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清眉心微蹙,面露歉意:“对不起,是在下多嘴,触及了姑娘的伤心事。”
我摇了摇头,半晌才道:“过去之事,不必再提。”
连清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放下碗筷,从怀中取出了一样东西。
——定睛一看,是两张叠得整整齐齐的银票。
少年眼睫微垂,低声道:“姑娘让那只白鸽送来的银票在下已收到,这等数额,在下实在受之有愧。”说罢,他将银票推至我面前。
我连忙制止:“这是连医师该得的。”
连清仍旧拒绝:“姑娘家多些银两傍身,总归方便些。”
我这才明白过来,他定是听说我父母双亡,担心我没银子花。
“不用担心,家父生前给我留了许多遗产,银钱方面还算宽裕。这点小心意,连医师请务必收下,解了错花愁之后,忘月还有重谢。”我面不改色地撒谎。
连清没有回复,却也不肯收回。
我趁热打铁,模仿着江湖上那些名门正派的调调,义正辞严道:“钱财虽为身外之物,却代表小女子一番真心,若连医师受之有愧,日后何不用它帮助更多的人?也算给我积了功德。”
连清闻言,不可置信地看了我一眼:“忘月姑娘心系百姓,真乃女中豪杰,在下甘拜下风。”
“嗯,快吃饭吧,菜要凉了。”听不得这些有的没的,我赶紧打断道。
连清应下,两人安静吃饭。
油灯散发出微弱的光芒,投下一片柔和的光晕。少年长睫微颤,眼底倒映出一片小小的黑影。
“忘月姑娘的仇家……”不多时,他又抛出了心中疑问。
我:“已经处理好了,不会有人追查到此,更不会牵连到连医师。”
“不是,”见我会错了意,连清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若他们再来找你麻烦,我会助你一臂之力。”
我夹菜的手一顿,快速瞥了一眼夸下海口之人。
助我?
这家伙虽然高挑挺拔,但四肢到底过于纤细,真有危险,谁保护谁还说不好。但我也只是低头应道:“那便多谢连医师了。”
入夜,明月高悬,月光透过纱窗,洒落一地清霜。林间夜风轻拂,沙沙作响。远处虫鸣、蝉鸣、蟋蟀声……此起彼伏。
正是适合睡觉的好时机。
我和连清正在讨论今晚到底要怎么睡。
这木屋实在太小,只有一间主卧一张床。之前我受伤时,连清睡在厨房的草垛上。如今厨房被我弄得一片狼藉,草垛也被燃得七七八八,显然不好再住人。
连清拿起一件宽大的外袍,起身就要出门,“我去外面住,姑娘睡床上。”
“不行。”我连忙拉住他的衣角,拒绝了这个提议。
这深山老林的,万一有什么豺狼虎豹,连清这细胳膊细腿,一看便毫无抵挡之力。
若他因此有个三长两短,那错花愁怕是再也无人能解了。
思及此,我松开对方衣角,冷声道:“还是我去吧。”
自幼习武,多年来追杀目标,早已练就了能随时随地入睡的本领。别说是这野外,就算是屋顶、悬崖边我也有办法睡着。
连清眼中隐隐泛起泪花:“虽知姑娘关心在下,不忍在下在外受凉,但身为男子,理应挺身而出挡在女子身前。姑娘莫要与我相争!”
他露出一副感动至极的神色,不知情者怕是以为我为他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我嘴角不自觉抽了抽。
不过,他刚刚说我关心他,不忍他在外受凉是什么意思?会不会想得太多了一点?
或许,心地善良的人,看别人的一举一动也是良善的吧。
“别争了,明天见。”我无奈地耸了耸肩,径直朝门口走去。
“忘月,”连清叫住我,“其实……其实还有一个折中的方法。”
我脚步一顿,转身问:“什么?”
“姑娘睡在床上,在下睡在那个角落,我们互不打扰。”他声音有些不自然,脸颊也好像染上了一层粉色。
我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他说的角落是真的角落——药柜旁小小的一隅。
少年把头埋得很低,耳尖已悄然泛起了深红色:“姑娘莫要误会,以方桌为界,在下可以保证绝不越界。且姑娘身负绝学,在下若真是那种……淫邪之辈,也不可能近得了姑娘的身……”
确实算一个还不错的办法,只是……
我摇了摇头,不动声色地否决了:“孤男寡女夜里共处一室,终究不合适。”
不等他再说什么,我足尖一点,踏着月色朝树林深处飞去。
夜风微醺,皓月随流云缓动,心跳也逐渐平稳下来。
找了一棵壮硕的大樟树,斜倚在粗壮树干上,和衣而眠,心中一时又涌过万千思绪。
幕天席地,与世隔绝,在这里,就算夜里梦魇,也不会有人听到了吧……
翌日清晨,晨光熹微,阳光穿过树梢缝隙洒在脸上,我睁开眼,环顾四周,但见满目青翠葱茏,生机盎然。
头顶的树干上,几只鸟儿正在枝头嬉戏,鸟鸣声清脆悦耳,如同天籁。
我拂了拂身上的落叶,起身从树上一跃而下,不远处小木屋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
我走到木屋门口,连清早已梳洗完毕,正蹲坐在灶台边添柴。
听闻动静,他转头,微微一笑:“姑娘这么早就醒了?是不是昨夜没休息好?”
