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皇子本就为皇家血脉,纵遭遇非常之事,也只是明镜蒙尘……金玉之质,冰雪之性不改。”
“明镜蒙尘?”
天晟帝坐回原位,信手从桌上取了奏折又翻阅了一遍,林石溪下朝后特意求见,除了叩谢君恩,更要紧的就是林翊的奏疏。
户无主客,以见居为薄;人无丁中,以贫富为差——
林翊详尽陈述了税法变革之细则,却又自行推翻了所主张的政策,着重强调归田、均田之效,甚至提及了乔家渡以北、岐江沿岸州县各级官员利益的权衡。
他本以为,这般运筹帷幄、暗定时局的文字该是出自哪位名臣。却不料,未来的名臣遑论成家立业,甚至尚未加冠。
明镜蒙尘,放到林翊身上或许恰如其分。
“说说你自驳‘两税法’的缘由?”天晟帝歇了逗弄的兴致,“谢贞那一套就没必要再宣科了……太府任职七年,别的没学会,户部那躲枪避雷的功夫学了十成十,朕要听你自己的想法。”
“‘两税法’虽好,然未必能落到实处。”林翊暗自深吸一口气,接着道,“去岁沂水下游决堤,陛下心慈,不仅准了十万粮食赈灾,征调难民开道挖渠排洪防痨,更免了受灾最严重的丰、闽二州连江、长溪、万安等六县未来两年的税赋。但臣在乔家渡口的某条街巷,却接连碰到十多名自万安而来的百姓,讲述自己逃往漳州,一路风霜至此。”
天晟帝没有开口,脸上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这一点,荀璐及另两州的刺史在月报中亦有提及。”
“微臣接下来的话,要陛下赦免臣的罪过,微臣才敢说。”
“朕恕你无罪,讲。”
“陛下之策,本意是救灾安民。但部分县域内,诏令不信,灾民根本没有得到救济。调粮赈灾,户部的大人们殚精竭虑,太府寺依令行事,微臣与同僚袁少卿亦参与其中。”
“运粮的队伍由太子少师虞青瑶大人领队,安定侯冯晗、云麾将军沈澄带兵护卫,另有御史大夫郭奉随行。”
“路上若是出事必有塘报加急呈报御前,可见,粮食是顺利送至丰、闽二州灾区的。百姓外逃,问题必是出在了县域一级上。”
天晟帝皱眉,看向林翊的眼神一沉。
若说林翊最开始说的只是调粮救灾,现在谈论的,则是吏治腐败问题。
君王语气不善,不怒自威,“继续——”
林翊低头,避开刺人的锋芒,只认真把自己未尽之言说完,“虞大人救灾经验丰富,安定侯与沈大人二者具是擅长整肃军纪、领兵率队之人,郭御史清廉半生、刚正不阿之名朝堂上下皆有耳闻。”
“但赈灾过程,几位大人只能确保粮食安全运至灾区,却不会直接将粮食分配至各个灾民手中。若有贪官瞒报、虚报、谎报,污吏分拨截留赈灾粮伤民……几位大人也无法尽然知晓。”
“贪墨者品阶越高,徇私者数量越多,情况就会越严重。到最后,诏书优恤,也容易沦为一纸空文。陛下深居九重,恐皆未知之。”
“你所言,同‘两税法’又有何干系?”天晟帝眉头紧皱,语气中有隐忍的怒意。
林翊伏地,心跳如雷,语气却平静,“赈灾尚且如此,赋税改革,牵涉的官宦吏员只会更多。赈灾粮食从手头一过,官吏们要做的只是不出手贪墨,但‘两税法’却是要从无数大官小吏及其门徒亲眷手中抢粮、嘴里夺肉,以充实国库。”
“淮、扬两州的丝税改制不过是在‘农桑丝’与‘夏税丝’之上增设‘人丁丝’这一名目,先收‘丁丝’,不满额再收另两种。即便如此,先后也有三位刺史引咎,御史丁、裴二位大人更是接连身陨扬州。”
“陛下,吏治未清之前,推行两税之法,无疑是自损国运。即便微臣此时斗胆进言,也万万不敢劝陛下当下施行此策!”
林翊叩首,感觉呼吸急促,头疼不已。
她在赌——
赌陛下对新政实施的决心,赌未来的仕途。
不止是她在赌,已经辞官、代她呈上此封奏折的林石溪大人也在赌。
只不过大人是小赌,只希望她能自此被陛下记住,之后在田地、税赋上有所作为;但她豪赌一场,只求契合天晟帝革故鼎新的目标。
赌赢了,她会获得最大的利益,简在帝心,无需再通过科举为官。
赌输了……不过一死!
再者,林大人、老师,已经在昨日午后尽可能教她,如何在当今陛下面前为官处事。
林翊手脚发麻,指尖不住颤抖。
她,会赢!
