
两分钟后,李欣叉着腰,呼哧呼哧地上到楼顶。
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那男的从楼顶跳了下去。他自己跳的,谁都没推他。
李欣瞪大双眼,看清了那男人的脸。
“前担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