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旖旎癔
    金铁坠崖撞岩,击声如火烧筒竹炙爆。阴月照下棠红外衫艳得明亮,如春困期漫山绽的华红。

    临崖而伫的少年姿容仪美,山风迎袭,面白近煞唇红如点红,青丝浮影,月白透玉。

    暗哨啸声刺耳,江汜无暇顾念临取的被明赫掷下悬崖劣质次剑,眦目将裂,哑嗓嘲哳问:“我能不能,跟你走。”

    心口的伤服过密药后久久不见愈,江汜猜眼前人使剑定施加什术法或淬毒阻断药性,瞪看明赫如野兽遇险时若仇似恨,神智在崩溃边缘。他捂着胸前裂口,猩热的红血缓缓淌溢,黑衣里的白裹衣腻些血垢。

    “当然。”明赫闻言而笑,褪下那身棠红外衫,走近与他擦肩,丢过罩在江汜肩头,“随我回平秋。”

    江汜一怔,搂住将滑落的外衫,两指并递入唇内,尖牙刺破指腹,腥味的血溢满口腔,强压饮血欲,他嚼磨牙关咬碎藏匿的剧毒。

    “可我不能活着跟你走。”江汜笑的狞狰,剧烈的毒性催使显出兽形,细长猩红的蛇信卷进溢唇的血,细密玄黑青鳞爬满颊侧、颈脖。

    匿隐在阴按兵不动的二三横墟徒众大骇,不等骨毛悚然,现身欲拦阻江汜,将其斩杀,偏迎撞上明赫。

    “藏身不精,敛息不行。”厚云后透的白黄月光照进他冷冰瞳眸,沁出一股子弑杀的寒意,“修行尚不如玄玉京子。”

    “一群替死鬼,作什么妖。”

    扮做千宁小宗门徒的三人纷纷抽刀出鞘,知行踪早已暴露,势似要将明赫包围斩杀。三柄皆是背刻凶兽纹的弯刀刃凌,恶兽脱云怒吼直奔明赫冲去。

    兵刃相接撕扯,迅疾的刀锋割裂喉管血脉,妖化人温低的淡色血喷洒在刀光剑影间,沿顺少年瘦削的脸侧淌落。明赫确是不精武战,好在得术法加持弥补,夺刀弑杀干净利索然毫无章法,刺心割喉斩落头,每击皆冲向要害。

    若是敌手不坏杀念,不定要取他性命,明赫本乐得留他们一命好活。

    除却外衫,内里的月白色薄落衣沾了好些血,显出色淡的粉,明赫将散乱的鬓发撩至耳后,潦潦重新束扎,侧身瞥向江汜。

    因咽毒而败的妖灵人性难以维持,江汜跪倒在地,血随他垂首下滑,滴落在罩在身前的外衫,晕洇开艳色朵朵深红。

    血幕迷蒙后,江汜又如每夜梦回般,想起天池沂瀛畔,明赫拖住褚清衍,放他一条生路走。

    他在水下看得清楚,澜波渐渐,明赫的容面病白,同他一般唯唇瓣一点鲜红,瓣花树旁临水而立,如古籍骈文中大誉的仙神。沂瀛的水修复他被踢得粉碎的骨骼,他透过波澜痴望着魂将死的神,听不清他们的言语。

    月夜下,江汜魔怔似的紧搂着染血的棠衣,自语喃喃着,唇齿间的腥血淆混着剧毒的涩苦,令躯身皮肤延蔓的蛇鳞翕张,扬起头颅,冷恻的竖瞳回望明赫,珀色里透着慌。

    他妖态的玄玉京子瞳阴鸷森冷,却如纯透雪霜,露沁着哀求与祈望。在明赫眼里,远比所谓仙风道骨的正人君子干净。

    “要跟我走,还服毒。”明赫捡起弯刀,震刀释出囚困于金铁内的兽妖魂,挑开死尸腰带,取了牌,丢了刀。

    “你是死心眼还是别的什么,再有下次我可不救了。”

