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 5 章
    陶令风并没有急着马上进城。

    京城的城门比她路过的所有城镇都要大上两倍不止,即便如此,来往的行人车辆以及载着大量货物的商队来来往往,仍是把城门口挤了个水泄不通。

    陶令风混在一看就是只拿了自己行李的人群中间,假装跟着大伙一起排队,实际上一直在暗中观察大家进门时的情形。

    先前那么多村庄城镇也不是白去的,起码陶令风现在对这个世界已经有了更为清晰详细的认知。

    ——比如进城是要有“凭由”的。

    所谓凭由,和明朝时的路引或者西游记里唐僧所持的通关文牒差不多,上面记载着本人的姓名、年龄、体貌特征和籍贯等信息,以及出行的目的与所经过的地点。

    不同的是,当今雍朝开国五十六年,一向重视商业,故而并不十分限制人口流通,这凭由和现代护照反而更为相似,管理和记录的意味更重,而非限制。

    但天下承平日久,各地又多有商贾来往,故而就连这么宽松的规定也渐渐松弛,没什么人遵守了。

    否则陶令风和陶二娘两个人还想来京城?怕不是刚进第一个城镇就被抓住做苦役去了!

    然而京城毕竟是京城,哪怕全天下都不再查验凭由,京城也还是要查的。

    陶令风混在人群里观望半晌,眼看着距离城门越来越近,赶紧装作腹痛难忍的样子脱离队伍,往路旁供路人歇脚的树底下走去。

    二娘正等得焦急,伸直了脑袋问:“怎么样呀姐?”

    陶令风也发愁,不自觉眉毛紧锁:“这下可不好办啊,天子脚下,又是众目睽睽,就算塞钱都不好过。何况咱们那三瓜俩枣,人家看了说不定还觉得寒酸呢。”

    二娘垂下眼睛,也跟着叹气。

    “要不咱们去别的地方吧,干嘛非要来京城啊。我看之前路过的定县就不错,有山有水的,人也和善。”

    陶令风下意识摇头:“咱们当时是个过路人,人家自然和善。若要在人家那定居,可就不好说了。”

    二娘不解:“那京城不还是一样?”

    陶令风把她揽在怀里细细解释:“咱们两个年纪小,又是女孩,去了其他地方,谁知道会不会就有坏了心思的盯上咱们?”

    “咱们又没个别的依仗,真出了事谁能给咱们做主?人家哪怕只占一样亲朋众多就够咱们受得了,要是再和当地做官的认识或是他自家就有权势,那才是上天无法入地无门呢。”

    “京城就不同了,天子脚下,谁能越得过他去?总比其他地方更守规矩些。纵然也有些位高权重之人,但这偌大的京城,几百上千万的人口,咱们连人家的面都见不到呢。”

    起码陶令风觉得,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京城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二娘听得半懂不懂,靠在陶令风肩膀,愁道:“那怎么办呢,难不成还得回去办一个那什么凭由?”

    陶令风揽着二娘,右手无意识地顺着二娘的头发,喃喃道:“让我想想办法,我一定会有办法的……”

    ——

    孙二打了个哈欠,目光从人手里的凭由快速扫到脸上,头也不抬地挥手:“下一个!”

    陶令风牵着二娘走上前,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不敢抬眼,“官爷,我们两个的凭由不慎在路上遗失了……"

    没等她们说完,孙二立马不耐烦地摆手:“没有凭由就进不得城,快走快走,下一个!”

    陶令风早猜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也不气馁,语气中带上三分哀求:“我也知道规矩难违,只求官爷指条明路,若要补办该往哪去呢?”

    孙二这才正眼看她,一看是两个小娘子,看着虽然落魄,但衣着倒还整洁,言语又有条理,不如送个顺水人情,就当积德行善了。

    于是转头喊道:“赵兄,有人要补办凭由,劳您出来看看。”

    又对着陶令风两个道:“行了,有什么事找他去,别在这堵着路了。下一个!”

