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就当我瞎了眼
    她没回家换衣服,黑绒大衣裹在身上,发间都融着潮冷,一进庭院,靳竹怀就感到迎面而来一阵山间的幽寒。

    相视一眼,靳竹怀面容和悦,张唇要说话时,靳誉蓁移开目光,轻声叫祖母,“您怎么喝起药了,生病了吗?”

    靳月澜眯眸,拍了拍旁边的座,“快坐着歇会儿,你也真是的,大清早上山做什么,就不能学人家赖床吗?”

    她顿了顿,又说:“现在天气还不到冷的时候,入冬了可不许去了,家里健身房那么大,给你一人儿用。正好竹怀回来,你们俩做个伴儿。”

    靳竹怀抿紧唇,坐在另一边,提眉沉目,看着靳誉蓁。

    靳誉蓁不为所动,继续问:“您喝的什么药?”

    靳月澜躲开眼,想了想:“我找人开了调理方子,换季喝的。”

    这么说没生病。

    靳誉蓁放下心,“换季是得调理。”

    她最近也想寻摸个中医。

    靳月澜左右各看一眼,心里犯疑。

    这两人不对。

    靳誉蓁好像不太理会靳竹怀。

    刚刚竹怀还说落地洮州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蓁蓁。

    总不能是昨儿个早上闹矛盾了吧?

    …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问:“蓁蓁,你店里最近忙不忙?”

    靳誉蓁一听,立刻警惕起来,挑眉道:“反正不闲。”

    靳月澜说:“…我想着竹怀好不容易回来,咱们一家人住在一起多好。”

    靳誉蓁很爽快:“您要愿意挪动,搬我那儿去吧。”

    靳月澜语顿,一时无言。

    差点忘了,这个孙女自小伶俐的很。

    靳竹怀却突然道:“正好啊,你那儿离公司近,收留我成么?”

    靳誉蓁抬眼盯着她:“你在公司附近没房子吗?”

    靳竹怀说:“没有。”

    靳誉蓁道:“怎么可能,你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

    “大平层一套,别墅一套。”靳誉蓁补充道,“不可能没处住。”

    靳竹怀的心有一瞬间快跳出来。

    是在内涵她吗?

    她有做什么吗?

    好像没有吧。

    终究心虚的厉害,眼睛没敢直视靳誉蓁,声音压实就有几分平和,“知道你喜欢一个人住,我随口说说,不会真去打扰你的。”

    靳誉蓁道:“噢。”

    靳竹怀:“……”

    这两人素来亲近,几乎无话不谈,从没闹过尴尬场面。

    今天却一反常态。

    靳月澜本想调解调解,眼珠转了转,遂又作罢。

    年轻人的事她调不明白,还是别参与了。

    再者,蓁蓁如果能因此燃起几分斗志…也是好的。

    靳家的一切,她最希望能到蓁蓁手里。

    可面前的困境却有两个,一来竹怀不肯,二来…蓁蓁自己不愿意。

    她正纠结着,岳管家适时进来,微笑着说:“祖母您的药热了第三遍了,再不喝就更苦了。”

    靳月澜站起身,摸摸靳誉蓁的头发,“中午别走,在家吃饭吧,新来的厨师手艺特好。”

    靳誉蓁知道推脱不过,就不挣扎了,“好。”

    靳月澜走到院门,门口成簇的百子莲昂然盛开,不比夏季的繁茂,但花形依旧俊顺,盈盈而立。

    她回过身看了眼,目酝一丝深沉,终是被岳管家劝着走了。

    太阳晒下来,早霜化开,叶片上晶莹滑落,靳誉蓁盯着看了会儿,闭目养神。

    靳竹怀没想扰她,可心不安,犹豫来犹豫去就开口了,“你怎么了?”

    靳誉蓁眼睛没睁开,靠在躺椅上,“竹怀,你骗过我吗。”

    躺椅椅背是藤条编织而成,硌在背上硬邦邦的,靳竹怀霎时睁大眼,上半身坐直,目光隐约带着点锋锐,“什么?”

    靳誉蓁还是没睁眼,一早的奔波,此刻疲累了,脑中昏朦。

    “随口问问。”

    靳竹怀瞧着她,慢慢放松下来,低首垂目,将她脸上丝毫细微的神情都纳入眼中,说道:“我前天晚上就回洮州了,去找了岑述。”

    靳誉蓁睁开眼,侧头看她,“为什么?”

    靳竹怀说:“我是想证明给你看,她不是什么好人。我让她别再找你,她答应了。但我要送她回去的时候,她又不肯走。蓁蓁,昨天早上我就想跟你说的,但是你对岑述的态度很明显变了,我又怕说了之后你会放不下。你明白吗?”

