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一更
    京郊,书院外。

    集市里,被打翻的摊子重新收拾归整,在冲撞下受伤的人也得到了救治。

    只是打碎的商品、被踩烂的瓜果无法复原,哪怕这几人都已经被风珉的护卫打了一顿,而且捆了起来,扔在茶棚外,百姓看向他们的目光依旧带着惊惧。

    老四看得心头火起,走出茶棚又踢了这些王八蛋一脚,换来几个阴冷的怒视。

    老四反瞪回去:“看什么看?天子脚下,书院门外,轮得到你们放肆?”

    这几人被干扰了任务,不甘地看向茶棚。

    只见他们的目标正在由一个妇人处理手臂上的伤口,而坏了他们事的风珉跟谢长卿正背对着这个方向,站在那女子面前。

    被捆在地上的一人啐了一口,抬起头来威胁道:“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但你们胆敢庇佑乱党,阻碍禁军办事——”

    “哟呵——”

    老四眼睛一亮,像是看到了什么稀有动物。

    他在这人面前蹲了下来,抬手拍了拍这张被板凳砸得鼻青脸肿的脸,“你连我家公子爷是谁都不知道,还在禁军混什么?我看你们才是假冒禁军的乱党!给我老实点!”

    说完啪的扇了这人一巴掌,完美展现了京城第一纨绔的护卫气质,换来这几人越发愤怒的瞪视。

    只不过眼神又不能当刀子使,老四撑着膝盖起身,完全不痛不痒。

    茶棚里,风珉听见了自家护卫跟他们的对话。

    谢长卿也同样听到了,他看向风珉:“这些人连你都不认得,绝对不是京城的禁军,刚才我听他们的口音,应该来自江南一带。”

    既是从江南来,又能穿上禁军的服装,直接在城门口锁人……背后是谁在安排,再清楚不过。

    桓瑾身在江南,马元清就是他在朝中的手眼,后者又刚刚在桓贵妃生辰重获圣眷,想要安排桓瑾的人在城门口守株待兔、抓住一个弱女子,可以说是全不费力。

    如果不是余娘反应快,想到了来书院求助,现在应当已经被他们抓住。

    没人会知道她曾经带着这些好不容易被带出来的罪状,曾经闯到离京城这么近的地方。

    她带出来的东西,刚刚风珉与谢长卿已经打开看过了。

    这两本账本被保护得很好,

    连卷边都没有上面记载的笔笔交易触目惊心光州府一处的销金窟半年就是个天价数字。

    油纸包里还有一份出自红袖招的名单所有参加过“祭典”的官员都记录在册。

    他们的名字旁边写着时间后面是红袖招的姑娘按下的血指印。

    尽管这些指印的主人都已经死了就只留下余娘一个但是风珉跟谢长卿都知道这样一份名单只要里面有三分之一是真的那整个江南官场都要清洗换血。

    风珉沉吟了许久最后说道:“这件事就交给我吧这些人穿着禁军的衣服却不守禁军的规矩应该踢回北军中去

    他说着就要伸手来拿走谢长卿手中那份名册“今日之事我看就不用惊动书院了。我与付大人相熟我会带这位姑娘去见付大人长卿你也不要分心回去吧。”

    然而他却没能抽.动谢长卿手里的名册。

    从茶棚顶上透下的日光中谢长卿如玉的手指牢牢地抓着这纸册他的目光与风珉对上没有丝毫要退让的意思。

    风珉一看到好友这个固执的样子就头疼。

    他跟自己不一样他是要走科举路的人景帝最喜欢的是纯臣一旦他参与进来在帝王眼中就不知会被打上哪边的烙印。

    他明年就要下场了。

    他要做从横渠书院出去的下一任状元、下一任首辅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为此所误?

    两人的对峙落在余娘的眼中。

    她捂着自己受伤的手臂有些不安地看着在茶棚中的两人不知他们是起了什么争执。

    就见这位俊美如玉风采胜过她所见无数人的谢公子沉声道:“我读书出仕为的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这位姑娘选择来书院将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的东西托付给我就是因为她相信书院教出来的学子能做到碑上所刻的这四句话。”

    余娘听着下意识地看向了书院外所立的那座碑。

    “如果因为这样会影响陛下对我的观感、影响我的仕途我就退回书院里当做没有看到继续去读我的圣贤书而让我的好友去独自承担一切——那风珉我有什么资格做书院的学子又有什么资格被你引为挚友?既见不公就当去踏平我同你一道去。”

    余娘收回目光,见随着他的话,身穿锦衣、俊朗贵气的风公子双眼从凝重忧虑变成了神采熠熠,最后满是豪情地笑了:“好!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这就是他的挚友,这就是他的好兄弟!

    他一拍好友的肩,“我们一起去!

