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初识八少主
    程扬知一夜未眠。

    夏日天明早,昏亮时分她便起了身,轻手轻脚离开。

    胡硕晨起后立刻前去后厨为凌延川熬药,被坐在灶台旁打盹的程扬知吓得醒了神。

    “哎哟侧少夫人,这个点您怎在后厨?”胡硕见她满脸倦态,想来昨夜定是没能休息好。

    “我做了糖水,怕那药苦,你待会儿一起端去给少主。”

    程扬知撑着灶边站起身,眼前忽然发黑,险些重心不稳向后倒。

    “侧少夫人!您,您这是一宿没睡啊?”胡硕连忙将她搀扶住,才看清她眼下淤黑。

    程扬知摆摆手,又交代一遍养伤时忌口:“这段时间务必让马尚食注意,切勿烹煮辛辣、海鲜、生冷或是活血类食物。”

    “好嘞,老奴记下了,昨夜沈太医亦叮嘱过。”胡硕连连点头。

    “那伤须得静养些时日,劳烦胡总管多费心。”她仍是放心不下,不停回想是否有任何嘱托遗漏。

    胡硕见她状态不对:“侧少夫人,要不今日您就在院里休息吧,老奴派人去学堂替您告假。”

    程扬知摇头拒绝,作势离开后厨:“不用,少主交给你照顾,我今日必须去学堂。”

    刻不容缓,她必须找苏乐言打探昨夜四少主的去向。

    如若四少主是幕后黑手,那么行刺之时他必有异动。

    虽说之前她与凌延川一同分析过,降低了四少主的嫌疑,但眼下情况危急,任何疑点都不能放过。

    程扬知拖着满身困倦步入学堂时,苏乐言正给其他少夫人分点心。

    “清姝!快来快来!”苏乐言冲她招招手,指着手里食盒,“来尝尝慕荷姐姐做的蜜饯青梅。”

    她兴致缺缺,却佯装惊喜,生怕扫兴:“哇,这卖相真不错!”

    “从我家乡运来的新鲜青梅,你们若是喜欢,回头我差人送去。”肖慕荷坐在一旁,笑容里满是温柔。

    青梅入口,甜似蜜露,酸意生津,果肉紧实有韧劲,酸甜交织,余味悠长。

    程扬知不忘正事,用舌轻舔下黏在牙尖的果蜜胶:“对了,昨夜月圆,你们可有赏月?”

    关惠悳一连塞了三颗青梅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口齿不清:“没那兴致,我练了一夜书法。”

    “夸张,我们之中就数她最善书法,如此刻苦,真是叫人惭愧啊!”苏乐言假意哀嚎,抓着关惠悳手臂左右摇晃。

    “你呢,昨夜可有‘瞒着’我们进修琴技?”程扬知看向苏乐言,假借她言直白发问。

    好在她并未起疑,权当是闲时茶话:“我安喜郡主向来‘坦荡’,不做‘小人之事’,昨夜与我夫君共度良宵呢,没工夫赏月。”

    “哟,你夫君,几日未见称呼如此亲昵。”关惠悳语气弯弯绕绕,有意逗趣。

    苏乐言倒也不害臊:“四少主近日待我不错,许是看我郡主身份,不好冷落罢。”

    “别这么想,也许他是真心待你好呢?”肖慕荷伸手轻轻拍打她背。

    程扬知趁她们闲聊空档默默分析,单凭苏乐言一语并不能断定四少主与昨夜行刺之事无关。

    四少主身为朝臣,靠郡主来笼络亲王关系也是合理之举,想来应是不会做有伤永宁郡主的事。

    如此看来,他的嫌疑便会再度减轻。

    程扬知忽感太阳穴阵痛,疼得她直皱眉,被关惠悳敏锐察觉。

    “清姝,你身有不适?”

    “没事,有些头疼罢了。”她摇摇头,却不想疼痛加剧,她被迫紧闭双眼。

    关惠悳见状连忙凑上前替她按摩:“如此严重,你可是昨夜受了风邪?”

