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最近的新闻闹得人心惶惶，厂里的工人们也时常议论着。
但关于受害者器官丢失的消息并没有传出去，大家依旧上班的上班，偷懒的偷懒。
好在今天照常进行人类器官的装配，昨天的绞肉机器也被挪走了。
林克斯在z873身上闻到了一股极淡的血腥味。
不过这也正常，把那些器官从履带上提起来时一个不注意就会沾染到身上。
午饭时间，0293却偷偷地把林克斯叫到了角落。
他搓着手，又递上来一根烟，纠结一番才说道：“哥们，下午能帮我替班一会儿吗？”
林克斯想拒绝，他可不能让任何事影响到合格率。
0293早考虑到了，抢先说道：“我可以更改你的系统，不用担心下午的合格率。”
说着，他拿出了腰上别的一个机器，上面有工厂里每个低级员工的工作记录，他作为高级员工，为了防止合格率出错，有一定的修改权限。
但正真打动林克斯的还是他接下来的话——
“我的工作非常简单，只需要给厂里那些天然动物们喂饲料，清理笼子就行。”
天然动物，不是人造的。
林克斯来了那么久，还没见过任何除了人以外的活物，这极大勾起了他的兴趣。
“当然，你也不用担心闯祸，那些家伙宝贵得很呢，你只能在二十米外操作。”
他最终答应了下来，而0293也承诺会给他带一小罐天然小麦酒——这也是他翘班的目的，昨晚幸运地抢到了一张天然食品试吃会的门票。
林克斯和z873交代了一声，对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算是回应。
他穿上了饲养场的防护服，完全遮住了半张脸。
作为宝贵的自然动物，普通人类是不可能接触到的，防止携带病毒感染到它们。
那里不止一个工人，他有些紧张，好在大家都在干自己的事。
林克斯被阻拦在一面玻璃墙外，二十米的地方才是饲养厂正式的门。
墙内摆放着各种仪器，有三两个工人看管着，时不时操作一下，他看着一个机械臂捡走了饲养厂里的鸡蛋。
他负责投喂的是几头奶牛。
每只动物都有自己的名字，林克斯注意到玻璃墙上贴着的注意事项里，标注着一头叫爱娃的奶牛喜欢听爵士乐。
被准许入内前，他先是让人搜查了一番，确认没有携带任何违禁物品，再接着他拿出了0293的工作卡刷了一下。
“喏，你的。”
林克斯接过了那桶几乎半人高的鲜草饲料。
奶牛也吃一日三餐。
并不是为了所谓的均衡饮食，而是为了防止基因污染，自然奶牛只能吃自然草料。
这些草料可没那么便宜，只能一日三次限量供应。
每个玻璃饲养房里只有一头奶牛，它们身下没有草料，而是垫着厚厚的毯子。
整个饲养房很空旷——自然动物不允许接触任何可能会造成基因污染的东西。
奶牛无聊地坐在垫子上，似乎在发呆。
“哞——”它长长地叫了一声，耳朵扇动，远远隔着玻璃看向林克斯，等待食物的到来。
林克斯给爱娃点了一首爵士乐。
每餐的草料被严格把控着，重量精确到了小数点后两位，他用叉子加加减减好几次才称好正确的数量。
草料被机械运输到饲养房里面，奶牛早已等候多时。
清理笼子则简单得多，操纵机器的工人把奶牛引诱进了另一个饲养房，层层的玻璃门伴随着滴滴的声音缓慢升起。
林克斯拿着工具走了进去，即使是牛粪，也要放到专门的地方收集起来。
在他清洁完后，这里还会进行彻底的消毒才会让奶牛回来。
然而弯腰清扫着，却听见远处传来一个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来的声音。
“老板，这就是我们的自然养殖场。”
“还不错嘛。”
工厂老板居然会亲自视察么？林克斯以为那人早去了二十区前那种富庶的地方当上流人士了。
皮鞋声越来越近，他转过了身去，莫名地，不想让那个“老板”看见自己。
