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宫,走在燃着宫灯的宫道上,谷溪仍然有些回不过神。
腰间和手臂仿佛仍然残留着晏渝川灼热的体温,她在内侍的带领下穿过的格外寂静的巷道,的陡然意识到,现在已经是快要宫门落锁的时候了。
她走在其中忽然有种被什么注视着的奇怪错觉。
谷溪回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宫道,只有身前一言不发引路的小太监行走间,衣裳摩擦隐约发出的细微声响。
过往看过的种种经典文学作品,接二连三的在脑海中浮现,后背一阵冷风拂过,随风而来的淡淡血腥味让她缩了缩脖子。
她在小太监疑惑的眼神中,加快了脚步。
灯火通明的御书房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她终于喘了口气,脆弱的身体这会儿放松下来,有点发软。
元青亲自出来带谷溪进去。
“哟,瞧您这急匆匆的,您就放心吧,我瞧着陛下也没怎么动怒,你就好好解释一下,求求情这事儿就过去了啊。”
元青本来是想要卖她个好,可说完看着谷舍人的眼神,怕是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顿觉不好。
他拍了拍嘴:“瞧我这说的,都是老奴多嘴了,你只要进去陛下怎么问,您怎么答就是了。”
谷溪心中的疑惑更加了一层。
今日在揽月居那袁深就在跟她打哑谜,回了府里她猜晏渝川本来就是要说这事儿,只是不知怎么的犯了病。
现在这小元公公也是一副欲盖弥彰的模样。
倒是激起了她的逆反心理。
她还真就是不问了,有什么话能让她知道的,就赶紧直接说,不想让她知道的也不必如此遮遮掩掩的了。
她心里带着股气走进御书房,淡淡的金桂香气氤氲鼻间,一声月白色常服头戴镶宝石金色发冠的昭明帝,一双带笑的凤眼落在她身上。
看起来不像是有什么要紧事。
谷溪心中还没放松,不过打定了主意,不主动掺和,只当作不知发生了什么,俯身行礼。
还未完全俯身就被叫起。
难得一副放松模样的昭明帝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她刚刚升起的逆反心理在赵明帝带着笑意的凝视下,默默消散于无形,乖乖上前几步,在他身边站定。
两人之间还隔着两三步的距离。
他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桌上的折子:“卿先看看,在告诉我你的想法。”
谷溪翻开折子,眉头缓缓挑高,一点点将这本文诌诌的弹劾文章看完,除去开头结尾对皇帝的奉承以及套辞。
大概意思大概是弹劾她,一不尊敬皇权,殿试的文章乃是他人代笔。
二不孝敬父母,这么多年养在乡下,也没见她跨越千山万水回来给上京这一大家拜年。
三行为轻佻,刚嫁给晏渝川没多久,就在烟花场所寻欢作乐。
谷溪看完了,只觉得古代的言官还真是挺厉害的,今天她刚去了揽月居,恐怕后脚这折子就呈上了御案。
甚至连这么多年她回没回家过年,都打听清楚了。
她有点啼笑皆非。
昭明帝:“看完了有什么想说的?”
谷溪想都不想:“这位大人有这份洞察力和执行力,干什么都会成功的。”
昭明帝目光从手里的书卷落在她身上:“嗯?”
她轻咳一声,脑海里快速将得罪过的人迅速过了一遍,又组织了一下说辞。
“这位朱姓言官,没想把我怎么样,大概就是膈应膈应,然后在我身上泼点脏水。”
谷溪拱手:“敢问陛下,这位朱御使与朱恒的关系。”
昭明帝放下书卷,向后靠了靠,一团雪白忽然从地上“喵”的一声跳上他的膝头,抓着他的手指玩闹。
他手指动了动,引得两双视线同时跟着移动。
随后才缓缓道:“昨日我将朱恒下放到丰泉,在朝为官,光是有才还不够。”
谷溪:!!!
现在反过来去挑衅朱恒还来得及吗?!
她先是酸了一秒,然后开始思考他的话。
光是有才还不够……
她记得丰泉离京城也不过两三百里,陛下这是有新培养,才趁着朱恒犯错,放出去历练了。
谁知陛下一片爱才之心,还没好好发挥,就被朱恒家里这位亲戚打了脸。
站在昭明帝的立场上,有才之人虽然重要,可更重要的应该是可为他所用的人。
想明白这一点的谷溪为还没出发的朱恒点蜡。
谷溪:“朱家不了解陛下一片拳拳爱才之心,暗中报复在我身上,朱御使一把年纪竟然也跟着胡闹,放着好好的清名不要,竟然随意杜撰诬陷于我的。”
“陛下,明日我必然要光明正大斥驳回去,为陛下和我都讨回公道!”
