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雪
    这些天,明月有些失眠。

    她想不明白,既然那日无一早就埋伏在林中,为何不早些动手,亏得自己还以为是对方的人。

    恰巧赶到。这是无一对她的说辞,但太假了,明月不信,无一也只打着哈哈让她好好养伤。

    好容易有了倦意,又想起阿泽这么久看不到自己该着急了吧,还有丽娘,这些天有没有来找过自己。

    一向空荡的头脑中忽然多了许多东西,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翻来覆去一个不注意使猛了劲,还未愈合的伤口又撕扯着渗出了血。这一瞬疼痛倒让她脑袋清闲了不少,什么乱起八糟的都没空想了。

    今冬下起第一场雪的时候,明月收到一封回信。

    信写下的时候还是秋日,师兄说,叔文已回到清水山养病,在万卷书海中,他内心也平静了许多,不再困苦,让明月不必担心,同时请她万事小心,照顾好自己,世事艰难退也无妨。

    最后一张纸上,写着一句话:漫漫长夜青灯为伴,绵绵思念无处可倚。

    是叔文的字,在抱怨吗?

    不过这信来的及时,缓解了思乡之苦。师父师兄没有斥责自己的决定,只有关心,这种被依赖,被信任的感觉让明月好受很多,将之前产生的些许自我怀疑掩盖了起来。

    雪又下了两天,第三日时雪停了,丽娘来了。

    明月请她进来,倒了两杯热水邀她坐下慢慢聊,“我还担心你不会再来了。”

    丽娘抱着杯子暖手,客气地笑了一下,“我如今寸步难行,犹豫了很久,想着还是把一些事情告诉你。当初——”

    院外忽然有人敲门,打断了两人谈话。明月出门向外应声,却又是他,每次都来的这般巧。

    “是你那位宁王府的朋友吗?”丽娘立刻紧张起来。

    明月安抚着丽娘,环视着屋里这不大点儿的地方,实在不好躲。

    门外的人又焦急起来,“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这就来。”明月应着,来到门外。

    风途看了看她身后,“阿泽呢?怎么你亲自迎门。”

    “邻家阿伯在雪地摔了一跤,我让他去帮忙照顾了。”

    “哦~你呢,那天伤的很重吧,好些了吗?”

    “好多了,你来可是有事?”

    见明月不动声色将门闭起,风途试探着问:“没什么事。你……不打算请我进去坐?”

    “孤男寡女,不大好。”明月拒绝的干脆。

    风途搞不懂,明明去自己家时答应的十分爽快,而每每自己来寻她时,都吃闭门羹。

    看着明月坦诚的目光,风途忽然捂着胸口打了个趔趄,喘着粗气,“咳咳……空气太凉,好像刺激着肺了,你也知我那日内伤引发了肺疾,能否咳咳……让我进去喝口温水?”

    他怎么还赖下了?这要怎么应对才比较自然。

    眼见明月犹豫,风途扶墙喘息连连,连身子也软了下来,缓缓向门口挪动,表演的拙劣。

    干脆一会儿打晕他算了。明月想着,搀扶住他慢慢往里走,又喊着让他小心门槛,小心雪地,小心台阶。

    等进了屋,明月扶他在凳子上坐下,余光瞥到桌上的两个杯子,心下顿时慌张。

    风途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多谢,好多了。”他目光一转,也看见了桌上的杯子,伸手探了探温度,还是热乎的。

    两人静默,空气似有些微妙,风途笑着打起圆场:“我们倒是心有灵犀。”而后拿过明月跟前那杯,吹着气慢慢喝下。

    待杯空了,明月又倒了一杯给他,“今日怎还过来了。”

    “有些事情想跟你说。”风途说着开始观摩起屋子。这里和他第一次进来时没什么区别,“近日下了雪,夜里冷吗,可有哪里漏风?我认识些活好的工匠,叫来给你修修。”

    “没有,进冬之前已经找人修过了。”

    风途点点头,起身踱到床边,“天凉了,多添两条被褥,不要只顾着寄钱回家。”

    顺着床,来到衣柜前,他盯着那柜子,犹豫着伸出了手。

    明月连忙抓住他手腕,贴身挡在柜子前面,“你不会连姑娘家的衣物也要看吧。”

    “怎么忽然见外?我又不是没穿过姑娘家的衣物。”

    他似笑非笑,明月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这种表情,直被他盯得心里发毛。这人看上去还没有自己高,可气场却压得自己透不过气。

    “你这么紧张,难不成柜里藏了人?”风途笑着调侃,又像是在质问,微微用力脱开了明月的手,继续伸向她颈侧,要去拉她身后衣柜上的铜环。

    也不知他是故意,还是紧张的手抖,指尖轻轻碰到明月颈部,有些微凉。

    “风途。”明月再次拦住了他,侧过脸看向一旁,“你既知我早已成亲,如今又半年没与夫君相见,我需要什么你真的不明白吗?非要闹到那种难堪的地步?”

