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眼前的男子依旧没停,他颤歪歪摸着林清风对面的圈椅,然后又隐忍般捂着嘴唇咳了几声后,终于抬眸看向林清风。
“抱歉。”
他嘴唇泛着青紫,原本一丝不苟的头发也因为动作幅度有点乱,眼神中含着歉意,整个人陷在圈椅之中,有点灰败。
“若是嫌弃,我可叫人重新换一份过来。”
原本吃茶的人早就停了下来,将茶杯推到一旁。
“无碍。”
林清风看了眼托盘中紧密封好的香盒,没发现对面人身上有修士的气息,悄悄施诀用灵气将木盒擦了一遍。
坐着的人呼吸一滞,隔着帷帽清晰看见女子的脸。
原本有些皱眉的女子在他问过后眉眼淡淡,手下动作却不少。
他略有些尴尬,掩饰般轻咳一声,“仙子怎么会来这儿?”
大概是没想到他会问起来由,女子侧头看了他一眼,“这与你何干?”
她倒是直接。
沈落听这会儿缓过来,脸上带了点起色。“凡人力微,与修士交好是自然而然的事。”
“不满仙子,苏易津常来送云中仙,我与他还算熟识,见到逍遥弟子自然也多两分亲近。仙子若觉得不适,就算沈某逾矩了。”
一口气说这些话,他喉间又涌上痒意,硬生生被压了下去。
果然,若是凡人,整日昏昏沉沉又咳起来没个停,没多少日子便能早早就死了。
“公子还是好生休养才是。”
林清风起身,手上拿过香盒出了雅间。沈落听也没有起身相送,他拂了拂衣袖,转头看向林清风刚刚望向的地方。
那里看起来与以往无异,森严肃穆。但在沈落听眼中,整个皇宫周围阵法密布,旁边山林之中的灵气注入阵法,成了一个极好的修养胜地。
女子买香是假,反而探查皇宫才是真。
等出了香铺,林清风手中拿着香盒,漫不经心地往城门走,回忆着记忆中的皇宫,总觉得这次看见的皇宫哪里变了。
她忍不住转身又看了眼几乎隐没的皇宫,没察觉到什么,准备回宗门。
等会儿上山,应该还能在圆台上站一个时辰,那也是好几百积分。
只要将倒欠的积分早日还完,再攒积分算起来就算容易些了。
其他弟子想得到延锦丸,攒一万就够,她倒好,要十五万。
想到此处,林清风眸光冷寒。
丞相,如今种种,等到下次见面必定加倍奉还。
有人过来不小心碰到林清风,打断她的思绪,手中本就没拿稳的香盒也掉到地上。
“对不住,真是对不住!”不过是个调皮小孩,身后跟着个婆子,一边急匆匆地弯腰道歉,眼神却紧紧盯着林清风身后的小孩,有点焦急。
眼前的婆子在小孩往前跑去时顾不上继续道歉,急急跟上前去。
香盒并未散开,林清风却没有俯身去捡。她在刚刚被撞后,眼睛瞄到旁边书肆,想到昨天玉笙的呆滞,折身走了进去。
启蒙书籍不过那么几样,林清风略微翻看一下,确认上面无误,又挑了一些其他书本,转向卖笔的柜台。老板介绍起店里的笔墨纸砚来,唾沫横飞,又看来人识货,更是一副“我店里都是上品”的骄傲模样。
她本就不是纠结之人,根据自己之前用东西的习惯,置办了一套。
准备用灵石付钱时,腰间玄灵镜快速闪动,发着微光。
是云絮。
玄灵镜上消息一句比一句急,可见传讯人的急切。
待看清上面的字,林清风都等不及让小二精心包裹,扔进芥子袋一个闪身消失不见,几颗灵石掉落在柜台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上品上品!”老板笑得牙不见眼,朝着空无一人的门口大声喊道,“仙子慢走啊,下次再来!”
*
林清风双手握住缰绳,骑马掠过山林,朝着逍遥山方向疾驰而去,几个瞬息就不见踪影。
她盯着前方,想起那天少年胳膊上青紫的淤痕。
原以为是练武所致,没想到是因为她。
云絮是在去寻林清风的时候看见陈若明同李常乘坐灵鹤从浮云峰的方向过来,她隐约听到“林清风”的字眼,没忍住转头看向陈若明时,就看见那人停在原地,正盯着她。
见云絮看过来,陈若明眉毛微挑,扯出个是若有若无的笑。
李常也停了话头,看向女子。
他眼中全是不赞同,“云絮,你该不会是要去找林清风吧?”这个方向过去只有浮云峰。
陈若明抬手拍了李常一下,“云絮也是你叫的吗?”