她说完后御书房重归寂静,面上一副愤愤的模样,实际上心里在纠结。
下放啊,上好的下放机会就这么错过了。
还要揣摩这位陛下的意思,出风头找场子。
要命,光是想想,她已经开始累了,眼睛一阵阵的发黑。
昭明帝被膝头纠缠撒娇的猫儿缠得没办法,纡尊降贵给它挠了挠下巴。
本来只是想要让谷溪知晓这件事,明日不必太过理会,没想到这小家伙倒是心思细腻。
这幅义愤填膺的模样,演的真不怎么样,却和他手中的雪团像了个十成十。
罢了,玉不琢不成器。
昭明帝:“卿可有把握?”
谷溪茫然的眨了眨眼睛,找准地方,低声道:“殿试所作的文章都是在陛下面前所作,哪里有他人代笔的可能。”
“更别提朱御使所说的提前泄题,若是真有此事,我愿意与那人当场对峙。”
“其他更是无稽之谈……”
“爱卿?”
谷溪按了按额头,想要拂开握住手臂的手,眼睑下垂挡住无神的目光。
“陛下不必担心,我这是老毛病了,不妨碍什么事,只是到了晚间视力会差一些。”
晏渝苏在她面前挥了挥手,见那双刚才为自己辩驳时还神采飞扬的眼睛,此时却是一丝光彩也无。
他知晓坊间有夜盲之症,可不是这般在光亮处都不能视物的模样。
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沉声:“元青。”
元青匆匆赶来,见到陛下禁锢住谷舍人的动作倒抽了一口气,还没等他细看。
昭明帝:“宣太医,谷舍人眼睛有疾的事,我不希望更多人知晓。”
元青提起的心送了一下。
“奴才这就去,这谷舍人奴才然人待下去休息?”
话音未落,昭明帝就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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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去了隔间的床榻。
元青闭了闭眼睛,当做什么都没看见,连忙吩咐下去宣太医。
他带着崭新的被褥衣物回来的时候,陛下似乎还在他平日小憩用的床榻旁,手指正落在……谷舍人的衣襟上!!
他脚步一转,刚准备离开,就苦着脸被叫住了。
昭明帝:“你留下来好生伺候。”
元青胆战心惊的走了回来,好在陛下还有所顾虑,没再继续。
他心里泛着嘀咕,难道陛下真的对谷舍人有心?
可又何必赐婚于二殿下呢?
晏渝苏面无表情的坐在桌案前,特意搜寻来的古籍手抄本半晌也没有翻动,直到内间太医提着药箱出来,他的眼神才动了动。
“陛下,谷舍人这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幼时未曾好好调养,反而受了寒,才连带着生了眼疾。”
昭明帝手指敲了敲桌面:“还有呢。”
王太医沉吟了一下:“这病要是好好调养,或许谷舍人的寿命也会有所延长。”
他小心觑着昭明帝的脸色。
“还有呢?”
该说的都说了,他还能说什么?
王太医苦着脸,继续头脑风暴,半晌,“嘶”了一声。
“微臣忽然想起来,谷舍人的症状很是有些熟悉,或是在某本医书上见过,许是中毒之症。”
“只是时间久远,微臣也记不清了。”
他说起来的时候也没什么把握。
从昭明帝身上散发出的怒意,让他很快汗湿了脊背。
过了好半晌才听到陛下平静的声音:“查,查出来重重有赏。”
王太医满脸冷汗的提着药箱下去了。
这谷舍人的脉象过于细弱,若不是知晓他从小身体极差,初时还以为是女子呢。
昭明帝闭上眼睛,衣袍下的手指动了动。
如此柔软窄小的骨架,谷溪真的是……
“陛下,谷舍人醒了,现在正坚持要回府呢。”
他睁开眼,头也不回的摆手:“让他下去吧。”
“……是。”
元青真是越来越看不出陛下在想什么了。
谷溪在宫中施了针,第二日一大早就一口气灌下了从谷家拿来的新药,自觉精神好极了。
见了马车才有些疑惑。
“怎么今日换了马车?”
晏渝川:“今日我与你一同进宫。”
谷溪吓了一跳,还记得昨天在书房的尴尬,胡乱点点头就钻进了马车,没看见停在门外的另一辆马车沾了污迹。
两人一个看书一个补觉,气氛也还算和谐。
入了宫门改为步行,饶是晏渝川走在她身侧,也抵挡不住众多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谷溪暗暗翻了个白眼,朱御史昨日递的折子,今日还没上朝这些人就都知道了。
也不知这其中朱家出了多少力。
她敛了平日的笑意,表情冷然的从这些或是看戏或是厌恶的眼神中走过。
到了太极殿,谷溪就和晏渝川分开,她还有太极殿的差事要做。
这会儿马上要早朝,应该也没人这时候再出来显眼,找她麻烦。
“这不是谷状元吗?听闻朱御史对你很是不满,在家宴中就将你批的一无是处,你怎么看?”
谷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