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长嘴文学
    “许织现在的演奏会真的是一票难求,我好歹都和他有那么多次合作的交情了,竟然都要不到一张票。”徐菁感叹一句。

    “我记得,当时他在我们这一届可不是弦乐拉的最好的那一个。”

    徐菁说着,将视线落在身旁,那个在班上的弦乐第一,永远被老师称赞的小提琴手。

    江瓷沉默不语,她低头看着手中杯子里的果汁,在灯光下晃出一圈圈涟漪。

    徐菁总是在想,如果当时江瓷没有退学,现在的她会是什么样子的。

    毕竟她离开学院的那一天,所有人认识她的人都在替她的惋惜。

    江瓷的视线移向别处:“别说他了,聊点别的。”

    “怎么了,你跟他关系不好吗?”

    江瓷想着:“也许是吧。”

    宴会接近尾声的时候,徐菁被家人一个电话急匆匆叫走:“徐菁你人呢?”

    “唉唉唉,我马上来啊。”徐菁挂了电话,提着裙摆往回走,挥手告别时甚至懒得回头,“走了啊。”

    江瓷目送着她离开的背影,沉默者,视线又挪回酒杯中。

    头顶明亮辉煌的水晶灯在杯中映出倒影。

    倒影也很亮,但是模模糊糊的,只是一层浮着的,虚幻的光。

    江瓷一动不动,盯着那圈倒影出了神。

    直到她猛的一颤,那层虚幻的倒影被打破了,她才回了神。

    她抿了抿唇,也准备回去。

    却不想冤家路窄,没走几步,林依末迎面朝她走来。

    江瓷冷着脸,没打算理睬她,却不想林依末打破了沉默。

    “你怎么混进来的?”

    “你有人脉,难道我就不能有?”江瓷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走过,不打算再和她纠缠。

    林依末却像是特意来找她的。

    江瓷听见林依末在她身后停下来脚步,这句话也显然是对江瓷说的:“你和楚倾时……结婚有三年了吧?”

    她语气感慨状:“三年了,怪不得啊,也该腻了。”

    江瓷脚步停了。

    她隐约觉察到什么,于是转身皱着眉看她。

    林依末却又不说了,双手背在身后,笑眯眯地和她对视。

    江瓷只得开口:“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林依末睁着一双大眼睛,很无辜的表情,“就是男人嘛,都比较喜新厌旧,和一个女人相处久了,再恩爱,也会想出去认识认识新的人吧?”

    她走近几步,走到江瓷面前:“他昨天……应该没在家里吧?”

    她这么一提,江瓷才注意到,楚倾时下午离开后晚上就没有再回来。

    楚倾时一向不怎么在家,江瓷也乐得清闲。

    但是林依末是怎么知道的?

    江瓷闻言蹙眉。

    而林依末似乎在她沉默的几秒里得到了答案。

    她带着胜利者的姿态,慢悠悠道:“你不会真的觉得楚倾时很爱你吧?”

    林依末今晚穿了一条低胸的薄纱长裙,脖子上围着一条丝带。

    江瓷一直认为这丝带只是装饰,直到林依末慢慢扯下自己脖子上的丝带。

    底下掩盖着亲密留下的密密麻麻的吻痕。

    林依末附在江瓷的耳边,轻声道:“如果真的很爱的话,他也不会来找我了。”

    空气如同凝固了一般。

    林依末退后一步,嘴角挑衅地勾起。

    片刻后,江瓷却笑了。

    这一笑甚至可以称的上是灿烂。

    “林依末,你当我是傻子吗?”

    江瓷脸上看不出一丝被惹怒的痕迹。

    她打开手机通讯录,当着林依末的面,播出了楚倾时的电话。

    林依末的笑容僵在了脸上,露出了一丝慌张。

    她似乎想上前阻拦,但电话更快一步接通。

    “江瓷?你在哪儿?”

