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混乱。
暴雨倾盆,豆大般的雨滴不断击打着地面,发出嘈杂的声音。雷声震耳欲聋,闪电之下,花残叶落,一片倾颓之态。
“轰隆隆——”
谢云清猛地从梦中惊醒。
裴晏华正在一旁烧火,听到声响,火也顾不上烧了,拍拍手几步走到谢云清身旁,“怎么了?”
谢云清在原地坐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喘过气来,问道:“下雨了?”
裴晏华给他顺了顺背,应道:“是,下雨了。”
谢云清吐了口气,顺势瘫在他的手臂上。冷风吹过,后背上瞬间窜起凉意。谢云清喝了几口裴晏华喂来的温水 ,又恹恹地躺了回去,道:“冷。”
裴晏华给他裹了裹被子,哄小孩似的,“在烧火呢,等会儿就不冷了。”
谢云清闭上了双眼,“现在到哪儿了?”
“云诏,离月氏不远了。”
“我总感觉心头有些不安。”
火势渐大,裴晏华将谢云清揽入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背,“不怕。”
背上落了一记又一记轻拍,谢云清又往裴晏华怀中凑了凑,“我娘和二哥以前就爱这么哄我睡觉。”
裴晏华捏捏他的鼻子,“躺我怀里还想别人?”
“阿娘和二哥不是别人。”
“那我是外人了?”
他低头看向谢云清,嘴角噙着笑意。谢云清睁眼看了他一眼,半晌后,才无奈回道:“……你是内人。”
裴晏华笑了一声,“就你伶牙俐齿,想说你都没处说。”
“你不舍得罢了。”
“是,我不舍得。”
裴晏华目光灼灼看着他,“那你呢,你舍得吗?”
“我若是舍得……”
谢云清握着他的手,“早在明月楼相遇的第一夜,你便会被我强娶进府。你若不从,我就让人把你关起来。”
裴晏华却浑然不在意他幽深的目光,挑了挑眉道:“可是少爷,谁叫你贪色呢?”
谢云清静默半晌,忽地也笑了。他将脸贴到裴晏华的手心,喃喃重复道:“是啊,谁叫我贪色呢?”
“可是,不贪色就遇不到你了啊。”
裴晏华怔了怔。
谢云清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低头往裴晏华手心亲了一口。只是蜻蜓点水般一吻,鼻息却吐在掌心,带来一阵痒意。
裴晏华摸小狗似的,顺了顺少爷后脑勺上炸起来的头发,动作带着安抚,“再睡会儿吧。”
谢云清打了个呵欠。
门外雨声阵阵。
待到谢云清再次合上双眼,裴晏华方才把被角掖好,起身走出了门外。
细雨打湿了衣袖,裴晏华恍然未觉,兀自接过平遥递来的信,便迎着雨丝拆开了信封。
待看清信上的字后,裴晏华眯了眯眼,“那群老头还是不愿意点头?”
平遥表情一言难尽,“那群老头是之前反叛的大臣,最是迂腐,尤其领头的还是邹祁平,便更加难办了。”
“他们怎么说的?”
平遥挠了挠头,“骂得太脏了,我说不出来。”
裴晏华冷笑一声,“既然不肯低头,那就把他们的头全都割了。”
“先割邹祁平的,晚上放那群老顽固营帐顶上,再想办法把他们引出来。”
“是。”
这边平遥前脚刚走,后脚长岩就来了。眼看着他就要往屋里闯,裴晏华眼疾手快地拦住了他,“干什么?”
长岩“啊”了一声,“我找我主子呢,呼延烈那边的消息。”
裴晏华抱着手看他,“给我,他刚睡着,你别去吵他。”
长岩眨了眨眼,思考半晌,终于从记忆深处搜寻出来谢云清嘱咐过的话,这才恭恭敬敬地将信交了出去,“呼延烈还是没杀呼延真,但他给呼延真下了离魂散,现在呼延真被他好吃好喝的供着,除了变傻了点,其他的一切都正常。”
裴晏华“嗯”了一声,“你们是不是安插着人在呼延真身边伺候?”
“是。”
“那就想办法把呼延真的离魂散解了,去把金像的位置套出来。至于那个什么阿赤元,能拉拢就拉拢,拉不拢就杀了。”
长岩点了点头,“是。”
*
草原。
呼延真呆呆坐在桌前,双眸失去了神采。身旁伺候的人将药端到桌上,恭敬道:“贤王,该喝药了。”
呼延真没有反应。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那人眼神一暗,赶在来人进营帐之前,将药灌进了呼延真的嘴里。
药汁被巾帕擦干,空气中忽地传来一阵莫名的香气。呼延烈掀开帘子进了营帐内,表情无比疲惫,“你先下去吧。”
“是。”
那人垂眼将巾帕放入袖中,掩住了残余的粉末。
香气扑鼻。
呼延真有些恍惚,道:“阿娘以前好像也惯用这种香。”
可草原里也不止她会用。
想到这儿,呼延烈终于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一步一步朝着呼延真走去,温声唤道:“大哥。”
呼延真还是没有反应。
呼延烈随手拿起一块绿豆糕,垂眼看向呼延真,“刚刚喝完药,不苦吗?”
