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深邃幽静,淡月胧明,电脑屏幕的蓝光一明一灭,像是没有温度的玻璃,让浮俗的世界由内而外地冷静。
北野深雪穿着宽大的浴袍,长发自然垂落,细致的锁骨上停泊着剔透的水珠。湿意氤氲,深浅不一地浸穿衣料,构成不同的色块。
她移动鼠标,整个房间里只有食指轻触鼠标的点击声。
屏幕上弹出数条近日关于“连环枪击案”的词条,衔接词大多是“震惊”“骇人”“恐慌”。
北野深雪点开最新的一则新闻。
“少年杀人魔坂山信雄,刚于上周满18岁,就犯下了这些骇人听闻的惨案。受害者有他关系亲近平日和睦相处的同学,还有一直关心教导他的老师,以及血脉相连的亲哥哥。”
“天生坏种是否真实存在?这一问题再次引发国民的讨论,目前,坂山信雄依然持枪流窜在外,针对其作案范围,警方已在东京地区展开大力搜寻,各位东京的市民请小心出行,注意安全。”
向下滑到评论。
一个女高中生在说:“天啊,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我和他当过同学,只是当时我高一就转走了。印象中坂山信雄就脾气很差,被害的同学和老师都跟他起过冲突,起因好像是那两个同学不小心说错了话,然后坂山信雄就勃然大怒,三人打进了医院,在之后坂山信雄还诬陷他们向他勒索钱财,老师一眼就看出他在撒谎,让他回家休学反省了。”
“要我说,坂山信雄从一开始就不是好人吧,不止是同学和老师,受害者还包括他的亲哥哥,什么样的仇恨能让他连亲哥哥都下的去手,太可怕了。”
楼中楼纷纷跟评:“是啊,太可怕了。”
“你们不觉得坂山信雄的长相很凶恶吗,感觉眼神里有杀气。”
“对啊,我听说这种长相是典型的杀人犯,眼睛倒三白,好多通缉令上的照片都是这样的。”
“但我听在警务系统工作的亲戚说,好像是他的两个同学先霸凌他的……”
“不可能的吧,不是说他把人打进过医院吗?这样的坏种连他哥哥都杀,我觉得不太可能是情有可原。”
“喂喂,你们看到凶案现场流出的照片了吗?我看到了(附链接)。”
“呜哇,点进去吓死我了,简直零帧起手。满屏都是血色,胸口有血的那个应该是他哥哥,其余的人要么被爆头,要么就是打成了马蜂窝。”
“有5具尸体,还有一个是谁?”
“不知道呢,估计是哪个无辜的路人吧,太残暴了。”
“别说了,描述的我快恶心得吃不下饭了。”
“咦,链接怎么被和谐了,楼里谁还有吗?”
到此,楼中楼彻底结束。
昏暗的灯光下,北野深雪几乎坐成了一个剪影。
鼠标静静地躺倒在一旁,不知倒了有多久。
她想到坂山夫妇脸上曾有的干劲满满,到后来的疲惫憔悴,再想到坂山信雄在审讯室里的歇斯底里,临走时不敢看她的羞愧。
一张张脸一闪而过。
头顶上方深浅不一的灯光打下来,半是明,半是暗,相互纠缠着,就像她。
“系统,我需要你的帮助。”
倏地,她的声音于黑暗中寂静荡起,又归于黑暗。
那声音平静入骨,如同一片带着凉意的薄雪,稍纵即逝,化在了黑暗中。
让人怀疑她是否真的说过话。
但再小的声音,都不可能逃过来自高维系统的捕捉。
【您尽可提出要求,只要在系统权限内,我都会为您做到。】
【协助者的意志,即为写入系统程序的最高意志。】
屏幕熄灭,黑色的镜面上影影烁烁地倒映出一双波澜不惊的黑眼,她眉间带着压抑的冷静,薄唇轻启:“读取历史对象坂山信雄,获取他的定位。”
【好的。】
0.2秒,系统调出教学版面上历史记录坂山信雄的数据。
0.7秒,系统建立追踪模型,发动算力。
1.0秒,系统成功锁定目标。
【已找到定位,新宿。】
……
月轮隐入云间,蹲守了一天一夜的两个警察轮流值夜,到了这个点早已疲倦不堪。
一个人睡了一会儿,之后被另一人摇醒:“该你守夜了。”
他摇摇晃晃地坐直身体,揉了揉眼睛:“啊、啊,好的。”
同事无声地打了个哈欠,就着原来的位置环臂睡下,他搓搓手,暖和自己的身体。
半夜秋风猎猎,无人的街上只有他们这里打着一盏路灯,透着莫名的阴森。
他浑身打个颤,缩了一下脖子,又用力摇摇头,低头沉默。
恍惚间,有个身影一闪而过。
他悚然一惊,整个人精神起来,猛地抬头看向动静的来源处。
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什么都没有。
悬着的心就此放下。
而屋内,门窗紧闭,本该有人入睡的床上此时却空无一人。
桌上,一本书悄然躺着,打开的那页上“简易乔装”的单元,被人写满了笔记。
