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叔文向着水缸的方向点头示意她来。
“没什么大事,身上只有些淤青,眼底浑浊,呼吸不稳肺声阻滞,可能呛过水。”
明月稍感放松,看向屋内心绪复杂。
“怕我真下手?”
明月摇了摇头,“我说过,如何对他,你决定。”
“可你还是会担心我真的对他做什么,不是吗?”
明月沉默着,舀起一瓢水缓缓淋到叔文手上,微微点头算是认了。
叔文揉搓着手指,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刚刚不是没有想过,可即便他死了,你依旧会留在这,你想做的事更难达到,我们朝暮相依的日子便也更远了,所以我不动他。”
他淡淡解释着,又颇为嫌弃似的将手心手背一应洗了个干净,“他现在这样可能是被下了药,或者是受到刺激。”
回想到刚刚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既害怕又羞愤,还有些别扭,可他也只是颤抖着,并不敢对自己动手。这到底是因为胆怯,还是因为听话,叔文心中逐渐起疑。
明月好奇,“什么刺激?”
“我不知道,但能令他不敢言语。”
“不敢?”这两日屋里屋外又没旁人,有何不敢。
二人回到屋中,见风途正跪坐在床,脑袋埋到肘间抵在膝上。
“像什么样子!”不想自己竟是栽到了这种人手里,叔文压着怒火不表,“我去买菜,你把炉子烧上。”
明月托起风途的头来,见他脸上已憋得通红,“你很难受,是吗?”
风途紧紧抓着她的手臂点了点头。
“适才他放过了你,便不会再动你了。”
灶房外,明月躺在椅上看着天发呆。叔文透过窗柩,见那个疯小子不知何时蹲到明月身边,心里顿时吃醋,手中菜刀“哐”的一声嵌入木案,“明月,帮我端下锅,拿不动。”
“来了。”
明月从躺椅上起身而去,衣角从风途手中划走,而他只能继续蹲在那,静默地看着两人说笑。
厨房中,明月已不似往日那般手忙脚乱,还得了叔文夸,脸上笑容洋溢。
叔文不经意瞥向院中一眼,正对上风途阴森的目光。
“我的饭不会还要给他吃吧?”
“就当是邻家小孩来讨口吃的。”
叔文当即抱怨:“你看看他多大了,和你差不多高,还孩子呢。”
“他如今十七,若不算上失忆的几年也就十一二岁,况且他也未必有十七了,我记得你十七的时候可比他高不少。”
“哪有这么算的?”叔文不屑地冷哼一声,脸上却略略带着得意。
饭后洗过碗筷,明月回头,见叔文盯着药炉的火在发呆。
“在想什么?”明月问。
“在吃醋。”他答。
“你如今还在调理,可不能随便吃。”明月擦干了手,从后轻轻环抱住他,“今晚留下来吧。”
“我不要你因为别人补偿我。”
“说什么胡话。你每次都来去匆匆,我知道你为什么躲我,可你也知道我想要什么。”明月用手指玩闹似的扣弄着他胸前的衣襟,“还是,以后我去找你?”
“也行。”叔文转过身轻拥着她,道:“可不能太晚,会吵到隔壁邻里休息。”
明月笑说:“我轻功好得很,没人抓得到我,倒是看你日后如何自处。”
“你还真是学坏了。好吧,既然妻子有需要,做丈夫的义不容辞,今晚我就留下来。毕竟院内有恶犬,我也不大放心呐。”
明月笑着抬手掩上他的嘴,“别这样说。”目光瞟见他背后的炉子,忙指着道:“溢了溢了。”
看着风途喝过药睡下,两人回到卧房。
叔文熟练地从柜中翻出纸墨,明月在旁研墨看着他写。
“我今日买来的药,你每日早晚给他煎服,这几副吃完不见效,我也没办法,他主要是脑子有问题。”
他这样说话,分明是借机报复。但让他和仇人同处一院,还看诊开药,明月也觉得勉为其难。不过这样也好,这些事总要慢慢告诉他。
叔文提笔蘸墨,忽在明月手背划了一道,明月不明所以,停下来见他在笑。
“你发什么呆?”
“你的字和我越发相像,倒像是我自己写的。”
“是吗。”叔文低头细细打量,继续写着,“说明我的字越来越有章法,拿去换银子,如何?”
明月放下手中墨条,在旁坐下,“好主意。”
叔文笑笑没有抬头,“不至于,我们的银子还多着呢。”
回想起以往捉襟见肘的日子,明月有些出神,不自觉轻轻叹了口气。
声音飘进叔文耳中,抬头见她微蹙着眉,停笔问她,“对了,是不是银子又不够使了?我留些给你。”说着他伸手便要取。
明月按住他手,“你上次给我留了不少,我还不时领着赏,不缺。”
“就是你之前说过的相府千金崔世鸢?以后不许再像救她一样不假思索的救人了,无论是谁。”
写好方子,他交给明月收好,“那,现在为夫给你施以独家秘术,可好?”
