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明姝一直告诉自己，对待金主要有最起码的尊重。
除非对方主动凑上来找骂。
梁玉堂也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不知道为啥非要扭转在自己心里的形象似的，说又说不清，自己说两句又破防。倪明姝权当陪金主消遣，冷不丁嘴一句，看他吱哇乱叫也算自己的消遣。
殊不知，学会推送的系统似乎也学会了抓取。
崔眙并未看到全貌，但正是这样断断续续的字眼才磨人。加之最近梁家不知又有了什么打算，跟百晓堂那位倪姑娘吵得不可开交，他每天两眼一睁就是一脑门官司，有时简直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你为什么对我爱搭不理的？”
倪明姝看着照例光顾的梁玉堂，无奈道：“这么多人呢，你倒是排队啊。”
百晓堂收费不贵，也确实能给出许多用得上的建议，故而每日顾客不少。再加上这两天梁家三少爷常常光顾，一文钱就能一睹梁公子真容，说不定还能碰到个外财，人们登时来得更勤快了。
“今天又有什么事想让我帮你传播？”
几日相处下来，倪明姝大概能猜出自己之于梁家的喉舌作用，一边搪塞着梁玉堂，一边还不忘为手边的顾客答疑，悄悄敲开面板：【绣花漏了想修补，该用什么针法？】
梁玉堂胡乱道：“问姻缘吧。”
他被一个姑娘看穿心思也是头一次，初时觉得没面子，后续交谈依旧占下风，为了家族大计还不得不继续交涉，心情自然也不美丽。
恰好面前轮到一位姑娘问计，姑娘躬身过来，声音羞涩。倪明姝附耳去听，“如何让有钱人家的公子爱上我”这句话清晰无比地传入耳朵。
倪明姝嘶了一声：“姻缘啊，这可不好搞……”
“不好搞？”梁玉堂以为在说自己，不可置信道，“你前两天还不是这么说的！”
“因为前两天评价的是你跟你大嫂呀。”
倪明姝好心解释，随即捂嘴佯装惊呼：“天哪，难道那些传言都是真的，三少爷你真的还对……”
“我、没、有！”
……
崔眙头疼。
除了永梁县内务，一条街上的百晓堂近期生意火爆，人来人往的自然少不了喧闹。面板依旧时不时蹦出一个问题，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种种事迹交织着，令他夜不能寐。
崔眙很想知道，元君到底相亲成功了没有。
前几日那次交谈令他疑窦顿生，一直牵挂着元君的感情情况。起初他还安慰自己，仙人无拘无束随性自在，怎么可能会相亲呢。可渐渐的，窥得的只言片语越多，自己建构的蒙蔽之言就越岌岌可危。
这几日元君垂询依旧，崔眙很想不管不顾，直接将心中的疑虑问出。
可是……
唉，罢了。
神仙有神仙的事，县令有县令的事。自己早就过了痴心妄想的年纪，眼下的案牍劳形才是要用心处理的。
崔眙瞥了眼案桌上的文书，其中有一半是与梁家有关的。他看得明白，这位永梁县首富对于多年前的境遇依旧耿耿于怀，指不定还会有什么动作。就如眼下，百晓堂这般喧闹跟梁家的三公子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走出门庭，原意是歇息一会儿，然而不远处人声鼎沸，隐约能听到有人在唤“梁公子”。崔眙蹙眉，不自觉地走到了巷口。
“喂——三少爷，我还没说完呢你怎么就走了？不想知道你的姻缘是什么情况了吗？”
崔眙朝声音来源望去，只见梁玉堂步履匆匆落荒而逃，倪明姝则是在门口，跟几个姑娘笑作一团，口中还在不停地呼唤：“那我跟大家伙求个情，下次你来允你插个队，怎么样？记得明天再来！”
几个姑娘也声声回应她的话：“让他先！让他先！”
“……”崔眙转身欲走。
倪明姝又吵赢一架，心情舒畅，转头看到小巷前身影落寞的县令，脚边还蹲了条威风凛凛的黑狗——那是自己之前送他的，如今精神样貌大变化，看来县令将它养的不错。
她心头一暖，招呼道：“县令大人好啊。”
崔眙停下脚步。
“您这是……遛狗呢？”
倪明姝走上前来，黑狗显然还没忘了她，亲昵地蹭蹭抚过来的掌心。倪明姝撸完狗才抬起头：“小黑这几天可还好？没给大人添麻烦吧？”
“还好，倪堂主生意似乎也不错。”
“托县衙的福，给我这小店带来很多便利。”倪明姝注意到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关切道，“不过看您似乎有烦心事？”
“啊，如果您信得过，或许我能为大人您分忧？”
崔眙觉得她解决不了。
络绎不绝的顾客已经印证了百晓堂的作用，倪明姝受县令几次恩惠，又见小黑被养得不错，能力范围内也想帮他一帮。
