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垃圾岛11
章驰来到病房的时候路雨还在睡觉。
若拉坐在椅子?上玩, 她?把?纸抽出来，一张一张，叠起来, 叠好之后, 又拿着空着的纸盒子?,
一张一张，试图将纸重新装回去。
“姐姐。”她?第?一张装完，看见章驰从门口进来，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姐姐。”
若拉不太说话?，她?几乎所有的话?都是在重复路雨, 路雨说过的，说得多了，她?于是记了下来。
章驰坐到路雨床前剥水果，她?拿了一个?盘子?, 先剥半个?给若拉，若拉跳回椅子?上安静地吃, 剩下半个?她?放在了盘子?里, 又将盘子?放在了病床的床头。
床头柜上放着一张单子?。
章驰瞥了一眼。
转身走了两步，停住。
回过头，猛地将那张单子?抽了出来。
这是病单。
上面写着入院的时间，患者信息，还有治疗的药物，已经用?过或还没使用?。
章驰在患者信息那一个?区域看了足足有三十秒。
姓名：路雨。
年龄：11岁。
性别：女。
女。
***
路雨躺在床上，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境光怪陆离，有一只怪兽一直追着她?, 那怪兽嘴里叽里咕噜说着什么，她?跑啊跑，跑啊跑，那怪兽一直追，一直追，终于，它追到她?了。
它靠在她?的耳边，说：“你在衣柜里吗？”
路雨睁开眼，大口大口喘气。
怪兽不见了。
入目是一片雪白，雪白中带着温暖的褐色，褐色的床，褐色的床头柜，温暖的被褥，房间开着恒温空调，还坐着两个?熟悉的人?。
若拉在椅子?上玩茶包，她?将茶包撕开，把?内容物往杯子?里面倒，然后开始倒水。
魏易也坐在椅子?上，安静地将她?看着，非常地安静，她?手中没有做任何事，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通常情况下，她?都很忙，她?总是有很多事要做，但是现在她?什么都没有做。
她?只是将她?看着。
她?感觉非常糟糕。
因?为她?看她?的眼神跟那天知道她?在房间藏尸体时的眼神一样。
她?不是没有事情做。
她?就是她?要做的事情。
她?想逃跑。
跑不掉。头疼，腿软，还挂着吊瓶。
完蛋了。
***
“你觉得炼铜癖更喜欢女孩，所以你装成了男孩？”
“是的。”
“你故意?把?头发?剪成那样？”
“是的。”
“你叫路雨？”
“是的。”
“除此之外呢？”
“呃？”
“没有别的了吗？”
章驰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一天被一个?小?孩三番五次地糊弄住，唯一可以解释这一切的就是这个?岛上的风水有问题，越是土生土长，越是下梁不正。
带着小?孩特有的愚昧，以及成年人?都难以企及的狡猾。
“好好考虑一下你的回答。”章驰说。
路雨：“我保证老?实交代！”
章驰：“……”
若拉：“我哥哥保证老?实交代！”
她?放下正在手中把?玩的茶杯，茶杯砸在玻璃桌面，发?出重重的一声，水滋溜从杯子?里飞溅了出来，洒到了章驰的手背和衣袖上。
路雨呵道：“别玩茶杯！”
若拉：“哦！”
路雨：“擦干净。”
若拉：“哦！”
她?扯了两张自己刚刚把?玩过的纸，覆在章驰的袖子?和手臂上，水珠就这样顺着轻柔的纸张刮走。
路雨：“嗯，做得不错！”
章驰用?掌心撑住额头。
好累。
说不出来为什么。
想想下一个?问题该问什么。
章驰的目光在若拉和路雨之间逡巡，突然之间，她?感觉哪里不对。
章驰：“你们长得不像。”
路雨的表情变了。
章驰抄起手：“解释一下。”
路雨低着头。
章驰：“她?叫若拉？”
路雨咬了下嘴唇。
章驰：“她?不叫若拉？”
路雨迟疑了一下。
章驰拍了一下桌子?。
路雨：“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章驰：“她?不是你妹妹？”
路雨：“呃……”
章驰看向若拉：“你不是她?妹妹？”
