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泽霆停在长廊前，静默望着眼前紧闭门窗的屋子。
筒子楼一层广场传来声响，是几个老头老太太在碰面交谈，说的是方言，能听懂一些，无非是聊家常。
又过去几分钟，来了个年轻男人，在沈泽霆斜方停下，眼神无意识瞟一眼这户闭门的人家。
“小老板，打听到了，连夜跑的。”
“跑？”
男人道：“女方妹妹欠了几笔债，担保人写的姐姐，债主派人上门讨债，闹了好几天，最严重的时候邻居还报警了。”
“昨天半夜，有个踩三轮的师傅回家，见到她带着一对儿女匆忙出门，好奇问了句，对方说老家出了急事。不过我联系了她和她丈夫老家的人，最近风平浪静。”
“继续追查她的下落。”
“是。”
沈泽霆又看了眼一点风都不透的屋子，伴随老头老太太持续的大声讨论离开。
回程路上，男人从后视镜里看沈泽霆，说道：“小老板，这样的事吩咐我们来就行，您何必亲自跑一趟，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们怎么跟四爷交代？”
“我有基本的自救能力。”
“说起来，那件案子不是以意外结案了吗？肇事司机郑孝事后也已经伏法，听说去年病死了，他老婆干嘛还要抓着这个案子不放？是为了钱吗？”
沈泽霆道：“不管为了什么，先找到人。”
“是。”
连看几棵行道树，沈泽霆又问道：“沈新蕊最近有什么动向吗？”
“无非是吃吃喝喝看展览。据最新消息，她回国了，目前在江城。”
“江城？”沈泽霆一下子坐直身子，“她去江城做什么？”
“说是找个朋友。小老板，是有什么不妥吗？”
沈泽霆略加思索，“调几个人去江城，实时报告她的行踪。”
“是。”
沈泽霆的身子依旧没法放松下来，要是他没记错的话，文昕榕这段时间也会前往江城。
江城是数一数二的繁华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要是沈新蕊留心，的确有可能会找上文昕榕。
虽说她离婚后没法再依靠夫家的权势，可老太太这几年像是良心发现，对这个亲生女儿比以往好了不少。
上次她派去监视文昕榕的人就很可能走了老太太的门路，即便很快被沈泽霆摆平，但有一就会有二，不得不防。
是因为自己最近跟文昕榕走得有点近，所以导致他又被盯上了吗？
沈泽霆用力捏了捏拳头。
“小老板，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继续开车吧。”
*
文昕榕这顿午饭，称不上胆战心惊，但也不算痛快。
江城本帮菜很好吃，令他不禁回忆起童年，而这家餐厅更是本帮菜里的佼佼者，食客络绎不绝，光是位置都得提前半个月定。
要不是赵编剧跟餐厅老板是老同学，别说现在这个靠窗对江的好位置，连餐厅都不见得能进来坐着。
然菜再好吃，服务再好，同席的人让人不舒坦，这顿饭也是不好消化。
米拉，即沈新蕊，在席上依旧保持她那大大落落的性子，若是首次与她见面的人，自然而然就会以为这是位优雅又友善的阿姨。实际上，不过是笑里藏刀，口蜜腹剑。
赵编剧俨然不清楚她的朋友和自己最看重的后辈之间发生过的事，高高兴兴地向他们分享自己这次出远门的经历，夸赞当地风土人情和热情好客的人们，说等这个项目结束，自己要去那儿小住一段时间，兴许还能写出一本以此地为故事背景的爱情故事。
“那我就静等亲爱的你的大作。”沈新蕊笑着向赵编剧敬了杯米酒。
文昕榕随后而至。
赵编剧像是有点醉了，说话开始有点大舌头，“小榕，我前段时间才知道沈泽霆沈总是米拉的亲侄子，你说这事巧不巧？世界可真小啊。”
文昕榕早就知道这事，但还是佯作惊奇。
“确实，世界可真小啊。”
沈新蕊笑，“对，是挺小的。我也没想到，而且我的侄子小霆居然还跟昕榕合作了。”
“我之前就说了，我们小榕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沈总那是慧眼识英。”
文昕榕看一眼沈新蕊，嘴角僵硬上扬。
这顿对文昕榕看来像鸿门宴的午饭有惊无险地结束，只是赵编剧实在醉得太厉害，走路歪歪扭扭，显然没法应承之前说好的饭后散步。
沈新蕊将她送进自己的车里，又邀文昕榕入内，文昕榕不好拒绝，钻了进去，司机很快启动车子前往他们居住的民宿。
赵编剧进车没多久就睡得开始打起小声的呼噜，还偶尔说上几句梦话，文昕榕刻意扭头看向她，避免与沈新蕊有太多眼神接触。
“没想到你现在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沈新蕊忽然道。
文昕榕扶正赵编剧，“是薇姨看重后辈，说得有点夸张了。”
“你师父对你的评价也很高。哦，对，你不知道吧？我上个月去度假的时候顺便去拜访了你师父。”
文昕榕尽量镇定下来，笑问道：“是么？师父师娘他们还好吗？我听师娘提起他们最近在种菜，收成还不错。”
“收成是不错，成品是苦的，土地问题。”
“真是可惜。”
沈新蕊道：“不用可惜，你师娘厨艺好得很，可以化腐朽为神奇。”
