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下午是什么样的？
或许千年前与千年后的宴城人答案是相似的。毕竟这座经久不衰的宴城，它仿佛被历史遗忘一般，变化不怎么大。
在杨謇的记忆中，那时会有暖黄色的璀璨的阳光透过路旁娇嫩的花朵与苍翠挺拔的树木，闲适安逸的游荡在天地间。就连摸上那白玉砌成的扶栏，感觉也从清亮变得温润起来。
当然，娠国的官员们可没空欣赏着皇宫内的美景——他们内心在煎熬地等待着申时四刻的到来。
今日本就天干物燥，再加上那位率领通政司的姮氏族长脾气异常的火爆，使得朝堂上的各位大臣感到格外的焦虑。
当堂与监御使展开了精彩的舌战。两方势不两立，已经从个人角度骂到了家族利益。想必过不了多久还得载上升一下。
朝堂上的众人谁也不敢接茬，站出来终止这场纷争。下位听不下去的大臣们不敢抬头，只能偷偷瞄着坐在高座上方，试图给予心理暗示。
可一看到心不在焉的姮王，他们心里顿时又凉了半截：菩萨保佑，快点到点下朝吧，他们实在听不下去了！
然而，有人盼着早些下朝，有人却盼着晚点下朝。
“抓……拦，拦住他……老太爷快要下朝了，可不能让他惹出大麻烦呀！”
“少爷……少爷您停下吧……”
“停下!别跑了！”
这个偌大又古朴的宅子，此时被一大串嘈乱的声音吵醒。百年来的死寂与低声轻语被突然而来的慌乱替代。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那个瘦猴子一样的小孩！
小孩飞奔在这座古老的庭院中，灵巧的绕过围墙与人墙，直奔他的目的地——姮宅大门。那里是姮老太爷下朝回府时，必经也是首到的地方。
“嗬嗬……呼”他一边跑，一边艰难的喘息着。气流灌进他的嘴里，又在喉咙下面任性的穿刺着。他感觉自己嗓子发干，肺好像火烧一样疼痛。可他又不肯停下。单薄的身子此时迸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推着他像一条泥鳅一样在嘈杂的人流中穿梭。
他是一个少爷，但也是一个身形消瘦，整日穿着旧衣服的小孩。他没有像大少爷姮炉一样，有着峨冠博带的装束，有一位疼爱他的母亲。
他的衣着窘迫并不是因为家族的克扣，只是因为身边再次缺少那个关爱他的人。
毕竟，他现在还没有真正拥有一个正式的名字。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他才会被大夫人送回小院子里呢？
尖酸刻薄的老婆婆只叫他臭猴子，整日只知道喝酒赌博蛮横粗鲁的男丁只会恶声恶气地叫他野种。下人会叫他少爷，长辈会叫他孩子。唯有兄长与大夫人，会用宠爱的“娇奴儿”暂代他的名字。
可是这么多称呼里，没有一个是属于自己的，带有“姮”氏的名字。
这令人很不安。毕竟，只有这个姓氏才这座宅子的主人。这个孩子将自己的寂寞与被抛弃归结于姓氏。
他才五岁，却也知道自己没有母亲张开的羽翼来抵抗世间的风雨，他与姮炉共同的父亲也早已离别这个泥泞的世界，头也不回地走入死亡后的那个温柔乡里。
从出生起大夫人便看他失去生母格外可怜，将他接到自己院里扶养，可等他到了五岁又突然把他送回那个孤零零的院子里，不再过问。
于是他又失去别人的关爱。再没有人会把发下的精美布帛亲手做成衣服送给他，也没有人替他量身高，摸着他的头温柔的说：“又长高了。”
他将每月发下来的布帛收起，也不再让人做新衣服，固执地穿着以前的旧衣服，日日在大夫人眼前转悠，希望能引起她的关注。哪怕挨一顿骂也好。
可惜的是，大夫人将自己关在小佛堂里，不肯见他。
距离他六岁的生日虽然还有小半年，但这孩子活得格外成熟——不爱说话，总是缩在一个小角落里，别人问一句就答一句，问多了又不说话了。
要不是今日他闯了大祸，恐怕也不会主动跑着去找老太爷！
“嗯？”
车上的人看着这场闹剧不满意的拧起眉毛。多年以来姮氏一族在他的管理下井然有序，未曾像今天如此喧哗。朝堂上与监御使发的火还没完全消，姮垩冷哼一声，起身从软垫坐起准备下车。
从下了朝开始，他总觉得自己嘴里呛的慌——好像有火药味似的，看谁谁不顺眼！
车旁的侍从井屏儿早已备下车凳准备搀扶老太爷下车。今天下朝后老太爷心情不好，他可得仔细一点。通政司的公事又多又杂，年近七旬的姮垩处理这些杂事总感觉力不从心。人年纪大了，可得小心伺候着！
“糟了！”
聂管家看到那位身着三品孔雀补样紫色朝服而面色不虞的老太爷正盯着这边后，便不再大声叫嚷。在宅内喧哗必会受罚，但若将这罪过都压在这小鬼身上……聂管家转了转眼珠看着前面放缓脚步的小鬼，心中赶紧盘算怎么样将过错推的一干二净。