    “要不去太医院瞧瞧?”肖慕荷面色凝重,很是担忧。

    苏乐言也附和道:“对呀!久病成疾,不可耽误。”

    程扬知并非不愿去,只是昨夜之事沈太医知情,她不想在情况不明之时就此声张,恐打草惊蛇。

    “不用,休息会儿就好了。”她依旧拒绝,惹得关惠悳着急。

    “哎呀,你若是不愿去,今日同我回一趟八少主院,那块木头习了些按摩之道,兴许能帮助缓解。”

    “哪块木头?”苏乐言不解。

    “八少主。”关惠悳难掩嫌弃,“不解风情,说话做事一眼一板,可不是木头嘛!”

    上次仅匆匆瞥见一眼,程扬知无法依照关惠悳的话想象出八少主为人行事的模样。

    今日初识,果真……

    “七嫂。”八少主平地一声惊雷,把程扬知吓得不轻。

    “八少主您好。”她尴尬一笑,也不知该如何称呼。

    关惠悳十分贴心,替他做了介绍:“他叫凌续德,按年龄排在七少主之后,你可以随意一些,不用太过拘谨。”

    再怎么随意也不能失了礼数。程扬知只能陪笑。

    马车晃得她头疼难耐,凌续德干脆让车夫换行,驶向七少主院,接着便在轿厢里替她按摩穴位,以减弱痛感。

    “还是不耽误你回院休息了,这路程时长应当足够完成按摩。”关惠悳替一言不发的凌续德解释道。

    程扬知下意识闭上眼,轻轻点头。

    凌续德指腹施力适中,甚至有些催眠,在她精神舒缓之际,他竟突兀开口:“七哥的腿疾依旧不见好转吗?”

    “呃。”程扬知一时语塞,险些忘了凌延川在院外是残疾形象,“还是老样子。”

    “下雨时日他膝腿可有痛感?”凌续德好似十分关心。

    程扬知难辨他关心是否为真,多说错多,恐遭人疑虑,试图将话柄拐走:“雨天为何会有影响?”

    “旧伤逢雨则痛,缘由有二。一是雨前气压降,旧伤之部,内压失衡,胀而触神经,发为痛也。二为雨天湿冷,寒湿之邪侵体,旧伤处气血不畅,瘀血凝而不通,不通则痛矣。”

    这话并非一眼一板,可在程扬知听来那是一窍不通。

    凌续德不知她为何沉默,自顾自言说:“我虽不算精通按摩之术,但也得过太医认可,许能缓解七哥腿疾不适。”

    他语气诚恳,程扬知听得出来他担忧凌延川的心不假。

    可今日多有不便,她还是婉拒了凌续德的好意。

    “多谢八少主关心,改日一定请你们来院里做客。”

    马车正好停下,程扬知头疼减轻不少,她谢过凌续德,临走前特意让他和关惠悳留步,生怕他俩下轿。

    “惠悳明日学堂见!”她冲渐行的马车摆手。

    她整日忧心凌延川伤势,想来这头疼并非全因休息缺失,思绪定也乱她心神。

    “胡总管。”她远远瞧见胡硕在书房门口打转,赶忙走过去。

    “哎哟侧少夫人您可算回来了,您快劝劝少主吧,他今日醒来甚至还想外出赴约,老奴苦苦相劝多时他才妥协,结果命人去寻翁老书信,拿到后就把自己关在书房,说什么也不肯休息,您说这,这这这……”

    程扬知闻言直接推开书房门,提着裙摆快步走进。

    胡硕站在原地伸手试图挽留:“侧少夫人……”

    挽留失败,他又继续在门前像无头苍蝇般来回踱步。

    “……不会吵起来吧?”

    程扬知倒是想吵,可一见到凌延川面无血色的虚弱模样,她又气不打一处来。

    究竟是何事不能等伤养好了再议?