    靳誉蓁这么一听,确有几分道理。

    她坐端正,仰头望着太阳,“以后我不可能去找岑述了,以前就当我瞎了眼吧。”

    靳竹怀握住她发凉的手,心中忽地生起劫后余生之感。

    果然是这件事。

    她还以为……

    不过她了解靳誉蓁,能当面问,就说明在乎,凡她不在乎的,都无声无息将对方驱逐出自己的生活了。

    靳竹怀越发握紧她的手,几分庆幸几分喜悦,心头的温热扩散开来,于是面上也一片亲和。

    不一会儿,厨房送来些小食,两人随意吃了些,就在宅子逛了逛。

    靳竹怀在仰光待了好几个月,初夏时节走的,来时已入秋,对洮州竟然都有点陌生了。两人走累,在亭内倚栏观鱼。

    风穿亭而过,靳誉蓁不由得想起当年养过的那只老猫。

    灰扑扑的,长的…很旧,眼神几近慈祥。

    似乎,后来也在某个地方看过那样千疮百孔般的眼神。

    忘了。

    看来她跟岑述真是不该认识,能逼得竹怀私下去找岑述,显然是看不下去了。

    老实说,她醒悟岑述不会给她回应的时候,远没有听到竹怀心声那时难受。

    竹怀是她的姐姐。

    给鱼喂食的时候,靳誉蓁转头看了看靳竹怀。竹怀穿的素净,面上薄妆,眼中却时不时出现如酒般酽烈的情绪很是刺目。

    ***

    中午,餐桌上大部分是应时的菜品,菜色很新,靳誉蓁这才相信家里真的来了新厨师。

    然而一家人要吃饭时,来了不速之客。

    一般客人不会专挑饭点。

    都不用想,肯定是靳宏。

    不光她。靳月澜也烦了,面无表情地示意他们进来。

    靳宏撑着手杖进来时,一摇一晃,真有种随时会死的样子。

    出奇的是,搀扶他的人竟然是靳恪。

    宁芳嫌恶地别开脸,本想着挤兑靳誉蓁的,但靳恪一出场,她连话都懒得说了。

    就这样,餐桌上勉为其难增添几副碗筷。

    有时候碰上脸皮厚的人,真会束手无策。

    靳宏坐下后,让靳恪坐在他身边,两个人显得很亲近。

    靳月澜不悦道:“这是什么意思?”

    靳宏前些年酒肉没节制,这几年光速衰老,身子又重,半只脚已然进了棺材,说话也含糊的很,嗓子总像劈了一样,“我看靳恪这孩子挺好的,就带了一阵。”

    靳月澜懒得说什么。

    当年靳家回了洮州后,靳宏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抛弃妻女,如果不是看在亡故姐姐的份儿上,靳月澜连宅门都不让他进。

    也不知他品性怎会如此,长姐分明是那么温厚的人。

    靳誉蓁细思片刻,不解道:“大伯是想让靳恪当您儿子?”

    靳宏反问:“不行吗?”

    靳誉蓁皱眉:“现在很少听过继的说法了,您的意思是收靳恪做义子?”

    靳宏一副德高望重的模样,“是又怎么样?”

    一个小辈难不成要质疑他的决定?

    靳誉蓁点点头,又摇摇头:“好巧,我有个朋友前些天收了只二哈当义子。”

    靳宏和靳恪齐齐眼皮一闪。

    想回句什么,可人家只是陈述,也没发表什么意见。

    这倒好,像吃了哑巴亏一样。

    餐桌上安静一会儿。

    宁芳冷着脸没说话。

    当什么好玩意儿呢,还收义子,等靳宏领会过靳恪的本性,估计要打电话报警了。

    不对,这两人,蛇鼠一窝啊。

    宁芳从不觉得自己是好人,但靳恪未免也太坏了,不知道是天性还是遗传。

    当初在仰光的时候,靳家前途未卜,宁岁刚懂点事的时候,就知道和靳誉蓁一块儿出门卖槟榔赚钱,唯独靳恪,生来一副少爷脾气,家里所有人都是他的佣人,宁芳生他的时候受了很多苦,怎么也没想到那只是开始。

    靳恪三岁的时候,她煮了牛奶喂他,他嫌弃,非要喝枣奶。

    她不得已,只能出门去买,回来时,看到靳誉蓁抱着还是婴儿的宁岁,靳恪则是一脸伤。

    问过才知道,靳恪不满意牛奶,趁她出门的功夫,将奶壶打开,牛奶浇在宁岁脸上。

    还好靳誉蓁回来看到了,及时阻止,否则宁岁就要被害死了。

    为此,宁芳做了很久噩梦,最后正式取名的时候,她无意瞥见靳誉蓁看的一本书,安宁岁月,就取了宁岁两个字。

    从那以后,她对靳恪真是恨之入骨,甚至开始怀疑骨肉血亲的道理。直到现在,她也不敢让宁岁和靳恪过多接触。

    即便她时常抱怨宁岁混吃等死,但内心到底希望宁岁能一直善良正直、不受伤害。

    如果靳宏愿意收了这个孽障,她真是求之不得。

    省的以后她还要顾着自家脸面,在外面言不由衷地替他说好话。

    靳恪染着银色头发,长得其实还不如一只二哈顺眼,他狠狠瞪了眼宁芳,转头对靳誉蓁说:“我知道比起堂姐我还有很多不足,但我一定会努力学……”

    靳誉蓁打断他:“哪有什么不足,你都会直立行走了。”

    靳恪道:“……”

    他勉强一笑,“堂姐,你这几年没少做公益吧,既然连外人都能帮,为什么对我这么苛刻!”

    靳誉蓁很烦他,她刚刚只是嘴快暗怼了一句,他就纠缠着不放,好像大街上看了眼野狗,就被追一路。

    “人家发达了回报社会,你发达了报复社会,能一样吗?”

    靳恪瞬间沉下脸,阴测测地道:“你是在教育我吗?”

    靳誉蓁道:“我是在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