“她一直这么厉害。”
沈新蕊东拉西扯，说的都是再家常不过的事，文昕榕始终在等她提起她的侄子，但她仿佛像是忘记这个人那般，绕了一圈熟人，就是不提沈泽霆。
而明明他们最初认识的契机就是因为他。
“说起来，你之前在的那个剧组是不是杀青了？我好像刷到过杀青照。”
文昕榕一愣，他倒是看过群里发的图片，但那两天忙着改剧本，没太注意，遂回道：“本来预定拍摄时长就不久，这个点杀青也正常。”
“这题材我们家老爷子还挺爱看。”
“沈老爷子身体还好吗？”
沈新蕊道：“除了有点忘事和血压偶尔会高，别的倒没什么。”
文昕榕点点头。
“不打算问问我妈的身体？”
“那奶奶身体好吗？”
沈新蕊：“比我爸那肯定不太行，但跟同龄老太太比还不错。前两年生了场病，住了三个月的院，遗嘱都写好了，有一天还差点过去，结果你猜怎么着？”
文昕榕认真听着。
“第二天中午突然就醒来，情况也有所好转。后来我一问，她说没抱到曾孙舍不得死。”
老太太这辈子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老大十来岁的时候因先天性心脏病过世，老二就是沈泽霆的父亲，其经历暂不赘述，老三只有个独生女，几年前一家移民，逢年过节会带曾外孙和曾外孙女回来，这唯一的女儿，当然就是沈新蕊。
沈新蕊跟丈夫是商业联姻，夫妻关系不冷不热，婚后就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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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女儿，后来查出子宫肌瘤，她想着也没必要为这个到处留情的男人生孩子，索性做主把子宫摘了。
之后因为这事，跟夫家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后来丈夫情人给生了个儿子，她婆婆主张离婚，按婚前协议给了她一大笔钱，扫她出门。
于是，沈家老太太对于曾孙子的期望无论怎么看，最后都只会落在沈泽霆身上。
文昕榕不知她说这话是有意还是无意，但听着终究觉得刺耳。只是，不知是那几杯米酒的作用，还是他决意赌气，最后他问道：“沈泽霆对这事怎么想的？”
“还能怎么想？不肯。”沈新蕊的眼神有意识落在文昕榕身上，“我总在想，他心里是不是还惦记着什么人。你觉得呢？小榕。”
文昕榕被她蛇一般冷酷且危险的眼神所慑，一时发不出声音，但这种失语情况只存在几秒，他很快回复：“抱歉，我不知道。”
沈新蕊收回眼神，靠在后座椅背上，“你真是长大了不少。”
让她有点不知道该如何拿捏了。
文昕榕笑了笑，“如果您这么在意，不妨问问沈总本人，他尊敬您，想必不会隐瞒。”
“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想法，不爱跟长辈亲近。我想着你们关系好，得空多帮着劝劝他，总沉迷过去不是什么好事，容易徒生痛苦。”
“我如今跟沈总只是工作伙伴，这样的私事只怕不好开口吧？”
“只是工作伙伴吗？”
文昕榕道：“沈家消息向来灵通，要是我们真跨过那条线，想必您早就知道了吧？不然，您又何必多费口舌在这儿旁敲侧击。”
沈新蕊注视他半分钟，陡然一笑，“你师父说得没错，你的成长果然会超出想象。”
“到地方了，米拉小姐，该下车了吧？”文昕榕道。
司机下车来开门，米拉率先出去，文昕榕随后，继而绕过去扶已经睡死的赵编剧出来。
“云薇我会派人照顾，你去休息吧。”沈新蕊上前接走赵编剧后说道。
文昕榕：“等薇姨安稳回房，我自然会离开。”
“你还是跟过去一样，很有责任心。”
“谢谢您的夸奖。”
赵编剧哼哼几声，似醒非醒，嘴里又开始碎碎念，文昕榕和沈新蕊合作将她带回房安顿好。
待赵编剧睡下，文昕榕动身告辞，沈新蕊倏然道：“先前一直忘记说，你手上的戒指很漂亮，是定制款？”
“是的。”
“介意告诉我店址吗？我也想去定制一枚。”
文昕榕道：“别人送的，我没细问。您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沈新蕊目送文昕榕离开，回想起那枚戒指的细节，看着有点年头，看样式又不像是婚戒。
她想起自己当初见到文昕榕时，对方是不戴任何首饰的，至于自己的侄子，在沈家那么多年，他的金钱流向都能查到，如果买了戒指送人，就算她不知情，自家老太太不可能不知道。
除非，不是自己侄子买的。文昕榕有了新人？
想到这里，沈新蕊骤然有点兴奋。但以防万一，她还是拨通一个电话。
“马克，是我。之前让你查过一个人，关于对方的感情状况，你是不是没说？是我没问吗？抱歉抱歉，那麻烦你重复一遍。”
“传言？怎么谈恋爱还有传言？你不是在那边有熟人吗？要不去详细问问。”
“好，我等你消息。”
沈新蕊放下手机，眼神明暗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