“这是我们的奶牛。”带路的人似乎是个小高层，但他此时点头哈腰十分谄媚道。
“那是每天清扫的工人么？”老板似乎注意到了林克斯。
“是的是的！你，过来！”高层立刻对林克斯喊道。
他只得认命地走了过去。
“你一直低着头干什么！”
“第一次见老板，有些紧张。”林克斯压低了声音说道。
“啧，算了，安总，我们这边看看。”
然而听到这个名字，他猛地抬头，看见了那头标志性的卷发，终于激起了回忆。
安尔曼，曾两次给他名片的男人。
“怎么了？”对方却忽然回头。
两人的目光撞上，林克斯迅速避开。
“没，没事……”他又赶紧低下了头。
厚厚的工作服笼罩在身上，他与任何一个员工没什么不同。
“赶紧干你的活去！”道路的人怕惹老板不快，立刻把他支开了。
林克斯逃似地走了。
他又回到了堆着牛粪的饲养房里。
把清洁剂洒在地上，再用略沉重的清洁铲把地面刮干净。
此时却有些心不在焉。
安尔曼看起来很年轻，哦，不对，这个世界就没有老人。
或许他已经八十岁了？那他可真是个勤奋的老板……
老板走后，员工们开始开始窃窃私语。
林克斯特意不着痕迹地换了个地方铲着牛粪。
“这就是大老板的私生子吗？”
“你说那么大声干什么？”
远处的声音又压低了一些。
“……是来我们这镀金的吧。”
“反正他也待不久，还不是要回二十区去。”
“这不是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么……”
“嘘嘘，小声！”
林克斯忽然想起，像工厂老板这样的大人物，光脑上不会没有信息，他悄悄打开了搜索。
输入安尔曼的名字，跳出来的却是一个女人的各类新闻。
［安琪娜，传奇逆袭人生！］
［带子上位成功！这个女人究竟有多少手段？］
［安琪娜教你如何从贫民窟女孩逆袭成上流夫人！］
在每则新闻的配图里，女人总是带着自信又靓丽的微笑，安尔曼那头醒目的金发大概是遗传了他的母亲。
摸鱼时间太长恐怕会引起高层的注意，林克斯匆匆扫了几眼就把光脑熄了屏。
奶牛在远处悠闲地吃着草料，爵士乐结束，它开始不满地哞哞叫起来。
林克斯只好放下工具又去给它点了一首。
「看见了一群牛」
「找不到回家的路一直mumu的叫」
「在广阔的草原上」
「只有一个落单的月亮」*
奶牛的尾巴甩来甩去，似乎在表示它的心情不错。
它们黑白相间的皮毛被照顾得发亮，眼里带着孩童般的纯真。
除了生活无聊乏味，这里简直是家畜的天堂……
而当林克斯再次回到那条运输着人造器官的流水线旁时，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
他拿起了一颗心脏，端详了片刻，也许接下来这东西会在某个仿生人的胸腔里跳动。
生与死也不过如此。
心脏咕嘟一声滑进了透明的液体里，罐头被用力拧紧，然后是下一个。
0293在下班前的最后几分钟跑了回来，他遮遮掩掩地提着一个黑色塑料袋。
“你是打劫回来了吗？”林克斯看着他把自己又拉进了角落里。
“好东西。”0293塞过来了一“小”罐啤酒：“我也没想到这玩意只有一点，补偿你的。”他又递过来了一个桃子。
林克斯看着拇指大小的啤酒罐有些无语。
“嘘嘘……别让人看见！”0293摁住了他，又把他往阴影里推了推。
“你怎么回事？”林克斯被迫压低了声音再次问道。
他指了指光脑。
刚一打开，某个重磅新闻就跳了出来。
［震惊！本区举办的天然食品试吃会竟被某反叛组织袭击！］
［人类该不该继续食用天然食品？］
［某反叛组织：食用自然造物是对地球的进一步剥削！］
林克斯明白了，大概是两方混战了起来，0293趁乱大捞特捞了一笔。
“很多人都这样干了。”他解释了一句：“赶紧回去吧，别说是我给你的。”
他又篡改了一下林克斯的工作记录，仔细包好东西悄悄溜走了。