    铜青质地的方牌,做工糙粗,镂刻朴古,与南阕宫中那侍仆魏六承手中的小似大异。现今那块方牌,大概在连榛手里。

    三只被剿杀困魂的凶悍小兽得到解脱,安顺地围绕明赫,如幼崽依偎母兽的亲近,以额触他的眉心。攥在手中的铜青牌金光流转,飘魂齐齐长啸后如点点星辰般在浓墨中怦然消散。

    将方牌藏收入锁囊,明赫取出疗丸塞进江汜溢血的唇瓣中,连点几穴,又缓输了些灵真。

    夜蛇的触温极低近寒,江汜满口血毒外溢,倏忽被明赫塞嘴喂药,惊蛇似的闪避,偏头吐呕。

    不等江汜逃开,明赫摁住他的肩,摆正他的脸,捂紧他的嘴,喝令道:“咽下去。”

    江汜盯看双浅玄青的眸子,唇上是他掌心温热,紧缩的瞳孔渐渐散溃,喉结上下滚动吞下丹丸。药丹化液游走于百骸,隔绝毒素止血滋养,他感到胸腔里心脏蹦跳如常,张口欲警醒只发出嘶嘶蛇音。

    他想告知明赫,六吾城里尚有埋伏,万万要小心。

    “里边有饮水、吃食,干净的新衣、褥被,还有些伤药、解丹,你进去藏一天。”明赫抚着他额前密布的玄青蛇鳞,唤出锁囊,大洞顿开。

    “好好睡一觉,小玄玉京子。”

    意识堕入黑翳一刹,江汜恍若看见明赫柔温胜春水的笑靥,听见明赫欢扬的笑语、沁耳的哄眠。梦见昔日,降生近两百年,横墟莽撞打杀谋生百八十年,听惯旁人的诋毁和嘲弄,习不得人心和算计。

    潜入千宁前,横墟之主孟离娄曾暗信托话予他,倘有幸恰好遇逢魂体不合者,杀胎躯保魂灵回横墟,若敌不过,即咬毒自尽,万幸慈悲得其施救不死则同他走,时刻伴他身旁、护他周全。

    江汜不疑有他,只为报孟离娄救命知遇的恩情,全然应下。

    而今果真,得幸遇善人仁心,脱却灾厄,保得性命,终以好活。亦算万般不幸两百年后,难得的有幸。

    .

    “怎的了。”明赫在问,语气平叙,拣干柎混的枯花,择净残叶。

    寒寻芳按捺住躁急,直愣地杵在竹编晒药的笸箩前,驱不走也赶不动,非得缠着,自打六吾城回平秋摆出别扭样。

    重阴天背阳山的影下,寒寻芳的漠冷和反常教明赫凭白生出些烦忧,拍打掉黏手的花叶,追问他:“是哪儿不舒服,还是哪里伤着了?”

