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冷入了冬没地可种,但庄稼人可不能就这么在家歇着,女人们绣荷包洗衣裳,找些拿回家里做的活儿贴补生计,男人们去外头出苦力扛大包,多赚点钱好过年。
平安村年年如此,叶子落了飘了雪,村里就只剩老人小孩和女人。
“大根他们快回来了吧?”谢二婶边缝衣裳边问。
葛娘子被问了,也不急着回答,先用牙咬断了线头,才慢悠悠回道:“快了,昨个儿信才寄到,说下月初四就到家。”
“我听我家那口子说,县里来了好些大人物,一箱又一箱东西从船上卸下来,你家根子搁码头可得赚不少!”谢二婶放下手里的东西,“咱们村啊就你最有福气,嫁了个顶顶有本事的男人,还生了对龙凤胎,儿女双全,这辈子都是享福的命。”
葛娘子被她这一番话捧得心里舒坦极了,面上却皱着眉:“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还有我那大姑姐身体也不好,药不能断,家里花销大,根子他再能干,一年到头也剩不了几个钱。”
任凭你话说再好听,钱我可是一个铜板都不会借的!
谢二婶嘴角一抽,嫌她掉进钱眼里了,别人和她讲几句话就以为要骗她家钱,心里虽有几分不满,脸上还得带着笑:“你呀就是太实在了,这要是搁别人,谁能让嫁了人的大姑姐带着孩子住在自己家,还这么任劳任怨伺候着。”
“哪儿的话!她毕竟是根子亲姐,我们都是一家人。人家娘俩也不容易,我可不得帮衬一把嘛。”
话音刚落,门帘就被人掀开,冷风顺势钻了进来,二人被冻得一哆嗦。
“舅母,我娘这月药钱你还没给我呢!”说话者语速略快,似乎早就准备好接话。
“这不都到月底…”谢二婶自觉失言,连忙拿起针,假装缝补。
葛娘子表情僵住,随即拍了下桌子:“哎呦!这年关将近,我忙着准备东西,都把这事给忘了!云丫头,等明个儿雪化了,路好走了,舅母就给你娘抓药去。”
“舅舅不在,家里大事小事都得舅母操持,外面那么冷,舅母万一染了风寒可怎么办,还是留在家里,我去抓吧。”云取顿了顿,补充道,“我不怕冻,脚程也快,现在走到镇上,天黑前就能回来。”
葛娘子刚要说什么,门帘又被人掀开,明明炕在边上不正对着门,那邪风竟拐着弯过来,恰好她张着嘴,就这么被灌了一口冷风直打嗝。
“娘!云取那小贱人柴砍到一半,不知道跑哪儿躲清闲了!”谢耀祖冲了进来,又胖又短的手上攥着半块桃酥。
谢二婶在旁边看着都怕他一不小心把桃酥捏碎了,今个儿来的可真不是时候,事儿还没开口说,就听到这些东西,就算她咽进肚子不说,葛娘子也和她有了隔阂,难以再亲近,更别提求人帮忙了。
眼见谢二婶要走,葛娘子可不能就这么让她离开,赶紧下了炕拧起儿子的耳朵,作势要打他:“我这两天腰疼,交代你把家里柴火两个人分着砍了,你倒好!把活全推给云丫头,还找我来告状,我笤帚呢?今个儿可得狠狠打你一顿,叫你长长记性!”
“唉!疼疼疼!”谢耀祖捂着耳朵干嚎,“娘你在说什么啊!家里的活本来就是…”
葛娘子自己给了台阶下,可不能让这没脑子的蠢货毁了,谢二婶赶紧上前拉人,上嘴皮碰下嘴皮把求情的话一股脑全吐出来,谢耀祖被她这么一打顿,张着嘴忘了自己该说什么。
云取趁没人注意从桌上抓了把瓜子塞进口袋,先看了会儿眼前这出戏,然后走过去劝道:“弟弟也不是故意的,都怪我不好,想着我娘今早咳嗽又严重了,多半是因为太久没吃药,所以连柴也没劈完就这么急匆匆过来,舅母你要打,就打我吧!”
“本来就怪…”
谢二婶真恨不得把鞋脱了,用鞋底板狠狠抽谢耀祖,叫这蠢货懂点眼力见,但他们盘起关系也只是同族,她又是嫁过来的外姓人,没资格教训他,所以也只能趁他还没说完,赶紧开口转移话题:“哎,这病可拖不得,云丫头,婶子给你钱,你快去镇上抓药吧。”
“哪儿能让你掏钱!”葛娘子拦住她,从身上翻出几个铜板。
“舅母。”云取咬着下唇,一脸为难,犹豫半天才开口,“上次抓药付了二十文,你这…”
谢二婶这会儿是真惊住了,她没想到都这样了,还能出幺蛾子,她瞪大眼睛侧头看葛娘子。
到这份上还搞小动作,真掉钱眼里连大姑姐死活也不管了?!