    楚倾时的声音通过听筒传来,更温柔了一点,背景音里音乐听见觥筹交错和大厅里舒缓的古典音乐,偶尔还有几句交谈。

    “楚倾时。”

    江瓷从未叫过他除了名字以外的称呼。

    但楚倾时能从她的每一声“楚倾时”中察觉到她不一样的情绪。

    比如现在,她的心情不好,她要向他质问。

    楚倾时顿了一下:“抱歉,我现在不是很方便,你等我一下。”

    半晌,古典音乐渐渐远去,背景音慢慢安静了。

    楚倾时来到没人的地方,才敢问她:“怎么了?”

    “林依末林女士现在正在我旁边,说对你们昨日共度的良夜念念不忘。”江瓷说话毫不客气,“我现在正在考虑给她多少的封口费。”

    她听见楚倾时笑了一声:“这就有点冤枉我了,夫人。”

    得到答案,江瓷没再回应,不由分说直接挂断电话。

    以他们目前坦诚相待的纸上关系,楚倾时没有理由需要对她隐瞒。

    更何况江瓷本来就猜到林依末的那些话是在故意挑拨离间,刺激她跟楚倾时吵架。

    可笑。

    他们之间的关系还需要挑拨?

    江瓷看着手机挂断后的界面,有些想笑,但又笑不出来。

    江瓷摁灭手机,冷笑一声:“怎么?自己的感情不顺就总觉得所有人都和你一样,那么喜欢挑拨离间?”

    江瓷冷眼看着面前的人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她猜对了。

    她在楼下碰见季修的时候,林依末没有在他身边。

    是因为季父根本不会承认她。

    在上层的游戏中,子辈的婚姻只是一项筹码,讲究门当户对,合作互利。

    林依末想为自己书写灰姑娘嫁进豪门的故事,但可悲的是她指望的不是个王子而是个不学无术的富二代。

    季修再喜欢她,也不敢为她违逆父亲对他的安排。

    他敢把林依末带进宴会,却根本不敢把她带到季父面前。

    江瓷收回了视线,她转身离开,在拐角处迎面撞上了两个人。

    他们带着口罩,衣着朴素不像是来参加宴会的,慌慌张张做贼心虚的样子。

    江瓷看见他们动作慌忙地藏起相机。

    她心下了然。

    “林依末请你们来的?”

    两人没有回答,但江瓷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冷笑了一声,折返回去:“没想到季修还挺厉害啊,能让你带那么多人进来。”

    “林依末,你想拍到的是什么?”

    “江瓷在晚宴上对林依末大打出手?”

    “还是,江瓷仗着咖位身份,私下欺负可怜女演员?”

    江瓷一步步逼近她。

    她们的攻守之势现在反转了过来。

    江瓷还真佩服她,为了这点流量,可以说是无所不用至极。

    “为了搏点流量,你可来找我帮忙了不少次啊。”

    江瓷嘲讽地勾了下唇角,一把拽紧林依末脖颈上的丝带,“不配合都对不上你的良苦用心?”

    这些隐秘的算计,就这么被挑明在二人之间。

    林依末也彻底卸下伪装。

    她全然没了小白花的神态,唇角讽刺地勾着,眼底野心的光亮的刺眼。

    “江瓷。”

    “我最讨厌你这种装的人了。”

    江瓷慢条斯理,表情没有一丝怒气:“烂的像你这样表里如一确实需要点本事。”

    她一把甩开林依末,大步走到那两个被请来的狗仔面前。

    “录音录像拿出来,或者我可以叫保安。”

    好不容易拍到的独家新闻,还拍到江瓷对林依末动手,两人自然是不肯这么上交。

    林依末请他们来之前,他们就想好了新闻标题,他们最擅长将黑的说成白的。

    江瓷也没再和他们废话,拿出手机拨了晚宴负责人的电话。

    她言简意赅地报了地址:“这里有两个狗仔。”

    “但我记得晚宴是不允许录像的,是我记错了还是说只针对我?”

    没有人会愿意触江家大小姐的霉头。

    晚宴负责人的效率很高,很快带着一队保安过来。

    为首的保镖开口,言辞有礼态度强硬:“不好意思,这里不可以拍摄,请各位跟我来一趟,配合我们调察。”

    两人被强硬带走后,负责人毕恭毕敬地朝江瓷道歉。

    江瓷随意挥了挥手。

    她收拾了心情,回去就看见了楚倾时端着他笑容,在人群间虚与委蛇地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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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和江瓷一道回去,在门口等司机从地下室开车上来。

    楚倾时慢悠悠地提起:“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你值?”