“吃一块绿豆糕,甜甜嘴吧。”
“乖,张嘴。”
呼延真眼眸迟钝地转了转,长久服用离魂散后,他的思绪已经变钝了许多。
在看到呼延烈面容的一瞬间,呼延真眼眸忽地一缩,猛地伸出手推了他一把,怒骂道:“滚!”
绿豆糕跌落在地,被呼延真一脚无情碾碎。呼延真低头看着糕点碎屑,却浑然不在意似的,只是机械地拿起绿豆糕,下一秒,便走到呼延真面前,猛地钳制住他的下巴,将糕点强制塞了进去。
糕点太噎人,几乎是刚入口的瞬间,呼延真便不受控制地呛咳起来。呼延烈望向他的神情却一如既往地温和,“大哥,你忘了吗,这个我也喜欢吃的。”
“那你怎么能毁掉它呢?”
凉水被呼延烈灌入呼延真口中,呼延烈捏住呼延真的下巴,喃喃道:“几块绿豆糕而已,我能原谅你的。”
“可你为什么要骗我。”
呼延烈的表情忽地变得有些痛苦,他将呼延真按在地面,掐着他的脖颈,面试扭曲,“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忽然对我好,又都离我而去!为什么!!”
香气愈发浓郁。
呼延烈有些恍惚,低头一看,呼延真竟变成了沈芷伊。他睁大眼睛,有些慌乱地松开手,连眼角的眼泪都顾不得擦,便爬到沈芷伊面前,攥紧她的手腕贴上了自己的脸,很期待地叫道:“阿娘,阿娘你回来看我了吗,你没有不要我,没有不要我是不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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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芷伊却并不回应他。
呼延烈的心中忽地有些莫名地不安,他死死盯着沈芷伊,直到眼中布满血丝,他都未曾得到沈芷伊的半分回应。
他不曾眨眼,于是他又亲眼看到面前的沈芷伊变成了呼延云。
尸首分离。
掌心瞬间沾满了鲜血,呼延烈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嘴唇不断颤抖着。呼延云的头颅忽地睁开了双眼,一步一步移到他的面前,阴森森开了口:“阿烈,你为什么要杀父王?”
“父王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对父王下手?”
“明明父王是对你最好的人,可你却亲手杀了父王。”
“不……不……”
“阿烈!下地狱来!和父王一起下地狱来!父王不怪你,只要你来,我们父子二人便可以团聚了!”
呼延云的嘴角逐渐裂开,狰狞的笑声几乎快把呼延烈的耳膜震破。他痛苦地捂着耳朵,然而呼延云的声音却始终在脑中回荡:
“你在抱怨什么!是你亲手把这个世界上对你最好的人杀死!是你亲手毁了你的一切!”
“你不配!你根本不配!”
“呼延云!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声音逐渐散去 。
再回过神来时,呼延烈才发现自己的手背已然暴起青筋。呼延真躺在地上,脸色通红,被他掐得双眼翻白。呼延烈猛地往后一退,又忽然反应过来,跪到呼延真面前,慌乱道:“来人!来人!!”
香气逐渐散去。
呼延真躺了许久,才哑声道:“呼延烈,你杀了我吧。”
呼延烈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大哥,我、我没有想杀你,我、我……”
“我说让你杀了我。”
呼延烈脑中一阵轰鸣。
“你早就想杀我了,不对吗?”
呼延真咳了两声,“这辈子输给你真窝囊。”
呼延烈眼泪直流,“大哥,大哥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死了就剩我一个人了,你不能死的。”
呼延真冷笑了一声,“那你也跟着我去死啊,我也正好看看,如果在黄泉路上遇见父王,他到底还会不会原谅你。”
呼延烈有些崩溃,“我想活着。”
呼延真嘲讽他:“懦夫。”
呼延烈低头呜咽着:“我只是想活着,只是想好好地活着。”
呼延真闭了闭眼,“少在这里哭丧,要哭滚出去哭,吵死了。”
呼延烈瞬间噤了声。
他失魂落魄地出了营帐,又在出来的瞬间不受控制地转头看了呼延真一眼。
雪花飘过。
呼延烈黯然收回了视线,终于迈开步子离开了原地。
灯光在黑夜之中显得异常明亮。
昏睡了一整天,谢云清才终于醒了会儿神。一睁眼就是刺目的火光,他反射性般闭了闭眼,直到适应片刻,方才睁开一只眼睛,试探性地往四周扫了一圈。
裴晏华听到动静,转头看了他一眼,“醒了?饿不饿?”
谢云清点了点头,裴晏华便将粥端到了他的面前。谢云清小口小口地喝了小半碗,才摇了摇头,道:“不要了。”
他吃得实在算得上少,可裴晏华也不强迫他吃。趁裴晏华放碗的间隙,谢云清穿好外衫,道:“容安,我想去外头吹吹风。”
裴晏华应了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