“不是,我…”葛娘子看着对方那震惊中还掺杂几分鄙夷的表情,实在百口莫辩,像她这种要面子的人,平时抠门就算了,这种情况下她怎么可能少给,明明就是八文钱,一分不少,但这该死的云取,从一进屋就立好了人设,她是受害者,说什么都不会有人怀疑,而她,在谢二婶那儿哪还有信誉可言。
葛娘子肺都快气炸了,但还是挤出笑容:“你知道的,舅母太忙了,难免记错。”
云取拿完钱走了,谢二婶和葛大娘面面相觑,一个不知该不该走,一个不知道该不该留,最后谢二婶还是借口回家做饭离开了。
“娘,我耳朵疼死了!”一直站着装木头人的谢耀祖抱怨道。
“哎呦!我的宝贝儿子,让娘看看。”葛娘子刚把他抱进怀里,又想起了什么,“不对啊,上次去镇上抓药,你不也在吗,刚刚那小贱人问我要那么多钱,你怎么不吭声啊!”
“我刚才一说话你就掐我,所以我就没讲。”谢耀祖一脸无辜回道。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葛娘子捂着胸口瘫坐在炕上,掰着手指算云取离及笄出嫁还有多久,这外甥女鬼机灵,和她斗了那么久,葛娘子感觉都要被气出病了。
要不是云取年纪太小要不上好价钱,她真想赶紧找个夫家送走。
平安村是周边村子里离镇上最近的,既是优势,也是劣势,村后头只有个小土坡,不像别的村子背靠大山能挖野菜打猎。
从村头出发半个时辰就能走到镇上,镇子不大,原来叫枇镇,十多年前改名叫举人镇。光看名字就知道,这个偏僻的小地方出了位举人。
举人姓杨名昭纬,自从考中离了乡就再没回来过,但云取却对他很熟悉。
她经常听见这个名字,在舅母口中在谢二婶口中在村里所有人嘴里,除了她母亲。
听说,那位杨举人同母亲有过几面之缘,请了媒婆上门提亲,双方换了生辰八字就要定日子成亲时,母亲却喜欢上了别人。
她救下了一个失忆的男人,不会农活分不清果蔬,偶尔嘴里还能蹦出几句诗,刚开始还有人推测没准是哪家的富少爷,但一直没人找过来,也没听说谁家有人失踪,最后也只能以逃荒过来的名义将户籍落在了村子里,对大家而言他也只是一个长相俊俏,空有一把力气却不愿干活的小白脸。
但母亲就是很喜欢他,甚至以死相逼要退婚。
最后,谢家长辈舍下面子登门道歉,同杨家退了亲。
母亲同那男人成亲没多久,杨昭纬就中了举人,村里人背地里笑她没福气,明明可以当官太太被人伺候着,偏偏脑子坏了,嫁个不愿倒插门却又只能住在岳家的穷鬼,老天爷给安排的富贵前途,被她自己毁了。
男人意外听到,气不过也要参加科举,或许是真有天赋,又或许是读书多年基础扎实,以第一名的成绩轻松过了院试,他说还要参加乡试,于是收拾好行李就这样离开了家,再也没回来。
母亲托了很多人去打听,但他就好像人间蒸发般,谁也不知道下落,这么多年过去,或许他早就死在哪个山匪手上,又或许他已功成名就,傍上权贵岳家过富贵日子,刻意遗忘乡下那大着肚子的原配。
其实过去这么久,早就没人在乎他的结局了,葛娘子不在乎,云取不在乎,只有云母日夜思念丈夫,被困在回忆里,心生郁结久病不愈。
云取早些年还和母亲一样,相信他会回来,可无论对方是死是活,这么多年了始终没有消息,对云取而言相对父亲这个身份来说,他更像一个陌生人一样。
在他没出现前,她没有怨恨也没有期待,丝毫不感兴趣他过得怎么样。
或许他的尸骨被找到,云取会掉几滴眼泪勉强认下这个爹,但倘若他还活着当了陈世美…这种可能太小了吧,云取不敢想也不愿意想。
回忆着这些陈年旧事,很快就走到了镇上,药铺就在不远的街角,云取加快脚步,低着头,心里求神拜佛希望别遇见她那位表妹。
但很可惜,神明从不站在她这边。
“怎么就你一个人,我娘呢?”谢秀儿端着木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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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要泼水,一眼望见她。
“才下过雪,路不好走,舅母就没来。”
谢秀儿见云取说完话要走,赶紧喊住:“你吃东西了吗?”