    陶令风忙避到一边,对着孙二千恩万谢,又道:“劳官爷指点,来日安顿下来必要请您吃茶,只盼您得闲的时候能赏个脸。”

    这番话听得孙二心里舒坦,脸色也好了不少:“你们两个小娘子也不容易,先顾得自家再说吧。”

    陶令风再三道谢,看见那位赵兄从后头转过来,知道自己已经赌赢了一半。

    是的,她就是在赌。

    难道这么些年,从没人遗失过凭由吗?陶令风不相信。只要出现过类似的情况,总该有相应的预案才是。

    反正她也没有什么好失去的,若真的不行,不过白问一句罢了,到时再想别的法子。

    还是那句话,天子脚下,众目睽睽之中,总不能无缘无故就把她下狱吧?若当真吏治昏暗至此,也别想着怎么过上好日子了,还不如往山里隐居呢。

    赵平是有正经官职的经城门郎,专司城门开关和进门查验之事,对于这样的情况确实见得多了。

    只是没想到今日忘带凭由居然敢找他们补办的不是那些走熟了路的客商或是熟知朝堂之事的官员,而是两个平平无奇的黄毛丫头。

    ——说她们是黄毛丫头还真不是看不起,纯字面意思罢了。

    一见是两个小娘子,还是穷苦落魄年纪幼小的小娘子,赵平心里已经通过了八九分。

    说实话,这么多年下来,这凭由更像是走个过场,哪有人那么认真地查看?

    若是两个彪形大汉说没了凭由非要进城,赵平心里可能还会警惕些。但这么两个小娘子……

    赵平也没难为两个黄毛丫头的心思,公事公办道:“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为何要来京城?”

    陶令风回道:“回官爷的话,我叫陶令风,这是我妹妹陶成玉。原是季县东秦村人氏,半月前爹爹病故,故而带着妹妹上京来投靠亲友。”

    “哦?”赵平运笔如飞,“投靠的哪家?”

    “说是住在金桥巷,论起来该唤一声堂叔。爹爹说他兄弟三个,最小的弟弟过继出去,如今只能唤一句堂叔了。”

    赵平沉吟片刻,没问既然有三个兄弟,为什么偏来投靠已经过继出去的“堂叔”,只道:“既然无人可依,来投靠亲眷也是正理。”

    陶令风的演技不允许她想哭就哭,只好掩面叹息:“如非如此,怎敢打扰官爷?实在是走投无路,见几位官爷气度不凡秉公执法,这才尽力一试。”

    赵平脸色更加缓和,因问:“那先前的凭由又是为何遗失了的?”

    问是问了,但见她们两个一路跋涉而来,竟是两手空空没有半点包裹行囊,心里早已猜到八九分。

    果然,“不怕官爷笑话,我们姐妹两个年轻不知事,路上借宿一户人家时不慎被人盯上,只好趁夜逃了出来,只是一应物事实在无法顾及。幸而当时已离京城不远,干脆连夜赶路来了京城。”

    赵平怕她不知轻重,再把扣下她们行李的人家叫嚷出来,到时候岂不是给他平添麻烦?

    于是赶忙转移话题:“你们的情况我已知晓了,只是你们身上身份信物一概没有……”

    话还没说完,只见两个小娘子齐齐掉下泪来,也不敢大声哭嚎,只一味垂泪不止,更觉得可怜。

    他值守城门多年,面对恶人能铁石心肠,就连对那些达官显贵甚至陛下也能不卑不亢,但见这可怜百姓哀哀哭泣,实在狠不下心来。

    “罢了罢了,算我该着的。”赵平叹了口气,“也是你们运气好,今日恰好碰上我值守,等我换了班,干脆带你们走一趟吧。”

    陶令风喜不自胜,忙带着二娘——现在叫陶成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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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行礼下拜,“今日之恩,我们姐妹二人没齿难忘,不知能否有幸知道官爷尊名,来日衔草结环以报今日之恩!”