老太爷姮垩刚迈下放在马车前的踏脚凳，慢慢由人搀扶着往前走，还没等他见到日日在门前侯着的老管家，倒是看到一个小猴子冲向他。
“扑通!”一声，那小猴子倒是没有莽撞的直接撞到老太爷身前，他及时刹住车顺势就跪在了姮垩身前——干脆利落但就是不太美观——腰背还直挺挺着呢。
姮垩不动声色地眯起眼：小猴子，这是跟谁学的下跪行礼？这跪姿实在是不忍直视。
“是谁教你这么没规矩的？!”威严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小孩却不像姮垩往日见到的那些被家里惯坏了的小孩一样，只被一句问话吓得颤颤巍巍。他低着头，抿着嘴不肯出声——黑漆漆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姮老太爷的青缎面，青白皮，粉白底的皂靴——这是入宫上朝官员的标配！
“说话！”姮垩中气十足地低吼了一声，小孩却还是死死地闭着嘴，像个锯了嘴的葫芦。
“老……老太爷……这……老奴知罪！”
后跟上来的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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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看着小孩火急火燎的跑来，面对问话却死不开口的样子，老太爷抬了头带着十足的火气的盯着聂管家看了一眼。为了不惹得老太爷更生气。他只能把扰乱宅邸的罪名自己先扛着了。
年逾半百的聂管家带着身后持着花剪，锄头等各种各样工具的神将一样的家仆们乌压压地跪了一地，像是在演什么滑稽戏。
“孩儿有一事想请教姮老太爷，求老太爷不吝赐教！”等到老管家先认了错，那小孩才抬起头开了口，操着干涩的声音大声说着。他也感觉自己的嗓子太干，又抿了抿嘴。
他那张瘦削的脸衬得两只乌漆漆的眼睛显得大而空洞。惨白的皮肤加上没有血色的嘴，构成了这个被苦痛接生下来的孩子。
他的旧衣服有的是哥哥姮炉穿小了的送给他的，也有的是大夫人亲手给他做的。但无论是哪一种，如今看来不仅偏小，也因为洗了很多次而发灰。
他的脖子上空落落的，那是因为他的生母还没来得及给他戴上长命锁，就已独自没入尘埃。
缺了美玉镶嵌的抹额，少了从高僧那求来的佛珠……姮垩上下打量着他不曾留意也从未有兴趣关注过的小孙子，不满意地皱起眉毛：无论从长相还是气质，这孩子根本不像大户人家的公子，既不像他，又不像他的儿子，像是个不知道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泥猴子！
注意到这还是大宅外，大街也离这里不远，要想呵斥小猴子退下必会引起街上人的注意，陛下的眼睛可是无处不在……要是别人逮住写什么乱说给陛下听可就不好了。姮垩拍了拍洁白的长袖，冷冰冰地丢下一句“进宅”便甩着宽大的袖子向前走去。
那孩子愣了一下，便也飞快的从地上爬起来，不顾裤子上沾着泥灰，抛下聂管家等人怨毒的目光，跟着那道挺直的背影走去。
马夫们牵着装饰低调的马车，向屋后的马厩走去。井屏儿从车上取来被丢在一旁的笏板后，也赶紧追上老太爷身后的侍从。
少年引起的混乱，似乎也因宅子主人的回来而变得无足轻重。下人们又忙着打扫屋前的灰尘，扫地的扫地，洒水的洒水。行人们也在干着自己的事，耍戏的耍戏，卖花的卖花。
又有矜贵公子倚在栏杆上，听着姑娘唱曲儿；也有贫苦人家迫于无奈牵着自家孩子走进市坊。少年的莽撞似乎并没有给这个悲喜交加的世界多带来一分喜，或是一分悲。
这就是姮宅，作为娠国四大家族之一的娠氏主宅自然有着森严的规矩。小孩一边跟在姮垩身后一边扭着头看着那些往日来不及看的草木胡思乱想着：如果不是惹下那种祸，他也定不会贸然去拦下老太爷。
这次，他得紧紧抓住这个机会，不仅为了减少惩罚，也关系到自己以后的日子能否过的滋润一些。
他想重新回到有读不完的书，亲手做的新衣服，还有“母亲”关爱的生活中。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努力想要得到的东西。
———————小孩:(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