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月明如昼,清阶如洗。
同仆从师由交代过近期安排,林翊沐浴完毕,散发之际,手指触碰到那枚玉簪,心情复杂。
林石溪大人陈情,顺从心意辞官归去,老师黄侍郎安然出狱,该是好事才是,她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处理过伤口,驱寒的药熬煮一剂服下,躺在床上,林翊缩在被子中,后怕如寒夜的羽翼自脚底爬至全身。窗外夜雨又起,风声阵阵,雷声隐隐,喧嚣不已。
林翊碾转反侧,思绪百转千回,既有乐籍出身的母亲,也有病重无力的书生父亲,是立志此生治世济民的自己,又是从狱中出来沧桑不已的老师……勉强入睡,林翊又梦到了年少的小皇子手持刀刃朝她斩来,风华无双的太子因为妒忌失去理智、言行失状弑兄弑弟,同门的师兄们接二连三被夺职罢官。
一晚上,甚至睡得不如归京路上官船狭小的船舱踏实。
雨声渐止,林翊失神地躺着,心忖道:今日大朝,陛下应当会宣旨林石溪大人正式辞官归去,一应官职变动也会有章程。只是不知,她又将何去何从?
师由着人备好了车马等候,林翊将朝服穿戴整齐,二人一齐用过早饭,氤氲雾汽中出了门。
丹凤门入宫,行过长长的御道,在勤政殿门前停了脚步,林翊朝太府寺卿大司农谢贞拜过,寻到自己的位置站定。
林翊飞快打量了一眼,太子李昀轩斜立于陛下左侧,本朝宰辅元沛居右为百官之首,他身后,行台林石溪大人背脊直挺,身形清瘦,宽袍广袖的朝服似乎有千钧之重,压得这位老大人微微低头。远远望去,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寞沧桑。
林翊收回目光,觉得心中酸涩。
钟声响起,山呼“万岁”,百官肃立拜过,依序奏事。
林翊位卑,只低头默默听着,心中暗自记录梳理,了解各方时政。
忽得,林翊想起昨日林石溪闲话中提及的——“当今陛下做事雷厉风行,却实在英明,若非如此,大周也不会如此富饶强盛,引万邦来朝。但陛下对臣下的容忍度却远不如其父天嘉帝。韬光养晦,秉守中庸之道,不肯轻易展露头角者,陛下斥责其无能无用;玩弄权术,贪赃枉法者,是陛下势要斩除的国之蛀虫;趋炎附势,一味揣摩圣意,惑乱君心者,陛下罢官除爵绝不心慈手软;而对推行新政的反对者,陛下虽不至于斩尽杀绝,雷霆手段却令人生畏……但,人都是有私心的,‘约其行而不问其心’才是君王所应行的道。”
而林石溪认为,现在的天晟帝并没有做到这一点。
大内总管苏和宣旨,陛下准了行尚书台尚书令林石溪“久病年迈,恐误国事”的请辞,尚书左仆射贺观岭品阶不变,代理行台之职;太府寺卿谢贞调入御史台,任从三品御史督察;闽州刺史荀璐任太府寺卿;吏部侍郎黄磊迁朔州长史……一番换血下来,文官群体变动不小,三省并六部的主事官员,几乎都是不满四十岁的年轻一代。
散朝,宰辅元沛、太子李昀轩、前行台林石溪及尚书左仆射贺观岭聚在一处商讨事宜,吏部尚书、侍郎、郎中几位同前侍郎黄磊另围了一个圈,林翊就算想同两位老师交流也实在不便。
尤其,太府的长官谢贞也要调任。谢过几位御史的道贺,谢贞从人群中脱身,示意林翊及少卿袁宿同他一道离开。
路上,林翊不解上司调任缘由。
太府寺卿与御史督察皆为从三品,论清贵后者自然胜于前者。但对于同样寒门出身,擅劝课农桑实务而不以纠察见长的谢贞,显然不算个好选择。何况,御史台望族子弟何其多,出仕即任从五品官职的御史更不在少数。
因而,林翊充分理解谢贞对这一调动的不满。
“‘凡百役之费,一钱之敛,先度其数而赋于人,量出以制入……’,子辰,你的方法很好,我相信会奏效。但这份折子,我不会上奏陛下,你明白么?”
