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落没睡安稳觉,几十年不做梦的她突兀地做了个梦。
苍茫大地银装素裹,雪纷纷扬扬,与远方起伏的重山交织成无尽雪幕。
离谱!现实里被冻成冰棍就算了,为什么做梦也要经历一遍?
司落漫无目的地走在厚雪小道:“我究竟在干什么,为什么要一直不停地走……”
好难受,这个梦境莫名其妙的,又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诡异。
直至小道被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横亘,司落才停下脚步。
她开始四处张望,突然看见了个影子。
风雪太大,司落分不清那究竟是人还是灵物。
影子警觉性很高,似是察觉背后有一道视线,猛地转身。
只一眼,司落瞳孔微缩。
那是个被雪簇拥的人,泛着美玉光泽的银发随意披泻至脚踝,一张脸犹如鬼斧神工般被漂亮,眉如远山,遇雪清冷,美到极致。
司落屏息凝视,胸口心跳急促。
虽然那人穿得特漂亮,雌雄莫辨,她从没见过,但直觉告诉她那是季卿折,少年时期的季卿折。
少年季卿折偏头,隔着风雪平静地望向她。
司落这才看见季卿折手腕受了伤,血如断了线的珠子顺着指尖蜿蜒一路,落在白雪中竟盛开出点点赤蕊花,妖冶至极。
太诡异了!
司落忍不住后退。
没退几步,她突然察觉到足迹不对,低头一看,竟看见一双覆盖雪白绒毛的爪足。
草,怎么是灵物的爪子?!
司落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变作一只白狐。
季卿折朝她走来时,她的身躯下意识颤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极大威胁,僵硬冷直的毛发倒竖起来,贴着冻颤的身躯,快要炸毛。
逃不掉根本逃不掉,实力相差太悬殊了。
少年季卿折不由分说将她拢进怀里,用微弱的嗓音说道:“你好漂亮,是我在寒境里面见过最漂亮的生灵。”
司落:“……”
谢谢,但大可不必这么亲近!!
司落被拢进一个比雪地更为冰凉刺骨的怀抱,差点没被冻成冰雕。
雪狐的身躯本能地挣扎四肢,想要逃离。
少年身形薄弱却极为有力,她压根没法动弹,更别说逃了。挣扎半天后只能缩紧身躯,将头埋在被血润湿的皮毛之下。
好冷好冷。
这家伙压根不是常人,哪有普通人体温这样低的。
不行太冷了,好像全身浸满薄荷汁又被猛地推冰湖。
司落快要冻死时,耳畔传来少年的嗓音,依旧那么温和,却无端让人心生悚意:“雪狐是吃肉的对吗?”
呃,雪狐是杂食动物吧,等会,你要做什么?
司落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被季卿折从怀中捞出来,惊恐地看着面前容颜圣洁的少年伸出手。
“那你一定会喜欢我。”少年眉眼柔和,他扶起雪狐的喉骨,用力扳开这具身躯的嘴,将手腕递了进去。
甜腻血味再度涌进口腔,司落震惊。
啊啊啊啊不是,季卿折你到底经历了什么?自虐倾向这么严重!还有雪狐是杂食,它能吃肉不代表它喜欢吃你的!!
司落来不及挣扎,意识便如溺水者般猛地沉下去。
她只来得及感受少年最后那份温情,他轻轻拍着雪狐的背,嗓音极为蛊人:“吃啊。”
“吃了便留下来陪我。”
草。
“……”
再睁眼,司落发现自己已从雪狐身上脱离,成了一只没有实体能够到处穿梭的“阿飘”。
她狠狠松了口气,为自己不用再直接面对那么疯狂的季卿折而松气。
司落抬眸望向四周。
这是一座天然洞穴,融化的雪水顺着参差不齐的岩块流下,在顶端结出剔透冰挂,错落有致,白洁美丽。
垂眸,极为漂亮的雪狐侧身躺在冰冷石板上。
仅一眼司落便看出这是自己当初附身的那条狐狸。
但有些地方不同了,它腿上多了一道狰狞伤口,尾巴也消失了。
这么惨?
雪狐攀着石板挣扎着站了起来,它侧头舔了舔身上因动作不当裂开的伤口,极为警惕地环顾四周。
少年季卿折便是这时出现在视线内,他的身后是被日晖照得璀璨明亮的雪地,映在白狐瞳仁闪烁出夺目光芒。
季卿折眸子清冷,周身带着股恹恹病气。
见到少年的那刻,雪狐立刻将自己缩在一起,但没有宽大尾巴的遮挡,看上去滑稽可怜。
少年沉默着将它拢进怀里,已经没有初见时的那份喜悦,他干脆利落地给它擦拭皮毛上的零星血迹,良久才开口,嗓音如鸿羽落入水波那般浅:
“一次、两次,你喝了我的血,那便是认我做主人了,为什么跑,背叛我?”
啧,这家伙歪理颇多,人家并非凑上来要喝你的血,明明是你硬生生将手腕伸来逼着它去咬。
这么想着,司落摁了摁眼穴,似乎是记起自己也喝过季卿折的血,内心顿感不妙。
雪狐抗拒少年的接近,不断挣扎,季卿折嗓音逐渐冷淡,隽清眸子黑沉沉一片:“你看起来还想跑,是上次的教训不够吗?”
