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自缚
    春锦院如此喧哗热闹,即便凝夏院位置偏僻,也难免惊动。

    今日乌云遮日,午后逢雨时至,可天气却实在伏热闷渴,府中下人一日也免不了喝上两次冰镇豆儿水消暑,但姜回方才大病一场,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似寻常人放纵。

    连屋中也不曾摆放冰盆消热,只有丫鬟手中团扇不时煽动送上些许凉意,可偏偏姜回却恍若不觉的坐在窗前捧着书卷,眉目都不曾动分毫。

    可凑近细看,分明眉头微蹙,额头细汗簇簇如细雨丝丝,又被水蓝绣波纹丝帕拭去。

    绥喜看的心疼,便去厨司要了碗漉梨浆来,县令夫人突然吐血,府中之人一时心惶惶,免不了私下议论,绥喜自然也听入耳中。

    “公主,县令夫人突发重疾,莫鸣已经被府上的人带来,现在正在为夫人诊治。”

    姜回接过梨浆,甘甜之味滑入喉咙,干涩烦热稍解,听闻此话,面色没有任何意外。

    莫鸣贪心不足,一心想攀附高门权贵,自然不会放过借为县令夫人诊病而搭上县令府这个好机会,眼看唾手可得,却有人想要分一杯羹,甚至不需提点,往日徘徊不定的斟酌被抛却脑后,他便自然而然急功近利,露出马脚。

    若是她猜的没错,莫鸣定然是给县令夫人下了重药,药效才能立竿见影让她好的如此之快,他的医术才能让众人为之侧目,得到县令的嘉许和推崇,且这重药,想必他也曾细细思量,赌的便是十拿九稳。

    若不出意外,得到这些他已如囊中取物般轻易。

    可却忘了,既然是赌,便定有一输。

    姜回放下梨浆,站起身道:“走吧。”

    绥喜疑惑:“公主?”

    “我们去把这一出戏,好好唱完。”姜回道。

    在盛京时她常听戏,而一出戏要想演的好,总是免不了恩怨交错,跌宕曲折,可在一切故事开始前也是活泼美好,岁月从静,如此方叫,戏有平落,才有高潮。

    因而,戏既然已到了高潮,总要有人推波助澜,引得暗中人都出场才好。

    从凝夏院去往春锦院,正巧经过莺姨娘的倚梅院。

    远远的,便听到一阵喧哗。

    离得近了,才听清是莺姨娘身边的丫鬟对着守门的小厮怒骂:“夫人病重,如此大事,我家姨娘怎能不去侍疾探望,你们还不赶快让开?”

    “大人说了,公主既有令,让莺姨娘抄经百遍,抄不完便不准出来。”小厮道。原先他也是不敢得罪县令最宠爱的莺姨娘,但眼下,莺姨娘恐怕还不知道,府内早已不是她的天下。

    现在谁人不知,夫人才是大人的心头肉。

    “你!”

    “罢了。”莺莺柔弱的小脸惨白,显然这些时日过的并不好。一双眼晶莹含泪,身姿单薄摇摇欲坠,好似下一刻就会在骤雨中凋零摧折。

    “大人既然不想见我,何苦硬要出去惹他厌烦。”

    “只是夫人重病在身。”莺莺抬起眼,哀哀婉婉道。“奴身为妾室,有过在身,上无颜侍奉大人,再不能为大人分忧,侍奉夫人身侧,便自请长跪不起,为夫人祈福。”

    说着,莺莺就要跪下来。

    小厮哪里敢受,纵使莺姨娘眼下不受宠,那也是大人的心姨娘,他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下人!

    一道声音忽然从不远处插过来,在小厮听来犹如甘霖仙乐。

    “既然你如此挂心主母,想必受些委屈也不会在意。”姜回语气平静,淡淡的反问却是肯定的语气。

    疏离且漠然的冷意。

    莺莺刚要问她话是何意,身旁丫鬟赶忙提醒,这才略有不愿的回过神跪下:“参见长公主殿下。”

    跪完便要起身。

    “大胆!公主何时命你起身,竟敢擅自做主!”绥喜圆润几分的俏脸满是冷意。

    莺莺微微睁大眼,却不敢反驳,委委屈屈的跪下。

    姜回平摊右手,绥喜立即将缂丝纳纱绣佛手花鸟白玉柄团扇放于她掌心。

    姜回掌心一扣,握紧白玉柄,玉色温润越发显得指若葱白,肤似凝脂。

    姜回微微俯身,团扇抬起莺姨娘的下颌,漫不经心的平淡,眼里却漆黑的没一点温度。

    “莺儿,本宫方才还想成全你的一片忠心,但眼下,本宫忽然觉得,你这个人立在这,就让本宫不悦。”

    “君在臣先。”姜回一双眼注视着莺姨娘,直到从里面看见满满的恐惧,唇角微微勾起,一字一顿道。

    “你在想为张县令分忧之前,不如先替本宫解了这份忧。”

    立在这就让她不悦?难不成是要将她逐出府?还是要让她死!莺莺负气想着,目光陡然一变。

    她想说姜回不敢,可最终却又只嗫喏着唇瓣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只因为纵使姜回被逐到离盛京千里之外的水云庄,可她到底是皇族中人,堂堂的长公主。

