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耀带郑踌躇去问王永遒讨案子的时候,王永遒还挺纳闷的。
一个棘手的杀医案居然能引得曲淮鑫和江耀前后脚来问他来要案子,他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江耀给曲淮鑫最后留了点脸面,没把他抛下郑踌躇的事打小报告,只是说曲淮鑫太忙了,让他帮忙接手。
王永遒半信半疑,当着江耀的面打电话去找曲淮鑫确认。
曲淮鑫一下就明白江耀给他留了面子,配合江耀演出,告诉王永遒最近新接触了一家金融机构的大客户要找他做刑事合规,暂时分身乏术。
王永遒确认之后,终于把案子给到了江耀手里,郑踌躇也能顺理成章回到江耀身边继续当他的律助了。
一审时间迫在眉睫,江耀晚上熬夜看案卷,白天带着郑踌躇去看守所会见李北,终于慢慢整理出一点眉目。
李北自己不认为自己存在什么精神障碍,但在会见中,给出的杀人动机却十分离谱。
去诊所行凶的一个月前,宋医生和梵博的其他医生来到李北的群租房所在的小区免费做义诊活动。李北因为牙疼也去看诊了,宋医生发现他的龋齿很严重,就替他做了根管治疗。
李北做了治疗以后,就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他一定是在我的牙床里藏了一个摄像头,他每天都秘密地监视我。怎么会有人这么好心给我免费做治疗呢?”李北神神叨叨地对着江耀和郑踌躇笑,“他就是想监视我,窥探我!我现在杀了他,我自由了,不会再有人监视我了!”
江耀和郑踌躇对视了一眼,补问了几个问题后,结束了这次会见。
回律所的车上,两个人基本都有了答案。
“被迫害妄想症。”郑踌躇说出江耀心里的想法,“以前只在影视剧里见过,还是第一次看到真的得了这个病的人。”
“应该是之前受的打击,诱发的。”江耀这几天有去李北之前工作的地方做过走访调查,“李北在去年之前,一直是片刻达集团的外卖小哥。但是去年年初,因为为了准时送达外卖,闯了红灯,出了车祸,造成了严重骨折。”
郑踌躇也觉得李北有点可怜:“之后他植入了钢板进行固定治疗,但足部不能再负重了,等于也不能再干外卖配送了。”
“这不是真正击垮他的。更要命的是,他实际和片刻达没有签订劳动合同,而是和片刻达外包的第三方公司签订的《承揽协议》。”江耀点明要害,“等车祸真的发生了,第三方公司和片刻达都拒不承认他们和李北之间存在劳务关系,李北拿不到任何的赔偿。而虽然第三方公司为李北投保了雇主责任险,但因为两边都不承认他们和李北有雇佣关系,保险公司也拒绝赔偿。”
郑踌躇听得难受,他知道李北这种情况的骑手不是少数,劳动关系的混乱导致了他们得不到索偿,只能在外卖公司、第三方公司和保险公司之间被当成皮球被踢来踢去:“如果他肯走法律途径,法院应该会认定他和第三方公司存在事实劳动关系吧?第三方公司,只是用以非真实的合同关系掩盖真实的劳动关系?李北本来是可以争取到赔偿的。”
“你能一下就想到走法律途径,是因为你是一个有知识、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江耀指出一个更悲哀的事实,“可是对于李北这样初中都没读完的人来说,打官司其实是一件很遥远的事,他们只会觉得费时费力,很可能到最后都没有结果,宁愿不要赔偿费了,也不想请律师打官司。”
郑踌躇认同江耀的想法,长叹了口气:“这个能作为恳请法官酌情减刑的点吗?先给李北做精神鉴定,如果真的证明他有被迫害妄想症,我们可以说是因为他长期拿不到索赔金,在极度焦虑的情况下诱发了被迫害妄想症,才导致他攻击了宋医生。”
“当然可行,但最重要的是,我们需要证明他在攻击宋医生的那个时刻,确实是犯病的,不然即便证明他有被迫害妄想症,也是没用的。”
“对,必须要证明他在攻击宋医生的那刻,被迫害妄想症已经使他丧失了辨认或控制自己行为能力。”
郑踌躇很清楚这一点——不是只要是精神病犯案就能不负法律责任的,更重要的是在看犯案的那刻,李北是否在发病、发病是否让李北丧失了辨认能力和控制能力,以及发病后的丧失程度。
“现在没有任何的证据能证明他当时确实处在发病状态,”郑踌躇后知后觉地开始担忧,“这样,这一点就很难打下去。”
江耀早就考虑到这点:“你记不记得,警方收集到的证人证言里,有位证人所出具的证言很模糊。”
“我想起来了,钟医生,是宋医生隔壁的钟医生!他说,他听到护士的尖叫声和打斗声,冲到宋医生的诊室时,宋医生已经被捅了,而且因为他看到血,受了刺激,大脑几乎一片空白,什么都记不得了。”
“但我觉得还是应该去再问一下。”江耀对郑踌躇说,“你查查诊所的官网,看能不能查到这位钟医生。”
郑踌躇干劲十足,还没等江耀开到律所就找到了钟医生的联系方式。
一个电话拨过去,待他讲清来意,钟医生非常配合,同意他们去他家里取证。
郑踌躇和他约好了时间,充满期待:“希望钟医生能提供一些对李北有利的证据吧。”
“但愿吧。”
被一个红灯截住,江耀转头看着那些外卖骑手在川流不息的车流中拼命穿梭,争分夺秒地和时间赛跑,由衷地说出这三个字。
***
第二天,江耀带上郑踌躇和摄录机前往钟医生家取证。在车上,他又把取证的要点千叮咛万嘱咐,让郑踌躇都有点听烦了:“知道啦,师父,你昨天已经发微信和我说过至少五遍了!”
