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
    宁玦转身,将要跨过门槛时,身形受到阻力,不禁脚步一顿。

    后面,一只无骨似的柔荑小心翼翼拉住他的衣袖,宁玦不耐烦回头,对上一双怏怏怯怯的美眸。

    对方瞳眸泛红,一副楚楚脆弱之态,如同丛林中受伤祈求相救的小鹿。

    一般人用这样的眼神相望,大概会激起相视者的同理心与怜悯心肠。

    可这女子顶着一张活色生香的仙姝靓靥,扭捏着娇娜的体态,青荷淡色的衣衫也在方才惊恐中凌乱敞了领,露出脖颈下白皙凝脂的一片雪肤。如此,再用这般求怜的眼神去瞧人,激起的便不是同情心,而是占有欲,尤其男人的占有欲。

    宁玦不动声色,静静看向她。

    白婳屏息回视过去,眼波漾动,很清楚自己优势在哪。

    曾经名动京歧那些年,她耳边听到的夸赞恭维,句句不带重样,如今特殊时刻,紧要关头,她自恃貌美,行引诱之事,心下觉耻,可又别无选择。

    衣衫凌乱,领口微敞,此刻她的面目定是不成样子的,映在男人眼里又是副什么浪荡风情,她大概可以想象。

    余光扫到那被表哥收买的人牙子,当下连此人的目光,看她都带狎昵之意。

    白婳咬咬牙,绷着劲,几乎快没力气。

    她尽了全力,结果不明,但做到这份上,应当算得不负表哥遣她来时,几乎伏低下跪的卑微诚态。

    宁玦偏移目光,落在紧抓他衣袖的骨节分明且纤细的手指,他最厌麻烦事,眉头不禁一蹙,虎口也收紧剑柄一端。

    刚要说什么,对方语调轻柔婉转,竟先他一步胆大开了口。

    “公子……我不怕吃苦,若欠缺什么,我都可以学。”

    声音如莺呖,即便纠缠,也不叫人觉得烦。

    宁玦终究没有出手,可先出屋的臧凡却黑了脸色,循声不悦回过头来,撸起袖子一副要打架的架势,明显不愿再客气。

    白婳迅速虚搭上宁玦的腰际,惊恐躲去他身后,以求庇护。

    臧凡见状,咬牙更恨。

    心头腹诽作想,此女表面装得盈盈娇弱,没准身后就藏着淬了毒的利器,她可不是什么娇花,分明是棵毒草!

    宁玦横臂拦住臧凡,睨向白婳,目光带点审视:“就这么想留下?”

    白婳识相松开手,再次欠身施礼:“我诚心愿伺候公子,求公子收留,容我在身边。”

    宁玦眼底未露任何情绪,只疏淡回复:“我知晓了,你且回去等我消息,我考虑几日,待思忖完毕后,会叫人传话给你,如何?”

    白婳犹豫,不知这合不合表哥的计划。

    万一宁玦只是一时口头应付,事后找不到人,那该如何?

    但这已经是她能尽力争取到的最好局面了。

    白婳见好就收,不再绞缠,眼神迎着宁玦,请求的语调开口:“好,请公子想好后一定记得给我捎信,我无家可归,能跟随公子便是此生最好的归宿了。”

    宁玦没应她的话,眼神与方才一样,衔着冷淡之色。

    白婳侧身让开,不再阻拦他们的脚步,但宁玦没立刻就走。

    他扫了白婳一眼,略有思忖,而后忽的抬起剑鞘直指向她,意味不明。

    白婳被利器相逼,心头怦怦直跳,却没从宁玦眼里看出杀意,一时惊恐又惶惑。

    剑鞘尖锐的一端离她越来越近,倘若对方真有杀念,她逃也逃不掉,于是干脆听天由命阖闭上眼。

    等了半响,羽睫抖了又抖,煎熬中,忽觉衣领处有异样传来。

    她不敢动,口水吞咽,汗毛立起,浑身都戒备紧绷着。

    可想象中的痛感与血腥都没有,白婳犹豫睁眼,低头去看,只见宁玦执剑正帮她把微敞的衣领摁弄敷贴。

    一瞬间,白婳心头涌出些说不明的复杂滋味。

    只这半日的功夫,她先被信赖的表哥逼劝着敞衣诱人,又被陌生的剑客帮忙合拢衣衫。

    委屈,茫然,又觉羞耻。

    眼眶不忍发红,白婳匆匆低下头去。

    宁玦看着她的反应,收回剑鞘,不理解:“怎么又要哭?方才不是已经应了你,改日给你答复?”