林克斯把那个桃子放在了口袋里。
本来想着把啤酒给赫兰，不过就这么拇指大小，有些拿不出手，干脆自己喝掉了。
［天然小麦啤酒——百分之百零科技添加］
入口略带些苦涩，只有那么一丁点，在舌头上打个转就滑到了喉咙里，使劲砸吧着嘴才能感受到些小麦的味道。
至于那个桃子，也只有半个巴掌大小，毛茸茸的，还泛着青，想必味道也不那么的好。
人类对自然食物的憧憬，是否是对过去地球的眷恋？
最近袭击事件频发，街上的流浪汉少了很多，偶尔还能零星地瞧见几个。
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心里难免产生了诡异感——你无法判断那些流浪汉是悄悄地死在了某个角落，还是走别处逍遥去了。
林克斯加快了脚步，拿出了光脑，开始翻看今天的消息。
赫兰似乎发现了什么。
那间雨棚一样的平房顶上竟然有一个夹层，如果不是里面的血迹，根本不可能被察觉。
【Lily：我说昨天那个天花板怎么那么矮呢！】
半倒塌的雨棚折叠出了一些难以察觉的空间，脆弱得振动一下就会塌陷，没人能想到竟然还能承受住一个成年男人的体重。
恐怕当时他们与通缉犯只有一层铁皮之隔。
那人大抵是在赫兰第一次离开后溜到了情侣的后车厢里，他笃定赫兰绝对不会碰那辆车。
赫兰确实也没碰，但他枪法过于好了，只打碎了车载音响，要是偏移一点，恐怕能误打误撞完成任务。
【momo：真是狡猾的家伙。】
林克斯刚想往后边翻，忽然脚下一踉跄。
他低头，似乎是一个略柔软的圆柱形东西。
“……靠！”
那是一节手臂，手臂主人的其他身体部分隐没在了巷子里。
然而上面莹蓝的数字依旧亮着，只不过停止了跳动——只有意外死亡的人才会这样，若是因时间消耗而亡，数字将会清零变成灰色。
联想起最近的通缉犯，不用系统提醒，林克斯拔腿就跑。
身后的黑暗中传来了垃圾桶倒地的声音，他根本不敢回头。
胸口很快因剧烈运动疼痛了起来，虽然他不用呼吸，但体力好像没有丝毫的提高。
前方的一家连锁超市正好开着门，林克斯毫不犹豫冲了进去。
超市内的暖气很舒服，温暖而明亮，来往的客人也让他安心不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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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缓和了片刻，才回头看去，没人跟着进来，不过也是，通缉犯又不是傻子，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作案。
店员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为了表现得正常一些，林克斯顺手拿起了购物篮，假装选购着物品。
他给赫兰发了消息。
却不想对方下一秒就打来了视频电话，突兀的铃声响起，周围人的视线一下就聚集在了林克斯身上。
他赶紧手忙脚乱地挂断。
【L：我没事，我在超市里，他不会进来的［图片］。】
【H：嗯，我马上到。】
林克斯想让他去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线索，但想着通缉犯这么狡猾，大概早跑了。
摸了摸兜里，那个桃子还在，这才安心逛起超市来。
人们似乎比起新鲜食品更倾向于选择罐头，他看着拥挤的罐头区只好转身去了别处。
冷藏区的肉类并没有装在罐子里，而是摆在冰块上，但林克斯现在对肉类已经不感冒了，匆匆瞥了一眼就往水果区走去。
“唉唉唉，你还没称重呢！”
“哦，抱歉！”
