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娇奴怨
    合州成日成夜落细雨,红楼酒肆间弦乐吟曲的媚不绝。高楼檐下笼中灯火阑珊,北翟太平的繁华醺醉寻欢的贵人,晚霞暮明满离愁,他独步高楼凭栏,举樽嘬抿佳酿。

    天色未暗,层云失白,雨中夹杂些雪霰,孤自走在年节前长街万家布置喜红之中,突觉面上一凉,抬指轻抹定眼看,原是一片晶莹不偏不倚落在颊旁。

    被冻硬的雪粒子愈下愈大,砸在人的头顶、臂腕生疼,擎伞的行人见势不对借街铺外檐稍躲,少年尚不觉,自顾地走。不一会儿天际渺初,屋上细烟,白雾绕盈。

    滴水片雪不沾衣,至一雅致编织笼门,他举目,眼中光似霜冷极。

    “公子安好。”旁两名绛衣女子分立两侧,银丝薄纱遮面,皆是一般装束,款款行礼,右侧女子柔声地道了声安。

    红楼门旁迎客的女娼各个他都熟识,向来避他不及,绝无可能唤他公子,还惺惺作态地向他道安。

    “梅缨姑娘怎的如此与我生分。”明赫略略地瞟她一眼,辨识身形与眉眼又是楼中相熟稔的梅绣姑娘,按捺心底疑虑。

    见梅绣不应答,他察觉有异,神会不欲追问。避闪过梅绣反常的抬眼打量,转看同样侍候左旁的梅缨。梅缨与梅绣是双生姊妹,瞧着也非滞呆讷木,瞳孔未涣散,反倒眼底清明,不应是遭术迷神。

    他猜那在北翟宫中暗地操纵的所谓仙人尊者悄遣了人、埋了线,装做不知不识,径直进里堂,留女子望其背影淡隐于薄雾消匿,不明意味的掩面默笑。

    梅绣娇媚的笑意淡过,窈窕身姿渐裂分,竟裂出一绛一月白两人。梅绣顷刻双眼一番,站立不稳,梅缨见此连忙扶住小妹,向女子跪倒赔罪。

    她摆手,未朝姊妹二人多言,转身启旧阵,身影消散重聚,再睁眼时至北翟京城郊野华宫,含情秋眸渐冷,迈入殿内朝一寒梅屏风,拱手而拜、跪地俯首道:“确如尊者所料,噩子常年出入红楼,不过在春和看来,此子便是不耽于作乐寻欢,也不过是小子无术。”

    “你小瞧了他。”屏后之人应声,寒凉悦耳,宛若清泉石上,流击坚冰,玉石落珠瓷。

    “论屏气藏身,他的本事远在你之上。”云雾缭绕华堂,梅然屏后一声清淡无澜,“他并非看不出你的伎俩,不过是不屑戳穿罢了。”

    屏后人言语淡淡,似是对此微末琐事毫不上心,隐约却藏了一丝暖笑,细听又空无一物。如羽绒般柔浮,无意落在人心,溅泛无数涟漪。

    赵春和闻言垂首更深,不敢驳言,连声称是。

    云雾遮掩的绰约轮廓渐晰,雪衣男子缓缓转出,恍是隐绰傲立独梅。一如既往的白衣黑发,青丝已绸绫玉簪冠严整绾之,行来微微飘拂。

    姿貌如画,淡尘轻世,于百姓众生而言,有如仙者般凛然。一反无波无澜的冷情清心,褚清衍莫名的稍有些薄怒,终是长舒了一口气,教跪地卑颜良久的女子起身。

    “天运既定,名册难改,缘分因之,即便是强求,也必得攫取。”

    ·

    雨落窸窸,寒寻芳挥挥衣袖,拍打摆边,合上伞,甩去尖头的滴水,迈入沉苑。

    今日他仍是未等到那人。他本不愿再等,偏梅缨、梅绣道明赫前几日来过,上二楼雅房同个打扮模样富贵的公子坐了会就走了。

    扶栅登楼而上,苑内花草明明,一如四时之境,无有莺歌燕舞,传阁苑内琴笛幽幽,别有一番雅意。

    园里颇大,寒寻芳未多行路,看时辰不到,天垂暮云,细雨飘丝、凉意袭袭,艳名在外的乐妓轻歌一曲君赋。寒寻芳方一进里廊堂,招展的鸨母赶忙挽住他的胳膊,拉他上西北角的竹楼雅房。