    江瓷语气不善:“你的眼光本来就差,间断性变瞎看上了她怎么办。”

    “还有上次,就是你这幅样子……”江瓷越说越气,眼见着就想在门口和楚倾时吵起来。

    楚倾时轻飘飘来了一句:“来人了。”

    江瓷硬生生止住了话,瞬间气焰消了。

    她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方圆四周都可以说是看不见人影。

    楚倾时收了视线,目视前方,语气平淡:“哦对不起我看错了。”

    ……

    隔天江瓷就去参加了音综的录制。

    节目打着选拔优秀的青年音乐制作人的旗号,疯狂往节目里塞资本家推的人。

    江瓷听了一天难听的歌,还要听同期评委昧着良心对某个后门大夸特夸,大赞特赞,收工回家的时候简直是身心俱疲。

    她被门卫大爷叫住,递了一个包裹,薄薄一层,是个信封。

    知道江瓷家地址的人不多,她很少回来住,也很少收到包裹。

    她下意识以为是买什么东西的账单,没太在意。

    打开一看。

    江瓷却顿住了。

    那是一张演奏会的门票。

    寄件人,Simon。

    许织。

    她很难形容这是一种什么心情。

    就像年少你一直梦寐以求追寻的东西,你用了将近一辈子向它靠近,却在终点触手可及的时候,被迫远离轨道走向另一条路。

    另一条路很黑,看不到尽头,等回首时发现,你已经失去了走到终点的机会。

    你本将落后你的人遥遥甩在身后,转头却发现身后的人早已超过了你,抵达了你梦寐以求的终点。

    伤心遗憾羡慕,但也为他开心。

    江瓷沉默着把演奏会的票放在餐桌上,信封包裹上写着寄件人的姓名。

    她还记得他们四重奏准备期末公演,排练很顺利,闲聊时徐菁提起大家毕业后都有什么愿望。

    江瓷给琴弓上了点松香:“我还没开过独奏演奏会,希望以后有机会吧。”

    徐菁嘲笑她:“你这愿望也太没志向了,你那水平,就怕以后你的演奏会门票我都抢不到。”

    另一个小提琴手是个德国男生,他也笑:“瓷,你的演奏会可要请我去当嘉宾啊。”

    许织沉默着,他一向不爱加入他们的聊天。

    而此时这张演奏会的门票静静趟在她手里,就像许织无声的质问:“我开演奏会了,你的呢?”

    江瓷难得一次没有顺手扔掉垃圾袋。

    心里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江瓷叹了口气,鼻子有点酸。

    她视线落在餐厅酒柜里的红酒,罗曼尼、托卡伊、帕克、拉尔图……

    她拉开玻璃柜子,挑了一瓶贵的,度数相对高的。

    还是没能忍受直接对瓶吹,她挑了一支高脚杯,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

    楚倾时忙到凌晨回家。

    别墅一楼灯火通明。

    往日他回家,这栋无人的别墅留给他的总是一片黑暗。

    他走进玄关将脱下的大衣挂好,换了鞋走进几步,就看见餐桌上女孩趴着的背影。

    “江瓷?”

    女孩头埋在臂弯里,无动于衷,似乎是睡着了。

    楚倾时进门的动静没有将她吵醒。

    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关掉了客厅的大灯,只留下了玄关的一盏小灯。

    去厨房热了热阿姨留下的夜宵,餐桌被人占了,楚倾时关上厨房的移门,站在煤气炤前吃完了一碗饺子。

    他出来时江瓷还没醒。

    楚倾时想了想,在沙发上拿了件女孩的外套给她披上。

    他正准备走,手被人拉住了。

    楚倾时的动作停滞了下来:“吵醒你了吗?”

    江瓷不语,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昏暗的灯光下,刚睡醒的女孩眼睛里闪烁着迷茫,湿漉漉的,眼底带着点红。

    整个人透着难以言喻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