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登基大典办的匆忙,兵荒马乱。
因此在他摸到桌前的信时,送信者已不可考。
信里内容不多,却足够有分量。
信中人说,真正的世子郦倦死在七年前,现在住在府里的是假世子。
这对于视郦倦为掌中钉,肉中刺的太子来说,是个再好不过的消息。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这封信里没有提供证据。想也是,七年前的事,如何找证据呢?
七年前的事,还有谁会知道,谁能作证?
太子忽然想到了骆听寒。
他的直觉告诉他,骆听寒会是这个证人。
过往的一切抽丝剥茧,种种未曾注意到的细节和疑问瞬间向他呼啸袭来。
从前不是没人试图冒充郦倦所寻之人,皆以失败告终。
为什么骆听寒能帮茹娘骗过郦倦,让郦倦真的相信茹娘是他七年前遇见的那人。
为什么郦倦对骆听寒情根深种?
七年前,青崖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骆听寒在其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太子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一切的答案,还是要由骆听寒亲口说出。
只是……
现在郦倦像个老母鸡一样,将骆听寒牢牢护在世子府中,他又有什么借口能将人召进宫中呢?
太子敲了敲桌子,内侍闻声忙扶正衣帽,小步低腰走进来。
“去章华殿。”
“摆驾——章华殿”
章华殿,正是现在郦玉邕所住宫殿。
“世子妃心悸失眠乃是忧思过重所致,病根在心中,恐不是药石能根治的。”医士摇摇头,将药箱挂在肩上。
“云岭,送医士出去。”郦倦道。
门吱呀打开,郦倦却忽然想起什么,改口对云岭说“扶我出去,我要话要对医师讲。”
一直出了东苑,郦倦才开口问道“医师方才怎么不提安神散的事,以往都是为世子妃开这种药的。”他心里隐隐有些猜测,却又不愿明说,言语中旁敲侧击。
“恭喜世子,世子妃有孕了。是药三分毒,世子妃如今的情况不宜再用安神散。”
医师是世子府的常客,次次来为世子妃请脉,早已是个会察言观色的老人精了。
他诊脉前更是被嘱咐,若是世子妃有孕,私下里告诉世子便好,千万不要告知世子妃。
“有孕了。”郦倦先是不可置信,再是怀疑,震惊、最终内心深处荡开喜悦。他的手不自觉地摸起了骆听寒送他的拜佛狸猫,又问道“真的?”
“千真万确。”医师答道“只是,世子妃近日心悸失眠实在太严重,隐隐有滑胎的迹象,还请世子劝世子妃珍重。”
郦倦好不容易升起的心慢慢地心沉下去。
郦倦回房,骆听寒警惕地问道。
“方才医师对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郦倦失笑道“哦,他忘了开药,说是还是按老方子抓药。”
骆听寒听到照例吃药这话,方才渐渐安心,暗暗吐了口气,应该不是怀孕,要不医师不会再给她开安神散。
东苑小厨房内,一向负责为世子妃煎药的婢女照例熬药,将药罐中的黑乎乎的药汁倒入白瓷碗中。她本该趁热将瓷碗端到世子妃面前,可小侍女却看着药罐子底部剩下的药渣愣住了神。
”死丫头,发什么呆呢?再不去送,药都凉了。”也算小侍女运气不好,正发着呆时,被管家李忠抓了个正着。
”李总管,医师不是说还是让世子妃吃着安神散么,这药渣怎么和之前的大不一样“李忠脸上仅存的笑意瞬间消失干净,他伸手夺过小侍女手中的药罐子,将药渣倒得一干二净,末了才警告道”主子吩咐的事,你只管做便是,莫要多嘴多舌。”
章华殿中,郦玉邕端坐在棋盘前,左手举着一本棋谱,右手执棋,垂眸沉思。
这下棋,还是骆听寒教她的。小时候的她总见到太子、李弘方等人下棋,庭院花落,下棋的两人对坐,一坐就是一下午。
郦玉邕时好奇极了,小小的棋盘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魅力?她也想学,可惜太子和蜀君不是说她年纪太小,便是说她蠢笨。
“玉邕会弹琴作画便好,下棋劳心,玉邕还是别学了。”
“下棋是男人们的事。你一个女子就算学,也不过是学到些皮毛,是学不到精髓的。”
但骆听寒却不嫌她笨。她想学,骆听寒便教,不仅如此,还将自己珍藏的棋谱送给她,手把手教她如何落子布局,如何不得贪胜,入界宜缓、弃子争先。
郦玉邕攥紧手中棋子,无声叹息。
“皇兄的意思是,以我的名义召世子妃入宫?”郦玉邕抬眼道。
“正是。”
郦玉邕冷笑“你以为我不想么,可我与骆听寒的情意,早已在给她那瓶药时便用光了。”
“为什么骆听寒没用那瓶药?你以为真的是巧合?她那么聪明,难道不知道药里的猫腻?”