    “你可算回来了,贵人可等你多时了。”扶着将倾的高耸髻,一掌拍抚在寒寻芳的肩胛、面庞,这捏捏那摸摸,像验偷卖进红楼的良家闺女,五官姿容、身腰纤韧、能否卖出高价初夜,或者送进哪家府邸做个娈宠,换些锭金银。

    寒寻芳默着,不愿看她,行到二层小间,中央台上歌罢的商女横抱琵琶退场,一清倌登台,抚琴不歌,指扯又弦,曲调婉转,情思不明,时悲绝时欢愉。忽屏后啸声顿起,合以琴声,别有一番隔山万里遥遥相望之感。

    “你先回房把这一身湿衣裳换下,打扮的齐整、清爽些,”鸨母瞧寒寻芳一身雨湿,衣摆鞋履沾上好些泥污,知寒寻芳白日痴心做梦妄想脱出贱籍脱出红楼,厌嫌地甩了艳俗的玫红帕掩住口鼻,“你这身脏可不行,赶紧回房去,梳洗干净打扮得清爽些,大鸨我在门外候着你。”

    “鸨母此话,”寒寻芳推开角隅偏门,腻重的熏甜扑面,眉头紧蹙,随即舒缓,幽然双眸渗出暗沉,无显喜怒,抚了抚别在腰间垂佩,不明噙笑,“这是为寻芳找到了个好去处,要寻芳好好打扮打扮,好迎新客?”

    “哎呦,你晓得鸨母一片良苦用心便好。”鸨母故作姿态的挥了下帕,催促道,“快去,莫让贵客久等。”

    寒寻芳哪里不知鸨母的贪财和恶心思,假笑顺从地合门,阴翳打在脸上,笑立即冷下来。

    天色瞬变,房内朝向西北,雨雪不止,寒寻芳拉屉,取下髻上木簪收入袖内,乌墨长丝随落肩背白颈,惹得痒意。

    檐下有行人的喧声,撑伞雨中匆匆过,小窗正对远青山,节前闹热满城,反更添寂寥。

    他淡下眸子,望窗外长街,见人人步履匆纷,或是收伞入街边青檐下屋内,或是加紧行路赶行向长街远方不知处。

    听门外鸨母的叫唤叩门,寒寻芳敷衍地换了身明艳的衣装,扯了缠在床头柱上的红绸绾起散落的长发。

    妆台铜镜里俊秀的人神情不明。

    蛇蝎小人。

    对铜镜中模糊的人影咒骂一句,寒寻芳自嘲讽笑,用劲开门,朝那不耐烦嚷嚷的鸨母嗔怪。

    ·

    霍家的纨绔贵子高座,怀中揽着娇媚的可人,一面轻含美人送至嘴边的莹润紫珠子,一面仰脖饮下杯中酒,欢笑作乐。底楼花绿衣衫交错,人头攒动,满座皆寂静,全然屏息凝神,目不转睛盯着台上,静待红幕掀起。

    忽而火光寂灭,一蒙面男子飘然跃飞至台央,面纱下容颜半掩,青丝胜墨染,颜不饰粉黛,清逸出尘。

    红殷舞衣逸逸飘然,玉藕般白皙纤长双臂、双腿系以镀金银小微铃圈,随舞摆动间振动铃中音球,传出悦耳清灵声。

    长青水袖高举,远挥勾悬梁剑柄,长剑于双袖间来回翩舞。舞剑人顾盼生辉,剑出鞘发啸刻,乐声顿起。丝竹管弦齐奏,烛光倏亮,双水袖舞柔而见刚,嫣然莞尔,幻极美绝。

    便教人想起曾有诗云,北方有佳人。

    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小步踏乐点接连后退,抬腕回眸,舒收长袖,飘逸清雅,衣褶长拜,绣以银丝,明灭烛光朦胧意,恍惚瞥见犹如仙邸。

