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州城回春堂的温大夫刚给客栈里那行感染风寒的江南举子看完诊,带着童子,顶着连绵秋雨步行往回春堂走,还没走出太远,一个书童就追了上来,又把他请了回去。
温大夫回来,见这一屋病人当中又新添了一个高热重症,险些乐出了声。
不过医者父母心,他到底还是让童子放下药箱,稳重地坐上凳子,开始给纪东流把脉。
知他烧了几天,老仆离去之前也给他请过大夫,也有按时服药却没好转后,温大夫捻着胡子,问道:“先前那位大夫开的方子,可否让我看看?”
等索来方子看过之后,温大夫神情微妙,最终却没说什么,只道,“我再给公子重新开一张方子,喝上两剂应当就无碍了,现在先给你针灸退烧。”
温大夫最拿手的就是针灸,果然几针扎下去,纪东流的高热就慢慢退了下去。
见他无碍,陈寄羽又谢过了温大夫,垫付了诊金,还让好友的书童送他回去,顺带抓药。
书童手里拿着陈公子给的银子,听他温和的声音道:“方才我问过温大夫的学徒,他们回春堂对面的铺子蜜饯很出名,再劳你买几斤蜜饯回来。你家公子爱吃杏脯,可别忘了。”
“听到没有,别忘了。”书童的主人正是那考了二百三十八名的临县李姓举子,笑着挥手让自己的书童走,“快去快去。”
因陈寄羽为他垫付诊金药费,纪东流少不得又是一番道谢,诚恳地道:“今天真的是多谢陈兄了,等我家老仆取了钱回来,我就把钱还你。”
陈寄羽摆手,叫他不要放在心上。
毕竟人是他救回来的,当然要安排妥当。
因隔壁院子只得纪东流一人,清清冷冷,陈寄羽便没让他回去,而让他暂时同他们待在一起。
纪东流退了烧,身上换了干爽衣服,总算又活过来了,只是还有些昏沉、精神不济。
他这个样子,跟这一屋病蔫蔫的书院学子倒是很一致,比症状轻微的陈寄羽还像他们中的一员。
李举子忘了自己碗里的是药,习惯性地端起来当茶喝了一口,苦得皱起了脸,连忙放下,问纪东流:“我观纪兄气度不凡,家境也应当不错,怎么会倒在雨中,这么狼狈?”
没想到同窗出趟院子,都能救回来
一个人,屋里众人都捧着药碗,坐在椅子上稀奇地看他。
纪东流为人爽朗,也没有瞒着,很快双方就交换了信息。
纪东流得知他们一行来自江南,全是一个书院出来的举子,由师长带队上京赶考,顿生羡慕。
而书院众人也知道了,他也是上京赶考的举子,家离济州城不远,可以说是刚出来就倒在了家门口。
“……我那老仆用最后一点贴身放置的银钱请了大夫,然后回家去取盘缠,留我在客栈抵押房费。不想等了几日他还没回来,我却是烧得不行了,只好出来求助。
他们住的院子位置还算偏僻,要不是书院一行赶巧今天住进来了,陈寄羽又正好出门透气,这样下雨的天气,人在雨里趴上半天,等他那忠心的老仆回来,怎么都要见到自家公子烧成肺炎。
原本书院这一行人当中还有几个对副山长所说不以为意,眼下见了纪东流这个活生生的倒霉例子,心中都警醒起来——
不周密谋划,不保重身体,是真的有可能在路上折戟沉沙,错失机会的!
人倒霉起来可不讲道理,一旦失误,后面跟来的就是一连串意外打击,叫人措手不及。
……
当书院一行因纪东流的遭遇,而对师长的话有了更深刻的认知跟认同之时,温大夫终于踩着雨水打湿的街道回到了回春堂。
天气骤然变化,城中感染风寒的人变多了,尤其是老人跟幼童体质差,更容易生病。
这段时日,这条街上开着的几家医馆、药堂来看病的人都比往常多。
回到店里,虽然只是出诊了一趟,却看了十几个病人的温大夫这才松了一口气,要去换掉沾湿的鞋子跟外袍。
跟来的书童去柜台上抓药了,温大夫带着自己的徒弟前往后院。
在侍奉师父更衣换鞋的时候,他的童子才蹲在地上问:“师父,刚刚那药方有什么问题吗?
