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三五
    “大少奶奶病危,经过白先生全力救治,现在人是醒了,看起来状态也不错,可实际上……”

    德仪院的大丫鬟紫晴看了一眼尤铭的神情,小心翼翼地说,“白先生说,大少奶奶这次受了大打击,心灰意冷,对自己能够恢复健康不抱任何希望,已经有些药石罔效了。”

    她停了一下,才继续说,“方才大少奶奶的丫鬟棠衫过来,说大少奶奶想见相爷,不拒于什么时候,只要相爷得空能见一面就好。”

    尤铭站在巨大的书桌后,毛笔悬停在纸上,久久没能落笔。直到笔尖的墨水落在纸上,彻底毁了作品,他才回过神,往笔下看了一眼。

    那是张席瑜宛的画像,画里她站在花木之中,露出回眸时的侧脸。紫晴和他说话时,他正在描她发丝间的簪子。

    花影绰约,芳华难掩。是尤铭记忆里的席瑜宛。

    尤铭放下笔,将画拿起来,吩咐紫晴,“烧了吧。”

    紫晴接过来,根本不敢看画上的内容,也不敢假他人之手,亲自拿到外间的火盆上烧得干净。

    尤铭又铺了一张纸,却怎么都画不下去了。索性放了笔,换了衣裳出了门。

    馥妙居和德仪院中间的花园修的十分精美,经过精心的布置和设计,保证一年四季都有花可看可赏。尤铭转过花架,先看见了月光般流淌在地上的一截衣袂,衣袂上是繁复的浅色缠枝纹刺绣,花纹轻颤,是坐在秋千上的主人在晃动。

    一身月白衣裳的席瑜宛闯入眼帘,让尤铭的瞳孔微缩。

    她没有梳妇人发髻,青丝垂在身后,戴着粉玉桃花簪,边上缀着半圈从花架上摘下来的细朵月季。这般容颜如玉,仿佛还是未出阁少女的模样,天真娇俏,明媚璀璨。

    尤铭突然想,自己方才那幅画,竟没能画出十之一二她的神韵。

    太久没有看到这种状态的她,尤铭的第一反应不是开心而是担忧。席瑜宛的病有多凶险他是知道的,半个月而已,人不仅起了床,还敢独自跑出来荡秋千,一个丫鬟都不带……结合紫晴转述的白鸿冉那些话,他几乎确认,席瑜宛已经油尽灯枯,这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他没有走近,停在秋千花架外,“你找我?”

    秋千架搭的很有意趣,和周遭的花融为一体,成为景致的一部分。这是尤铭在席瑜宛快要搬入馥妙居之前特意让人加的。那时的他对席瑜宛的病情很乐观,心想她喜欢花草,在屋里关不住,本质还是个天真跳脱的孩子,搭个秋千给她玩,逗她开心吧,不能去盍枝苑的时候,也能在这个小花园里散散心。

    那时设想的有多美好,现在就有多无奈。这恐怕是席瑜宛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坐这个秋千了。

    席瑜宛听见他的问话,也不起身,“身子没有大好,站不太稳,不能行礼了,相爷可责罚宛儿?”

    她说宛儿,不是妾身,眉眼里带着淡淡的笑意,不像之前那么怕他,这让尤铭在浓重的无力感里得到了一丝微弱的安慰。

    “无妨。不会。”

    席瑜宛问,“宛儿有件事想求您,不知可说不可说?”

    尤铭满眼都是她,“我在此处,你且说吧。”

    席瑜宛声音轻缓,带着几分歉意和如释重负,“白先生已经尽了全力,但宛儿对自己的身子有数,恐怕宛儿福薄,大抵是不能在相爷、老太太、太太们跟前尽孝了。”

    果然。

    已经预料到结果的尤铭表情没变,背在身后的手却紧紧握拳。

    席瑜宛看着他——她从来没有这样无遮无拦地看过他,眼神澄澈,“宛儿时日不多,有一心愿,不知您可否应允?”

    尤铭觉得自己的声音仿佛来自很遥远的地方,连他自己都有些听不清楚,“你说。”

    席瑜宛却没有马上说出来,她收回目光,垂眸看着地上落得厚厚的胭脂色花瓣,强烈的色彩对比衬得她的裙子仿佛有层朦胧白光,真如月光莹莹。

    尤铭说,“你说出来,我会考虑。不太出格的,我都答应你。”

    “阿寰当初娶我,是阿寰的意思,还是您的意思?”

    尤铭微愣,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有何区别?”

    “您是知道阿寰不喜欢女人的,对吗?”席瑜宛目露哀伤,“阿寰疼我,敬我,却不喜欢我,也不碰我。或许因此心有歉意,他很少瞒我心事,有什么话都会向我倾诉。阿寰说他是在苍南山遇着的一生所爱,此生不得,念念不忘。”

    席瑜宛站起来,跪下去,双手相合拜倒在地,“所以宛儿想去看看,究竟是怎样的地方,什么样的人,能让阿寰心动至此。您允吗?”

    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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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听到答复。

    跪倒的姿势让她看不到对方的表情,沉默的气氛像一只手,紧紧攥住五脏六腑,生出一种反胃的恶心感。

    她在赌,赌尤铭不知道尤寰到底喜欢谁,赌尤铭拿不准她对尤寰的感情有多深,也赌尤铭对她纵容的底线。

    尤铭咬着牙,垂眸看她,只能看到她头顶的簪子和花。

    “你想去苍南山?”

    “是。”

    “去了还回来吗?”

    此话一出,席瑜宛感觉压在心上的窒息感顿时一轻。

    她起身抬头,在漫天的蔷薇花里粲然一笑,“当然,宛儿嫁给阿寰,这里就是宛儿的家啊~”

    回到书房后,尤铭有许久都回不过神。这种状态对他而言十分罕见,他自己都不知道,席瑜宛对他的影响已经到这个地步了。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同意席瑜宛的请求的,等他回过神,他已经答应了,席瑜宛也走了,只留下微微晃动的秋千和满墙浓烈的花。

    他曾发誓会将她护得安然无恙,他终究是失败了。

    一向冷心冷肺的他,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悲凉。

    来找相爷的兰蓉刚踏入大门,就被书房里一片打砸的声音吓得脚步一顿,惊得一愣。她可不敢这个时候去触霉头,方向一拐,改去找紫晴。

    尤铭看着满地的狼藉,双手撑在桌子上,用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无妨。

    尤铭告诉自己。

    无妨,她还会回来的,他会派无数侍卫看着她保护她,他会给白鸿冉及苍南山所有医师下死命令,无论如何,即便治不好她的病,也要延长她的命,等他亲自把人完完整整的接回来。

    等她回来,他再也不会让她受到一丁点伤害,无论是相府,燕京,还是这天下,但凡她想要,只要他尤铭能够弄来的,都会捧到她面前。

    她这一生,都是他的掌中之物,是他放在心上在乎的人,但凡是觊觎她的,伤害她的,都得死。

    尤铭猜错了,席瑜宛这一走,再也没有回来。

    上辈子席瑜宛在他身边饱受折磨多年,得到的最深入骨髓的收获就是了解了他。她利用这份了解,抓住他唯一一次仁心和心动,然后充分利用,借此远走高飞,直到他身败名裂,她都没再踏入尤家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