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沉默着走了一路。
沈玉轩清冷的声线从身后传来:“你家中没有其他人?”
平淡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像是不经意问出来的。
薛如抱着粥粥走在前面,顿了一瞬:“二少爷怎么突然想着问这些?”
她觉得沈玉轩今天突然出现在这里,并不像是他所说的要办事的样子。
反而......有点像是故意跟着她。
附近这家书肆,薛如自己虽从未进去看过,但也知道里面的东西少得可怜。
沈玉轩要办什么事情,来这样一家小铺子?
“随便问问。”沈玉轩见她不想说,也不再继续追问。
抬脚越过薛如,自己往前走。
此刻两人已经走出小巷,外面街道宽阔,方向也就更好辨认一些。
他又变回之前那种冷淡疏离的态度,独自一个人走得飞快,也不管薛如抱着女儿跟不跟得上他。
薛如小跑两步追上他:“二少爷不打算要我领路了吗?”
沈玉轩停住脚,转过身,正打算说什么,突然看到一辆马车疾驰而来。
“小心!”他伸手抓住薛如的胳膊。
薛如抱紧怀中的粥粥,接着他的力道,及时躲到街边。
但驾驶马车的人像是故意要撞人,偏转马头,朝两人撞过来。
沈玉轩想也没想,直接挡在薛如面前。
“驭——”马车上的人猛地一拉缰绳,将马勒停。
高大的马匹抬起前肢,嘶鸣一声,然后落地。
粥粥哪见过如此阵仗,哇哇地大声哭了起来。
薛如一边安抚怀中的粥粥,一边看向沈玉轩:“二少爷你没事吧?”
马车离他们极近,她也不确定撞上没有。
“没事。”沈玉轩略微一皱眉,动了动隐隐作痛的右胳膊,转身回头望去。
马车中探出一人,是个穿着锦衣绸缎的贵公子。
他欣赏了一下周围的议论声,还有小孩的哭声,言语中满是兴奋:“哈哈哈,真有意思。”
完全是拿这些人的惊惧和慌乱当做乐趣。
“卯丁,我们继续走!”说完,也不管有没有撞到人,重新坐回车中。
坐在车头的车夫同样不在意地笑着应声:“好嘞!”
一挥马鞭,抽在马屁.股上。
沈玉轩突然抓住系在马头的缰绳,拉住马匹。原本抬脚的骏马,被迫停在原地。
“怎么还不走?”车内的周林奕察觉马车迟迟不动,不耐烦地出声。
驾车的卯丁说:“少爷,有人拉住了我们家的马。”
“谁这么大胆子?”周林奕重新探出身,目光看向拉住马匹的沈玉轩。
他打量沈玉轩几眼,问:“你是什么人?”
“报官抓你的人。”沈玉轩淡漠说。
他站在原地,身形瘦削,但偏偏就让卯丁拽不动马。
“报官?哈哈哈。”周林奕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你要报就去报吧,看看官府的人敢不敢来抓我。”
他一脸无所谓,朝卯丁吩咐:“他要是再挡在前面,就直接撞过去。”
随即又坐回车中。
卯丁应了一声,再次抽动马鞭,当真打算直接撞人。
沈玉轩不得不松开手,往旁边让了让,整个马车与他擦身而过。
粥粥像是被吓坏了,一直哭个不停。
薛如见沈玉轩的脸色愈发阴沉,关切问:“二少爷真打算去报官吗?”
“薛娘子不想让我报官?”沈玉轩听出她语气中的迟疑,回头看她。
薛如点头:“我方才听旁边的人说,那人可是知县大人的独子......”
沈玉轩明白她的意思:“你是觉得知县会包庇?”
薛如没有出声。
若只是包庇还好,就怕知县还会找别的什么由头,反过来倒打一耙。
她故去的丈夫便是典型的例子。
沈玉轩并不知道她的事,见她沉默,说:“薛娘子先回去吧,去书肆的路我再找其他人问。”
薛如不确定他会不会去报官,但现在粥粥很害怕,还是尽快回去的好。
她也顾不上沈玉轩这边:“那二少爷路上小心些。”
说罢,就抱着粥粥往自家方向走。
她的身影刚消失在巷口,沈玉轩的脸色兀地变得苍白了几分,衣袖上也晕开一片深色,站立的地面落下几滴深红的血液。
方才的马车虽没有直接撞上来,但是抬高的马腿却正好踢到了他受伤的右臂。
已经结痂的伤口瞬间裂开,血液涌出,大部分都被身上的衣物吸收,多余的血被他用手接着。
现在掌心淌满了血,不少顺着指缝落下。
沈玉轩的手掌渐渐失去知觉,地上淌的血也越来越多。
周围路过的人看到满地的血,吓得不轻:“你这是受伤了?赶紧去看大夫啊!”
沈玉轩流血太多,脑中都开始有些恍惚,耳边嘈杂的声音也不甚清明。
又有好心的人,在他身边指路:“前面不远就是澄心草药铺,你赶紧过去看看。”
沈玉轩用另一只手捏住手腕处的衣袖,不让血继续往下淌。
他顺着那人指的方向,确实能隐约看到药铺的牌匾。
有人想过来扶他,被他躲开。
沈玉轩缓慢朝澄心草药铺走。
.
快回到家,薛如怀中抱着的粥粥仍在哭个不停。
隔壁刘大娘丈夫听到声音,赶忙出来看:“这是怎么了?方才粥粥不是还好好的吗?”
