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春雨淅沥,檐下积了一滩水,水中映照出季时欢面孔。

    季时欢长得好,山眉雾眸,翘鼻薄唇,优越骨相撑起皮肉,万里挑一的美人相。所以实在不怪宾客忘了场合,一边吊唁还一边偷偷拿眼角余光窥探她。

    祥和的宁静没持续多久,有人冒雨而来,亮面高跟踏碎积水。

    “张博实?!”

    女人尖利嗓音划破灵堂死寂,她不顾满脸狼狈,看准后朝宾客队伍里一个男人冲去。

    “你害死时勤,怎么还有脸来见他?滚!给我滚出去!”

    众人连忙阻拦,女人越发激动,恨不得扑上去抓花男人脸皮。

    张博实眼眶红肿:“舒小姐,您节哀,我,我们都不愿看到这样的事发生……”说着,他难以控制发出一声哽咽:“季总意外离世,我心里……”

    他的话起不到一丁点安抚作用,女人声嘶力竭:“闭嘴!”

    她瞪着眼睛,言语凄厉如同诅咒。

    “你和姜家那群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杀人凶手!杀——人——凶——手——!!!”

    场面混乱,安保人员最终不得不将张博实请离。

    整个过程,站在人群中央的季时欢没有任何表示,冷漠如同置身事外。

    有宾客暗中议论:“这位季家小姐……不行哦。”

    同伴回应:“光长了张脸,连她哥半点魄力都没学到。”

    “季家往后……”

    “啧啧。”

    舒妮冷静下来,擦干泪水,缓步走到季时欢身边:“阿欢……”

    季时欢像是才发现她存在,抬眸与她对视。

    “我刚才失态……没吓到你吧?”

    季时欢侧过头。

    舒妮以为她至少要问问张博实的事,却没想她开口说的却是:“你不是在屋里休息?”

    “我听人说张博实来了,立刻就……”

    “谁说的?”

    舒妮一愣:“啊?”

    “谁跟你说的?”季时欢目光在场内宾客身上转过一圈,最后落到维持秩序的安保人员身上。

    明明冷清嗓音中带着掩藏不住的疲倦,舒妮仍被压制得呆愣一瞬。

    “这……这不重要。”回神后,她随意糊弄,眨了眨眼,抓住季时欢手臂阻止她继续观察,“你怎么,魂不守舍一样?”

    “嗯。”季时欢垂眸,不动声色抽回手,“你不舒服,该安心休息。”

    听她这样说,舒妮暗暗放松警惕。

    她摇摇头,神情哀切:“我很好,就是心里难过……”

    季时欢转头,看到灵堂上亲哥季时勤的黑白照片。

    舒妮顺着她目光看过去,一只手捂着小腹。

    她靠上季时欢肩膀,低声呢喃:“阿欢……嫂嫂只有你了……”

    当天晚些,季时欢送走舒妮。

    黑色轿车消失在道路尽头,她伸手向口袋,本想找手机,却意外拽出一条白色手帕。

    她想起来帕子是刚才灵堂上,有宾客安慰她时递来的好意。

    垂着头的季时欢压根没掉泪,随手塞到兜里,此时拿出,才发现帕子上萦绕着一股劣质玫瑰香。

    上流圈子就是这样,表面粉扑得越光鲜,内里就越肮脏下流。

    季时欢皱了下眉,嫌恶将手帕丢进垃圾桶。

    下一刻,她撑伞准备折返,刚走出两步听到身后响动,回头看到一辆劳斯莱斯拨开雨帘停到附近。

    身穿包臀黑裙的女人下了车,摘掉脸上墨镜,隔雨望她一眼。

    司机为她打伞,两人沉默走到季时欢身边。

    “季小姐。”

    季时欢挑眉,看着上辈子手下败将。

    女人没有闲聊打算,直奔主题:“我来送送季先生,方便么?”

    “嗯。”季时欢转身往里,为对方引路。

    无关人等已尽数离场,庭院内很安静。沙沙雨声里,季时欢默数女人跟随在自己身后的脚步声。那脚步不急不缓,带着某种让人心安的韵律。

    女人鞠完躬,季时欢勉强从潮湿的雨丝中捋清思绪。

    她开口:“我没想到你会来。”

    女人身形瘦削,挺立如修竹。

    “季先生是一位可敬的对手,我们只不过是立场不同。对于这次事故……我同样感到惋惜和遗憾。”

    季时欢轻哂,不留情面:“外面都在传是姜家制造了这起车祸。”

    女人坚定摇了摇头:“不是。”

    她眸光澄净,不沾染泥泞,语气里有股“清者自清”的矜傲。

    季时欢怀疑上辈子自己是吃错药,才会轻易相信舒妮挑拨。

    见她没说话,女人也没有费力气解释。

    她朝季时欢点点头算作道别,转身走向等在檐外的司机。

    “姜泊烟。”

    季时欢在最后一刻喊住她。

    女人回头。

    “你没有,不代表你身边的人也是干净的。”季时欢毫不掩饰对她的打量。

    她从衣服内掏出一张画着向阳花的名片,自认诚挚邀请:“姜总,有兴趣谈一桩生意么?”