“我也不想当唐僧来给你念紧箍咒,但现在不念咒,就怕你以后惹了大祸自己还不知道。”江耀想起之前在念诚一个鲜为人知的案子,“你知不知道,其实当初创办念诚的,总共有三位合伙人。”
“我有听说过,除了老大以外,还有两个他的同学,他们都是栖大法学院毕业的。但更具体的,我就没听说了。”
“是的,这三位中,有一位叫秦惟馨的律师,也是宗律师的师父。”
“啊?!这我还真不知道。”
“秦律师因为在理念上和老大有了分歧,所以带着宗律师出去单干。秦律师创立了一家律所,叫惟馨律所,当时因为还没站稳脚跟,对外招聘的人不多,所以很少有人知道这家律所。”
“还真没听说过。”
江耀刚入行时,王永遒动不动就用秦惟馨的这起案子来警告他一定要注意执业风险,尤其是取证。江耀也是将细节牢记于心:“这家律所只成立了一年不到,就倒闭了。”
“为什么,是案源不够吗?”
“不是,是因为一桩故意杀人案,秦律师在那个案子里担任被告人的辩护人。”江耀回忆王永遒的原话,“就是因为秦律师的一个助手没有注意规范取证,结果不仅输了那场官司,还被卷入‘律师伪证罪’的指控。”
“我天!”
郑踌躇对这条大名鼎鼎的刑法306条这下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刑法306条俗称“律师伪证罪”,是为了防止辩护人作伪证,或教唆证人作伪证而专门设立的。就因为有这条罪名的存在,很多律师为了安全考虑,会在明明自己发现疑点时,不去进行必要的取证。因为一旦违反了这条法律,就可真是有点“判头”了。
“那秦律师……她们后来怎么样了?”
江耀也很想知道,秦律师她们最后怎么样了,但王永遒语焉不详,也不愿多提。他似乎只是想警示一下江耀,但并不想让江耀知道更多的细节。
但江耀也大致可以猜到秦惟馨的下场不妙,其一是秦惟馨的律所因此倒闭了;其二是王永遒也不愿多提,毕竟秦惟馨再怎么说,也是从念诚出去的,传出去对念诚名声不好。
既然王永遒不愿提,他也不好再去问宗玉澄这个除王永遒之外的,唯一知情人。但宗玉澄看似并没有被这场“伪证风波”波及,还能在惟馨所倒闭之后,重新回到念诚工作。
作为传承,江耀觉得自己有义务用这个案子给郑踌躇做警示:“后来的事我也不清楚了,都是老大和我说的,他就说到这里。不过你可千万别去问宗律师,我告诉你,就是想让你‘警钟长鸣’,一定要注意规范取证。”
“我情商有这么低吗?”郑踌躇就是再傻也不会去问宗玉澄,在她伤口上撒盐的,“师父你放心,我绝不会像秦律师的助手那么坑你的!她可真能啊,一个人干倒闭一家律所!”