两人相视一笑,不由分说走向床。
床上,明月大剌剌趴着,任由叔文为她施以按跷之术。
“小师叔你懈怠了,最近定是没有好好练功。”
“是啊,都怪你。”背上的力道刚刚好,令她十分放松,舒服地昏昏欲睡。
叔文无奈应道:“嗯,怪我。”
力量转移到腰,渐渐有些酸爽,令她清醒了些,吸着气哼出声来。
“我下手有点重吗?”叔文收了力,“这样呢?”
明月嗯嗯哼唧着,畅快地出了口气,“你这样费力气没关系吗?”
“怎么是费力气,明明跟你在一起我便浑身火热,还恢复得更快了呢。”他伏下身,凑在她耳边,“其实我很高兴你愿意把这些事说与我,我很想听。”
明月缓缓睁开眼,看向墙上他起伏的身影。其实自己也想告诉他更多,可既怕他担心,又怕他会像临清时那样闹别扭,两人就又要生分了。
“在想什么?”叔文捋顺她背后的衣衫,侧躺在她身旁。
明月也侧过身子看着他,手轻捧住他的脸颊,观察起来,“你有没有觉得,他眼睛像你?”
这话令叔文很是不满,他拉开她的手放到自己腰后,故意拧着眉头问她:“像?和个瞎眼猫似的,怎么就像我了。再说,我什么时候这么怂过?”
“师兄罚你的时候……”明月话未说完,便被眼前人堵住了唇。
叔文稍稍分开又问:“你说什么?”
“我说师兄……”
“你说什么?”叔文再问。
“说你磨人。”明月没再给他机会,抢先将他扑倒。
正在两人缠绵之际,门外传来一阵响动。
“啧啧,瞎猫挠门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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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随手拿起枕下的短匕,飞出灭掉了桌上的烛火。
渐渐地,屋外的声音越来越小,屋里的声音却有些抑制不住。忽然叔文紧紧捏着明月的脸颊,用力撬开她牙关,“你以往并不避着,现在也不许。”
合奏的音律在最高点留下回响,二人徐徐歇着,门忽然“咚”的一声,吓了两人一跳。
叔文搂紧了明月,气鼓鼓地抱怨:“小孩子就是讨厌。”
明月没有说话,只是轻蹭着他的颈窝。
“他是不是,对你别有用心?”
空气寂静,两人都僵着没有动。
明月轻咳一声,坦白道:“若他没骗我,应该是。”
“果然。”他将她抱的更紧,像是怕被抢走似的。其实明月大方承认,他心里反倒舒了口气,毕竟旁人也喜欢她并不令自己感到意外。
明月安抚道:“不过是小孩子心性,甚是会变脸,一天一个样。”亏得自己以前还觉得他稳重,其实是装出来的吧。
叔文则有些迟疑,“你是不是……想要孩子了?”
“什么?没有。”明月连忙否认。
“没关系,你不必迁就我。如果你真的想要,我们就回老家好好地——”
“等等。”明月拦住他,“你是又想劝我回去吧。”
这点叔文倒没有否认,“可是你看他的眼神,总有些……慈祥。还是——你不会觉得他眼睛像我,就把他当成我了吧,嗯?”叔文双手捧起明月的脸怼在自己面前,像是要讨个说法似的。
虽然房内没有光亮看不清面容,明月还是能感觉到他是认真在问。
慈祥吗?不过是纠结该怎么办罢了。明月想着,悄悄凑到他耳边,“咱们这样像不像一家三口?”
叔文被她这话逗笑,“我可没有这样的不孝子,你还真敢想。不过你跟他走得太近,我确实心里不安,他那样的人,很难保证不会伤害你,我不想以后有一天会后悔今日没有杀了他。”
天色蒙蒙亮,叔文要回去了,明月坐起身,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我送你。”
“不了。”叔文凑近她小声道:“看好这不孝子,别让他惹麻烦。”
明月无奈笑笑,揉了揉脸让自己清醒一些,“可我也饿了,想顺道买些吃食。”
“行,那你得快些,不然老师打你夫君手心,你又要心疼了。”
临分别前,叔文再三叮嘱她晚上锁好房门,“最好给他那间小屋也一并锁上,省得他半夜发疯。”
明月连连点头敷衍着,却又舍不得放手让他走。
叔文则趁着四下无人注意,飞快地拉起她手亲了一下,跑了。
等明月带着吃食回到家中,小屋却不见风途踪影。以他现在的样子乱走容易出事,就算不伤了自己,万一以前那阴狠的性子又在此时出来,也会伤了旁人。
她找遍了他素日常去的地方,可无论他家中,恣水舫,还是常去的馆子,甚至问过王府门仆,以至于到春满楼,都不见他。
能去哪呢?
见她心事重重,瑶川倒了杯清茶递给她,“我与他又不熟,他找我作什么?不过,我好像记得有个无家可归之人都会去的地方,哪条街来着?哎呀,真是的,我这脑子不记事,一时想不起来了。”
他勾唇笑看着明月,眼中晶亮,还特意冲她眨了下眸。
随后一块银饼出现在桌上,瑶川喜笑颜开,收进袖中,“还是您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