    姜泊烟目光扫过名片,微微蹙眉。

    小小的卡片被设计得很漂亮,白橙渐变像逐渐燃起的希望。“季时欢”三个字被向阳花簇拥在中央,众星拱月般挤入她眼眸——

    哪哪都好,就是不符合圈里一贯沉稳的调性。

    季时欢也意识到问题所在,拇指在名片上一扫。

    “新的还没做好,劳烦您将就。”

    姜泊烟的回应是再次响起的脚步声。

    黑伞遮住细雨,也遮住她窈窕背影,女人来去都像一阵无痕的风,虽不由人,却奇异吹走季时欢心尖一丝燥郁。

    名片没送出去,她也不气馁,重新收回口袋,转身跟着踏入雨帘。

    正值深春,石板路两旁草木郁郁,经雨水洗刷越发翠绿。季时欢踩着残花走到院前,裤脚被濡湿半圈。

    季时勤生前最信任的助理聂才等在门口,见她出现迎了上去。

    “小姐。”

    “人找回来了?”

    “嗯。”聂征帮他打开门,“张博实就在屋里头。”

    季时欢点了一下头。

    和张博实的交流没多大收获,对方所说与她在上辈子了解的情况基本一致。

    唯一令她动容的是,张博实痛哭流涕,指天发誓自己绝没有泄露任何公司机密。

    “那段录音是假的!我是被陷害的!”说着,这个年过四十的男人无助捂住脸,“有人想让我和季总决裂,季总不相信我……他不相信我……”

    季时欢问:“那你觉得,是谁想要陷害你?”

    “姜家!”张博实不假思索,脱口道,“肯定是姜家!”

    他拧了一下鼻子:“华北地区的销售案是我负责的,我,我用了点不光彩的手段……他们记恨我!”

    季时欢食指敲着扶手,“笃笃”声一下一下响在她心头。

    “姜家就算陷害你,那些被泄密的资料可不是他们能拿到的。”

    “这,这……”张博实脸色惨白。

    季时欢:“所以,那份最终竞标书,除了我哥和你,还有第三个人看过?”

    张博实全身力气被抽空,灵魂似乎都短暂离体。

    他摇头,目光迷离:“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聂征在旁边忍不住插嘴:“那段时间季总谁都不信任,文件甚至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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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敢留在公司,都是贴身带着。”

    他并不怜悯哭泣的张博实,眼中冒出怒火:“除了你还能有谁?!”

    张博实趴在地上,嚎啕几近崩溃。

    季时欢头疼,懒得再听,撇下人回了屋子。

    她脱下身上黑衣黑裤,取了睡衣进入浴室。当温热水流打在她眼皮,她才终于有种重新活过来的真实感。

    是的。

    重新活过来。

    季时欢是重生者。

    上辈子在季时勤身亡之后,她接过对方位置,开始经营企业。

    她对嫂嫂舒妮告诉她的消息深信不疑,为了帮哥哥报仇,不遗余力报复张博实和姜家。

    最终,张博实被她送入监狱,姜家家主姜泊烟失去所有权势,被家族放弃送出国疗养。

    季时欢还没享受多久复仇成功的滋味,身边最信任的人突然变了嘴脸。

    明明被她明确拒绝多次的舒妮转身将她告上法庭,指认她强jian亲嫂,想要霸占所有家产。

    季氏股票因此一落千丈,季时欢本人更是百口莫辩,当庭被判了十年监禁,偌大家业几乎一夜散尽。

    被运送前往监狱的路上,囚车出意外滚落山崖。知道自己大概率要身死那一刻,季时欢心中生出强烈不甘——

    她才终于从舒妮暴露的嘴脸猜测到一点端倪,也明白自己那几年的报复全是笑话,却再也没有翻案的可能。

    她带着磅礴悲愤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发现自己回到三年前,回到了哥哥刚离世那段时间。

    季时欢抱怨过为什么时间不能提前一点,让她有机会救下至亲,但怨怼的情绪很快被清扫干净,她把握来之不易的机会,开始做出与上辈子截然不同的决定。

    她依然要复仇,但决不能再被真正的仇人牵着鼻子走。

    带着一身水汽走出浴室,桌上震动的手机恰好停歇。

    她走过去,屏幕显示未接来电是一串陌生号码。

    季时欢若有所思,按下“回拨”键,擦着头发走到床边。

    电话“嘟”了两声被接通,对面人出声说了个“你好”。

    季时欢有些诧异。

    “姜泊烟?”

    “嗯。”

    季时欢猜测她意图。

    “改变主意了?”

    “你现在还没资格说要跟我谈生意。”姜泊烟声音低沉,如同她本人一般琢磨不透,咬得季时欢耳朵酥麻。

    “那姜总记我电话号码做什么?”

    季时欢往床头一靠,慵懒舒展四肢。

    “比起董正那些豺狼,我还是更愿意看到‘寰基’落到你手上。”书房里,姜泊烟转动椅子,抬眸看墙上油画。

    她缓缓道:“如果你能成为‘寰基’新任CEO,我会抽半小时和你面谈。”

    “半小时?真吝啬啊。”季时欢嘴上抱怨,实则偷偷勾唇。

    她仿佛回到上辈子压力最大,同时也最意气风发那段时间,与姜泊烟切磋交手,输赢都很畅快。

    “姜总放心,‘寰基’只能在季家人手中。”

    雨未停,玻璃窗水渍交错。

    铺满画布的迎春花将姜泊烟笼罩,她有些出神:“……我认识上一个像你这么天真的,已经被送进精神病院了。”

    她语气很温和,季时欢印象中,两人还是头一回如此心平气和对话。

    心情放松下来,嘴贱的毛病就藏不住。

    “放心。”季时欢轻笑,声调婉转,“为了不委屈姜总去探病,我也会赢的。”

    她没等来姜泊烟回应,电话响起“嘟嘟”的挂断提示音。

    季时欢将手机往柜上一扔,起身吹头发前嘴里嘀咕了一声。

    ——“闷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