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怜青送回公寓,蕴青停在楼下并不上去,却正好遇上买菜回来的尤怀瑾。
怜青:“哥。”
蕴青差点跟着脱口而出,及时刹住:“尤大哥。”
尤怀瑾颔首,目光短暂停留在蕴青的脸上,很快移开。
“劳烦关小姐送蕊蕊回来,上来坐一坐吧?”
蕴青做了两天“亲妹妹”,这会子对他陌生客套的语气颇为不适,面上却很得体:“不了,家里还有事,得回去。怜青,我走啦,下次见。”
怜青拉着她的手,牵了许久才松开:“嗯,下次见。”
兄妹俩目送蕴青离开,一个脸上带着不舍,一个面露深思。
“你同关小姐的情谊似乎很深厚。”
怜青点头:“哥哥,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相识虽短,情谊已深。
尤怀瑾并未质疑,只是笑道:“有朋友是很好的事。”
-
另一边,蕴青刚回家便撞见徐伦,她顺手打招呼:“徐叔!”
谁知徐伦面色古怪,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才点头:“六小姐回来了?大少爷请您过去一趟。”
蕴青狐疑:“大哥找我做什么?”
徐伦眼神飘忽,压低声音道,“您细想想,有没有做出格的事?”
蕴青眸光微动,心里已有成算,只是面上却做出一派骄矜的模样:“哼,不说就不说,徐叔你卖什么关子?我能有什么出格的事?”
来到二楼书房,蕴青也不敲门,大喇喇冲进去。
“大哥,你找我什么事?”
关靖澜背对着门,正打开保险柜放东西,墨色画卷一闪而过。
蕴青很快垂头,假装没有看见。
关靖澜收好东西,沉声道:“你的礼节呢?进屋也不敲门。”
蕴青径直往软椅上一躺,“自家人你就别跟我计较这些,快说,什么事?我忙着呢,晚上约了人谈正事。”
关靖澜不答话,像是存心晾着人,他不紧不慢起身,甚至还有功夫斟了一盏茶。
蕴青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在对方回头之前,很快瞥开视线,佯装恼怒道:“我倒数十下,你不说我就走了!”
“十、九、八、七……”
倒数接近尾声,关靖澜动作仍然从容,像是故意卡在蕴青耐心告罄的节点,他终于开口,声音不咸不淡:“你真是约了人,还是去看赵庆媛的孩子。”
蕴青睫毛颤了颤,抬眼时一派自然:“谁是赵庆媛?”
关靖澜盯着她,“佐藤家那个自杀的保姆。”
蕴青讶异:“我又不认识她,更不认识她的孩子。”
关靖澜轻笑一声,抿了口茶,淡淡道:“你每月中旬会派人往江夏寄钱,虽然做得很隐蔽,甚至转了三四手,但只要有心,总能顺藤摸瓜,找到踪迹。赵庆媛有个据说早亡的孩子,可除她自己之外,没人知道这个孩子是否真的没了。说到这里了,你还不招?”
短短一瞬间,室内气温似乎降到冰点,针落可闻。
“招什么?难道你认为是我杀了佐藤?哥哥,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没事就爱逛街看电影,拿什么杀人?”
蕴青下颌紧绷,手中散漫地揪着花瓶里的花瓣,脑中飞速过滤所有信息。
“是吗?你用蛮力自然不可能。可如果用药呢?你很早就认识赵庆媛,机缘巧合之下救了她的孩子,她一直很感恩你,同时十分仇恨迫害她们全家的佐藤。而你恰好有途径找到慢性毒药。”关靖澜停顿片刻,慢悠悠抬眸:“你安排在江夏的人已经被我抓了,小伙子姓桂,湖南人,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亲,没娶妻,却带着一个孩子。小六,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你老实交代吧。”
对峙的数秒,空气仿佛凝滞,安静得针落可闻。
蕴青收起玩世不恭的笑意,缓缓抬眸,脸上浮现与从前截然不同的冷静。
关靖澜直视着妹妹的变化,却并不感到诧异。
“终于不装了?”他把玩着紫檀木珠,问道。
卸下假面,蕴青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只听她曼声道:“对,我是杀害佐藤的幕后真凶。”
顿了顿,看着兄长道:“所以,你要去检举我吗?”
二楼书房门窗紧闭,谁也不知道这里酝酿了惊天秘闻。
说出去不会有人相信,震惊上海滩的佐藤之死,元凶竟然是出身名门的一位小姐。
“为什么?”关靖澜沉吟良久,最终只问出三个字。
蕴青面容平静:“原因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不会牵连关家。如若真有东窗事发的一天……”
她缓缓道:“只要舍弃我一条命,相信以大哥的本事,可以保全家人。”
“啪”地一声,紫檀木珠摔在地上,砸得四分五裂。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我要你好好活着!”
“关蕴青!”关靖澜冷喝,他深呼吸,极力克制着情绪,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你念过书,留过洋,有大好前途!你想偷画资助革命党、闹学/潮、救学生我都可以视而不见,可是你手上为什么要沾人命!”
关靖澜哑声道,“你才多大?你就敢杀人?这不是你一个姑娘家该做的!你明白吗?!”
