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想和她一起入土
    宁岁被抓走的方式太过惨烈,三人都不指望她再回来,于是靳誉蓁结了账,说道:“要走吗?”

    明早排了戏,陆文琦晚上还要跟演员过剧本,这会儿是得回去了。“走吧。”

    她穿好衣服,回头看到聂蜚音踌躇不决,便问:“怎么了?”

    聂蜚音为难道:“是靳小姐付的钱…”

    意思是要平摊一下,陆文琦很快明白过来,“你那份儿算我头上。”

    聂蜚音笑的勉强,“谢谢导演。”

    陆文琦十分大方:“这有什么好谢的。”

    又靠近些低声说:“我感觉你和蓁蓁挺适合做朋友的,多交流。”

    聂蜚音木木地道:“好。”

    出了门,靳誉蓁看到门口停的是辆迷你库柏,以为是陆文琦的,随口问道:“你换车了?”

    陆文琦摆手:“阿音的。”

    靳誉蓁对车不多研究,只瞧出是几年前的款,心想聂小姐为人挺低调。

    “你们都住剧组那边?”

    陆文琦道:“住一块儿方便。”

    她把聂蜚音塞车里,拉着靳誉蓁去到一旁,苦口婆心地道:“你看阿音多好,吃顿饭还知道是你付的钱,再瞧瞧您那岑述,你把心掏出来给她,人家直接切片蘸酱给吃了。”

    靳誉蓁很是平和:“这我知道。”

    倒是不必反复强调。

    陆文琦交代道:“下周我们去拍外景,你记得一块儿来,就当散心了。”

    靳誉蓁道:“到时候再说。”计划赶不上变化。

    陆文琦铁了心想让她跟聂蜚音多接触,哪怕没条件也要创造条件,“别到时候,一定得来,投那么多钱,怎么着也得来视察一下,万一有什么不对的,能当场改正是不是?”

    靳誉蓁想说自己一个外行懂什么,可陆文琦非常坚持,很有契约精神,把她抬得极高,靳誉蓁便不好意思推辞了。

    祖母当面提了文玩线搭建,恐怕过阵子又要来问,可竹怀已经从仰光回来了。

    太麻烦了。

    还不如出去躲清闲。

    最后应下,陆文琦才放心坐上聂蜚音的车。

    靳誉蓁正要转身走时,车窗摇下,聂蜚音将自己带来的袋子递出来,眼眸润亮,“姐姐,你的衣服。谢谢。”

    天色已晚,高楼掩住明月,也不太看得见星星,一切暗下来,她的容色并不分明,靳誉蓁面向她。

    她嗅觉很灵,拿过袋子的瞬间就闻到属于另一个人的味道。

    哪怕专洗过,也闻得出。

    实际上,靳誉蓁很不习惯别人对她说谢谢。

    记忆中她没被谁认真感谢过。

    小时候在仰光,她就在日渐凋敝的城市码头,目送竹怀去了远方。祖母说竹怀到了读书的年纪,不能跟着她们。

    她知道,祖母需要陪伴,所以没哭没闹,接受一切安排。而她唯一表达内心的方式就是不学当地的语言,中英文混用,就那么过了好几年,终于还是低估了时间的作用,口头语从‘好的’变成‘后个’。

    有次涅槃节碰上和尚赤足乞食,祖母便带她一道去佛寺。

    那日天气晴朗,她在湖边远远看到高塔金光,心无所动,很快挪开目光,去观察旁边的椰树。

    祖母忽然摸摸她的头发。

    她从小头发特别多,长长垂覆后背,几乎盖住她整个脊背,看上去又顺又亮。邻居家有个小女孩特别喜欢她的头发,问她怎么洗的,她胡说是椰汁泡的,女孩当晚就去尝试,第二天找上门来时,头发像条形码一样油油贴在头皮上,哭个不停。

    祖母爱她的头发,常常为她梳发髻。

    但这一天出来的匆忙,她是散着头发的。

    祖母摸着她的发顶,说:“蓁蓁,祖母是不是耽误你了。”

    竹怀传来照片,城堡一样的学院,院墙上仿佛有奶油似的。

    靳誉蓁做了一个相册,笨拙地在首页写上:竹怀的留学。

    “没有,我很…喜欢仰光。”靳誉蓁在湖边、在佛塔之下,说出违心的话。

    然后,补了句发自肺腑的,“我更想陪祖母。”