雪狐听懂了少年的话,它发出类似低吼的声音,变得躁动不安,连平日缩藏的利爪都纷纷冒了出来。
季卿折直接拎起濒临炸毛的雪狐,银丝细线迅速缠绕它的身躯。
雪狐挣扎得愈来愈激动,爪子在季卿折手臂留下条条血痕。
少年无动于衷,甚至有些享受疼感,他掐着雪狐的喉骨,殷红血珠沿着手腕滚到雪狐洁白的皮毛中,尤为诡异妖冶。
司落的感知与雪狐互通,能清晰感受到这具身躯的绝望。
但她只是一只练气期的阿飘,不能阻止也没法阻止。
银丝细线缚着雪狐的神躯愈来愈紧,仿佛能生生陷入血肉里,它发出极为痛苦的悲鸣,仰面望着季卿折,眸子里是浓烈的恨意,恨不得扑上去一口咬断他的咽喉。
少年却先一步捂住那双狐眸。
凛冽刺骨的寒意顺着腿上伤口涌入它的身躯,犹如他的嗓音一般冰冷:“母亲说过不听话便要受到惩罚,就像我不愿意扮作女孩那样,你若是想逃离也应该受到惩罚。”
闻言司落一怔。
很好。
季卿折的母亲貌似也不太正常。
让这么漂亮的少年扮做女孩?
这家伙究竟是在什么环境中长大的?!
正头疼,司落脑海蓦地传来铺天盖地的疼意。
少女能感到雪狐的意识在缓慢变弱,而她却获得了操控权。
司落内心涌上一股无法言说的情绪。
她原本并不想插手,虽然挺惋惜这么一只美丽灵物,但既然只是一个虚幻之境,大抵什么时候一切结束了,什么时候她便能醒来。
可这只雪狐与众不同,它畏惧害怕眼前的人类,为了活下去,却愿意求助在场的另一位人类,将性命压在伤害自己之物的同类身上……
你傻啊,先苟着啊,活着最重要,后面有机会再刀他,就算没机会,等他放松警惕再逃也不迟呀。
雪狐似乎听懂了司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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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话,主动示弱,它开始顺从,艰难且吃力地用头蹭了蹭少年的掌心,颇为温顺地待在他的怀里,乖巧地不像话。
掌心被雪狐示好似的轻轻蹭着,季卿折感受到了它的温和顺从,指节缠绕的银丝松了许多。
少年将雪狐扔到地面:“你跑丢的代价,轻一些不过是被我捉回来,但不听话的次数多了,我不介意将你直接扔给那些人,想必他们会很乐意把你当个玩物活活剥掉。”
司落:“……”
啧。
这家伙从小就是歪着长的。
长大后在外面是怎么做到还能保持间歇性冷静,不是时时刻刻都这般疯狂的?
司落摁着眉心,该不该说季卿折演技太妙,女装连风无相都看不出来,装正常人也大差不差。
眼前的色彩逐渐褪去,意识再度陷入混沌。
司落陷入沉睡前想,按照剧情轨迹,下回兴许就能结束这个梦境了。
但再度苏醒的感觉却不太好受。
司落这回真实地感受到丝丝疼意,大抵只有钻心的疼意席卷雪狐全身时,她才会跟着有所感觉。
睁眼,入目所及皆是白茫雪地。
雪狐的伤口再度破裂却流不出血,因为伤口上凝了层厚厚的冷霜,在惨白日影下泛着猩红颜色,可怖到不忍直视。
它缓慢地行走在厚雪小道之间,步伐愈来愈小,走得愈来愈慢,终于支撑不住瘫倒在地上,呼吸急促,身躯止不住地颤抖,挣扎半天后咳出一大口血。
雪狐的状况传递给了司落,她的胸口也止不住地闷。
草,这个梦境好磨人!
连感知都那么真实。
要不是她清晰记得自己是个修士不是阿飘,都要以为这一切是真实发生在眼前的事。
冷风如刃,寒气逼人。
凛冽朔风呼啸而过,直到彻底将雪狐掩埋。
司落神情复杂。
雪狐在异兽录中算不上天赋极高的灵物,但却极具血性。
譬如这只。
片刻后,季卿折找来了这里。
倒在雪地里的狐狸,皮毛光泽还未完全黯淡下去,但不再起伏的身躯告诉他,它已经彻底死去。
少年眸子平静无痕:“死掉了啊。”
死掉了啊。
也不知这话语中有没有惋惜。
他曾经见过这只生灵最为美丽的时刻,也曾好心地将自己的血肉当做礼物赠给它。
因痛苦罪恶而出生人的根本不懂什么叫做惋惜。
他付出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却没有收到相应的回报,于是坚信这便是背叛。
背叛者不值得动容。
纯白无色的背景之下,容貌圣洁美好的少年睨着那只脏兮可怖的狐狸,眼神如古井无波。
良久,他抬起手,刺骨朔风如凛然利剑从身侧呼啸而过,白狐的身躯顿时化作血雾消弭在空气中。
雪霁天晴,雾霭消退,苍穹之下,大雪纯洁白净,足以掩饰这里一切的罪恶。
少年季卿折掀眸望了一眼司落所在的方位,薄唇微微上扬,似笑非笑。
……
一切结束后司落猛地睁开眸子。
眼前是熟悉的房间景象,她稍微安心了些。
嘶,胸口怎么还是闷得厉害喘不上气。
这梦境带来的感知也太持久了吧,人都清醒了还是无法消除那股迫意。
少女起身准备倒一杯凉水压压惊,一抬头便发现一双腿完全压在自己胸口,而腿的主人正横卧大字摊开,睡得极为香甜。
司落:“……”
很好破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