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恪是跑着去快递站的,甚至没来得及喘口气,双臂一展,将快递员的小三轮拦在巷口。
“草,你有病啊!”快递员探出头,龙头打了个弯被逼停在原地。
拦车的少年置若罔闻,快步上前,眼神急迫:“中南巷58号304的快递来了吗?”
文件袋被拆开,纸屑透着一股潮味,他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抽出一张卡,烫金的文字写道:都城美术学院——录取通知书。
日头毒辣得像是要地面炙裂,豆大的汗珠滴落,洇湿了袖子,夏蝉停鸣,树叶静止,时恪心头却起了一阵风。
从翻出柜子里翻出一沓钱,分成两摞,数完后,凝滞了片刻,在手中薄的这叠钱里抽出来十几张,和厚的那沓放在一起,然后重新塞进柜子。
“药和剂量说明都放在你的床头,记得按时吃。”
“姨妈给的钱还剩下五万五,钱柜的钥匙也在那。”
时恪在客厅来回检查,除了厨房里的菜刀,剩下带刃的东西都被锁了起来。
但,其实时恪没必要这么做,毕竟时艳的情绪大概率只会因为他而失控。
土嗨bgm播了一遍又一遍,时艳躺在沙发上抽着烟刷短视频,偶尔伸手掸掸烟灰。
收拾好行李,时恪站在门口最后看了她一眼,“生活费我按期打给你。”
正冲着手机乐个不停地时艳突然停了,没有任何预兆,随手抄起烟灰缸冲他砸了过来。
她大声吼道:“你在跟我炫耀什么?!想甩掉我?你四岁的时候老娘就供你上学,砸锅卖铁送你去画画,现在不得了!能耐了!狼心狗肺的东西!”
时恪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玻璃硬还是肩胛骨更硬。
他弯下腰将脚边的烟灰缸捡了起来,竟然只缺了个角,裂痕也不锋利,大概肩胛骨还是比它硬一些吧。
“撒泡尿照照你那张脸,跟那个畜生一个死样……”时艳骂得起劲,烟也不抽了。
他随手把烟灰缸摆在鞋柜上,在愈发不堪入耳的唾骂中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我去!你是咱们专业校考第一名吧?”男生把双肩包往床上一甩,拉了个椅子坐下。
可惜人家连个眼神都不给,男生觉得羞愤,嘀咕道:“嘁......拽个屁。”
时恪:“附近哪里招兼职?”
校考第一突然出声吓了他一跳,冷脸冷语,刚吐槽完的男生又有点虚了,“不,不知道,你上后头学生街看看。”
“谢谢。”
......
好像也不是很拽。
晃到天黑,时恪驻足在一家清吧门口,旁边贴着侍应生招聘信息,薪资面议,待遇从优。
门被人从里面推开,是一个中年男人,“新生?来参加学院联谊的?”
时恪:“找工作。”
男人觉得诧异,招招手让他站近些,上下打量一番,眼光渐亮,“我是老板,进来谈。”
晚十点到凌晨三点,每月2500。
这是时恪能找到钱最多,条件最宽松的工作了,甚至老板都没查身份证,只核对了学生信息。
再加上奶茶店的零工,奖学金补助,差不多可以平衡掉自己和时艳的生活费。
至于其他就先不管了。
他今天看了课程表,上学期只上基础构成,这意味着他还有一个寒假的时间可以攒个电脑出来。
时恪没喝过酒,也不了解酒,他花了三天时间把菜单上那些绕口的名字背了下来。
“金酒,马丁尼,百利甜各一杯,”女生点完单,扶着下巴冲他眨眨眼,“帅哥,加个联系方式呗。”
时恪在纸上飞速记完,收走菜单,“抱歉,不加。”
“ 欸我还没说完……”女生的眉毛拧了起来,身边的小姐妹摇了摇头。
这种场景时有发生,一开始他还有些无措,到后来学会了直接拒绝。
不过,这种办法也不是次次有效。
学校里有几个臭名远扬的玩咖是清吧常客,每次来都只挑时恪服务,然后三番两次的改单,要么就说他上错了菜,必须以酒赔罪。
惹怒客人会被投诉罚款,老板盯得紧,他暂时没想到其他解决办法。
所以,时恪第一次知道自己酒精过敏就是从喝下深水炸弹开始的。
“草!养鱼呢你,给我喝!”