他抬眸,“你今日很漂亮。”
看着站在荷叶上的云絮,陈若明眸色幽深,露出刻意装出来的温柔笑意。
娇弱温柔,让人想占为己有。
他的未婚妻,他很喜欢。
就是不怎么听话。
云絮却是看见陈若明后觉得事情不对,懒得废话加速赶往浮云峰。等到了院子,先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林清风不在院内,只有一间屋子屋门大开。
玉笙浑身是血躺在床上,早就昏迷。云絮先是掏出止血丹给玉笙止血,又输送灵力,等人情况好转之后,赶紧在玄灵镜给林清风传了消息。
同其他世家子弟比起来,陈若明尤其厌恶凡人修士,早些年以折磨那些散修为乐,现如今有了林清风当靶子,整个人的注意力全被吸引过来。
折磨毫无灵力的玉笙要比和林清风对上更让他疯狂。
他比林清风还要期待一次又一次的胜局。
林清风越是嚣张,越是在演武场不顾一切地打落那些自傲的世家弟子,玉笙承受的欺凌越是肆无忌惮。只要想到她毫不知情,陈若明就兴奋地忍不住颤栗起来。
这种扭曲又变态的满足感让他沉迷。
他并不怕林清风知道,更不在乎有人会去告密,之前不过是拳打脚踢,这一次却是在李常的怂恿下用了灵力。
凡人果然脆弱,只带着灵力劈过去一掌,就已经吐血了。
白马越跑越快,到登天梯时,林清风手中握棍,杀意凌然。
朝夕相处三年,林清风从未问过那个少年的名字。
她不在乎。
不在乎为什么那个少年对她充满恶意,不在乎他的来历,更无心与他交谈。
刚开始,玉笙说话很奇怪,像是很久没说过话,亦或者不怎么会说话,咬字的时候轻重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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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涩难听。
绾发的功夫也不熟练,根本就不是侍从。
关于这些,她问过师尊。
逍空当时只说看玉笙被人欺负太过可怜,体内又恰好有灵根,就随手救人一命。想着正好她用的上,就带回逍遥山让他负责起居。
但是慢慢习惯了,就像她习惯其他侍女一样,习惯这个院子里有人陪她,有人站在竹林旁看她练剑,帮她绾发,有时候帮她熏香。他总是和观月一样,给她绾发时动作温柔,轻轻拢起头发时,会先看一眼镜子里的她。
眼神温柔,带着淡淡的笑。
他们完全不同,性别,身高,一切的一切都完全不同,就只有那么一两个瞬间,一两个铜镜中看向她的表情,和不自觉的动作,让林清风恍惚以为,自己还是焚轮公主,清晨刚起。
她没有认错人,她只是偷偷从少年身上刹那间回到过去。
恩爱疼她的父母,温柔细心的观月和千娇百宠,还未及笄的她。
玉笙的存在,像是挂在屋门的风铃,风起时,她的心也会跟着颤一下。
林清风坐在灵鹤身上,直直冲进浮云峰的主殿。
做公主的时候,她护不住观月。
如今长棍在手,绝不容他人造次。
逍空盘坐在大殿地上,和两个道童在掷骰子玩。殿门突然推开,他只是吊儿郎当地看了眼林清风,手中的骰子又丢了出去。
“怎么了?”
道童仰头刚要去抱林清风的腿,就看见少女一脸冷意,两人同步缩了缩,化作一缕烟立马消失不见。
“您答应过他的,为何他受人欺负,您却从不过问?”林清风看着地上坐着的逍空质问道。
逍空反应一会,发现说的是玉笙。
“他整日待在院子,除了你,哪里会有其他人欺负他?”这么说着手上动作不停,眼前化开一团影像。
场景不断变换,主角都是那个被人打倒在地,抱头强忍的少年。
他一声不吭,只是漠然地忍受。
等人走后,蜷在原地缓缓,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自己回了院子。
这样过了快要一年,而林清风都没发现。
她只是以为,少年在练武。
逍空显然是被惊到了,今日更是,少年被人一掌劈倒,当场就吐了血。林清风握棍的手几乎要颤抖起来,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毫无灵力之人会有多么疼,一次次被人打落在地,又重新爬上圆台,她是自找的。
但少年,是为她所累。
影像上的人,多数时间是李常何诚,旁边站着个男子总是穿一身深蓝色锦袍,外罩一层暗黄色轻纱。
上有纹理,腰带上围了好一串宝石,下坠着好几个芥子袋,而最张扬的,是孔雀蓝抹额正中间放着那颗成色极好的黑曜石。
逍空掏出个瓷瓶,“回去将这水灌给他,修养半个月就行了。”
他心中也冒了火,当即给掌门修书一封,甚至将影像一同送了过去。
“师尊。”
林清风眉眼低垂,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格外清晰。
“我不用侍从了。”
“等这次事了,您让他跟着您修炼吧。”
她会去执事堂,签生死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