死一般的寂静之后,林翊只听陛下淡淡一句,“苏和,扶林少卿起来,赐座。”
后背湿透,额上的汗浸入双眼,蛰得发疼。
林翊心头一喜,一时间全身都失去了气力。
*
“多谢公公。”
顺着内廷总管苏和的力道起身,林翊平复呼吸,端正于圆凳落座,小内侍无声退下。
苏和退回天晟帝身侧,好一会儿才感觉手上的冰凉感消退下去。
显然,过于年少的从四品少卿被吓得不轻。
静默了一会儿,威严赫赫的陛下又问了一些问题,林翊细细思量后一一答过。
天晟帝抬手朝苏和示意,内廷总管迅速自殿内退出。
正事聊完,接下来的话题远没有那么严肃,殿内紧张的氛围也缓和了许多。
林翊午时堂馔过后便未进过食,入宫过后又说了不少话,自是饥肠辘辘,口干舌燥。内侍轻手轻脚上了茶,林翊连饮三口,未免有牛饮之嫌。
君王见状,笑着打趣道:“林卿这是对今年的毛尖颇为中意?再上一盏茶。”
林翊礼过,见陛下出言揶揄,语气轻松,实话实说道:“臣是俗人,尝不大出茶的种类,让陛下见笑了。”
天晟帝轻笑,“世上真正会品茶的人又能有多少?大多不过附庸风雅。”
苏和不知何时回来,静静侍立一旁。
天晟帝又道:“黄磊这个人,为官上或有缺漏,教的学生却是个顶个的好。”
林翊闻言,突然受凉般打了个寒颤,正要起身,就被天晟帝按坐了下去。
“莫慌。”手下的身躯紧绷,不自觉颤抖,深不可测的帝王轻轻笑了笑,安抚道,“孟昭是孟氏一族里难得不好文辞、擅军务的孩子,他当年拜师黄磊门下的时候,朕还未继位……除去英年早逝的风怀瑾,孟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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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说是你们师门中脾气同黄磊最相近的那个。”
“孟大人他……”
林翊话没说完,便被君王抬手打断,“他能力不及黄磊,为人处世上却胜太多。那样的倔脾气,能在枢密院干长久,绝不只是家世在发挥作用。”
“至于季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御史的学生,有才是真,木也是。如今跟裴家的裴徽走近些也不算坏事,脑子转过弯来好说,转不过来翰林院修书撰典也是个活计。你与他们都不同,你不似黄侍郎的弟子。不如说,他要有你这般手腕脾性,前段时间也不必天牢走一遭,如今贬谪朔州。你,更像是行台的亲传。”
“林石溪……”君王素手指向墙上悬挂的画作,感慨道,“打从一开始,朕便知道,老大人一直心有去意。”
林翊抬头望去,画中有重峦叠嶂、林海苍茫,山石嶙峋、溪水潺潺,有野猿、孤鸟,有晨光熹微的暖意,却更含圆月西落的寂寥。
她不常见林石溪的画作手稿,却早就听闻对方画技精湛,骤然得见,一时有些不可置信,“这是,林石溪大人的《扶月夜归图》?”
“或者说,该叫《天地飘零客图》才是——”
“天嘉一朝能臣何其多,宰辅宗谦之下,赵、薛、林三人的凤阁、鸾台与行台,崔、卢、闻、卓、沈、庞六人的吏户礼兵刑工六杰尚书。‘崔擢才’‘卢省之’二人是最有名的,个性也实打实叫人难以招架,第一次跟着姚太傅前去吏部选长史的时候,两人互扯官袍不松手,龇牙咧嘴对吵的场面至今难忘……可惜贤才肱骨多是天不假年,宗大人故去后,六杰去三,凤阁与鸾台先后辞世,独留行台林大人继续支撑。朕也是在那时候,得到这张画的。”
“荀璐,你是卢琛的弟子,见林老大人的画作多。你说说,他在想些什么呢?”
林翊惊觉,方才苏和悄悄离去,竟是遣人去请新任的太府寺卿荀璐。
外貌温和淡雅,人如其名的荀大人既承袭了荀姓蕴含的志与智,又如同名那般纤尘不染,温文尔雅,闻言轻轻笑了笑,抬手礼道:“陛下若是说林大人得知画作被老师高价卖出去的心境,只怕唯有‘哭笑不得’。”
“就属你滑不留手。”天晟帝笑骂一句,转头取了前太府寺少卿谢贞并户部尚书蔡恒的奏折交给他,“你先瞧,之后的章程不得少于这个数。”
荀璐闻言心领神会,目下的改革力度仍不能让陛下满意。一偏头,对上林翊的目光,又是轻轻一笑。
林翊眉眼低垂,心中暗忖:不愧是荀氏一族的玉璧,果然气质出尘,名不虚传。
更深露重,夜风寒凉,林翊不自觉一抖,就听同行宫道,被宫人提灯引路的荀璐关切道:“林少卿还是要多保重身体才是。”
林翊闻言一愣,随即道:“多谢大人体恤。”
年二十又四的荀璐身量修长,兼之习文弄武,更是文人身份武人体魄。林翊知对方高大,却不料一步当她两步,若非对方有意放慢速度,二人也不至于行了两刻钟才出宫门。
二人宫门前辞别,一人宝马雕车往东城而去,一人青顶小车往城南去。
深夜回到家中,林翊又让人煎了药服下,捂了一夜,身上的低烧可算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