    赵平只觉得好笑:“你们倒是有心,等事了了,且先顾好你们自己吧。”

    他和她们之间判若云泥,他能有什么事让这么两个小娘子帮上忙?

    但人性如此,虽说施恩不望报,但见姐妹俩如此懂礼,看向他的眼神像看着庙里的菩萨,赵平还是如同冬天里喝了杯热茶般熨帖,也舍得多和她们几个说些话。

    “你们这种情况,补办凭由肯定是难了。不说别的,光是五个保人,你们自家找人担保自然容易,如今在这京城谁来帮你们担保?”

    “所以依我看,不如直接重办个户籍,你们来投靠亲眷,必然是要在京城定居的,重办个户籍也是应有之义。既然是京城人氏,入京城自然就用不着凭由了。”

    陶令风听完只想感慨,好一个卡bug的人才!

    但人家也是为了帮她,所以陶令风恨不得为赵平这么优秀的逻辑思维能力和行动能力鼓掌叫好!

    说实话,这么麻烦的事,在听到赵平说“只是你们身份信物一概都无”时她已经不抱希望了,当时哭也是真的哭——眼看着前路渺茫没什么希望,除了哭,陶令风暂时失去了所有力气和手段。

    没想到峰回路转,碰到的这两个官当真是好人!若不是本性良善,哪会因为她们可怜就愿意帮呢?早就把她们赶走了。

    陶令风对他们的感谢也不是假的,孙二和赵平简直就是她这辈子的再生父母!

    不仅解决了她们的身份问题,甚至一步到位让她们有了京城户籍,要不是如今不流行跪谢,陶令风高低给他们磕两个。

    ……磕两个可能有些夸张,但这种感恩之情绝不是假的。

    赵平有责在身,自然不能一直带着她们两个,于是陶令风带着成玉乖乖等着赵平换班,赵平自去忙碌去了。

    陶成玉一直等到空旷无人,这才开口:“姐,要是他们查到金桥巷去,发现没有那么个人,怎么办啊?”

    陶令风左右环视,压低声音:“你忘啦?咱们路过东秦村的时候,有个婶子问咱们往哪去,听说是京城之后立马提起来她家三个兄弟,最小的那个过继给了京城的亲叔叔。

    原以为在京城是享福来了,没想到去年竟病死了,就住在金桥巷。”

    陶成玉恍然大悟:“怪不得呢,就算他们去查,和咱们说的也对得上,更显得可信了。”

    陶令风:“正是呢!成玉好聪明!”

    陶令风早就看她们本来的名字不顺眼了,正好趁此机会在社会层面彻底改了。

    什么叫“大娘”“二娘”?时人称女性,不论老少,皆呼“娘子”,这两个名字和后来的“大丫二丫”“大妞二妞”当做正式大名有什么区别?

    只能显出来姐妹俩家里没什么文化,即不受重视,也不受期待。

    陶令风自己的名字倒是曾经姥姥拿着字典和各类诗词翻了又翻才定下的。

    “令”字有指示、号令之意,又有“善、美好”的含义,“陶令风”三个字出自李白的《赠崔秋浦三首》,中有一句“宛然陶令风”,后来也常指陶渊明的气节风骨。

    姥姥起完这个名字之后十分得意,时不时就要提起来这个名字起得好,尤其陶令风获得什么成绩、某些方面有所进益之后,更是要说起了个配得上她的好名字。

    名字对于陶令风而言是期盼和祝福的具现化,所以在恰好有这个机会之后,陶令风立马就给二娘想了个新的名字——陶成玉。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只盼着二娘从曾经的苦难中走出来,如同美玉展露出湛湛光辉。

    陶成玉沉默良久,轻声问道:“可是,我的姐姐去哪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