第十杯?还是第十一杯?
时恪记不清了,伏特加的度数高得吓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白天摇了一整天奶茶,粒米未进,里头没东西,吐也吐不出来。
就在准备仰头喝下的那瞬间,有人把酒杯夺了过去,泼在那傻逼的脸上,霸凌小团伙集体一愣,落汤鸡拍桌而起正要发作,被闻声赶来的老板压制下去。
跟员工开开玩笑可以,但客人们打起来不好弄。
收拾完乱摊子,时恪走到那人面前,问:“谢谢,你叫什么?”
那人笑笑,“许函。”
许函是时恪同专业的学长,如果不是他,时恪都不知道自己在学校里很出名。
许函:“好多人都喜欢你呢,说你长的帅,天赋高,好像说……你在帮人画画?”
“……嗯。”新开拓的副业之一。
而后不久,许函也成了常客。
他总是带着成堆的作业来清吧,抱怨着学生会业务太多,除了熬夜实在没办法。
许函将灯光调亮了些,打了个哈欠,说:“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看着对方眼下的青黑,时恪抿了抿嘴,“等我下班,我帮你画。”
“真的?”许函欣喜了一瞬,神色又暗了下去,“算了,太麻烦你了,我能画完。”
时恪摇摇头,“没关系。”
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可对于还未成年的时恪来说,这就是一种陪伴。
“今天的作业也麻烦啦,给你带了盒酸奶。”
“五张!就五张!”
“最近参加了个海报比赛,可惜我没什么天赋……能不能,帮帮我?”
中午,时恪接到一通医院打来的电话,时艳在去菜场的路上遇到个酒鬼,然后便突然情绪失控,晕了过去。
帮忙叫救护车的是个陌生人,但没人付钱,医院只能通过时艳的手机找到了他。
这个月工资还没下来。手头的钱全都转了过去,仍然差了五百。
无奈之下,他找了许函。
“借钱?”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也知道我最近在创业,资金周转不过来……不过,既然是你开口,我借。”
即将熄灭的火光被重新点燃,那是一种容易让人晕头转向的错觉。
时恪除了消耗自己,没有别的办法来堵这个口子。
“打给你打钱收到了吗?”工资刚刚下发一分钟,时恪就把钱转了过去。
许函:“嗯,收到了。”
对方听起来有些沮丧,时恪问,“怎么了?”
“嗐,创业的事儿呗,拉不到赞助,项目要垮了。”许函说。
时恪犹豫了下,说:“差多少?一千够吗?”
“你愿意出?!”许函惊喜道,“给一千也行。”
“嗯。”说着,钱便转了过去。
这种事有一次,就有第二次。
就像给许函画画一样,慢慢地,找他要钱成为了一种常态。
“咱都认识两年了,我都不能抱一下你?”许函一身酒气的蹲在清吧门口,扯着时恪的袖子不放。
“不能。”时恪退了一步。
许函不耐烦地搓了好几下头发,低骂一声,走了,“ctm真装,这个月钱别忘了给啊。”
店门口徘徊着三三两两醉酒了的学生,时恪站在夜里抬头看天,没由来得恐慌。
像是一种下意识地反应,我将被抛弃,我将被遗忘。
“小孩儿,点单!”
一个三十出头的带着眼镜的男人朝他招手。
时恪拿着菜单过去,递给他,“您先看看。”
今晚清吧有活动,上下两层楼几乎都要坐满,时恪夹着笔,望着台上的驻唱歌手出了神,低低地跟着哼歌。
这首歌刚好他很喜欢。
“你这个,给我推荐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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荐啊。”眼镜男摸着下巴挑眼看他,来回打量着时恪的脸,“今年多大了?满十八了吗?”
