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接到郑踌躇的电话时,江耀正在牙科诊所等待拔智齿。
他的智齿长在右下方,是单侧长的,以前还算老实,只是矮矮浅浅地长出一点,位置也不错,医生说没有拔的必要。
但这几个月,江耀忽然发现这颗智齿像是走进了属于它躁动的青春期,以不可遏制的趋势蹿向他的上牙床。
因为办案太忙,江耀决定对它不予理会。
他很快吃到了漠视它的苦果。在早上的庭审中,他一发言,这颗智齿就顶进了上牙床。
他忍着痛苦坚持把庭开完了,上牙床已经被磨得鲜血淋漓,赶紧开车直奔诊所,欲要把这颗野蛮的牙齿除之而后快。
他本来想去栖城最有名的梵博齿科,但不知道为什么梵博齿科今天是停业的,他只能另换一家。
他没有预约,只好排长队。
好不容易排到了队,正被医生请上了智能牙椅,郑踌躇的电话匆匆而来:“师父!你在哪里,你方不方便来接我一下?”
郑踌躇电话那头声音很杂很乱,江耀听不清晰,只听见很多不同的人声拼命在叫着郑踌躇的名字问他怎么看,以及不断重复“被害人”、“家属”、“辩护律师”这样的词汇。
江耀顿时明白过来,郑踌躇似乎在遭遇媒体的围堵,这种事他以前也遇到过,二话不说就跳下了牙椅:“你在哪里?我来接你。”
郑踌躇在嘈杂的人声和与记者的身体挤压中,努力报出自己的所在位置,幸亏离诊所并不远。
“抱歉,我今天先不拔牙了。”
江耀在医生讶异的目光中,狂奔着往楼下去找自己的车,并没挂断和郑踌躇的通话:“你一个字都别回答,等我,我马上到。”
江耀和郑踌躇共享了自己的位置。
还没等开到目的地,他就看见郑踌躇小跑着向他的车狂奔而来,而身后跟着乌压压一片的记者步步紧追,仿佛是《釜山行》里才会有的罕见场景。
江耀忙把车门提前给郑踌躇打开,郑踌躇一个箭步跳上他的奔驰,连安全带都没系就催江耀起步。
江耀也被穷追不舍的记者激得肾上腺激素飙升,又从《釜山行》模式切换成了《头文字D》,利落地打转方向盘逃之夭夭,驶离了这块是非之地。
郑踌躇惊魂未定,花了十多分钟才缓过神来,将前因后果给江耀解释清楚。
追根溯源,事情要从栖城的一桩杀医案说起。
不久前,有一名叫李北的病人闯入了梵博齿科,持刀捅死了那里一名姓宋的牙医。病人很快被赶来的保安和其他医生控制住,宋医生也被送去医院抢救,但因为刀口的位置是在心脏,李北连续捅了好几刀,宋医生最终抢救无效死亡。
这桩惨烈的案子也一度登上微博的热搜榜,大家都对李北的行为义愤填膺,强烈要求司法机关惩治凶手,给受害者及受害者家属一个交代。
既然在同一个城市,江耀自然也对这桩案子有所耳闻,但他最近一直在忙着给自己手上的案子做收尾,没有很认真地去研究这桩杀医案的细节。
现在郑踌躇一提,他才想起原来是梵博齿科,难怪今天梵博齿科还没开业,想必诊所应该是要配合警方调查。
可能是太沉浸在自己的案子里了,经由郑踌躇这么一提,江耀才知道李北申请了法律援助,而法律援助中心指派了念诚为李北提供法律援助服务,派出的律师可由念诚自行选择。
这种风口浪尖的舆论案件,念诚一般接得都极为谨慎,因为多半他们是要代表施暴者的一方进行辩护。吃瓜群众朴素的感情价值观和他们的职业操守往往在这种事件里很难达成统一,代表施暴者辩护,向来会被归结为“助纣为虐”和“为虎作伥”。如果媒体不过分炒作,让他们能低调地完成辩护工作倒也好,但很明显,这起“杀医案”将会是媒体接下来报道的重点对象。
既然是法律援助中心指派的,念诚也没有了选择,拒绝就要吃警告。
王永遒应该也很头疼派谁去接这个棘手的烂摊子,所幸宗玉澄自告奋勇要接下来。王永遒正准备放心地交给她时,曲淮鑫又主动跳出来,拍着胸脯对王永遒说他可以接这桩案子。
王永遒原本还有所顾虑,因为曲淮鑫在暴力类案件的经验并不丰富。但转念一想,曲淮鑫好歹也是个资深律师了,而且这桩案子没有多少辩护空间,派谁去可能结果都一样。
这桩案子就这样被曲淮鑫争取到了手里。郑踌躇本以为曲淮鑫对这桩案子有什么真知灼见,才这样急切地要将这桩法援案抢到手里,哪晓得这货压根就不对这桩案子上心,每天忙着和那些客户公司的法总们游山玩水联络感情,也没空看他从检察院拍回来的卷宗。
难得今天曲大律师终于想起要在开庭前,带着郑踌躇去看守所会见一下当事人,没想到两人刚到看守所,就被闻讯而来的媒体围了。
曲淮鑫深谙围魏救赵的道理,将二手徒弟推下车留给了记者们,而他一脚油门溜之大吉。
饶是江耀这种情绪稳定的人,听到这里也坐不住了,带着郑踌躇杀回律所,准备找曲淮鑫算账。
曲淮鑫倒也没有做了亏心事的觉悟,好整以暇地待在在办公室里用座机继续和法总们讨论着明天的天气很适合出海兜风。
看着江耀领着郑踌躇回来,他还能笑得出来,问了他们一句“回来了啊”,就指指自己手里的听筒,示意自己还在忙。
江耀也报之以微笑,同时微笑着用食指摁下了挂机键。
曲淮鑫瞬间跳脚:“江耀,你干什么!你几个意思!”