    他先前没接触过什么年轻女子,更从未见过如白婳这般,动不动就怏怏要哭的。

    白婳轻擦眼泪,氐惆言语:“只是想起自己身世,无依无靠,又无双亲可倚,一时伤感罢了。公子不必为我扰心,我回去等公子回话。”

    说完,又将宁玦先前施舍的钱银递还回去,倔强不肯收。

    臧凡冷哼一声,觉得她是演戏上瘾,一把拿过钱两,拽着宁玦的胳膊,赶紧将人扯走。

    ……

    离开望月酒楼,行至熙攘街头。

    臧凡蹙眉,低声语道:“你知不知道,那是荣临晏身边的女人,今日主动上门,必不怀好意,他们以为收买了人牙子,就能瞒过我的密罗眼线?简直痴心妄想。刚刚你怎么回事,以你的眼力,不该看不出来这是一出美人计圈套,怎么还对她好言好语?”

    宁玦言语无波澜:“可怜的面貌倒有些真。”

    臧凡不以为意,嗤声回:“自从你与那劳什子副堂主比试时外露了孤鸿剑式,荣临晏便对你起了忌惮之心。如今朝廷上有动作,大将军王不日莅临季陵,这个节骨眼下,荣临晏派人过来不为窥私为什么?此女身份暂未具体查明,但与荣临晏应该存着亲属关系,并且凭我观察,她武艺不低,又极善伪装,定不是什么善茬。”

    宁玦没心思深究此事,只道:“既是尾巴,便甩了吧。前些天我去襄城寻到谢坦,与其正面交了手。”

    闻言,臧凡眼神立刻肃厉起来,哪里还顾得上想什么荣临晏。

    谢坦,名号鞭魔,打得一手出神入化的好鞭法,现居于江湖四大高手之列。

    宁玦虽出师于四大高手之一的剑圣司徒空,习武天赋更远高于同龄子弟,但他先前从未与江湖前辈正面比试过武艺高低。

    究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还是姜还是老得辣,不见分晓。

    臧凡忙问:“可打赢了?”

    宁玦如实:“平手。”

    臧凡上下打量宁玦一圈,确认问:“有没有受伤?”

    宁玦轻抬了下右臂,说道:“手臂轻伤,无碍,谢坦跛了脚,估计要修养大半年了。”

    臧凡拧眉回忆,这才想起从在望月酒楼见到宁玦开始,他便反常地一直左手执剑。

    怪他疏忽,竟未察宁玦伤势。

    臧凡凑离宁玦更近一些,压声又问:“你去调查的事如何了?”

    宁玦摇摇头,神色凝重。

    臧凡缩回脖子,没再过多探问细节。

    两人脚步继续朝前,向岘阳山方向去。

    ……

    季陵,石邑乡。

    一村舍茅屋里,水雾氤氲,薰蜡昏昏,整个房间暖腾腾的如温泉澹澹生烟。

    白婳泡在浴桶里,脸颊熟桃似的红,长长的羽睫蜷挂着水珠,将滴未滴,她整个人无骨一般软趴在木桶边缘,因水温偏高,蒸得她浑身绵软无力,眼睛微眯起,樱口轻阖着。

    没一会儿,身后走近一位抱着陶罐,身着黄褐色葛麻裙衫的妇人。

    站定后,那妇人将罐里盛放的羊奶倒进浴桶里,啧啧叹了句:“帮着那么多将成亲的小娘子养过皮子,还从未见过如此玉雕似的人儿,等再过几日,小娘子就能看出成效了,不仅肌白胜雪,身段也会渐丰腴。”

    白婳没有言语,微微瑟缩了下肩头,忍着胸口发胀的不适。

    她口渴得厉害,可身边妇人并不似小尤那般体贴周到,管你舒不舒服,能不能受用,只顾粗手粗脚继续将大补的药材秘方统统放入桶里蒸泡,想着任务尽早完成,好快收尾金。

    白婳头冒虚汗,神色恹恹,没什么精气神。

    思绪迷蒙中,她仿佛看到了表哥的俊颜,可一转眼,眼前的那团气雾飘远,紧接再现出的,是她熟悉又陌生的另一双男人的眉眼。

    宁玦,她内心牢记住的名字。

    当日,她在宁公子面前谎称自己是乡下女,并言报了家门,做戏要做全套,谨慎起见,她不宜继续居于荣府内苑,做着不露首面的深闺小姐。

    正好,归鸿剑堂副堂主付威的夫人是石邑乡人,通过付夫人的关系,表哥找寻到信得过的村民人家借住,再用些银两收买,叫其帮着圆谎,把严口风,不成难事。

    白婳乖顺听从表哥安排,对姨夫姨母以及小尤都谎言称道,自己是跟随表哥回京探亲,可实际上,荣府的马车根本没有驶出季陵城,而是中途折转,将她秘密带到了石邑乡下。

    表哥没有跟随一道,为了避人耳目,他是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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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将她送去石邑乡的,后来进村,又是付夫人的娘家人将她接待着住下,至于后面受的调教,那妇人说是夫人授意。

    到今日,她已在村户家里借住了三天,日日都要受这熏蒸煎熬的苦楚。

    白婳心头弥漫着无助的哀伤,被动配合时总心事沉沉,养肤丰胸,试炼体香,做着这些羞耻事,将她当玩物一样得养,究竟是付夫人自作主张安排的,还是表哥也心知肚明?