    这时与他争吵算是“胜之不武”,她冷着脸走到书案旁,直接去夺他手里书信。

    “回去休息。”她语气略带愠怒,试图威慑凌延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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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此人是个倔脾气,仗着自己有伤,丝毫不惧,紧紧攥着信折,不容她抢去。

    程扬知干脆抓住他手腕,试图将他拉起:“跟我回房。”

    凌延川不仅稳稳坐着,还反握住她用力一拽,故技重施,将人拉坐到自己怀里。

    “你!”程扬知不敌他力气,又不敢贸然挣扎,生怕伤到他患处。

    “我已无大碍。”他语气轻飘飘,任谁听了都不会信他这话。

    程扬知拗不过他,担心自己坐在他腿上会给他施加过多负担,于是小臂横在书案上努力撑着,试图减轻他腿上重量。

    “何事非得现在处理……”她小声嘟囔一句,隐私意识依旧良好,没有偷瞄那信纸上字迹。

    凌延川察觉到她动作,伸手搂在她腰前,胸膛紧贴她背脊,又让她结实坐回自己怀里。

    “近日京州暍病频发,农耕生产下降,市区经济发展受阻,严重影响朝廷税收。”他指着那白纸黑字,竟不介意程扬知了解此事。

    她仔细阅读那纸上内容,发现不如听凌延川总结来得快。

    “迩来,京州之地,中暍之症频发,宛若瘟神肆虐。田间农夫,多有仆倒于阡陌者,农耕之事大受其累,稼穑之产锐减。城中市井,亦因暑热之害,百业俱疲,经济之发展如陷泥沼,阻滞不前。如此之状,已严重波及朝廷之赋税,府库之充盈恐难维系,乃忧国忧民之大事也。”

    未等她将文意理解透彻,倦意再次席卷,她不自觉打了个哈欠。

    凌延川注意到她面露疲态,竟终于舍得合上那信折:“听胡硕说,你昨夜并未休息?”

    程扬知扯谎不打草稿:“真是胡说,我昨夜就在你榻边睡的。”

    他醒来时确实瞧见了铺在地面的床席和被褥。

    “对不起。”他又将程扬知紧紧抱住,道歉依旧突兀。

    她无奈叹气,抬手揉了揉自己颈窝处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语气似哄孩童:“只要你好好养伤,就没有对不起我。”

    凌延川竟出乎她意料地乖乖点头:“遵命,夫人。”

    “对了,昨夜我提刀擅闯太医院,怕是要被……”程扬知想起胡硕提醒过的话,担心帝君知晓后会不分青红皂白怪罪下来。

    她话音未落,凌延川便紧扣住她的手,十指相交,给她一计定心丸。

    “无妨,遇刺之事我从不曾禀报父君,一是担忧那幕后主使背靠势力强大,闹上朝廷恐生动荡;二是我母妃离世后,我与他之间生了嫌隙,不便提及。”

    他一边说一边用拇指指腹摩挲她虎口,暧昧又熟稔。

    “正好借此将事情传入圣耳,静观其变吧。”

    程扬知闻言眉宇微皱,不以为然:“你这不叫静观其变,你这是坐以待毙。”

    “?”凌延川目色疑惑。

    “我理解你当时年少,草木皆兵,杯弓蛇影,离开学堂兴许是最好的退路。可现如今你到了可以入朝的年纪,若是仍不进官臣视线、不与兄弟走动、不得帝君赏识,你要如何走下一步棋,拿自己性命下赌注吗?”

    她愈说愈激动,语气染上哭腔,被他紧扣着的手也止不住颤抖。

    “你不怕输。”程扬知语末并非疑问,她停顿半晌,看向凌延川的视线里竟在顷刻间盈满泪光。

    “我怕。”她哽咽开口,重复强调,“凌延川,我怕。”

    那蒙面刺客从屋顶坠下时她不怕。

    提着剑只身与长枪侍卫对峙时她不怕。

    贸然夜闯太医院未经允许带走太医时她不怕。

    可当看着那剑刺刀伤被细密缝合时,她竟觉那银针似扎入她心脏,丝线如毒蛇般盘踞于她心房,用最难以忍耐的疼痛感向她发出警告。

    她害怕失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