“我还想问问你是几个意思?接了案子你想消极辩护就算了,把踌躇一个人扔在记者堆里,你几个意思?”
曲淮鑫丝毫没有愧疚的意思:“这桩法援案不存在什么消极不消极辩护,舆论压力这么大,检方和法院肯定会速战速决。你说这案子还有什么辩护空间,如果李北不被判死刑,怎么平民愤?”
“你是李北的辩护律师,你不是检察官,更不是法官,平不平民愤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曲淮鑫的态度成功让江耀恼火了,“你要考虑的是,李北是否在被讯问的时候受到了公正对待,他攻击宋医生的时候精神状况是否正常,他的管辖有没有问题。这些,你都关心过了吗?”
“哈,”曲淮鑫阴阳怪气地笑了,“法援案子大家向来都是走走过场了,难道我关心了这些,李北他就不用死吗?”
“你这些年读的是法律还是屁?”江耀少有地爆粗了,“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要让他们公平公正地接受审判,如果你都没有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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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北努力过,你都不知道现有的证据能不能证明他杀了人,即使法官判他一死,这个结果是公正的吗?”
曲淮鑫笑得更响亮了:“江耀,你都快三十岁了,为什么还天真地说着连踌躇这个年纪都不相信的鸡汤?你骗骗你自己可以,但我当律师的意义就是挣钱。就算帮李北扭转乾坤,他也支付不起我的律师费啊。”
江耀被曲淮鑫的无耻打败,一时被呛住,竟不知如何反驳。
不善言辞的郑踌躇却比江耀更激动,突然响亮地告诉曲淮鑫:“我相信。”
江耀和曲淮鑫双双怔住,愕然地看向郑踌躇。
“我去过红圈所实习,也去过念诚的资本市场部,那里有很多和你一样的人,曲律师。我可以像他们一样,每天足不出户,老老实实呆在办公室里写法律意见书,帮客户拟三会文件,看股东的出资证明,我可以不用去看守所被记者围堵,不用去检察院拍十几卷的卷宗带回来给你看,也不用强逼着我自己一遍遍看宋医生的尸检报告,就为了找出给李北减刑的证据。”
“念诚给我的工资还过得去,但绝对没有那些红圈所高。我确实在那里可以得到很不错的薪水,得到体面的生活。可我就觉得我不应该属于那里。难道我辛辛苦苦通过高考,花了6年时间在中国最好的法学院学习法律,只是为了这样待在办公室里改改文件,只是为了帮一个企业完成上市或者完成收购,然后从他们募到的钱里扣几个点,心安理得地当作我应得的报酬吗?”
“我做不到,做不到这样心安理得,因为在我的价值观里,我理应去追求更高级的意义。在每一次的面试里,因为怕你们觉得我很傻,都羞于告诉你们,我来到这里,是真的想帮助像李北这样的人,像李北这样真实地在我们生活里存在的人。但事实上,我就是这样想的——难道用我的时间去帮助一个企业完成上市、完成收购,会比拯救一条人命更有意义吗?”
“当然,我也没这个能力拯救李北——或许在大家的眼里,他也不该被拯救,因为他杀人了当然要偿命。但在让他上法庭之前,我们身为他的辩护律师,至少要知道,现有的证据能否证明他杀死了宋医生。法律会让他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但法律也赋予我们责任去促成一个公平的审判。如果你不想履行你的职责,就不该接李北的案子。”
郑踌躇认真地教他:“你可以说你是为了钱做律师,世界上大部分人都在为了钱工作,这不可耻。但你也没资格骄傲,因为按权利义务对等原则来说,你并没有负起你的法援补贴所对应的义务。你本该和你的当事人站在一起,可你现在却将他弃之不顾,我为有你这样的师父,感到由衷的羞耻。”
曲淮鑫被说得毫无还击之力,一时哑然。让一个实习律师来教他做事,真的讽刺至极。
而郑踌躇转向同样怔住的江耀,问他:“江律,我好像还是更喜欢当你的徒弟。我还能和老大要求,让你继续当我的师父吗?”
江耀从愣神中恢复过来,笃定答应,拉着郑踌躇转身离开:“可以,我带你去找他。曲淮鑫,我们都不用争了,我会和老大说的,这案子我替你接手。”
“好啊,你们有本事就去啊!我乐得轻松!”
才反应过来的曲淮鑫对着他们的背影,气急败坏地大吼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