    出浴后,白婳长发披肩,身裹棉巾,赤脚走近峙于墙壁角落的一面铜镜。

    她失神看着镜中人香腮凝雪,红霞铺靥的不俗风情,想自嘲地笑一笑,却怎么也弯不起唇角。

    ……

    翌日早,刚及五更天,天幕蒙蒙亮时,院中忽响马蹄声疾。

    白婳被吵醒,匆匆拢上外衣起身,走到窗口窥望,见是表哥一身黑袍夜服,风尘仆仆策马赶至,她连忙放落门闩开了门。

    表哥身上寒气很重,早秋的霜寒逼人,何况还和着夜风。

    房门重新关闭,两人秘密会面。

    荣临晏面色稍显急切,开口便说:“婳儿,三日已过,宁玦那边还没有任何口信动静。”

    白婳错愕一愣,几日未见,表哥开口对她毫无慰问之意,内心怎么会不委屈。

    想到连日里为表哥受得那些罪,羞耻,痛苦,以及隐忍……各种情绪感受交集在一起,白婳眼眶不忍发红。

    她低声回:“表哥,我已尽了全力。”

    荣临晏喟叹一声,意识到什么,立刻抬手扶住白婳的肩头两侧,声音安抚道:“我知你受了委屈,全怪表哥无能,怎会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你还不知道,昨日傍晚,大将军王的亲信随从已经上了岘阳山,如果我猜测不错,此刻宁玦手里已经拿到了擂台邀贴。”

    白婳迟疑回:“前日付夫人来过,我与她交谈得知,表哥与副堂主也都收到了大将军王的邀贴,若是如此,宁玦此番并非算是受到什么殊待。”

    “那不一样。”荣临晏偏过眼,口吻不屑,对宁玦既存忌惮之心,又有轻视之意,“宵小之徒,野路剑法,岂能与我季陵正宗剑门相提并论。但事已至此,宁玦定成挡路艰石,若现在不防,将来恐坏大事。婳儿,当下形式,我们万不可再坐以待毙了。”

    白婳藏于袖口的手指绞了又绞,通常紧张时,她会有这样的小动作。

    “可除了等待,我们还能如何?”

    荣临晏早有准备说辞:“每月临五逢七,岘阳山上会开放集市,不少季陵的商贩会担挑货品上山,当日人群密集,丛林络绎,待宁玦他们放松警惕之时,你可上山潜入,主动寻去。”

    白婳面露迟难,想说什么,却被表哥打断。

    荣临晏看着她,继续说:“先前,你向我完整讲述在望月酒楼里的事发情形,我有七成把握,宁玦对你是有收留意愿的。只是他身边友人警惕多疑,对你有些防备,说不准,宁玦已经决定遣人捎口信,却被那人劝拦住。若是如此,你主动寻去,不失为接近他的可行办法。”

    表哥的猜测不是没有可能,只是一想到山峻路疏,丛林深邃,以及宁公子冷淡的眉目,还有他身边好友咄咄逼人的气势,白婳便不由心里犯怵。

    荣临晏看出她的犹豫与松动,上前主动牵上她的手,语调放温柔道:“婳儿,带你离府前,我已与母亲商定过了,只待我们“探亲”回家,荣府便会立刻着手准备娶亲事宜。登擂比剑是我一桩沉重心事,事毕之后,你便是我心头最紧要的。”

    表哥情真意切,眼底情义不像掺假。

    两人对望半响,白婳终究一时心软,说不出来拒绝的话。

    她只问他:“表哥可知这几日,我在乡间过得如何?”

    荣临晏忙关切:“如何?付嫂子对你不好,还是她乡下的亲戚待你疏忽了?”

    白婳看着他,暗暗松了一口气,调教她的事,大概是付夫人自作主张了,对方或许误以为剑堂遣她上山有献身之意,才会寻来那不入流的妇人,下那些腌臜功夫。

    思及此,白婳摇摇头回:“没有,只是人生地不熟,心里总惴惴难安,眼下见到表哥,便好多了。”

    荣临晏放下心来,感激地看着她,想了想,又郑重其事后退一步,向她拱手作揖。

    “婳儿,为兄惭愧,此番能否事成,皆寄托在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