他师父那微妙的沉默旁人未必能注意到,但身为弟子,以他对师父的了解,自然就不会错过那一顿了。
换上干爽的鞋袜,温大夫笑了笑,将方才没对那些人说的事说了出来:“也没什么,就是先前那位大夫误诊了,开错了药,害那位病人白白遭罪,烧了几天。
他不说,是因为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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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城里的大夫就那么些不管是谁误诊了特意说穿都没意思。
而且那姓纪的公子丢了盘缠老仆用最后的钱去给他请大夫请来的多半不是什么医术高明之辈会误诊也不出奇。
既然没出大事自己现在又已经纠正过来那就索性不提了吧。
童子恍然大悟。
温大夫换好了鞋袜起身穿上干净外袍让他赶紧也换好出来便先出了后院打算回自己坐诊的隔间等待上门的病人。
结果才刚一出来就见到少掌柜朝后院走来一见自己立刻眼睛一亮捉住自己的手臂道:“温大夫回来了?快快随我上楼。”
少掌柜虽说顶着个“少”字但向来沉稳少有这样显露焦急的时候。
温大夫跟着他往二楼走上面是回春堂接待贵客的地方寻常的病人不会上到二楼去。
他背着自己的药箱低声问:“是什么病人?”
一边问心里一边先转过了好几个答案。
少掌柜伸手接过了他的药箱替他提着借着这个动作低声答道:“我也不知道为首那个是济州城里没见过的富贵人物。现在我爹在上面作陪着我下来等你等你去给躺在榻上那个扎针退烧总之看着很是要紧。”
“明白了。”
温大夫心里大概有了底跟他一起上去。
走到门口少掌柜才把药箱还给了他敲了敲门。
来开门的是回春堂的掌柜他也是出身杏林世家罗家的大夫只不过专精不在针灸上。
一见温大夫罗掌柜也是眼睛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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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亮二话不说把他拉了进来然后把门一关把儿子关在了外面对着里面等待的人道:“温大夫来了。”
温大夫一进来抬眼见到屋里站着的几个护卫只觉得一股杀伐之气迎面扑来。
他们一看就是上过战场的而且身经百战最近才见过血。
用这样的人来当护卫里面的会是……
温大夫想着
只见榻上躺着一个人状况很不好他脱发消瘦佝偻皮肤还带着溃烂。
而榻边站着的那个人一转过来温大夫只觉得在一瞬间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同外
面那些护卫一样,他身上同样有着极重的杀伐之气。
但再重,也压不住那出众的贵气跟凌厉的俊美。
哪怕现在是雨天,屋里的光线并不好,他一转身都让人感到这间屋子变得明亮了起来。
真正是玉质金相,贵不可言。
温大夫懂了,为什么少掌柜会说济州城里的富贵人物加在一起也不及这一个。
罗掌柜将温大夫推了出来,对这位年轻却不可小觑的贵人说道:“这是温大夫,是我们回春堂最好的大夫,一手针灸术精妙无比,还请让他一试。
厉王的目光落到温大夫身上,开口说话时,他的声音却出乎后者意料的平和,不见倨傲:“还请温大夫放手医治。
“是。
温大夫没有余裕去想这位天潢贵胄究竟是谁,立刻上前看人去了。
榻上的人发着高烧,却跟他刚刚医治的那位纪公子不一样,也跟其他人不一样。
这仿佛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病症。
温大夫打开药箱,取出金针,深吸一口气。
这是他第一次给人退烧的时候这么没有把握,只能勉力一试了。
……
雨声连绵,顺着屋檐滴落成线。
陈松意看着窗外雨景,此刻他们正置身于济州城最好的酒楼之一,这里也有整座城里最好的羊肉汤。
赵山长跟他那位同年好友果然相交莫逆,彼此对对方的喜好都相当了解,也不在乎那么多虚礼。
他的拜帖递上去,一告知对方他来了,那位在济州城当通判的大人就马上在这里定好了席位,让他们先来,自己等一下了衙就立刻过来。
任通判大概以为他们来的人多——毕竟赵山长辞官后是回了江南教书育人,这次又是带着学生上京赶考——所以定的房间大,桌子也大。
没想到来的却只有他们三人,往桌上一坐,还占不满一角。
客人还没来齐,所以酒楼先上了几碟时鲜果子跟开胃小菜,赵山长跟樊教习有一搭没一搭地尝着,一边说话,自得其乐,唯有陈松意对着雨景陷入了沉思。
不管是去书院拜师那日,还是正式启程离开的时候,她都起了一卦,算出在这时候启程、走这条路会遇到一些十分关键的转折跟人事。
可是从离开江南到现在,已经走了二十日,路上却什么也没有见到。
她卦中的灵机究竟应该应在哪里?
就在她想着是否要再起一卦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人声——
任通判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