    袖间挽握的特质细剑重量盈轻,锋刃凛冽,破空飒飒,惹得观者恩客皆纷纷胆颤惊呼、高声喝彩。

    台上人的舞步细碎凌乱,看似无章实则有序,密系的微小铃声和乐声相合成曲,长袖如九天浮云般柔动,亦似骤雨狂风般上下疾快,袖间随舞的细剑嗡鸣似曲吟。

    抚琴拨弦愈疾,如骤雨雹冰猛拍,随其飘然跃起,水袖随他扬手垂落,似流水一般清逸。踏飞袖而上,轻步漫舞,凌空握住细剑,宛若人间紫青烟风来,剑招凌厉,毫不显风尘之态。

    男子身姿纤长挺拔,柔韧非常,摘下罩面薄纱,相貌绝好。

    高座上霍家子注视台上人的眼神迷离,毫不避讳的渗露醉意,沉浸于其秋水眉目。忽而清醒,嘴角噙些许笑意。

    寒寻芳见状,顺其心意丢剑投袖拂过其面庞,惹得他眉间一颤,却骇得鸨母眉心一痛。

    旁人不知,鸨母心知肚明,寒寻芳自小学剑,虽距贵客离远,尚不及伤危性命,但若寒寻芳这逆叛的性子若一朝暴起,伤到达官贵子,哪怕毫毛她这红楼怕是得遭大灾。

    一舞尚毕,寒寻芳恶狠地掷细剑,深深斜插进台上板木,快步旋至二层栏栅边缘,坐客只见明铛玉石摇乱坠,下一瞬便由红楼内的壮丁恶颜凶语地请出门去。

    鸨母早有打算,伺候在霍家贵客的身侧,绞着帕子,不停挤眉弄眼向寒寻芳使眼色。

    受惯奴仆屈膝乞怜的公子顿生不快,眉头一挑,一把推开依偎在怀中的娇香软玉,戏谑调侃道:“怎的,美人如此等不及?”

    被推倒摔在地的红娘满脸赔笑地跪倒,双膝并用着爬到贵客脚下,也顾不得珠翠簪落,红唇亲吻赤.裸的足尖,却被厌烦地一脚踹开。红娘浑然不知疼,忙抱住贵人的双足,不住地娇嗔。

    “官人,官人莫气,奴家为你唱首曲,唱官人最爱的那阕。”

    寒寻芳缄默地跳下栏栅,听红娘阿姊越然开腔。台下嫖客乱纷,红娘整夜媚吟的清嗓略微喑哑,别添风情。

    美人坐镜台,绿云梳开,凡尘苦海,寒风吹来,清泉潺潺,荒野凋败。

    梦中慷慨,一梦枯骨埋,再梦乡音改,三梦九世态,醒否来,湿襟怀……

    寒寻芳目露叹意,看向有些疯魔意,垂首低眸、卑微之态尽显,然自幼一心护他的欢场女子,不应答。

    反是那鸨母所谓贵人冷言吩咐红娘匐在地,替他穿上金丝面的鞋履,一幅倨傲矜贵的造作样地招手,踩上红娘薄瘦的背脊。

    “这地砖太凉,需你来替我暖暖脚,”凤眼上挑的厉害,惯是平日里不正眼看人的架子,朝寒寻芳笑脸嬉皮地亵谑,“今夜,美人同本公子共赴良宵,如何?”

    寒寻芳未动,抿唇笑了一笑:“不如何。”

    “公子眼下青紫,像是虚鬼,再不多去看看医郎调理养生,怕是没几日好活,也无福再消受美人恩。”

    沉溺酒色的纨绔子弟闻言暴怒大骂,跳脚反倒伤折腰骨,龇牙咧嘴地狠狠踩跨红娘的背脊,扶着腰使唤仗人势的高壮侍从把他摁在地上。

    青瓦砖铺就的地渗着雨季的寒湿,寒寻芳被压挤贴地的颊面冷麻,他迷蒙间听见乐娼的弹奏乐声的哀泣,作乐的欢声极力遮掩血泪。

    为首高门贵子的金缕翘头长靴踩碎了红楼小娘的背脊,昂贵镶金的碧玉簪尖划破莺燕如花的娇容。

    “勾栏瓦舍里生的贱种,烟火地供人弄的玩意。”言语的人狠啐了口,不休地骂嚷,“万人骑千人枕的奴牲,搁这同我装清高摆谱子,不想想自个官婢子生的贱籍身份,能伺候我,是你娘两这辈子顶大的福分。”