“你这是怪皇兄了?”太子轻轻捏起一个黑子,冷嗤道。
“我哪敢?”郦玉邕好整以暇,“只是,皇兄为何如此厌恶郦倦?”
太子想要郦倦手中兵符不假。他当太子时,兵符对他是上位助力。
而他现在是蜀君,兵符则可成为他手中铲除旧臣的利刃。
他确实需要兵符,但太子似乎一定要致郦倦于死地。
太子缘何厌恶郦倦?
其实太子厌恶的不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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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倦,还有郦玉邕。
但他不会说,不是忌惮两人,而是他厌恶这两人的原因很可笑。
凭什么?
凭什么蜀君对自己像训狗一般,对郦玉邕和郦倦却和颜悦色,俨然一副慈父面孔?
当然,与郦玉邕相比,他最恨的还是郦倦。
毕竟,蜀后对郦玉邕没什么母爱,而是将一颗心全系在自己这个儿子身上。
而郦倦,自小为非作歹,无恶不作却受尽蜀君、蜀后和太后的恩宠,心肝一样地疼着爱着。
而他,自小刻苦用功,却依然只能得到蜀君的冷言冷言。
他不甘心,七年前便偷偷在青崖山埋伏了杀手,想杀了郦倦。
谁知郦倦却侥幸逃出,经此一难渐渐敛了纨绔性子,开始学起了卜算。
第一卦,便是算出蜀君会死于至亲之手,导致蜀君像防贼一样防着他。
七年来,他谨小慎微,处处谨慎,生怕做错一件事。
因为蜀君会利用他的每一次错处打压羞辱他,有一次甚至让内侍当众掌捆他。
多荒唐多可笑啊,一个阉人竟也能打蜀国太子脸了。
他甚至想过,为什么蜀君不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反而钝刀子割肉,让他日日生不如死。
七年来,他不像蜀君的儿子,不像蜀国的太子,倒像是蜀君可以随意羞辱打骂的一条狗。
他如何能不恨呢?
他恨蜀君,更恨作出预言的郦倦。
“我只问皇妹一句,你与世子妃素来交往甚密,可知有什么办法让世子妃不得不来蜀宫?”
“没有”郦玉邕落下一子,抬头道“不过我有办法让世子携世子妃进宫。”
太子眼中闪过兴味,“说说看。”
“听寒曾经送过我一箱燕国特产,云香。” 郦玉邕眼神晦暗不明,那时她刚从李府出来,夜夜不得安眠。
骆听寒便遣人将自己的一箱嫁妆,燕国不再产的安眠香——云香,尽数送给了郦玉邕,以表自己在李府时思虑不周的歉意。
“听说如今郦倦疯了一样找能制云香的燕国师傅。”太子眯了眯眼,“看来他还真是个情种。”
“请皇兄下旨,将这一小段云香送至世子府,就说你找到了大燕制云香的师傅,诚邀世子和世子妃入宫宴品鉴云香。”
“郦倦他会来吗?”太子语气怀疑。
“他来不来,皇兄都要做。”郦玉邕将棋盘上的棋子收入棋篓。
“现在郦倦的世子身份的真假,只有骆听寒知晓。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是否奏效,看得不过是世子妃的心思罢了。”
郦玉邕赌得是她的这位师傅,骆听寒的心思。
她真的甘心困在世子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