    风途瞬间僵在了那,看着别过脸去不敢直视自己的明月,又看了看她身后的衣柜,慌忙抽回手,转过身去。

    “殿下他……召我回去,我改日再找你叙旧,告辞。”匆匆走到门口,他又停下,“你……小心伤口,别玩的太过火。”说罢他赶忙迈步穿过院子,最后还不忘贴心的帮她闭上院门。

    “他走了。”明月回到桌旁,懊丧地趴到桌上。

    “你没事吧。”丽娘问。

    明月的话,和她红着脸躲避自己目光的模样,一直在风途脑中翻腾,以至于他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回到家,怎么躺到床上,只觉得浑身难受。

    这与之前看到明月受伤时的难受完全不同,那时只觉得有人将自己的魂魄狠狠从身体抽离。此刻却像被人浑身束缚不能动弹,而后对方掩住了自己的口鼻,当自己快窒息时又放开自己,留着一口喘息的机会,如此循环往复。

    他怀疑自己的肺疾是真的要犯了。

    “咳……咳咳咳。”

    好疼。

    平日风途并不住在这个院子,也就没有储水,院里的井一直都是枯的,此刻整个院中连口能喝的凉水都没有。

    他恍恍惚惚来到前院,忽然发现院门大开。

    这院锁的钥匙都多久没有用过,早就不知丢到了哪里,平日自己都得做贼似的翻墙进来,今日这门怎么会开着?怎么能开着?

    他贴在门上仔细瞧了半晌,恍然想起:自己刚刚是踹开门进来的。门上的锁钉都坏了,还得换个新的,今日这门只能敞着了。

    走出巷子,看着满街逐渐亮起的灯火,风途却觉得无处可去,不知不觉走到了望风亭,寻个干净角落坐下休息。

    天气很冷,风途很渴,也很疲惫,不觉间睡了过去。

    他是被人粗暴的推攘醒的,甚至还没彻底清醒就被人压制住了。

    “我是宁王府上的!”

    “管你哪的,但凡酒后闹事私闯民宅都归我们管。”

    风途使劲睁开眼,看到面前几人穿着巡使的衣甲,为不生事端,只得压着怒火老老实实被他们带走。

    “怎么突然想到这地方来体验人生了?”

    不用看,都知道来的是无一。

    风途忿忿不平,“我根本没喝酒,闯的还是我自己的宅子!”

    “知道知道,这不是查清楚让我来接你。”

    牢头看过文书,开了牢门请他们出去。

    一路上,风途冷着脸没有说话。忽然他停住脚步看向身侧,“你跟着我干什么?”

    “不请我去你家中坐坐?我都不知你何时还买了处宅子。”

    “……”

    这浑身散发的冷气无一十分熟悉,自知没趣得离开了。

    手上门锁还没修好,背后审视的目光和窃窃低语已扰得风途心烦意乱,他忽然“一不小心”将手上的工具掉到地上,“咣”的一声重响,邻里们慌忙四散。

    “哼。”对于自己的手艺,风途还是很满意的,他用力拽了拽,十分结实。

    回到院中,拂去栏杆上的落雪,他独自坐在以往两人聊天的地方暗自神伤。

    想来的确是自己常常忘了分寸,越了界。可无论如何克制,偏偏就是生出诸多妄念难以收回,以至如今难堪的局面。

    明月家中,丽娘说不会再来打扰了,此来是想请她帮忙做一件事,“你进过宁王府,可见其中有一池苑?”

    “确有。”

    “池苑深处,好像有什么。你与他们有往来,若是方便能否去看看?”