生平第一次,蕴青目睹大哥情绪失控,她怔愣许久,忽然才听明白,这段话句句是责骂,却也句句是难言的痛心。
“哥……”她轻叹了一口气,“有些事总要人去做。”
她慢慢说起赵庆媛。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认识的过程并没有多复杂,无非是一个被欺压的底层女子,求助无门,碰巧遇到好心人出手相助的故事。这样的惨案无时无刻不在这片土地上发生。
蕴青安顿了孩子,本想送她一起逃走,却被拒绝。赵庆媛假意妥协,委身于佐藤秀中,从一开始就是为了伺机报仇。
恰逢游行运动声势浩大,佐藤作为重要的敌对方,如果在这个节骨眼出事,将会让谈判取得绝对胜利。
“她主动找上我讨药。那时我跟她说,为了你的孩子,你也要保重性命,要活下去。”蕴青低下头,飞快抹掉眼角湿润,“可她还是选择自尽。”
“她宁愿舍弃自己的孩子赴死,只是为了不让人抓住把柄,如果她死了,佐藤家族就无法利用这件事来攻击我们。”蕴青说道,“哥,你会问她为什么吗?报纸上没人写她的全名,赵姓保姆、赵氏、赵某……好像大家都不会相信,一个大字不识的底层女人会做出这等惊天动地的事。因为人们都不相信,孱弱如她、如我、如这世间许多女子,也有信仰。”
关靖澜沉默许久,弯腰将珠子一粒一粒捡起。
蕴青听见他说:“你走吧。”
她微怔,动了动唇,只是“嗯”了一声。
迈着隐隐发麻的腿,刚要开门,身后传来如往常一样冷淡的声音,“不要将自己的性命看得那样轻。”
蕴青扯开嘴角,笑着说:“我命大着呢。”
缓缓关上门的瞬间,她看见关靖澜打开保险柜,径直将墨色画卷放在桌上,就那么堂而皇之,生怕她看不见似的。
蕴青怔然数秒,明白了什么。
-
越朔和蕴青约在书店相见。
去的路上,蕴青顺路去商店买了两盒糖,一个是小孩爱吃的,一个是怜青爱吃的。
书店里,男人远远瞧见女孩的身影,便摘下礼帽,招了招手:“这里。”
蕴青诧异地上下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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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副打扮……还真有几分文明人的模样。”
当日穿着粗布短打扮土匪的男人,这会子穿西装戴礼帽,很有绅士派头。
“来了上海就要融入当地,否则太扎眼了。”越朔面不改色道,“好了,我不便久留,明早就要去广东,约你出来是要给你一样东西。”
“什么?”蕴青问完,对上他含笑的眼睛,顿时福至心灵,“难道是……”
越朔点头,递出一个信封:“是你想的那样,组织批准了你的申请。只是因为你身份特殊,也为了你的安全着想,建议你暂时低调行动,不必公开露面。”
蕴青转瞬便明白意思,她毕竟与佐藤之死脱不开关系,风口浪尖还是隐藏在幕后的好。于是压住内心的澎湃道,“嗯,我理解。你这么快就要走吗?”
“是,游行结束,我在上海的任务也告一段落,最近吸纳了许多新鲜血液,后续的组织活动会有人接手。”越朔低声说完,忽然轻笑道,“蕴青,谢谢你。”
蕴青也笑,对视的瞬间,往事如流水浮现。
“你是该谢谢我,命运总是如此玄妙,你那个时候哪会想到今天的意气风发。”
越朔摇头道:“犹如丧家之犬。”
当年她与越朔在法兰西相识,彼时,蕴青只是一个年轻留学生,越朔是流亡海外的革命党。二人性别年龄经历各不相同,却同样是初次接触共产国际。回国后,蕴青没有直接参加许多活动,但是暗中帮了不少忙。
“我爹死的时候,我年纪比你现在还小一些,那会儿闹革命的鲜少有善终,连尤家那样的大族也难以幸免。我能捡回一条命,实在是祖坟冒青烟。”越朔自嘲道,“流亡到法国,和你刚认识的时候,是真想着就这么算了,既无救国之能,不如独善其身。”
蕴青托着腮,微笑道:“现在不一样了。”
不知怎么,就想起尤怀瑾那句话,于是重复道:“一切都会好起来。”
想到即将启程的广东之行,越朔深吸一口气,说道:“是,希望战争赶快结束。”
时间很紧,越朔说完便要起身离开。
蕴青赶忙道:“等等,有样东西要给你。”
越朔看向她递过来的卷轴,只觉得眼熟至极。
“还记得我要你在江夏演的戏吗?”蕴青缓缓道,“宋家与我家联姻,实则是打着姻亲幌子筹措军费,我家掏了这钱,他们却不满足,可再开口却怕吃相难看,于是暗地里向我大哥索要春色鹊华图。这幅画价值连城,更是传世瑰宝。如果落在宋家手中,不知道会流落到何处,更不知他们会以此达成多少肮脏交易。”
越朔沉思片刻:“我记得,当时我们没有偷到真正的画。”
“是的,我哥狡猾得像只狐狸。”关蕴青眼底闪过一丝笑,“也许他本就没有打算把真画送给宋家。”
越朔:“那你现在是怎么拿到的?”
“就当是我骗过了我大哥,成功偷到的吧。”蕴青眸光淡淡,想起那扇大开的门,和明晃晃躺在桌上的画卷,微笑道:“你带去广东,无论你将它用在何处,我相信都能发挥作用,也算我……和我们关家略尽绵力。”
越朔仔细收好卷轴,郑重鞠了一躬。
“这一礼,是为感谢关府大义。”
阳光下,蕴青目送他走远,她拎着糖盒,脚步越发轻快,手指不由自主摸向大衣口袋里的信封。
隔着薄薄的纸张,想象指尖抚摸过一行行的文字。她无法像季亭她们那样将誓言宣之于口,可心中的雀跃怎么也无法克制。
于是只好想象着、默念着那句重复许多遍的话——“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拥护党的纲领,为共产主义奋斗终生……”
乙丑年秋日,她收到了一个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