    家中主母早逝无子,父无续弦,姓霍的虽是庶出却为长子,生母虽为妾室然与其父竹马青梅,深得宠幸,自小得父母溺爱,无人好生教管,加之连年家中封爵进官,愈发跋扈张扬。

    人面衣冠不如兽的府官庶子相貌、身量都不差,只连年的酒色虚耗掏空身骨,面骨发黑嶙峋,靠补药吊着精神命,下边早是不行,空以器具变着花样折腾楼中男女餍欲。织锦华袍空落地套在一幅虚架子上,荡荡的显出几分滑稽。

    “干干净净地从了我,若得本公子欢心,待过几日,本公子一高兴,替你赎了身、脱了贱籍,入我府中,做个侍君,日后好生伺候,享尽金银富贵、玉石锦衣,远好过留在这红楼之中苟且,受千人万人欺压。”

    虚飘地落座饮茶,作样地挥手教侍从撒手,映着寒寻芳的浑浊眼珠里竟透出些怜悯可惜。

    “寻芳,想想你娘,还在床上躺着熬着,没钱抓不着药,治不了病啊。”一旁的鸨母卖笑赔罪,赶忙打开那下手没轻重的家丁,扶起寒寻芳,心疼地捧着他压红的脸蛋,轻揉又吹气的,生怕毁损好皮囊,问暖嘘寒,又似朝那庶子说,“没伤着脸,也没伤着身子。”

    “还能伺候?”

    “能能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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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是能的!”鸨母连连拍胸脯打包票,色衰垂老的脸,殷红的水粉胭脂簌簌下落,忙的扶好头髻险些歪倒的艳红大花。

    凑至庶子身旁,哄劝赔笑,使眼色教另外两侍候的姑娘将瘫地的红娘拖走,指着寒寻芳道:“待收拾妥当,乘上花轿,夜里送去公子府里伺候,只要公子替他赎了身,那身契定死,到了您的手里,到时您想如何便如何。”

    “这小子虽是个清倌,好歹是自小在楼里大的,他娘当年也是楼里响当当的头牌,十多年的耳濡目染,好用着呢。”

    一掠叶眉,双目如墨清明,勾诱的薄唇不染自殷,柔面白肤,因自小习练剑武,身段纤韧,自是讨人中意。

    “鸨母还记得我娘呢。”久不出言的寒寻芳嗤笑不已。

    欢场清倌人终沦妓娼,他的亲母便是为在这食人地养活他,又请故人偷授他剑术防贼保身,不得已接了不该接的恩客,才早败了身子得了烈病,教人抛在破柴房硬生生拖得无医可救。

    一言堵得鸨母语塞,未等众人,寒寻芳忽猛地窜起,迅速夺过侍从手中沾血的簪子,对准那怏怏的病客,疯癫般地大笑,骇得周旁人连退。

    “我娘早死了,她骨头都烂透了,我还在乎一具腐肉死骨做什么。”他笑着笑着咳出满地沫肉黑血,唇面发青紫,犹如阴冥上俗世的鬼煞索命。

    “我今日若是死,也要拉你这牲畜偿命。”

    腥血肉惊得那病秧子大喘气不顺,犯了旧疾心病,两眼一翻白,晕厥倒地。鸨母更是颤巍腿软,欲要逃却不慎滚下楼去。他未曾手软,手中钗贯穿侍从的脖颈,朝那畜牲的心口、主脉狠扎数次,血溅满身。

    杀了府官宠子的寒寻芳心知今日若不从恐难活命,与其受辱不如放手一搏,故早早吞了毒。浑身血污的寒寻芳犹如恶鬼临世,狂笑着甘愿被赶来的府兵制住,拖丢进地底阴牢,被灌下大量的解毒药汤,竟命硬未死。

    隔日遭府衙栽赃陷害压入监牢,先是判了腰斩的死刑,府官买通太守,竟改判烙刑且贬为军侍,发配至寒苦的北疆专解戍边将士或异族人恶欲。

    至他被押解至北疆,途听北翟守将早同边敌勾结,皇城路遥,府官难缚,任其搜刮。北翟守军本就多异族,年节扫荡边地村落,更同反贼共庆,军中姿容姣好者任其挑择掳走,如牲畜般押在牛羊群中,随时供任享用。

