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无边浓墨涂抹于天际。一阵疾风驱骤雨破开静谧的山林，绵密雨水透过虬枝熙熙落下。
半开的窗框处阵阵冷风向屋内袭来，将檠灯吹得明明灭灭，张扬的火光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秦笙停下正在誊写医案的举动，决定先将窗口拉紧免得雨水飘进打湿纸张，可还未起身屋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秦医，家母病危可否随我同去。”男子语气慌张，其中掺杂还着几声短促的喘息声。
“这便来。”泰笙拎起置于桌脚的药箱。
她小跑到门边取下横亘的门栓，再披上一旁的蓑笠后，跟随秦思敬的步伐向着村落的方向走去。
“两日前为老夫人诊脉时，心悸已颇有起色，如今是又复发了？”秦笙回忆当时的脉象，有些困惑地询问道。
“昨夜里，堂兄的死讯真真刺激到了母亲，想必多半是因此。”秦思敬温声补充道。
为了秦忱难过？想起这两家暗地里的龌龊往事，她直觉不对。
对老太太来说这可是喜事，高兴还来不及，为这事旧病复发，怎么想也不该。
秦笙抬手调整斗笠假作挡雨，实则用余光打量起对方。
秦思敬一身常服已被雨水打湿大半，莫说伞就连照明的灯具也未带，看起来相当匆忙。
可她这儿山路曲折，夜里群树遮盖更是暗淡无光，此前也只有专门侍奉老太太药理的婢子寻过几次。
如今他一人空手前来，便是情况再紧急，这举动也着实有反常理。
秦笙试探道：“今日怎么是您亲自前来，云苓呢？”
“母亲病发突然，勉强靠着往日的药物缓和些，这事态紧迫。且夜路曲折，我作为男子怎么也比小姑娘来往更方便些。”
秦思敬边体贴地提醒她注意脚下，边将她往小道带去。
“雨天湿滑，走山路怕是不大安全。”秦笙停脚，颔首示意他向山脚处的光亮看去：“若是走石阶还能遇上人群，想必更稳妥些。”
“这半个月里怪事不断，如今山下正在举行驱邪典仪，人多反而不方便行走。”秦思敬看着她的眼睛，好脾气地解释道。
“还是您思虑周全。”秦笙转眸不再言语，顺从地向着小路走去。
小道经过雨水的浸润越发泥泞不堪，抬脚时的阻力也在逐渐增大。
身后人随着她的步调，紧紧保持着半米距离，秦笙决定主动做饵引鱼上钩。
她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向内走将其带到一个陡坡前。
因这儿山体角度几近垂直的缘故，所以甚少有人行至此处，深深浅浅的枯叶经年累月地堆叠着，最终虚假地呈现出半个小腿高的浅坡。
秦笙侧身左手扶树，膝盖半蹲作势要下坡，实则趁他上前时以树为轴，右腿迅速后伸扫击其脚踝处。
秦思敬一时不备，便向前摔去，如预想般一头栽进枯叶堆中，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坠落声跌至底部。
秦笙估摸他跌倒时的姿势，走到坑洞边缘一手撑地借力跳下。
轻巧落地后，先将药箱置于一旁，再趁他意识还未恢复时双膝抵住其腰部，同时将他的两只胳膊用力拧至背后。
秦思敬因疼痛不住挣扎起来，却一声不吭。
“你掉到这儿的动静可不小，即便现在不出声，他们也会寻过来。”秦笙低头用牙咬开系在手腕处的医用绑带，将其叼起拉到手边，并压低身型用上半身的重量控制住对方的行动范围后，将绑带缠绕于两只胳膊的交界处，绑得严严实实。
确保操作无虞，秦笙才空出手在对方的衣袖，外衣与中衣的交界，裤腿等几处细细摸索起来。
大致搜寻完毕后，她将其腰间的坚硬物品取出，再将重心移动到秦思敬腿弯处，避免对方有反抗偷袭的余地。
“听闻，从长安前来监察的廷尉已到县衙，你这般心急……”秦笙眉眼弯弯，了然道：“看来秦忱之死不但有异，还多半与你们有关。”
她勾脚将药箱拉到身旁，取出二层的火折子。打开竹筒，向内吹了口气，筒内的火星重新接触氧气后猛地亮起，秦笙借火光细细打量起这把两指宽的单刃短刀。
锋利，是她对其的唯一印象。
可短刀虽然杀伤力极强，但锐性刺伤极易检测。即便是秦思敬想要迅速杀人灭口，也该有别的备选方案才是。
她手持短刀在光源下转动，直到看见血槽末端残留的擦拭状的淡绿色痕迹后，终于放下心来。
秦笙估算着人群到此处的时间，待能听见步伐声后，右手食指将竹盖一顶，迅速驱散光亮。把火折子放回药箱，合上锁扣。
沙沙声的脚步声逐渐逼近，她才放声呼喊道：“有人吗，请救救我们。”
坑顶隐约飘来火光时，她就将短刀原路放回，再把系了活结的绑带抽离扔到药箱上。
靴子踩过落叶的声响停止，从上方墙面处落下一根麻绳。
秦笙仰头确定有人正在监视底下后，这才挪开身能让秦思敬有余地活动四肢。
她一手抓住麻绳，一手拎起药箱，沿着山体凹陷不平处落脚，借力轻松向上爬去。