我:“休息好了。”
连清却不信:“昨夜我出去寻你,但找不见你踪影。”
“寻我做什么?”我有些诧异。
连清赧然,低头轻声道:“夜深露重,怕姑娘受寒,想送床被褥。”
我喉头一哽:“多谢挂念。”
昨夜我故意飞得很远,他要是能找到那才叫奇怪。
说罢,我重新看向四周。
木质厨房被烧得焦黑一片,头顶上横梁更是被熏得惨不忍睹。想起昨日那一场因我而起的大火,我心中有愧,遂问道:“连医师会修房子吗?”
连清点头:“略懂一二。”说完他又往灶里添了一根柴,铁锅中传来米饭的香气。
“那今日,我们把厨房修缮一番,如何?”我提议。
连清起身,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似有些惊讶:“你一个小姑娘,也会修房子么?”
小姑娘?
被这称呼叫得有些头疼,大概也只有这人,敢叫杀人如麻的黑衣罗刹为“小姑娘”了吧。
我清了清嗓子,大言不惭道:“自然不会,但这不还有你吗?我可以帮忙打下手的。”
连清闻言,低笑一声表示同意:“好啊,那吃完早饭我们就去砍树,先把这几根柱子换了。”
“行。”
早饭依旧是白粥加野菜,木屋主人似乎格外喜欢这个搭配。
饭后,我们去了木屋后面的山坡。这里树木葱郁,参天大树随处可见。
“忘月姑娘,你就站在那里别动。”丢下这句,连清拿起唯一一把斧头,走到了一颗碗口粗的大树面前。
“为什么?”我不解。
“这种力气活,当然是我们男人来做。”他说得理所当然。
我有些想笑,足尖一点,飞上另一棵大树枝丫,调整好坐姿后,好整以暇地盯着身下那个跃跃欲试的身影。
少年解下外袍,往掌心吐了两口唾沫,快速摩挲后,拿起斧头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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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挥向面前大树。
有节奏的砍伐声响起,惊起林中一群飞雀。
“需要帮忙吗?”许久之后,我扯下一片翠绿的叶片,对着挥汗如雨的年轻人问道。
连清摇头:“不用,姑娘且安心歇息。”
“好吧。”我吹了吹手中树叶,不再多言。
很快,日头渐渐升起,清晨原本的微凉一点一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燥热与沉闷。
连清后背汗湿一片,那颗碗口粗的大树却纹丝不动。我不禁有些担忧:“连清,你行吗?”
“当然。”他咬牙应道,握住斧头的双手大力一挥,原本岿然不动的树终于开始晃动,发出了“咔咔”的声响。
“忘月,我快成功了!”少年面上一喜,继续卖力地砍伐。
豆大的汗珠如珠子般从他额头滚落,衬得那原本就白皙的脸颊更加苍白,好似下一刻就会晕倒在地。
我轻咳一声,指着远处的天空道:“连清你看那边,有好大两只鸟。”
“嗯?”连清依言望去。
趁他分神的空档,我弹出一片飞叶,飞叶快速划过树干,顿时无数裂纹如蛛网般迅速蔓延开来。
连清仍盯着远处飞鸟,似有一瞬间疑惑:“这不就是普通的赤腹鹰吗?很大……吗?”
“挺大的……吧。”我眯了眯眼,佯装认真地答复。
连清收回视线,伴随着斧头再次落下的声音,那棵他砍了半天的大树也终于轰然倾倒。
“砰。”一声震耳欲聋的声音响彻天际,夹杂着尘土和木屑的空气席卷升腾,青衣少年后退数步,大声道:“成了!”
“如何?”他转身,举着板斧洋洋得意,“还可以吧?”
“不错,轮到我了。”我纵身一跃,从树上稳稳落下,身形闪动之间,轻易便夺走了他手中工具。
阳光下,斧刃泛着幽幽寒光,我手腕一挥,向前掠去。
顷刻间,木屑四溅,细密的裂纹从缺口处扩散,迅速遍布整棵树干。
连清见状瞪大双眼,似有些不敢置信。
我伸出食指,在裂纹处轻轻一点。
“三。”
“二。”
“一。”
“倒!”
树木像是读懂了我的指令,剧烈震动之下,垂直向地面倒去。
我吹了吹手指上的灰尘,不紧不慢道:“搞定。”
连清呆滞地看着我,半晌没有反应过来。那双澄澈的双眸因为震惊而瞪得圆溜溜的,看起来……竟有一丝可爱。
我忍不住又起了捉弄的心思,举起板斧,模仿着他刚刚的动作:“如何?还可以吧?”
连清点头如捣蒜。
我暗自好笑,让一个天字号杀手来林间砍树,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嘛。
“那还砍吗?”我继续追问。
连清如梦初醒,咽了咽口水,有些结巴道:“不、不用了。我们先把这两棵树抬回去。”
“好。”接到指令,我扛起其中一棵就要往回走。
连清紧跟身后,扯住了我的衣角,有些语无伦次道:“忘月姑娘,我的意思是……”
“嗯?”我转头。
他满脸通红,半天才结结巴巴憋出一句:“我的意思是……我们一起扛。”
“噢。”我这才反应过来他一人扛不动,只好轻咳两声,一本正经道,“连医师,你就站在这里别动,我送过去就回来。”
少年闻言,脸涨得更红了,宛如一颗熟透的柿子般鲜红欲滴。我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他刚才的话,遂微迷双眼,恶劣一笑。
“连医师,这种力气活,我们女人也不差~”
说罢,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