    祖母眼睛湿润着笑了。

    高中回到洮州,祖母很忙,天天有翠友上门,她们煮茶焚香,扬眉抵掌地笑。

    她觉得孤单。

    在仰光的时候,她陪着祖母,祖母也陪着她,即便是矿场也一块儿去。

    她眼中祖母是至亲,更是至友。

    她一切的学问都来自祖母。

    回到洮州,祖母有了自己的翠友。

    她很孤单,所以捡回来一只老猫。

    老猫当时伏在草丛中,看得出年迈了。

    靳誉蓁带它回家,好好养着。

    周末就和老猫一起伏在亭内的长椅上,看鲤鱼在水里漫无目的地游玩。

    不到半年,老猫死了。

    她求祖母找了风水大师,给老猫算了下,挑中一块风水好地埋了。

    猫像没来过那样,消失,就连沙发上的猫毛也被工作人员打扫的干干净净。

    后来她在拍摄现场看到为同事出头的岑述,看清她无畏的野心和莽撞的义气,在这条路上送了她一程,一送就是五年。

    谁都没想感谢她。

    她扪心自问,并不为求感谢而做事。

    但的确是失落过。

    总之,她糊里糊涂活到现在,在平平无奇的宴会上认识一位聂小姐,做了点分内之事,就被感谢了好几天。

    神奇。

    这么想着,就露出一点笑容,念道:“不用…谢。”

    聂蜚音看到她笑,眼睛睁地更大,面上竟有点迷离恍惚。

    陆文琦探过来催促:“站那儿吹风呢?快回吧,记着下周跟组啊?”

    靳誉蓁单手扣上风衣的小扣,爽快地说:“没问题。”

    陆文琦只当自己用真心打动了她,骄傲地挺背。

    迷你库珀驶出去。

    聂蜚音朝后看着靳誉蓁上车,才慢慢转过身子坐好。

    陆文琦瞧见她的动作,简直意料之中,“我们蓁蓁人挺好的,是吧?”

    聂蜚音对这句话当然是一万个同意。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回复,陆文琦立马又道:“所以你们要好好相处。”

    聂蜚音无言以对。

    好好相处之前,能不能先推一下联系方式啊!

    是她暗示的不够明显吗?

    想了想,她说道:“我和姐姐才认识,吃饭不能让她付钱。”

    陆文琦服了她了,“分这么清吗,好吧,弄得我也不太好意思了,这样吧,我连你那份一起转她微信。”

    聂蜚音道:“……要不我自己转吧,有诚意一点。”

    陆文琦突然想明白,“对啊,昨晚她送你回家的,是该感谢感谢。”

    她终于知道推微信的事了。

    聂蜚音点开她发来的名片。

    微信名是中文名加英文名,大概是因为藏品店和拍卖公司来往的客户太多,为了简易起见,设置的很直白。

    点下申请好友,聂蜚音郑重其事地等待,同时回忆了一遍,五年前在西南那个小县城加到靳誉蓁的微信时,第一句发了什么话?

    西南的工作结束后,靳誉蓁回了洮州。

    聂蜚音当时还在上大二,需要回到京大上课,就此分别。

    她不敢主动联系,每天对着聊天框打一行字,又删掉,日复一日地磋磨之后,靳誉蓁注销了那个账号,并从财经频道辞职。

    那中间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放暑假第二天,她马不停蹄跑来洮州,听到了靳誉蓁追求岑述的消息。

    那天,商场一天五十万的大屏上,挂着岑述的品牌推广图。

    没多久,岑述就出演了部电视剧。

    那年年底,聂蜚音也进了娱乐圈。

    这个圈子并不那么大,转一圈大家都认识,可是见面的场合却不多。

    她用了很长时间才能和岑述出席同样的活动,了解了她的为人。

    后来薛澄告诉她,靳誉蓁有了拍卖公司,开了藏品店,攒下来的人脉大部分用在岑述身上了。

    聂蜚音每每看到岑述和别人亲密的时候,就大惑不解,她束手无策。

    薛澄说,可能靳誉蓁从没想求回报,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连付出也很开心。

    聂蜚音试着劝了劝自己,但没什么效果。

    想做什么,又怕做错。

    陆文琦看她发呆,推了她一下,“通过没?”

    聂蜚音回神,刚打开手机的瞬间,恰好弹出条消息,她的手颤了颤,轻轻‘嗯’了声。

    陆文琦道:“谢天谢地。”

    聂蜚音默然不语,点开靳誉蓁的朋友圈。

    全部可见。

    总共十来条,全是藏品相关。

    聂蜚音都不知该不该庆幸。

    至少没有岑述。

    但是也没有她自己的生活。

    想起刚才餐桌上她说的话。

    是了,靳誉蓁并不喜欢拍照。

    聂蜚音有些紧张了,要说点什么呢。

    陆文琦凑过来看时,她手抖得更厉害,一脸深思的模样,聊天框里一个字都没打出来。

    “你社恐啊?”

    陆文琦惊讶地问。

    聂蜚音说:“偶尔。”

    “是吗?”陆文琦半信半疑。因为她刚认识聂蜚音时,这姑娘很自然,落落大方,有礼有度,顶多是话少安静,并没有社恐的模样。

    ‘偶尔’的意思是,社恐还分人的吗?

    一直到了酒店,聂蜚音还是一个字也没发出去。

    不过系统倒是发来通知:

    「亲密度:+11」

    「余额:11」

    “我有时候觉得你想和她一起入土,为什么发一条消息这么难?”

    系统很仗义:“我行,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