被袁宿暗掐了一把,林翊回过神,掌心一片湿冷,抬眼见谢贞面色不虞,心中一惊,平静答道:“是。”
若是半年前,林翊闻言必会生疑。但旧都一行亲历民生,亲涉地方政务;老师黄磊下狱,煎熬月余;藏书阁大儒讲学,名臣论道……她已然明白,各类新政推行,中央与地方暗流涌动之下,并非两税之法推行的最好时机。
谢贞闻言,收敛了怒意,平静地道:“那就好,至于《地器平税》与《归田令》,你可再拟细则。不过,之后就是交给荀璐大人过目了。”
林翊接过奏本,“下官明白。”
转头,谢贞又对袁宿道:“至于你,《均田令》越过我直接上呈户部尚书蔡恒大人也就算了,还有错字是怎么回事?简直目无尊长,行事无度。”虽是斥责,语气却并不严厉,只是又让他再作修改。
袁宿躬身领命:“下官省得了。”
“要是还有什么麻烦事一并禀报了,我走之前还能兜底。要是没有就去忙吧,一个离岗就是一月,另一个点卯就走,也不知道我怎么就摊上了你们两个?”说完正事,谢贞脸上终于浮现笑容,甚至有心玩笑,“平日我拘你们拘狠了,今天就别走那么快。只今日,一起喝一杯。”
两人齐声应“好”,礼过后告退至办公之地。
*
林翊离岗许久,纵然有袁宿分担,亦积攒了不少公文。
寺丞与主簿各在其位,桌上文书分门别类,林翊即刻坐下,依照事务轻重缓急开始处理。
这伏案就是一整天,直到散职,周遭人走了个干净,林翊才将积压之事一一理清,脸上稍稍露出些许笑意。
袁宿早早完成了自己的公务,本意是等林翊一起赴宴,却没想到林翊竟然能专心投入如此,连斟茶三杯都没发觉他的到来,一时觉得新奇。故他只是支着头,静静打量着甚至有些清瘦的人不住忙碌。
平心而论,林翊的容貌在朝臣中不算顶尖,面庞稚嫩,稚气未脱,眉目清俊,却不是美人胚子。但其举止有度,仪态极佳,少年沉稳,自有一份超群脱俗的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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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身。不笑的时候如泠泠春泉,恬淡温和,一笑起来眼睛又亮又圆,真诚动人,连那不算出众的容貌也多了几分出尘之气。
无怪,连一向冷心冷性的谢太府也将其作学生对待,事事过问指点,严厉却不严苛。
见林翊抬头,袁宿正要上前唤其动身,却见室外太府寺的一位主簿匆匆入内,喊道:“还好,少卿你没走……袁少卿也在。”
“什么事?”林翊起身问道。
“陛下有旨,召林少卿入宫觐见,陛下有事要问。”
林翊与袁宿对视一眼,各有思索。
“帮我同谢大人告罪,改日翊再登门叨扰。”林翊取了门侧的油纸伞,出门前朝袁宿一礼。
袁宿双手环抱在胸前,随意道:“知道了,你且去。”
苦等半个时辰,却没接到人——
袁宿无奈摇头,只身往外走,满腹牢骚无人可说。
却说另一边,林翊亦是提心吊胆。
*
天晟帝执政风格虽与天嘉帝大有不同,勤政上却一脉同源。
只是,比之先帝,天晟帝处理政务决断更快。宰辅与各位尚书上呈的奏章无论多少,次日就会有结果。稍微重大或有所为难的事情,朝议过后也能有所决议,不会一拖再拖。朝臣奏事,只要章程明晰又无明显过错,基本都能当庭敲定。
大权在握,执政迅速稳妥,因而若无朝臣私下求见,多数时候陛下并不会召见大臣。尤其,林翊不过从四品太府少卿,品阶不高,主管的也非军机要务,更称不上朝廷要员。
疾步行过长长的宫道,抵达太和殿之时太阳业已下山,殿内殿外宫灯亮起,阴影处却更显昏暗诡谲。
匍跪在地,直到玄色的地砖寒气深深逼入双膝,林翊后背直冒冷汗,才听陛下道:“起来吧。”
天晟帝执政二十余载,身形高大,年轻的时候俨然容貌俊美。
只是为帝多年,君威慑人,叫人不自觉就要拜伏在地,心生畏惧。
“抬起头来。”
纵然是君王的命令,林翊也绝不敢直视陛下的眼睛。天晟帝一身淡紫长袍,淡金与浅银色的丝线绣云纹与方胜纹点缀,风雅高华。林翊注视着君王衣袍上精心绣出的夔龙纹,目不转睛。
突然的近身,叫她惊得抬头,自下而上同天晟帝对视上,心一颤,目光却不敢露怯。
“昀廷对你评价颇高?”
天晟帝同林翊的目光相遇,双眸漆黑,烛光跃动,让虽赏识年轻臣子,却少有见这般稚气年轻人的君王好奇地打量起来。
十五六岁的年纪,少年人身量虽高挑,但较之成年男子还有不小差距,显然尚未长成。发丝细软如绸缎,面上还有未褪尽的细绒,不过是个半大孩子。
“臣不敢。”
林翊听到他的问题,不慌不忙低下头去,深深躬身,伏跪于地。御前应对,已然有理有条。
“说说看?”
现下,他是真有些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