隔着一个货架，就听见了莫塞拉的声音。
“哎呀，刚还跟你聊天着呢。”他自然也看见林克斯，推着塞得满满的购物车，把称好的蔬菜往里扔，又在水果区挑挑拣拣。
林克斯也装作挑选起来：“你怎么现在才来这？”超市里，新鲜的东西大半已售罄。
“这不是打折时间嘛。”他开始精准地从那些歪瓜裂枣里选出几个最好看的来。
莫塞拉把林克斯的购物篮拉了过来，放了几个成色好的苹果进里面。
“好了好了……”
“凑个整吧，你和你男朋友，刚好够。”他又放了一个进去。
“……好吧”林克斯已无力辩解。
闲着也是闲着，他干脆跟莫塞拉一起逛了起来。
他们一路走到了玩具区。
“你觉得哪个比较好看？”莫塞拉手里拿着两个玩偶。
一个花仙子，一个魔法小猫。
“这个吧。”林克斯指着魔法小猫：“给妹妹买的吗？”
五颜六色的玩具货架让人眼花缭乱。
“嗯。”莫塞拉却没有过多解释。
“哎，这个好看！”林克斯忽然看向货架最顶部的一盒玻璃珠。
踮着脚拿了下来，盒子里的玻珠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漂亮得像一颗颗星星。
“她肯定会喜欢的！”莫塞拉也很开心，把玻璃珠放进了购物车里。
光脑又振动了起来，夏莉发来关于悬赏的消息。
林克斯低头刷着聊天记录忽然注意到，他们三人的头像似乎是一张合影。
每个人都被单独裁了下来，但夏琳和夏莉的肩膀上却搭着一双涂着童趣指甲油的手。
这大概是莫塞拉口中那个略显神秘的妹妹。
赫兰也发来消息，他到的很快，林克斯给他发去了位置。
“你想吃这个吗？”
盯着面前的某个罐头呆愣一阵，没注意到赫兰走近了他。
“啊？额，还好！”他把眼睛聚焦回来仔细看了一眼，是个鱼罐头
赫兰把他面前的罐头抽走了，放进购物篮里。
“明天我和Linda去追踪一下那几个人。”莫塞拉的东西太多，结账速度慢，看两人准备离开对赫兰说了一句。
他说的那几人是照片里的女性，由于通缉犯受伤的原因，最近似乎没太多人失踪。
哦，除了流浪汉。
流浪汉是城市里的毒瘤，他们的地位就比仿生人高一点，有时候，时间规划局甚至连收尸都懒得收。
只在投诉电话被打爆时不情不愿地开着车来拖走。
真是一团糟的世界。
林克斯想把手往口袋里揣，却摸到了毛茸茸的桃子。
“看！”他拿出来献宝似的在赫兰眼前晃晃。
对方接过了那个桃子。
“但是还没熟。”林克斯说，他想多放几天，大概味道会好一些。
他又从袋子里拿出了一个人造苹果。
苹果皮透着千篇一律的红润，几乎每个都长得如此标准，大概味道也差不多。
桃子和其相比带着一种野性的不羁。
对它的期待和想象一直延续到了天花板上——林克斯的每日发呆时间。
往往在这种时候他都会进行一些“哲学思考”，有时候是对人生的无望，有时候是对世界的迷茫。
但今晚被一个桃子占据了，他就像赫兰一样，强势地挤进了林克斯的精神世界。
“关灯了。”赫兰侧着身。
“嗯。”
……
刺激的未来生活只能在他人的聊天记录里窥探到，林克斯面对着眼前运转不停的履带只得认命地戴上了手套。
今天0293差点迟到。
他带着一股酒气，不知道是喝了多少小麦啤酒。
“嗝……这太棒了！希望下次还能抢到门票……”他跌跌撞撞地走了。
在工作中偶然和z873对视时他才发现好像很久没有和这个“工友”说过话了。
“额……最近还好吗？”林克斯尝试问候了一句。
“老样子。”他说，递上来了一根烟。
他的袖口卷起，露出了小臂上的时间。
只有两年。
林克斯很快别开了目光，他忽然想到，赫兰的时间还剩多少呢？
系统：【你放心吧，他既然能当上反派，大抵不是一般的仿生人。】
“哦。”念头被轻而易举地戳穿，只好不自然地挠了挠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