    平日里定是不行的,得找个合适的机会。明月答应,“好,只是要等个府中守备空乏的时候。”

    不过二人还是重新约定了见面方式。

    一连几日落雪,在天地间绘出一副干净纯美的景象。恰是赏雪的好时机,宁王约了三五友人到恣水舫观景。

    魏成是一贯近身候着的,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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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不知为何也来了。

    远远的,她看见了风途,而对方也看到了她,却像没看到一样。

    自己那日分明没说什么重话,只是听上去确实有些……奇怪。想来他虽是男子,可年纪尚小,还未婚配,必定是那日的话听着羞怯,一时不知如何面对。

    “风途。”明月追到他身后,伸手按在他肩膀,使他无法装作没有听见而快步离开。

    “今日你也在。”风途转过身不动声色的保持着距离。

    “不是你……算了。我是想说,你不必因为害羞躲着我。”

    我害羞?风途不明白为何总有人冤枉自己,他颔首道:“你多虑了,风某从不害羞,也并未有意躲着姑……你,只是一时没有看到。”

    “如此就好。”

    舫下,湖水已经结冰,厚厚铺上了一层纯白,两人望着冬日的雪景,一时无言。

    明月先开口破冰:“你的肺疾可好了。”

    “好多了,只是要等来年春天天气暖和才能痊愈。你的伤还疼吗?”

    “不过度使力便不打紧,只是腿伤还未好全,不能久站。”

    风途环看周围,指向一处坐台,“我们坐那边吧。”

    这里虽然四处敞着,不过恣水舫设计精妙,又供着炭火,并不会令人感到寒冷。

    呆坐着是有些尴尬,明月揣着手,随口问道:“你跟了殿下这么久,他暗中有没有豢养杀手,你知道吗?”

    “你想杀谁,我可以算你便宜些。”

    明月摇摇头,“只是那日在无崖坡,我察觉到林中有人,但好像与那些面具人并非一伙。”

    “同我打听就罢了,可别再与别人说,有心人只抓着点没头没尾的东西,都能要了你的命。”

    两人说话都不敞亮,实在无趣,又都陷入了沉默。

    栈道上远远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是瑶川。他身着一件红裘披袄,立若冬日里的一支寒梅,若非明月被他调笑过几句,定也会认为他是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

    身后侍童抱着琴,不近不远的跟在身后。

    自那次去他房中聊过之后,明月便没再和他说过话,只是偶尔若这般远远的瞧过几眼。

    瑶川渐渐近了,路过两人时并未说些什么,只是稍作停顿,欠身行礼就上楼去了。

    见明月一直望着瑶川上楼的身影,久久没有回神,风途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他很好看?”

    “是啊。”

    风途转头看向了面前茫茫白雪,叹道:“就该知你也是个好色的。”

    这话从何说起?明月回头看向他,安慰道:“其实你的姿色并不输他,不必妄自菲薄。”

    “哼。”风途无言,只得暗自感叹她的夸人方式还真是特别。

    琴音起了,回荡在这冰湖之上,婉转悠扬。

    “我好像听过你的笛声。”明月努力回想着,记不太真切了。

    “难为你有印象。可惜它被人砍坏了,倒是救了我一命。”

    两人静静听着琴,不知奏了几曲,琴音突然很突兀地断了,取而代之的是两声嘈乱的杂音,接着有什么东西倒在了地上。

    心想不好,明月连忙起身就要上楼,风途却伸手拉住她,“别去。”

    他还是原原本本坐在那里,漠然看着远处。

    明月挣扎了两下没有挣脱,质问道:“你难道没听到吗?楼上——”

    “别去,没事。”

    一定有事发生。明月看着他的侧脸,心中一凉,恍然明白过来,“你今日是故意把我叫来的吧!”

    可是他力气真的不小,明月竟一时扯不开他的手。

    “若只是如此你便沉不住气,还是趁早回去做你的小娇妻吧。”风途虽然话说的严厉,却还是怕她冲动没有放手。

    渐渐的,明月妥协了,不再试图挣脱,只是望着那座空荡的乌木楼梯,喃喃问道:“为什么?”

    “人各有命。不要担心,他不是第一次了。”

    看着她失魂落魄,风途也难受起来,拉着她离开了恣水舫。两人并未走远,只是沿着湖边一前一后慢慢走着。

    雪仍未停,在两人身上织下薄薄一层轻纱。

    明月走得慢些,每走一段,风途就在前边回头等着,两个人都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

    等明月再次走到风途身边,她停下不再走了。

    “你的命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