时恪面无表情地用笔指了指菜单上的一处地方,“推荐生命之水。”
“哟,这么看得起我,”眼镜男笑了笑,视线依然在他身上游移,“那就这个,你陪我喝。”
说完,伸手搂过时恪的腰,另一只手从他裆部的位置轻轻蹭了过去。
下一秒,清吧里传出一声男人的哀嚎。
老板急匆匆从楼上跑下来,挥开人群,眼见时恪把一个人摁在地上,“哐哐”往他脸上又砸了两拳。
“你疯了!起开起开!”
老板上前拽人,结果时恪一个回身,拳头擦着自己的下巴蹭了过去,他当场愣在原地。
时恪大口呼吸着,眼底满是狠戾,目光却在不住地震颤,绷着身体一丝都不敢放松,直到人群都快散了,他才从那种状态里缓出来。
“报警!赔钱!……必须赔钱!”眼镜男捂着被打掉牙的半张脸,瘫在卡座上不停叫唤。
时恪冷冷瞥了一眼,眼镜男瞬间噤声,老板挤着一脸褶子冲他赔礼道歉,又安抚对方小事化了。
“过来!给人道歉!”老板冲时恪吼了一句。
在眼镜男高傲的注视下,时恪走了过去,少年人的身形虽然清瘦,但因为个子高挑,又身手不凡,再加上这张谁都不放眼里的冷脸,颇有些压迫感。
眼镜男缩了缩脖子,拍了拍桌子虚张声势,“你想干嘛!”
时恪歪了下头,毫无波澜地说道:“傻逼。”
如果刚才现场没人拦着,他能给这男的打进ICU。
诚然,这样“叛逆”的行为会受到处罚。
碍于这段劳动雇佣关系本身就不怎么合法,老板也是不想报警的,但是他可以开除时恪。
“这个月工资呢?”时恪问。
老板:“哪还有工资?店里砸坏的东西我还没找你赔,赶紧滚!”
许函再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蹲在学生街街口抽烟的时恪。
不过许函现在早就没哄他的心思,张口就问:“钱呢?”
时恪:“没了。”
许函听完,无言地走了。
没有关心,没有眼神,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
美工刀被推出又收回的“咯愣”声在楼道里来回响着,手机屏幕上是这学期的旷课记录,和取消奖学金资格的通告。
而时艳,继上次在医院醒了,出院了,然后便再也没有回复他的消息。
黑暗中只剩下刃沿闪着冷冷的银光,它紧贴着
皮肤滑过,只要再一用力就能扎进去。
时恪仰起脖子,视线也落在了窗外。
就在这时,云忽地散了,半轮月亮露了出来,柔柔地笼着他。
今晚的月色很好……
那,明天还能看见吗?
能吗?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的手慢慢放了下来,从包里抽出一个本子,用红色的笔一遍遍写着“活下去”。
脖颈上的划痕渗出血,滴在纸面和红色墨水混成模糊不清的一团……
有风刮过,时恪闭上眼,险些又被迷了沙子,一旁垃圾桶的灭烟处插了三四支浅蓝色的烟蒂。
“然后你申请了退学?”黎昀转过身体替他挡住风,手掌虚虚地掩在时恪的眼侧。
时恪“啊”地应了一声。
等风过,再抬起头,果然见到了那轮月。
“今晚的月色也很美。”时恪说。
黎昀的视线仍停留在时恪的侧脸,他透过他的眼瞳,看见了月的光华,“嗯,很美。”
风吹散了闷热,也即将带走醉意,时恪望着月亮,缓缓开口:“如果,有些东西不能一直拥有,那宁愿从开始就不要。”
“所以,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上心?”
他迎上黎昀的目光,缓而轻地说:“出于友情,同情,或者只是把我当成了弟弟。”
“还是……其他?”
时恪的眼波里含着隐隐的水色,干净,透亮,像一枚子弹正中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