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承光调转马头,朝队尾又看了一眼,抓着缰绳的手臂青筋暴凸,心底腾起的火气险些快压制不住。
这些刁民,忒地可恨!昨夜言大人心慈放他们一马,还给他们施粥送米,这些流民竟如此不知好歹,简直该杀!
好在那些流民在距离队尾约二十丈时,便不再追赶,而是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孙承光握着腰间佩刀的手一松,立刻传令下去,让护卫加强戒备。
行走了十几里之后,前方又出现了大批流民。
押运粮草的护卫们个个挺直脊背,杀气腾腾地怒目盯视过去,那些浑身散发恶臭的流民,纷纷面露惶恐,退散到道路两侧,望着长长的车队缓缓离去。
就在众人以为可以松口气时,孙承光再一扭头,看到队尾陡然增加的大批流民,脸色瞬间一变。
他立即夹紧马腹,行至言昱安的马车旁,沉声道,“言大人,尾随的流民越来越多,卑职目测已逾百人之众。”
马车内,陈英一惊,下意识掀开车帘朝外望去,又听见孙承光低声道,“依卑职看,那些流民正似饿狼盯食,只等趁我们不备再行偷袭。不若趁现在,将他们杀一儆百立刻驱散如何?”
言昱安手指轻轻扣着案几,视线落在那张地形图上,沉吟了会儿,忽然问道,“距离叶城还有多远?”
孙承光一愣,很快答道,“日落前应该能入城。”
“那便不必理会他们。”
言昱安眼神毫无波澜,抬眸看向孙承光,沉肃的脸色瞬间便让后者戾气收敛,恭声应是。
车队继续前行,接下来的路程中,又遇到了两次流民,望着队尾聚集越来越多的流民,众护卫压在佩刀上的手臂肌肉贲张,手心更是一片湿汗。
马车内,陈英捧着块糕饼一边吃着,忍不住问道,“那些流民是从叶城逃出来的,他们还会跟着我们回到叶城吗?”
言昱安在案几前放下文书,抬手揉了揉眉心。估摸着昨夜发出的信函皆已抵达,倘若料想不错,此时叶城中势必已有一番动静。
“回到叶城也好。”
总比流民聚众作乱,落草为寇要好,但这话并不适合跟她说。言昱安伸手将巾帕递了过去,眸光清淡,举止从容,颇有些闲雅悠然的气度。
陈英下意识接过,擦了擦嘴角的饼渣,只觉得巾帕轻柔丝滑,还带着淡淡的熟悉的甘松香,忽然间心神一晃,垂眸不语。
“怎么?你现在知道害怕了?”看着她微变的脸色,言昱安嘴角弯起一丝笑容,眸光温柔地看向她。
“我才没有。”
陈英红着脸,避开他的视线,就听得一声清越的低笑传来,接着便是他低沉的轻咳声,瞬间只觉心头一紧。
下意识伸出手,将巾帕递到他唇边,还未待她觉出不妥,她的手已被他按在了唇上。
掌心传来温热的气息,透过柔软的巾帕源源不断涌进她的掌心里,一呼一吸,带来绵长的微微麻痒的感觉,她的手止不住的颤抖,一颗心越发狂跳不止。
陈英浑身汗毛直起,静了几息,等到言昱安呼吸平稳后,她才猛地收回手。
身子立刻往后缩,直到后背紧贴车壁,她才悄悄缓了口气,红着脸低下头,视线刚落在手里的巾帕上,就听见他沉闷的喘息声,“方才失礼了。”
一时间,尴尬的气氛这才散去。
缓了缓神,她便坐直身子,微微吐了口气,伸直胳膊,又将巾帕递还过去。
就在言昱安接过帕子放回袖袋时,她正巧瞥了一眼,迅速低下头,长睫轻颤,眸光莹亮似含泪光。
默了会儿,她贝齿轻咬着唇瓣,忽然抬起头,“你既然不喜欢我送的荷包,为何还要随身携带?”
“你如何知道我不喜欢?”
“你怎么可能会喜欢?”她忽然失笑起来,湿亮的眼眸微微弯起,如星辰璀璨,唇边漾起浅浅梨涡,娇媚动人尤不自知。
“你是知道的,我一向不擅女红,为了给你绣荷包,我这双手被针扎了多少回,可仍是绣不好。秋雁见了都不忍心非要替我绣,我还是坚持亲手绣完它,可等我将荷包送到你面前时,你却连一眼都不肯多看。”
若不是那日弄丢银子,她也不会做这样的傻事。说来也是巧啊,那支湖笔倒真跟言昱安有缘,竟然兜兜转转还是落入他手中,只不过不是由她送罢了。
足可见这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而这天意便是,她无论如何都入不得他的眼吧。
“以后,不要再做女红了。”言昱安忽然说。
许是刚刚咳嗽过,他的声音有些沉哑。他屈起一只手臂,手肘撑在案几上,骨节均匀的手指支起额角,说话的时候,总有一股苍凉而怅然的情绪在里头。
可此时,他深茶色的眸光里倒映着她清浅的身影,竟有种说不出的缱绻温柔。
陈英想自己定是痴傻了,竟然从言昱安的眼中,窥见到那种心疼而怜惜的神情。
她只是痴痴的笑着,眸光一转,望向车窗外飞掠而过的白云青山,葳蕤草木,忽然便觉愁绪尽散,心境明亮起来。
这一程回到云州,若是能找到阿爹和阿兄,她便不想再跟他回京城了。只要言昱安平安离开云州,她的心便也能放下了吧?