    秋闱将近,把这几个被绑起来的家伙留在这里,不光影响集市的生意,还影响书院的学子。

    因此风珉让手下的护卫把他们团了团,全都塞进了一辆马车里。

    受伤的车夫得到了一笔丰厚的银子,被买走了他的马跟车。

    他留在茶棚中,看着自己的马车塞满了人,取代了他的老四坐在车辕上一甩缰绳,马车就跟在忠勇侯府的马车后跑了起来。

    马车里,余娘披着一件披风,指尖揪住了顺滑的布料。

    原本以为将生死置之度外以后,她的心就不会再受外物影响,可此刻看着车厢中金相玉质、轩然霞举的两人,她就不由得感到自惭形秽。

    然而,出身忠勇侯府的风公子对她没有半点看轻,出身清贵世家的谢公子待她也如寻常。

    精通大齐律法的谢长卿一面手执笔墨,为她写下状书,一面向她询问一些细节,温雅和煦的嗓音让余娘渐渐找回了平静。

    当马车开始接近城门的时候,这封出自谢长卿之手,为她、为江南那么多冤魂所写的状书,也已经成型。

    余娘识字,她接过了这封状书,看着看着,就眼眶发红。

    而谢长卿则又摊开了另一张纸,开始落笔,写下一篇祭文。

    这祭文在方才写状书的时候,就成于他的胸中,祭典的是将这些罪状收集起来的红袖招姑娘,还有拼死将它们送出江南的三义帮义士。

    他是横渠书院当代第一人,文采何其风流,更兼心中有着一股义气,满腔怒火。

    一篇祭文洋洋洒洒,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风珉看着好友铁画银钩的字落在纸上,力透纸背。

    他在旁亲眼见证这篇祭文成型,心绪也跟着文字起伏,真切地感到了好友的悲悯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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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娘是这桩大案的幸存者,她选择站出来,带着这些罪状来到京城,站到众人的目光之下,要接受的就不仅仅是审视,更会被同她遭遇的一切联系到一起

    ,被迫揭开身上的疮疤。

    谢长卿的这篇祭文站在她的角度,以她的口吻道出一切,写的不光是江南之乱的真相,更写出了她信守诺言,不畏死亡,带着罪状从江南一路走到京城的九死一生。

    字字句句,立起的是一个无惧风雨、无惧死亡的奇女子形象。

    只要传开,众人在看到她的时候,所能想到的第一印象就是祭文中所写的她。

    就算翻出她在江南黑暗中的过往,给她所添的不过也是又一重的光芒。

    所有不堪,所有的伤疤,都会化作她身上的勋章。

    而以书院第一人之名,长卿写下的这篇祭文是一定会传出去的。

    只要是看过、读过的人,都会被直击心魄,不会忘记。

    但是,风珉深吸一口气,这不会是帝王、朝堂所愿意见到的。

    好友为平这不公,准备付出的比他所想的要多。

    谢长卿落了款,放下笔的时候,马车正好停在了城门外。

    祭文写成,谢长卿没有让余娘看,他只是抬头,向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好友笑了一下,对风珉说道:“我总该做点什么。

    城门外,守卫一见到忠勇侯府的马车,立刻迎上前来。

    听到外面的声音,余娘忍不住瑟缩了一下,风珉以眼神安抚她,然后抬手掀开了马车帘子,露出了自己这张通行无阻的脸。

    “小侯爷!

    上前来检查的守卫看到他,立刻行礼。

    风珉把自己的令牌抛给了他,等他手忙脚乱地接住,又随意地抬手指了指后面那辆装满被捆成粽子,又堵住了嘴的禁军的马车:“后面那辆马车也是我的,装了一车的牲口,要检查吗?

    “小侯爷的东西,自是不必。

    守卫军笑着,两只手把他的令牌递了回来,然后示意身后的手下放行。

    马车从他们面前经过,听见里面传来“唔唔的闷喊,城门的守卫也是眼观鼻,鼻观心。

    小侯爷说里面是牲口就是牲口,没人会去找他的不自在。

    见这样顺利就入了京城,无人搜查,余娘松了一口气,心中更是攀升起了希望。

    京城很热闹,江南的大案从传到皇宫再传出来,已经过了几日,京中文人士子在酒楼茶肆谈的事情又多了一项。

    付大人遭到劫杀的事还犹在昨日,众人的神经很敏感。

    朝中也争执了几日,江南的大案究竟要如何处理。

    漕帮毕竟是在先帝的主持与特批下组建的,地位特殊,这几十年来在运河上发挥的作用也很强,该怎么处理,由谁去处理,都是问题。

    在马车路过一间热闹茶肆的时候,谢长卿让车停一停,带着写好的祭文下了车,朝着里面一群正在争论不休的文人士子走了过去。

    其中几个书院学子正跟人吵得面红耳赤,一见他来,都停下了。

    “长卿?

    马车里,余娘握着状纸,有些紧张,却不敢掀开窗帘去看:“谢公子去做什么?

    风珉低声道:“去做一些他想为你们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