    散兵正苦于欲盛难抒,无数被掳来的百姓成假俘虏充为军倌,供军中任意亵玩。他被充作军侍,黄昏夜下被人拍下首夜,洗发净身,在军帐昏灯下砍断熏心将领的孽.根,捅塞进恶臭嚎哭的嘴,脚踩口鼻令那断根的孽障气绝。

    “想逃出生天,只能靠你自己。”

    腥血溅满面颊和身上薄衣时,他想起了少年的这句话。

    合州细蒙的烟雨里,少年择了块宁地,置办一副黄木的棺材,替他掘窟立碑,葬下他的亲母。

    故时至今日,他尚牢记少年的劝言。

    他一把火焚了将领的大帐,置身于熊熊烈火间只觉得寒凉刺骨。

    四更敌军里应外合火烧攻营,他捡了把剑,从血海尸堆中杀出。颠沛回合州时,他逢寒食清明,祭拜亲母的坟茔,未见杂草长,包堆土见新。

    寒寻芳猜,他来过。

    他挖出埋藏土中的古剑,趁夜屠尽府官家邸内作恶之人,分尽库中藏财予受难姬妾、奴仆,以血为墨挥毫作状书,同府官的人头钉于府前牌匾之上。

    告府官在朝为官,徇私枉法、与奸勾结,剥削百姓搜刮民膏,贪赃无数,有甚者逢雨季竟为牟利暗毁堤坝,致使数十万方民失所流离,监守自盗,私押官粮偷换良米,谗言惑众陷害忠良,谄媚阿谀欺君罔上。

    在家为长,家私万贯挥霍无度、官商相护富贵攀比,虐杀妻妾、少童,强抢良家人亡家破,害命谋财、投冤无门,溺宠子女、教养无方,骄横蛮霸,仗势欺民、赖账赊款,迫人母亡,桩桩件件,擢发难数。

    被糟蹋的良家闺女嘤吟,娇花般玉肤青紫痕红,垢面蓬头衣褴衫褛,顾不得涕泪,捧着满掌的宝珠金银,跪地哭求他寻睢溪下流畔郭姓的人家,赠财告丧。

    “公子呀,救命的恩人,奴回不了家了,这些钱财您收着,替奴回家望望老父母亲和昆弟姊妹吧。”

    龙息劈打,他救命却无法救心的十数男女纷纷投井、自缢。他转身离去,同那些失了至亲的人家递了钱财、道了谎。

    尽皆是苦人家的儿女,在外做工得了钱,一切还算过的安好。

    跃登鼓楼巅,明赫迎风望着不远烈焰滚着熊熊火烟,寒寻芳难得露笑,灌了大口的白酒酿,烈性的苦酐与白米酿的腻甜淆杂,他不敢靠的过近,隔距半身远眺。

    那是襄郡王杨家的府邸。

    二人间重逢相见,未发一言,少年摘了帷帽,唯瞥了他腰间的古剑,道了句安慰。

    事到如今,所谓罪孽多一件少一桩都已无大干系。

    他掐挥剑砍下府官庶子头颅时,望见两颗浑浊眼瞳里倒映出的自己,冷面冷眼的模样。他到底是被判叛国杀将、灭门嗜血等十恶难赦的逃犯子,通缉的告示张贴满街,追杀他的秘令一刻未歇。

    抬头仰看灰蒙的天空,雨丝入眼,微痒。

    倘若幼时死在拍卖堂众人的棍棒下,或是早被红楼里扭曲心神的阿姊们折腾死,不走这荒唐一遭,境遇倒也不至于多好。

    白酒酿的烈气过弱,他少尝出味,换饮白烧烈喉,藏身逃亡的日子里,恰好挟持一千宁境小宗掌门之子,早年听少年谈起,心存一丝重逢的希冀,遁进所谓无战圣境,不经心地挥剑,平踏衰宗,苟存门下。

    被小宗围杀时,寒寻芳内心极静,他瞧着面前的横尸与血流,心想这世道无论何处,皆应是如此。

    他杀名在外,本意欲隐居苟活于空山,直至听闻平秋开山,褚清衍找上门,道故人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