见崔眙犹豫，她宽慰道：“哎呀放心，我可是有金手指在身，上天眷顾，天选之人！不拘在什么地方的，大人放心说。”
崔眙：“……”
罢了，虽然没能力解决，但心是好的。
他语气中是自己都未察觉的迁就：“好吧，铜板稍后奉上。我的问题是，如何才能安睡？”
安眠药啊。
倪明姝刚说完就给了自己一嘴巴：这是什么答案？自己在上赶着造杀孽吗？
“呃，这不能安寝的原因可多了。若是有什么棘手的事儿，县里要务我就不多问了，大人您需要注意劳逸结合，清淡饮食，保持心情舒畅啊。”
“若是没有缘由，忽然不能安睡的话……”
倪明姝拖长声音，似乎是在想措辞；崔眙也不是不领情的人，依旧耐心等待着。只是元君的话语载体、那行踪诡秘的透明面板它——
缓缓地出现了！
崔眙瞳孔微缩，眼睛却越睁越大，看着面板上缓缓出现的字体：【如何才能安睡？】
“……”
什么安睡？如何安睡？这不是我要问的问题吗？
元君为何忽然拿这话来问自己？难道这也是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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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关乎永梁县命运的问题，永梁县有很多人都在忍受失眠的困扰吗？
这跟面前的百晓堂主又有什么关系？自己刚刚才问了这个问题，为何下一刻就从元君这边回来了？倪明姝说她有金手指在身，上天眷顾……等等是谁眷顾？
崔眙惊疑不定。
他自然不会当着别人的面与元君交谈，何况是眼下这个迷雾重重的情景。面板没等来他的回答，面前的倪明姝倒是镇定自若，半点没有卡壳地顺了下去：“失眠这事儿是得重视，休息不好的话什么毛病都找上来了。您可以试试睡前喝一杯温热的牛乳，茶就别喝了，浓茶提精神的。”
“然后再泡个脚，应该会有帮助。最重要的是作息规律，说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养成习惯后，到那个点儿自己就困了……”
崔眙半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倪明姝没有得到自己的答案，也能够顺畅无比地说下去，给出有用的建议。
自己方才有一瞬间，甚至荒谬地觉得倪明姝就是自己心中的元君……看来这个想法不是真的。然而疑心已经生成，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消退。崔眙开始往前回忆，从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位倪姑娘开始，翻出记忆角落中那些不被注意的事情，似乎，一切都有迹可循的。
最初的最初，元君问养熟的狗为什么会走丢，当时恰好梁家在大张旗鼓地请人找狗，其中就有刚刚冒头的百晓堂。
后来，元君问了待产的母羊是什么样的，自己找了个附近的兽医，刚好遇见倪明姝牵着一只待产的母羊。
再后来，元君断断续续地透露出相亲的消息，而百晓堂中，梁家三公子不是正在和她讨论姻缘相关吗？
还有律法，自己前不久解答了那么多关于律法的问题，那段时间似乎都有真实的事件对应……还有那次，元君似乎没有采用自己的回答，他实实在在地在面板上看到了这样的字眼：“死罪，下一位！”
下一位？
——当时对面也在回答别人的问题！
为什么元君找狗她也找？元君相亲她也相？元君问母羊的情况她刚好牵着一只母羊？甚至她的预判和自己的判决也是八九不离十？
就算倪明姝不是元君，也和元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崔眙心口砰砰直跳，不由自主地开始打量面前的女子。早就知道她跳脱开朗，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神采飞扬啊。
倪明姝尚未察觉到异常，还在关心他：“再不济，这不是还有小黑呢吗，您要是没事儿就牵它出去溜溜，运动量不就上去了？身体疲惫的话很快就会睡着的！还能顺便帮小黑锻炼，一举两得！”
这是在关心自己。
崔眙得出结论。自己来此之后一直深居简出，加之出身背景影响，民众大多敬畏。除了通过面板交心几句的元君，有谁敢主动凑上来，说出这番毫不掩饰的关心话语呢？
元君无所不知，悲悯天下；倪明姝则自称知天下事，有如神助。
难道……
她就是元君的宫娥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