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练完的李新民提着自己打包的清汤牛肉丸优哉游哉地回家,刚关上家门,就听到了隔间急促的电话铃声。
接起来,是自己在首都的隔房侄子李海潮打来的,年过四十的壮实男人带着哭腔说道:“堂伯,我爸昨天刚去了。”
李新民有些恍惚,又有些了然。堂弟李新邺自幼身体就不是很好,后来因为原本继承人堂哥李新城的英年早逝,自己的任性出走,家里排行第三的李新邺自然而然接过了家族事业。
在后厨忙碌了几十年,烟火气与劳累更加压垮了他的身体,调教出儿子李海潮后就退休了,但是身体一直不好,两天一小病,三天一大病,勉强撑了十几年最终还是溘然长逝。
恍惚着和堂侄李海潮通完话,李新民看着寂静到有些死寂的家,最终陷入了沉默。沉默地开始收拾衣物,准备赶往首都参加堂弟李新邺的葬礼。
在李新民独自怀揣着寂寥奔赴首都的时候,老友江怀德却在郭家小厨房的后院跟着郭婵一起腌咸鸭蛋。
江怀德出生于江淮,小时候他就跟着父亲赶鸭子,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芦苇荡里捡鸭蛋。肥美鸭子的盛产带来的是各种鸭与鸭蛋制品兴盛,其中咸鸭蛋就是江淮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美食。
江怀德去郊区的一位同乡家钓鱼吃饭。同乡是开农家乐的,业务颇广,养殖鸡鸭鱼也开垦了几分菜地。
鸭子都是散养的,承包了十几亩地附带着一个大池塘。鸭子的日常就是在池塘里戏水,充足的农家饲料,池塘里小鱼虾的额外补充,造就了一只只肥美的鸭子。
鸭子肥美在一定程度上可有效提高鸭蛋产量,同乡家的鸭蛋在供给自己的农家乐餐馆后绰绰有余,也不吝啬分了江怀德两百个新鲜鸭蛋。
江怀德想着自己夫妻两口子哪怕是一人一天一个都消耗不了多少,这鸭蛋光是放着不做处理那也不行,不如请郭老板帮忙全腌掉,即耐放又经得住吃,岂不美哉。
于是一回幸福街道就跑来了郭家小厨房。
郭婵看着江怀德拿来的鸭蛋一个个都个大匀称,看着就是精心养着的老鸭下的而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买到的养殖场能买到的一般货色。
也不推脱,当即就答应了江怀德的请求,江怀德也是闻弦知美意,提出将腌的一半咸鸭蛋送给郭婵开发新菜单。
两人一拍即合,乘着小厨房中午开业还有一段时间,立马开干。
郭婵想着老食客江怀德正是以咸鸭蛋闻名全国的江淮人,还问他:“江爷爷,您不就是江淮人,这做咸鸭蛋你们当地有没有什么家用的小秘方啊?”
江怀德面露尴尬,摸了一把自己的青寸头,回她:“我二十几岁就离家参军,唯一在家里的时候这腌咸鸭蛋可是轮不上我给家里的女人们帮衬的。”
好了不用说,郭婵明白指望能从江怀德那薅点本地人知道的小妙方是不可能的了,那这样就按着自己的古方来吧。
咸鸭蛋历史悠久,古称咸杬子。古时要用杬树皮煎汁,加入一升左右的食盐搅和均匀放凉后来浸泡新鲜鸭蛋长达一月才能开封食用。不过时代迁移,用杬树皮煎汁过于繁琐,杬树也不大好寻找。
聪明的人们简化了咸鸭蛋的腌制步骤,仅使用食盐来腌制鸭蛋。
郭婵却不肯简化,打算做古法咸鸭蛋。刚好自己家里还存着少量的杬树皮,这种树皮当时削下后就用熏干法烤干,百虫不侵存放时间可长达百年。
郭婵请江怀德用她拿出来的自酿小麦酒擦拭洗净新鲜鸭蛋表面的脏污,她要去库房找找自己很久以前就不知道放哪的杬树皮。
江怀德将鸭蛋冲过一遍水后才开始用白酒擦拭鸭蛋,白酒用一个黑釉瓷瓶装着,一拔开塞子,一股浓郁绵长的酒香就钻进了江怀德的鼻子。
江怀德不自禁地喉咙上下滑动,也不知道郭老板怎么酿制,普普通通的小麦酒居然有着如此绵长的酒香。光是闻着就让他心旷神怡,恨不得一口闷个大的。
可是想想自家老婆子三令五申自己再不能碰酒,再者这酒可不是拿来给自己品尝的。江怀德只能按捺下自己蠢蠢欲动想要品尝的心。
老老实实的开始擦拭鸭蛋,却在心里不断可惜这好酒只能拿来赏给这没有酒肠的鸭蛋们了。
郭婵翻找了好一会还没找到自己留存的杬树皮,反而是找到了生石灰,碱面和草木灰,不禁又想到了个处理鸭蛋的好方法——松花蛋。
取好大概够用于制作五十个松花蛋的生石灰,碱面和草木灰。郭婵还是不肯放弃,继续翻找着那一个个箩筐。
翻动的声音引来了叶九仟,叶九仟还叼着个水蜜桃味棒棒糖,站在用作库房的房间门口,开口问道:“小婵婵,你在找什么呢,要不要我帮忙啊?”