    闻言寒寻芳蓦地别过头,抓起明赫膝上的大圆笸箩,慌不择路地转进药舍,险些打翻盛药盅。

    他不敢承认,更不再敢接受明赫无心的好意。

    凉寒山泉泼面,寒寻芳长舒一口气,勉强稳住心神。天性反骨的诸众难以坦诚,他更难言昨夜梦癔的羞赧面红事。

    虚象假梦中,他妄为胆大,既生花月风尘,又怎不知秦楼楚馆巫山云雨情。

    寒寻芳晓得明赫不胜酒,房里褪裳解衣布锦窸窣,挑弄狂啸难耐的嗜欲。

    他在楼外徘徊悠转,知他的师尊不知为何,自六吾城回后,独撬地窖里的陈酿,没几杯,醉了酒。

    未得加冠的小师尊龄已满,卧躺在榻边灌喝水酒,搭握酒瓻的指尖红嫩,香酿溢口濡湿衣襟,倚在榻边笑。

    昔年北翟合州,小师尊年幼尚稚,虽秀俊然不至绝艳,年岁大些却如换骨脱胎,竟全瞧不出稚子时的貌样。

    颤巍地指尖抚过润圆的耳珠,飘过鬓角,眼前人方饮了两沽薄酒,已不大清醒,因熏染醉意而面色灼灼,胸膛起伏鼻息焦热。

    依着案榻,触着温凉十指,舔舐那纤玉柔夷尖沾的黏酒,凉酒倾倒浑身,寒液激人清醒。

    一截白皙细腰没在衣袍绒衫间,解开厚重的衣襟,他欲要替醉酒的人换身干爽的寝衣,哄他的师尊入睡。他心念的师尊未多言语,只紧抿殷唇,额前汗津不止,似是染了病,需些药。

    “师尊。”他弱弱地唤了声,念及自小污泥陷落,红楼高阁软胡床,美人红唇玉臂扬,凭白生出些羞赧,而后又不大害臊。

    或许生性下贱,他自小撒跑在红楼,听熟了红楼妓子吟的艳阕霪词,见惯了风月欢场的欢合,钦佩怀中人的性情本事,肖想师尊的容姿,觊觎他的艳色,妄盼啄吻那泛粉的冷白纤指,轻咬他微启的唇瓣。

    急骤滚烫的气息扑打在娇嫩欲滴的红果,寒寻芳搂着韧柔的细腰,眼前发昏。分明未饮酒,被满屋暖温旖旎醺醉,他狠狠地拽牢披散的衣袍,与他额相抵,他知晓是梦,奢得清风霁月浪荡一回。

    “师尊,救救我。”

    他吻住红唇,拖起因酒醉而软酥的身子,吮尝出酒酿的回醇,柔缓地侵袭唇齿,环握他伶仃腕。

    “不对。”他梦癔中呢喃,竟落下几滴清泪。

    “师尊救了我,可师尊没人来救。”

    “谁来救救他,救救我的师尊。”

    清醒睁眼时脸颊的清水已凉,怀中人病得清瘦,竟还偷自饮酒。寒寻芳觉着这人真是包天的胆量,不顾惜身骨,也不顾念旁人。

    偏还带回条冷冰不知暖的玄玉京子,占着明赫中意的棠红外衫。

    .

    明赫瞧着眼前恭顺地捧着药碗的寒寻芳,觉着他前些日子闹脾气简直是莫名的,他思前想后,全然寻不着缘由。

    他确是将濒死的江汜藏在锁囊里带回平秋,是因有用,不是为别的,何故与他耍性。

    他拿起碗,涩苦的浓黑药汤猛地灌进他的喉嗓,呛的他剧烈地咳嗽。吊命灵药的药效并无意料中的显著,明赫实在是不得劲欲要饮些薄酒,可到底顾及缠病未能饮下。

    明赫失了气力,不与寒寻芳多计较,扯过件厚实的大氅盖,蹙眉道:“你若无事,就多画几遍符文,何必守着我。”

    “说来,你还得赔我把剑。”他似乎犯迷糊,梦呓般的喃喃,倦怠地半睁眼,叨念旧事。

    “师尊,”寒寻芳跪在榻边,迟迟未离,小心地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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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探明赫额前温,“有些烫,恐怕是发热了。”

    “师尊莫慌,我这就去叫杨医郎。”寒寻芳拢合紧了窗,拧了湿帕子放在明赫的额前,匆匆地出了门。

    嘴上说着莫慌,却大乱阵脚,回头一拍脑门,才想起直接传音即可,又赶回侍候明赫身旁。

    明赫仰躺在床榻,敏锐地感到汗珠淌流,他浑身发寒,应不出一字,只得攥着氅皮的毛羽,想蜷起身子,躲进隙里,眼角还沁落几滴清泪来。

    前夜备睡前,他神识仍清,不知寒寻芳进屋后竟揽他入怀,如婴孩般怀抱蜷身憩眠,不知梦呓些什么七乱八糟的救话,也还落了泪。

    喉腔中漫弥的药苦更胜往常,他不知怎的,似归了他此生最为快意的合州城。

    他猜寒寻芳或是梦回了儿时的不幸凄苦,无势无权的抗争,被污玷践踏的自尊,一生自责病痛惨死的亲母。

    便自水长坑的奉供海神白鹤大帝的老爷殿起始,他如风中飘絮似的忽至五尖山头的民舍,长古街头的摊贩正扯嗓叫卖,掘来的新鲜鱼虾蟹散着股海腥气,混着新烧的白酒和红曲盈满街巷。