北野深雪的梳妆台上,大多数化妆品也人去楼空。
……
紧急开启视野学习了一下必修课程二,由于她的水平受限,只能先从最入门的学起,还远不到贝尔摩德那样千面一人的程度。
不过也够她受用不尽了。
她追踪着坂山信雄的定位,一路来到了新宿一处偏僻的街道。
此时,她的脸能看出和原来的样子有些相似,但细看之下又完全不一样。
没有用上人皮面具,只是修改了脸部的阴影和比例,再用比较重的妆感掩盖她的本貌。
这个点大多数店铺都停止生意了,她也不能留下太多的痕迹,不然衣服也打算去换一套风格。
而不是身上这件她翻遍衣柜才找到的大衣。
西班牙手工定制的大衣,布料是灰色羊绒,非常服帖保暖,远在美国的闺蜜去年定制了一批衣服,其中这件就邮寄给了她。
随行的还有一个真皮小包。
“一万多美金买的,我怕海关不给过把吊牌摘了,邮费也不便宜呢。”
闺蜜一边spa做着美甲,一边用西海岸式口音跟她打视频的样子生动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可惜她年方十九,酷爱卫衣。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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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是大衣还是真皮小包,全都被她束之高阁,日夜供奉起来,就怕损坏闺蜜的心意。
今天事从权急,这件大衣就被紧急征用出动了。
如果有熟人路过,看到她现在妆感十足的成熟样子,都不一定能认出她。
【注意,前方一百米就是目标人物。】
她停下脚步,悄无声息地闪进一间废弃的仓库里。
不远处的昏暗地带,缓缓走出一个人影。
是坂山信雄。
她看了一怔,他一身黑衣,戴着鸭舌帽,这些逃亡的日子里估计顾不上打理,头发半长,青色的胡茬冒了出来,整个人透着颓废的气息。
随手点上一根烟,入口的瞬间因为不太适应而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却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终于,他适应了如何吸烟,黑暗中火光明灭,烟雾缭乱中,他站立着,望向对岸凝着火光的家家户户,目光迷茫。
十七岁的少年,已不再是十七岁。
杀人后,他再也无法归位原本的人生。
一通电话打了进来,他整个人脸色一变,身形紧绷,深吸一口气才接通:“你给我打电话做什么?”
电话那头的声音轻笑一声,不屑道:“你已经完成了复仇,接下来,也该是时候回报我一二了。”
坂山信雄紧紧攥住手机,不让自己当场摔烂它:“我原本没想要杀这么多人,是你,威胁我的家人——”
“威不威胁并不重要,说到底,你已经杀人了不是吗?”
他听完对方的话,脱力重重坐下,目光里全是挣扎的绝望:“是,我是想杀了那个该死的欺负我爸妈的家伙,稻尾、阿部那样的烂人也无所谓。”
他的声音里含着哭腔:“但你却骗我杀了大哥,那晚太黑了我根本没有看清对面是谁,你说是时候该报恩了,他是你的一个仇人,让我扣下扳机。”
“等我看清楚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他的语气染上狠戾:“现在你又让我报恩,是想让我杀谁?我的父母吗?告诉你绝不可能,明天我就会去自首,你也会被我拖下水,我们谁也别想好过。”
对方听完没有害怕,反而笑了出来:“真是天真,你以为你说的话会有人信吗?从枪到手机,都是我提供给你的,不瞒你说,就算你把我们间的通话都录了音,也于事无补。”
他一惊,通话界面正在录音中。
下一秒,手机屏幕闪烁,从开始到现在所有的通话记录,全部开启自动删除。
坂山信雄眼睁睁看着他留存的证据变为删除的进度条,眼神颤抖,极力想去阻止却无能为力。
“看吧,这就是我的能力。”
对方愉悦地开口:“你根本反抗不了,不如怪怪听话,再为我做一件事。”
坂山信雄已经有所动摇:“如果是对我父母下手根本不——”
“不是哦。”对方声音慵懒,充满了欺骗性,“这回,我要你去杀死一个真正的陌生人,对方是我的仇人,就算你报恩了。”
“我不会再威胁你的父母,你是流亡也好,自首也好,我都不会插手,怎样?”
坂山信雄沉默不语,良久,裹挟着冰霜开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