既然这一程注定是最后与他共度的时光,那由她任性一点又有何妨?她愣了会儿神,回想起往日在侯府被下人耻笑,处处谨小慎微的日子,鼻尖又是一酸。
深吸口气,陈英的视线落在窗外一片虚空中,“若是在云州找到我父兄,我便不跟你回京城了。”
低声呢喃着,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我要陪在阿爹身边,我要给他亲手做饭食,我要像幼时那样,同阿兄比一比拳脚。我也会像邻家的阿姐那样,被家人疼爱着,待过几年,再嫁个敦厚心仪的男子,即便是粗茶淡饭,也会甘之如饴。”
她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水,然后回转过头,对言昱安露出一个犹带泪痕的笑容,“你说,老天爷会不会嫌我太贪心。”
没有幽怨自苦,也没有悲痛伤怀,她只是平静的陈述着,甚至是带着点期盼的笑容。可是她眼底的怅惘与迷茫,恍若深浓不化的雾霭,又似巨大的漩涡要将人吞没。
言昱安覆在膝上的手渐渐收紧,指尖泛白,他沉默地看着陈英,呼吸都觉得有些隐隐生疼。
好半晌,他忽然抬起手,那只手缓缓托起陈英清艳的脸,微凉的指腹一点一点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像是对待这世间唯一的珍宝,眉眼间满是专注的温柔。
许是压抑得太久,此刻她又沦陷在言昱安温柔的怜悯中,她借着泪意,哭得越发汹涌,过了好半晌,才深吸口气,断断续续说着,“我好想阿爹,好想阿兄……他们一定也在等我回家……”
“阿英,莫哭了。”言昱安嗓音艰涩沉哑,却温柔地将人按在怀中,用帕子一点点替她擦去眼泪。
陈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得这么凶,原本刚才还好好的吃着糕饼,怎么忽然间就这样了。
那些压在心底的委屈,就只因窥见他袖袋中的荷包,瞬间就不可遏制的发泄出来了。
言昱安轻叹口气,也没有说话,只是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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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抱在怀里,一遍遍轻抚着她的后背。
这时,马车外传来一阵马蹄声。
喧嚣声中,孙承光驱马行至马车旁,陡然掀开车帘道,“言大人……”
一言吐出,四周空气好像陡然凝固住。
孙承光迅速放下车帘,心头突突直跳,愣了几息,都没从方才看到的画面中醒过神。可恶,还是叫自己撞见不该看的。
他面色古怪地低咳两声后,隔着车帘正色道,“大人,前方探子来报,叶城城门紧闭,守城士兵说是城中近日闹匪患,暂不开城门。”
言昱安看了眼从怀中挣脱开的陈英,转头挑开车帘,皱眉望向孙承光,“昨夜派出的信使可有回复?”
“暂无。”
“那便在距离叶城五里外扎营。”言昱安想了想,又说,“记得在营地外设点施粥,加强戒备。”
“是。”孙承光策马离开前,飞快地瞥了眼马车内的陈英,忍不住哼了声,又小声嘀咕了句什么,也听不真切。
待人走远后,觉出方才听到的事情似是不太妙,陈英擦掉眼泪,替言昱安倒了杯茶,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问他,“叶城真的在闹匪患吗?”
她知道言昱安之前往叶城中发过信函的,料想这其中必有牵扯,可也没有想到叶城官吏竟然会在这个节骨眼关闭城门,不早不晚,偏偏就在押送粮草的队伍入城前,很难不令人往深处想。
“真真假假看过才知道。”言昱安接过茶盏垂眸饮了口,眼底眸光晦暗,俊美的脸上似凝结了一层寒霜。
叶城地处偏僻,又是通往云州的要塞,兵马粮草必由叶城经过。年初官吏向朝廷上报旱情,朝廷下拨数万两银钱,只为赈济灾民安定百姓。倘若日后受云州战火波及,赈灾的钱粮也足够抵御战祸自保,也能让叶城百姓免受战乱之苦。
这本是一桩体恤爱民的仁政,最后却没能立竿见影,赈灾的银钱拨了又拨,仍不见成效。光是这一路看到的瘦骨嶙峋的流民,怎不叫人生疑。
言昱安虽无刑官酷吏的狠厉,可此刻还是忍不住动怒,“若非真有匪患,光是赈灾不力这项,就够他们掉脑袋。”
他将茶盏捏在指尖转了转,随后搁在案几上,嘱咐陈英,“外面并不安稳,今夜要委屈你在马车中就寝,不可再擅自下车。”
“我知道了。”陈英乖乖点头。
她眸光清亮,肌肤莹白如雪,清艳的小脸透着一种纯质的青涩。也才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担忧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她身上虽有些拳脚功夫,可毕竟是个姑娘家,若遇上个练家子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车轮滚滚中,马车里却是一静,时光也仿佛在这一刻徘徊不散,只有车帘在不停翻卷着。
言昱安的心里忽然就沉了几分,一脸凝重的看向她,“我身边的护卫都可以一当十,我若有不测,他们会将你平安护送回京。”
“不,你不会有事的,我会寸步不离地保护你。”陈英双手撑在榻几上,身子往前一倾,险些就要撞到面前的男子。
她看言昱安下颌紧绷着,也知道自己这话毫无说服力,这才找补了句,“若是真遇到危险,我也要和你在一起,哪儿也不去。”
言昱安盯着她的脸,默了会儿,突然抬手托起陈英的下巴。他眼神幽沉,指尖却是极轻柔又极缓慢的,在她的唇瓣上辗转流连。
这一刻,陡然增近的距离让彼此呼吸可闻,空气中涌动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甘松香。陈英感觉呼吸有些加重,下意识便想往后躲,却被人一把揽进了怀里。
抱得越来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