“现在可别急着给我立flag,别到时候取证不规范把我都送进去了,”江耀笑说,“赶紧把取证的流程再在脑子里好好过过。”
说话间,已经开到了钟医生的小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j://e.d.f/h/g/"}',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83411|15194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等江耀停好了车,两人就带上摄录机准备去给钟医生取证了。
***
钟医生很配合两人的取证工作,只是在取证中途出了一点小小的纰漏——摄录机在他们准备开始工作前坏了。
郑踌躇抢救着摄录机,江耀正向钟医生表示抱歉时,有个女孩忽然急匆匆冲进了门,边哭着边去吻钟医生。
郑踌躇被这抓马而又罗曼蒂克的一幕惊掉了下巴,被江耀死死捂住嘴才没有化身尖叫鸡。
看着相拥的两人,江耀的脑海里,却猝不及防地浮现出尤未的醉容。
她第一次主动吻他,是在他们都喝了酒的情况下。夜幕下,她倚靠着落地窗,脸颊绯红。红酒渍在她的嘴唇上凝成艳丽的光斑,在照进来的月光里一闪一闪,魅惑蛊人。
“江耀,我好像醉了,”她托着高脚杯,环住他的脖子,饱满的嘴唇贴着他的耳垂碎碎细语,好像是魔鬼在蛊惑他堕落,“你能陪我一起下地狱吗……”
她的声音低到后来就听不见了。酒杯从她脱力的手中应声滑落,碎裂满地。
在漫天飞溅的红酒雨里,她温热的红唇含住他的耳珠,其后又顺延着他的下颌线,迎着他的唇而来。
江耀擒住她的腕骨,正想问她一遍她在说什么,就被郑踌躇的声音拉回了现实:“师父,修好了。”
他恍惚回神,暗想怎么会在该专心工作的时候又想起她,真是该死:“……噢。”
没人察觉他的异样,他赶紧询问钟医生能否开始取证。
钟医生身旁的女孩坚持要陪着钟医生一起,问江耀可不可以留下。
江耀发自内心地羡慕着这对有情人,点头说没问题,正式开始了取证。
***
取证顺利结束。
根据钟医生补充的证词,原来李北一开始找的医生竟然是钟医生。而那天,本来也是李北找钟医生来复诊的,只是因为钟医生那天皮肤起了红疹,引起了李北的过度紧张,所以才导致钟医生把他转给了宋医生。
“那么也就是说,李北说的给他义诊的人,也不是宋医生,而是钟医生喽?那天他也是来找钟医生复诊的。”郑踌躇一下便发现了华点。
“没错,他其实在攻击宋医生的那刻,根本就分辨不出宋医生不是给他义诊的人,而是因为犯病,对身边最近的医生做了无差别攻击。”
“那应该算是比较有利的证据了?至少可以证明他当时正在发病,也失去了辨认能力。”郑踌躇开心后又为宋医生难过,“宋医生真的太惨了,唉。如果我站在法官的立场上,我也觉得好难判,一方面我觉得宋医生实惨,李北应该给他的家属一个交代;可是另一方面,我又觉得李北发病也很可怜,他发病了,他确实也控制不了自己啊!”
“别自己为难自己了,该怎么判的问题让法官去操心吧,我们先回去整理一下证据材料。”
“师父,你先回去吧。”一提起证据材料,郑踌躇想起这台时灵时不灵的摄录机,决定还是去修理店看一下,“这附近有个修理店,我把这机子拿去看一下,要是下次取证它再罢工就尴尬了。”
“不用我开车载你去?”
“不用!超近的,我走几步就到!”
郑踌躇摆摆手,转眼就跑没了人影。
看到郑踌躇如今已不像刚来刑事部面试时这么丧了,而是充满了拼劲,江耀不由笑了笑。
他转身准备上车前,随意一瞥,却如遭雷击般,全身僵硬地直直愣在了原地。
这缕他朝思暮想的绮念,竟然从他方才的白日梦里栩栩如生地飘了出来,幻化成人形,此刻就站在他几米开外的地方。
她随意地斜靠在车门上,口中衔着一根细长的女式香烟,曲起拇指,固执地一次又一次去按哑火数次的打火机。她因为屡战屡败而气恼,微微鼓着嘴。
强风吹拂而来,吹乱了她的长发。
她不耐烦地将波浪般披散的秀发撩到耳后,也露出更清晰的侧颜。
江耀觉得她似乎是瘦了,衬得她那双狐狸一样狡黠的眼睛更圆更大了。
但他也无法确定,毕竟他将近有六年多没见到她了。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依然惦念着她。
他已经用六年多的自我折磨自证了这一点。
此刻如雷的心脏狂跳声也在不断告诉他——原来,他真的对她从未忘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