薛如将街上碰到的事解释了一遍。
刘大娘丈夫听完一阵后怕:“你们没事就好,那县太爷的公子可不好惹。”
两人又说了几句,薛如带着粥粥走进自家院子。
“粥粥快看看这个是什么?”薛如为了转移粥粥的注意,从院中木架上取下一个风车举在她面前晃动。
粥粥并不理会她,一双眼睛哭得红肿,仍在呜呜流泪。
薛如只好又换了别的东西,拨浪鼓、草编的蚂蚱......能吸引注意的东西,都拿到粥粥面前试。
粥粥这次好像是真的被吓怕了,这些原本都是她最喜欢的东西,现在都不感兴趣。
薛如没办法,只能先带她回屋,给她擦脸上的泪。
桌上放着沈明轩送的包着零嘴的纸包,薛如拆开其中一个。
从里面拿出一块软糕,先自己咬了一口,确定不会噎人后,才递到粥粥面前:“粥粥要不要吃这个?”
软糕香甜,入口即化,很适合小孩子吃。
粥粥可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食物,终于开始有了好转,抽噎着从薛如手里抓过那块软糕。
她已经学会怎么吃东西,张开嘴,咬了一口。
准备下咽的时候,喉咙却又肿又痛,立马又哭了起来。
薛如还以为是她不喜欢吃,想将软糕从她手里拿出来。
粥粥抓着不肯松手,肿着喉咙喊:“要,要!”
薛如这才知道她是喉咙痛,没再跟她抢,哄着说:“粥粥不哭,等会就能吃了,好不好?”
粥粥想吃手里的东西,慢慢地停下哭声,看着薛如说:“吃。”
薛如见她终于不哭,轻轻拍着她的背,应声:“好,粥粥吃。”
刘大娘一走进屋,就看见粥粥一边打着哭嗝,一边往嘴里塞着软糕。
那张白白.嫩嫩的小脸,还带着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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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的红肿。
“你跟粥粥没事吧?”刘大娘回来的路上听到其他人谈论,也知道街上纵马的事。
薛如给她倒了一杯茶:“没事,就是粥粥有些吓着了。”
“那就好。”刘大娘接过茶,稍稍放心,“我方才从街上回来,听到人说,有人被马车撞了,流了好多血呢。”
薛如并未在意,闲聊似地问:“谁被撞了?”
刘大娘说:“街上的人都不认识,估么着是正好路过这里的,也不让人扶,脾气古怪得很。”
薛如眼皮一跳,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试探着问:“那人长什么样?”
刘大娘说:“我也没仔细问。不过听人说那人去了澄心草药铺,应当是没什么事。”
说起这个,刘大娘想起薛如认识的那个,同样脾气古怪的男子:“那人走了?”
“谁?”薛如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刘大娘指了指门外:“就是鬼鬼祟祟出现在门口的那个。”
薛如这才知道她在说谁,对于她这个形容也有些好笑:“他有事要办,就先走了。”
刘大娘带着些八卦的语气问:“我方才听你喊他二少爷,可是哪家认识的?”
“就是沈府的。”薛如说。
“沈府的二少爷?”刘大娘双眼大睁,忍不住抬高声音,“你说他是沈府的那个举人老爷?”
“沈二少爷是举人?”薛如想不到这性子古怪的沈玉轩居然会是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
她没认识多少字,但也知道举人是什么意思。
在她原来的村子,出过一个秀才,就被称作是“文曲星下凡”。
而这举人,是能够直接领官家俸禄的,比秀才不知道厉害多少。
“可不是嘛。”刘大娘叹息,“当初要不是沈府老爷病逝,这沈二少爷说不定能直接考中进士,留在京城做官。”
守丧期间,不可参加科举考试。
薛如也替沈玉轩感觉惋惜。
“不过明年春闱,沈二少爷应该能赶得上。”刘大娘笑着说,“到时候你说不定也能跟着沾沾光呢。”
薛如也笑了笑:“我跟着沾什么光?”
刘大娘说:“有赏钱拿,还有你日后离了沈府,有这层关系,找别的活计也更方便一些。这不可就是跟着沾光嘛。”
薛如听着也觉得十分有理,打心底期盼沈玉轩能够尽快高中。
别的不说,这赏钱她确实是想拿的。
薛如看了看外面的天,站起身说:“快午时了,我该回去了。”
刘大娘应声:“那你快回去吧,粥粥这边我看着。”
粥粥听到薛如要走,顾不上吃东西,抓着她的衣摆不肯松手:“娘,不。”
她说不出完整的话,急得不行。嘴一张,又开始哭起来。
“粥粥怎么了?”薛如将粥粥抱起来。
刘大娘在旁边说:“估计是舍不得你。今天她受了惊吓,肯定是想你陪着她。”
薛如贴着粥粥的脸,轻声哄道:“粥粥乖乖在家好不好?娘过几天再回来看你。”
粥粥瘪嘴呜咽,紧紧地搂着她的脖子,脸上写满了不乐意。
薛如也不忍心就这么丢下她。
刘大娘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要不这样,我跟你一起过去,等到了沈府,我再抱着粥粥回来。”
薛如也觉得这个办法可以,只是有点麻烦人:“会不会耽搁刘大娘你的事?”
刘大娘摆摆手:“什么耽搁不耽搁的,都是些家务事罢了,明天再做都来得及。”
粥粥不愿跟她分开,现在也只能这样,薛如点头:“那就麻烦刘大娘你陪我走一趟。”
刘大娘去隔壁跟丈夫说了一声,跟着她一起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