叶九仟跟郭婵一起生活了上千年,郭婵一开始找东西,绝对是要做什么好吃的了。他刚好借着这个机会跟在郭婵身边蹭吃的。
叶九仟还在洋洋得意自己的蹭吃智慧,听到郭婵一声“杬树皮”立马泄气了。因为他把杬树皮放到自己房间了。
他是只鸟啊,哪住得惯这泥土房子,就悄悄从库房拿了一些树皮草叶放到自己房间,让自己房间好得沾点草木之气才能符合他金乌的身份嘛。估摸着就是那时候他把郭婵正在找的杬树皮拿走了。
叶九仟也不敢说是自己害的郭婵找了这么长时间,心里害怕郭婵生气,悄悄溜回房间。一顿猛禽操作,把自己拿过来的树皮草叶包圆,抱着一大堆东西跑回了库房。
郭婵也不在意这傻鸟的问题,自己继续找自己要用的杬树皮。
叶九仟拿回来后一溜烟藏到离门口最近的一个箩筐里。又装模作样地掀起箩筐上盖着的竹编。大喊一声“小婵,这是不是你要找的杬树皮呀!”
郭婵疑惑转身,发现叶九仟拿着的一片干树皮确实是自己找了许久的杬树皮,正疑惑着:“怎么会在那个箩筐里啊?门口的我最先找的呀。”
叶九仟心里正心虚着,一把把杬树皮塞到郭婵手里,推着郭婵的肩膀离开库房,心虚的笑着道:“这离门口近的就十几个箩筐叠着了,也许你刚好漏了这个箩筐了呢。既然找到了就快去用吧。”
这库房是一排排的木架,每行高近一米,刚好是能塞下箩筐加上竹盖的高度。一排的长度又刚好可以排上五个箩筐。
郭婵也只能自认倒霉,可能刚好自己就是忘了找装杬树皮的箩筐了,倒是没发现叶九仟干的缺德事。
叶九仟目送着郭婵的身影消失在转角,不由得长松一口气,终于送走这瘟神了。要是被她发现自己把她的材料拿来当入睡熏香,郭婵打自己一顿都是少的了。
叶九仟在放松后又开心起自己居然成功糊弄了郭婵一次,不禁喜滋滋地舔起棒棒糖,蹦跳着回房看自己着急忙慌还开着的动画片。
郭婵找好材料,一切准备就绪,麻溜地开始腌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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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鸭蛋和松花蛋。江怀德看着郭婵那行云流水,面面俱到的动作,怕自己上去反而帮倒忙。
干脆搬来原本放在杨梅树荫下的竹椅在旁边看着郭婵大展身手。这是江怀德第一次进入郭家小厨房的后厨,近距离观看郭婵做菜。
江怀德是个糙汉,跟厨房这东西一直以来都是无缘的。少时他身为家中长子最重要的事是作为父亲的助手帮忙照看那一大群鸭子。母亲以及后来长成的妹妹们才是家中那个矮小狭窄的厨房真正意义上的主人。
她们几乎都绕着那个厨房走动,对她们而言料理一大家子的伙食,在贫瘠的岁月里尽量用自己的一双巧手制作出让家人称赞的美食就是一件可喜的美事。
长到二十来岁,凭着一腔年轻血气,江怀德不顾父母的阻拦毅然选择了参军。妻子在他走的那天在厨房沉默地备好他几天的干粮,只在孤身送他的路上落了泪。
他安慰妻子,妻子擦擦泪,勉强挤出笑,说着:“我知道你,你要是不去就不是你。我就是个不识字的村妇,我就想你答应我两件事,一是活着回来,哪怕落了一身伤病,只要你没死爬都得爬着回来见我和大生,二是你在外面得惦记着我们娘俩,没了你,我和大生孤儿寡母哪怕有着亲戚帮衬也得受气。我......”话还没说完,早被哭声淹没。
他抱着妻子,轻拍妻子的后背,感受着妻子的身躯在自己的臂膀中哭着颤抖不止。他从不是巧嘴的人,在与妻子的生活中也是扮演着沉默可靠的当家人角色。
在这种分别的时刻,也只能不断重复着一声声“我会的,会的”。他对未来尽管有着不能为人说道的迷惘与担忧,但是在妻子面前只能承诺,自己会活着回家,闯过连天的战火。
幸运的是他确实活过了战争,活着回家和自己的妻儿团圆了。
到战争结束后的工作时期,妻子跟随自己从老家江淮到了千里之外的安南市,他工作忙,妻子作为普通的工人比起他更有时间照顾他和家里的几个孩子。
因此从年轻时居住的筒子楼里的一个小炉灶,到如今楼房里现代化的厨房又成了妻子的阵地,轻易不会让他进入。
他很少进入厨房看妻子做饭炒菜,如今到是有幸见识了一回郭婵下厨。他一个大老粗,你要说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他能说个一二,知道郭老板做的饭菜都是鼎鼎好吃的,人生之最。
连他家老婆子浸淫厨房多年,对于做菜这方面可谓有着几十年经验衍生出的独到见解,也是恨不得和他一起天天一日三餐到郭家小厨房报道。这郭家小厨房更是天天客似云来,由此可见郭婵的手艺在他们心中的重要性。
但你要说什么下厨,就是加个生姜水有什么作用,他是什么也说不出,最后只能喃喃一句郭老板这样做肯定是能让菜更好吃的。
看着郭婵的一举一动,江怀德只能说是美,一个步骤接着一个步骤,将每一秒都恰到好处的运用起来,郭婵自有一种气定神闲的气质,看着就让人不自觉沉浸在她的节奏里。
思绪像是飘在一片云里,放松地回到小时候,他跟在母亲屁股后面等着一年一次的肉,母亲总会以尝尝咸淡的借口来嘉奖望眼欲穿却不吵不闹的孩子们。
时光总是短暂,江怀德活了几十年早就参透了一二。但是这做菜也是短暂,等江怀德回过神来,已经是郭婵捧着两个小罐让江怀德带回家放上一个月再开封,作为他送给自己鸭蛋的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