    老爷殿遥相对望的山头还建了老娘殿,所谓老娘、老爷全是土语里的音,确准的意思抓个老猢狲也问不明白。

    木石堆砌的斜顶庙殿高坎门的两边按俗高悬两大红,巨硕的神像彩漆凋落显露出斑驳的灰暗,狭长眼青绿瞳,黄丝拂尘红唇裂笑,睥睨坐下芸芸香客跪拜供奉,默然地目睹俗世人间生死浮沉、情仇恩怨。

    来往的皆是老客,经商讨生意、新婚求子女,得偿的盆瓢满装,虔诚还愿,未达现的千夫责指怨怪。祂听过最真诚的祈祷求愿,也耳闻无数的怨怼。

    卖笑脸说是非的说书拍案,震飞梁上憩息的双燕。殿外瞎眼的守殿人拄着木拐,一下有一下无的锤敲着积灰的黑鼎,逢着几位老求客,往老瞎子的手掌心里塞几枚施舍铜钱。

    他见着过藏在供桌下的大肚女人,每夜殿后与人欢,搂衣磕头诵经向神求些香油钱,求神庇佑腹中子降生无恙,岁岁无忧。

    众民唾她亵神渎灵,骂她贱不知耻,路巷里邋遢的老乞亦能嘲她肮脏下贱。

    可明赫认不得这柔昳的风尘女,却看她怀中待哺的婴孩眼熟。昔年重山孽乱,金盏倒银盘叠,虚意真情含糊在粘糖稠酒里灌得寻欢客人人醉熏。女子跪倒在他的脚边,哽咽地恳他为襁褓婴孩取个贱名。

    别的不求,只求能保贱命,能苟活。

    “就取做寻芳吧。”

    “多谢贵人老爷,”女子感恩的向他行了跪拜,要他抱一抱那命多舛的婴孩,“多好的名字。”

    他摆手婉拒,插了支细香。

    “寻芳,可不是什么好名字。”

    长街喧豗,行人戴假面扮神鬼,熙攘推他进人潮前,他定听人道过这一句。

    于是合州一年落雨季,他搽净鞋履的泥水,在新旧紊乱、从前往后颠倒中,瞥见慈母织衣、稚童挥剑,朝堂附势逢迎图生存谋前程,官宦贵胄的子弟携着走江湖闯仙门的族徒怀拥鸿鹄壮志,誓要登峰凌云。

    白墙青瓦和曲水,停雨后晌斜檐还滴着水,儿时疯跑嬉戏的玩伴歇晌未醒,他择了根莠草搔挠酣睡小童的鼻尖,惹得他嚏喷连连。

    最厌旁人扰眠的娇奴,白糯的脸蛋教籧篨压出数道轻浅的红印,正要发脾气,瞧见趴在榻旁的他,随即压气,别过头打呵欠。

    楼里雅房传出阵阵低喘,哪家浪荡不羁的公子又消了大钱财,头探出窗,眼瞅别家少爷清隽、娘子袅娉,喊嚷着轻佻话,糟了骂,还仰面朗笑,醉倒在美人酥怀。

    乐师搊弦,卖唱的歌腔揉进了些词调和土戏,他听着,也能哼出些平常的调子。

    娇奴娘亲病故的后几日,来寻过他,谈及旧事,借了些铜钿。置办的棺材木料还未定,先母的尸身还未敛,娇奴压在牢犯队里去了北疆。

    行队在子时后末趁夜出城,他藏在阴影中,遥遥的望过一眼。他听闻娇奴做的孽、犯的罪,讶于纨绔放他一条命。

    想来,是欲日后享欢,倒埋下灭门绝命的祸根灾患。

    那年的春日温低,许是倒春寒的缘故,他抚去墓碑上落的残花与雨水,拢了一抔新土。

    挂了两根白长的大米面,抛了几粒香蛳,咸甜的青团青饼各丢了两,斟半杯清酒,洒在坟前土。

    翟浦问他土下掩埋的是何人。他未答。

    他又刨掘了不算深的坑,将古剑装进铁木匣,填上湿土。他等娇奴回来取,若回不来便教匣烂铁锈,死生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