不等云取回答,放下木盆就拉着她走。
“不用不用,我吃过了。”云取连忙摆手。
“就当是陪我吃了。”谢秀儿寻了个路边摊子,将她按坐下来,侧身喊道,“来两碗馄饨。”
年关将至,街上人比云取上次来要多,大多左右手提满了东西,很显然是提前采购年货的。
做馄饨的大娘似乎起迟了,手忙脚乱收拾着,还不忘招呼路人过来吃点东西暖暖身子。
云取提起桌上刚加满水的茶壶往杯子里倒了些,也不怕烫,就这么两手捧着茶杯,小口抿着这味道淡得和熟水没啥区别的茶水。
她不渴,也不是想借这热水驱散寒意,单纯是假装嘴巴很忙,没空交谈。
谢秀儿终究还是打破这沉默又尴尬的氛围:“姑母的身体怎么样?”
“老样子。”云取回道。
“药是不是吃完了?我本来要托人带回去,但活儿太多给忙忘了。”谢秀儿一脸懊恼。
云取连忙说:“说到底还是心病,我娘自己想不通,吃什么药也不管用。”
“大夫既然开了方子,那说明这药多少还是有用的,不说别的,最起码吃了咳嗽变少了。”谢秀儿一脸不赞同,“你钱带够了吗?不够我给你。”
“不用不用。”云取直摆手。
“你一会儿抓完药,去布庄找我,我那儿还有些饴糖,你拿回去吃。”
“不用了。”云取再次拒绝。
“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你拿去和姨母分着吃,吃点糖心里甜了才有心思想以后。”
云取不喜欢和谢秀儿打交道。
她这样的身份注定要遭受别人白眼和冷嘲热讽,她被同龄人骂是野种,听村里人毫不避讳在她面前聊起这些旧事,问她想要哪个爹。
阿婆阿公在她还未记事起就离世了,他们给母亲留了两间屋子和几块菜地,但女人哪有什么继承权呢,舅舅看重名声,怕别人说他欺负守寡的姐姐,所以没赶她们走,只把地收了回去。
舅母总是让云取干很多活儿,洗衣做饭砍柴喂鸡,她很嫌弃云取和她娘,即使她们也绣了不少东西贴补家用,她还是觉得这娘俩是吃白食的。
但比起舅母,云取更讨厌舅舅。
外人在的时候,他就是天底下最好的舅舅,关心姐姐体恤侄女,什么脏活累活都让自己婆娘干,舍不得累着姐姐一家。
外人不在,他打感情牌诉说自己的辛苦和不易,把姐姐挣的钱全骗走,然后任由舅母欺负她们。
乡下人思想陈旧以夫为天,家里又靠舅舅挣钱,倘若他念及半分亲情,敲打舅母几句,她再怎么嫌弃云取母女,也会收敛一点。
可舅舅没有,他只会沉默地旁观。
谢耀祖和谢秀儿是对龙凤胎,比云取小一岁。谢耀祖和他爹妈一样,但谢秀儿不同,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好到云取想不明白,歹竹为什么能出好笋。
云取从小到大接触过太多恶意,或有心或无意,只有谢秀儿从始至终都对她很友善。
谢秀儿常常把云母教她刺绣,所以应该报答挂在嘴边,但其实云母能教她的不多,顶多算是启蒙,是她自己有天分,小小年纪就被布庄老板看中,招进铺子里和绣娘学习,这些年云母的药钱她也出了不少。
云取在她面前是窘迫的,人与人的关系就像天平,她一直在接受,没有能力付出等额回报,所以她觉得自己和谢秀不是平等关系。更何况,善意本就是怜悯的代名词,而怜悯也意味着高位者施舍低位者。
她知道自己亏欠对方太多,钱好还,可人情最是难还,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份纯粹的善意,所以她不喜欢也不习惯和谢秀儿打交道。
但谢秀儿就是谢秀儿,即使被她拒绝,也还是会说:“你若不拿回去,我就托人带,到时候还得多出一份跑腿费。”
云取最终还是答应了。
“老板,来两碗馄饨,要大份的。”隔壁桌客人刚坐下,便和同伴分享消息,“你知道杨举人回来了吗?朝廷派他到咱们县里当官,听说这还是他自己上书申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