快到顶端时，她先将药箱举起平稳置于地面，再双手拉绳，脚蹬墙面落于空地处。
秦笙用衣袖抹去脸上的雨渍，微微躬身揖礼做谢：“几位的救命之恩，秦笙容当唔谢。”
为首男子举起手中的铁质令牌，公事公办道：“在下廷尉右监易遂生，奉命找寻两位。”
秦笙自觉将药箱推出，供他们检查。
等到秦思敬费力爬上后，因无男女大防的限制便被围住全身搜查起来。
果不其然，那柄短刀被易遂生找出收入证物袋中。
搜查完毕后，几人便原路返回向铺着青石板的下山路走去。
途中雨势渐小，等他们到秦宅时便停止了。
秦笙脱下蓑笠，熟练地走过大门，穿过垂花门，还未到正房便听到屋内的争执声。
“她久久不来，只怕是心虚逃了。”秦思敬口中心悸复发的老夫人此时正安然坐于堂下，还有精力污蔑她。
易遂生直入厅堂，低头向着坐于主位上的男人汇报道：“大人，人已带到。”
秦笙站在中间透过人群间隙看去，其上灯火灼灼只可见对方面前的桌案，但往日作威作福的县令如今也只挤在下方右手处的座椅上，她心中便有了底。
秦笙先用眼神安抚正担忧忘向她的褚绮罗，随后作礼向上方问道：“不知大人缘何找寻小女。”
“将供词给她。”宁为之收拢面前的卷宗递给一旁等候的衙役。
秦笙放下药箱接过麻纸，将其上的指控一一看完。
“大人鬼神之说无可信，这儿列举的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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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罪证小女都可以辩驳。”秦笙将卷宗理好交回衙役，并镇定上前争取辩白的机会。
“一人之言如何作证？”柳敬怜用拐杖敲击地面，企图打断秦笙的话语。
秦笙看向她，警告似地说道：“老夫人我敬重您，有些话不便多说，不过您能否解释今夜称病将我骗下山的行径。”
柳敬怜还欲说些什么，便被宁为之用惊堂木打断，“肃静，无关行径堂下再议。”
秦笙不再看她，专注辩解道：“其一，半月前秦家豢养的耕畜在放牧时皆口吐白沫，四处逃窜而亡。此事小女受秦夫人所托，已于岸边查明原因，”
褚绮罗点头，接话道：“这些家畜对夫君来说不算什么损失，但其怪异死状被多人看到，村内流言纷纷。所以委托秦医探究原因。”
秦笙蹲下身，从药箱中取出当时的医案记录：“当日便已查明是误食了颠茄的果实，因其药性猛烈来不及治疗便毒发身亡。”
“此后秦公竟也腹部不适，但并未允许小女诊断，我便只能开些安神的汤药。”她将另一份医案一并交出。
褚绮罗补充解释道：“夫君不喜见医，只以为是旧疾复发便同往日般拖延。”
厅内众人情态各异，柳敬怜几次想要开口，都惧于上座威压，终是无话可说。
宁为之看向呈递的两份医案，其上的病名、病症，药剂与煎服方式也都工整清楚。
他将其收入卷中，并示意她继续。
秦笙见情势大好，接着抛出疑点：“其二，昨夜本该是祭祖日，众人齐聚秦宅。但见一鬼怪将秦公一口吞食并于后院逃出。众人追上后，那鬼怪便跳入河中与尸体一同消失了。自此村中便盛传是投河自尽的陈女不甘，前来索命。”
“但这件事疑点重重。若真是鬼怪作祟，一来内院为何会有喷溅状血迹，二来这鬼怪为何舍近求远从后院离开。秦宅坐北朝南，后院距河岸更远百丈。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若真是鬼怪为何下水时会有声响。”
秦笙望向柳敬怜质疑性发问：“老夫人的证词中，说是我操纵厉鬼索命，且不论我只是个赤脚大夫，哪有这般能耐。更别说这陈女溺水案，县令大人是以其夜间不慎落水结案的，怎么这其中还有什么门道不成？”
“陈女溺水确实是意外。”县令立马起身，向着宁为之解释道：“只怕是别有用心之人故意牵扯，以此掩盖案情。”
被县令当场反水，柳敬怜嗫嚅着终不敢言。
秦笙看到他们狗咬狗的场景，不觉畅快只感到荒谬。
“到此可知，本案多半是人力所为。昨夜里大伙沿着河岸检查，却不见装神弄鬼之人和秦忱尸身的下落。如今想来，对方恐怕是去了上游。”秦笙清理思绪，将想法全盘托出，“只要能寻到尸体将其检验，此案必能破解。”
她说完后，台上的宁为之并没有派人去搜寻尸体的举动。
秦笙一时摸不清对方的立场，但该说的话她都说了，也就不再言语。
此刻，现场安静得只剩下宁为之翻阅卷宗的声音。秦笙扫视众人，发觉他们也都有些惴惴不安。
不久，整齐的步伐打破了屋内的沉闷。一穿着与易遂生相似的男子快步走进，向宁为之汇报道：“大人如您所料，确在河岸上游寻到拖痕，现已将尸体带回。”
秦笙这才反出味来，真是好一个下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