    虽然,莺莺眼睫微垂,遮挡住变化的情绪,何况眼下大人还有把柄在她手中,更有连大人都讳莫如深的人物在护着她。

    若姜回当真想让她死,只怕大人也不会护着她。

    才华横溢的书生为了一介风尘女子放弃锦绣前程与之远走高飞山野隐居,那是话本子里的佳话,而太过美好的东西,从它出现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它的虚假。

    她曾在酒楼唱曲,日日来来往往见了太多人,除了张喆文之外,也曾有不少人向她表露定为她赎身,风风光光纳她为妾。其中不乏富商公子,贩夫书生,个个眼含深情,视她如珠如宝,最后被家中父母三两句阻止,如此轻易的也就将她舍弃,然后便已尽力般无奈又悔恨的在她面前哭诉愧疚。

    男人的宠和爱,从来都是不可信的。

    “奴婢有罪,请公主惩罚。奴婢绝无怨言。”莺莺抬起眼道。

    倒是识时务。

    姜回见此,颇有些败兴的收回眼,将碰了莺儿的团扇随手递回给绥喜,漫不经心的拿出丝帕擦拭掌心,末了,审视般的打量双手。

    “都退下。”绥喜挥手道。

    莺姨娘身旁丫鬟询问似的看向她,得到莺莺肯定的点头,方才和小厮一起,退至一边。

    姜回并未看她,像是随意般开口:“你的意思是,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了。”

    “是。”莺姨娘紧紧咬牙点头。

    “可惜。”姜回只轻轻说了这一句,便领着绥喜头也不回的离开倚梅院。

    直到瞥见春锦院一角,姜回才对绥喜吩咐道:“你去对莺姨娘说,我解了她的禁足,让她梳洗后再来春锦院。”

    “是。”绥喜退后半步,转身去了。

    黄昏日落,乌金坠西,散散澄光总有几分明媚多情。

    红贵兰花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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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窕粉,翠中拔蕊,艳丽浓香,少女立在花旁,背影纤细孱弱,眼神却冷漠平静。

    半晌,身后侍女回来,二人朝着春锦院踏去。

    进去时,张喆文正大发雷霆。

    姜回停在阶前。

    “莫鸣,你不是说绝不会辜负本官期待,眼下,你却来说夫人病重垂危,而你,却诊断不出原由,束手无策。”

    “真是好大的胆子!”张喆文怒不可遏,端起手中茶盏朝着跪在地上冷汗频频的人砸去。

    莫鸣不敢躲,生生受了,额头鲜血汩汩流出,顺着发丝滴进眼中,模样很是可怖,却不敢伸手去擦。

    心中已然明白今日恐怕不能囫囵走出县令府,语调都变得苍白无力,再无以前的得意笃定:“夫人脉象时缓时疾,沆涩如轻刀刮竹,却时而滑利有力,通脉缓滞,草民医术不精,实在诊不出是何故以致夫人吐血昏迷。”

    “张县令夫人病重,怎么没人来通禀本宫,既然一个大夫看不了,那就召来通陵县内所有的大夫。”姜回迈上台阶,缓缓走进房中。

    “公主殿下。”张喆文暗暗瞥一眼门外的丫鬟,眼中闪过怒气,先躬身行礼而后阴恻恻道。

    “公主殿下来了也不通禀一声,连规矩都不懂了?”

    “张大人不必怪罪府中下人,是本宫不让她们通禀。”姜回挑了个位置坐下,漂亮的眼尾微挑,不带任何表情的抬眸道。

    “张大人责罚她们,难道是觉得,她们不该听本宫的命令?”

    “这,下官只怕扰了公主清净。”张喆文道。

    姜回并未理会:“绥喜,还不吩咐管家去办。”

    “是。奴婢遵命。”绥喜脆声声应是,走到阶前扬声道:“没听见吗?还不去请,只要是大夫。”绥喜微微咬了重音。

    “便都请到县令府。”

    丫鬟踌躇的看向张喆文,张喆文只感觉一道似笑非笑的眸光针刺般落在他身上,恼怒道:“还不听公主殿下的吩咐去办!”

    丫鬟连忙去办,跪在地上的莫鸣呆愣愣的看着姜回,公主?她竟然是公主!

    通陵县街头巷尾无人不知,县令府住了位皇庄公主,虽然不知是犯了什么错被驱逐到此偏僻穷末之地,但是仍是天家血脉,连县令大人也不敢怠慢!

    有道是,亲不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从生到死一家人,说不准什么时候公主就会被浩浩荡荡的禁军接回京中。

    要是她们必也会将公主好好敬奉,说不准哪一日便就脱了鸡毛当凤凰。

    若是能得公主青睐,便是县令,也再不能将他如何。

    莫鸣的眼神陡然发亮,像是死灰以燎原之势复燃,硬生生在偏僻窄地拘成一把烈火,要让所有人为之侧目。

    “草民叩见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莫鸣突的高昂道,眼中神采炽热。

    姜回突的一笑,“看来这位莫大夫有话同本宫讲。”

    “张县令忧心夫人,若不守在榻前,想必辗转难安,再者,若张县令迫于君臣尊卑不敢告退,那张县令岂非害本宫成了阻这一段鹣鲽情深佳话的罪人?”

    看似句句都在为他着想,分明暗藏机锋,将他每一句话都堵在喉咙,若他反驳,便是对妻无情,不义,对君无信,不忠。如此劣迹斑斑之人,又怎能立足朝堂?

    张喆文暗恨,却只得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