若拉支支吾吾。
他们早就对好了答案。
在很久之前。在她?还没有出现之前。
章驰：“人?往往做出了决定，走了很久很久，才知道自己当?初做错或做对了这个?决定。”
路雨：“呃？”
章驰微笑：“意?思就是做错了今天这个决定，你会后悔一辈子?。很多很多年。”
路雨：“！”
路雨低头：“我以前有过一个洋娃娃。”
章驰：“嗯？”
路雨：“叫若拉。”
章驰：“后来呢？”
路雨：“后来没有了。”
章驰：“……”
章驰望向若拉，脑海中有什么突然被点亮。
洋娃娃。
她?像养洋娃娃一样养着她?。
她?给她?捡各种好看的衣服，口红，鞋子?，发?卡。她?每天给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她?也安静听话?。一个?完美的娃娃。
路雨：“我每天在垃圾场等着，但是没有捡到那个?款式的洋娃娃了。但是有一天，我捡到了一件衣服，是那个?洋娃娃的衣服，一条公主裙，只是大了一点，大了很多。”
章驰：“哦，同款？”
路雨：“然后我又遇见了一个?女孩。”
章驰说：“若拉？”
路雨：“不是。是若拉的姐姐。”
章驰：“然后呢？”
路雨：“她?把?她?弟弟卖给我了。”
章驰：“弟弟？”
路雨指了一下若拉：“就是他。”
章驰：“……”
很难用?任何言语来形容现在的心情。”他是男孩？”章驰看向若拉。
路雨点了一下头：“我本来不想要的。但是很便宜。而且刚好可以套上那件公主裙。”
章驰：“他姐姐卖给了你？”
路雨点头。
章驰看向若拉：“你姐姐把?你卖给了她?？”
若拉看向路雨，又看回章驰，最后才点了点头。
章驰：“他姐姐为什么要把?他卖给你？”
路雨：“不知道。”
若拉说：“我愿意?。”
章驰扶额：“愿意?什么？”
若拉：“我自愿的。”
章驰：“他姐姐呢？”
路雨：“死了。”
章驰：“死了？”
路雨：“我埋的。”
章驰深吸了一口气。
路雨在胸口比划了一下：“他姐姐被捅了一刀。躺在路边呢。找我买他弟弟。”
章驰：“谁捅的？”
路雨：“不知道。我都不认识她?。”
章驰：“……”
路雨：“她?说她?想吃我的糖，她?从来没吃过，问我可不可以用?她?弟弟跟我换。我给她?了。”
章驰用?掌心埋住脸。
路雨平静的声线还在继续：“然后她?就死了。”
章驰没有问。但她?还在接着往下讲。
“她?死了，我把?她?埋了。”
“我把?裙子?给了若拉。”
“若拉很喜欢。跟我走了。”
章驰看向若拉。
若拉点了点头。
章驰的目光没有挪走。
若拉长得很好看。
五官精致，年纪很小?，但轮廓分明。
确实更像男孩。
若拉只比路雨小?一两岁。他知道她?是女孩，他一直叫她?哥哥。
他对于路雨的诡计全盘知晓。
他在配合路雨表演。
他表现得也不像这个?年纪。
路雨太过成熟，而他太过“幼稚”。
他说的话?很少?，通常都是在附和路雨。
他在讨好路雨。
他也上学。
垃圾岛上的小?孩都要上学。
他不可能不知道这样不正常。
但他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娃娃，任由她?打扮，听她?的话?，在外人?面前小?心维护，贯彻她?说过的每一条指令。
他投其所好。
章驰眯起眼睛看若拉。
若拉握着茶杯把?手的右手猛地抽了回来。
他在躲闪。
章驰俯视他。
他把?头偏了过去。
表情保持天真。
扯了一张纸巾接着玩。
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章驰看回病床上的路雨：“所以，为什么要瞒着我？”
***
路雨瞒着章驰的理由非常简单。
她?害怕有一天有若拉的亲人?出现，把?他从她?身边带走。
她?要当?他的亲哥哥，他们才是亲人?。
他们是亲人?，所以找上门来的人?一定
是认错了。
她?不是故意?瞒着章驰，她?是瞒着所有人?。
至于若拉，他也许知道路雨的想法，也许不知道，但他配合出演。
也许，他比路雨还害怕从她?身边走丢。
章驰想。
路雨再三保证，没有任何再隐瞒的事实之后，她?暂时将这件事抛诸脑后。
她?还有事情要做。
除了背诵理论知识之外，雷领先还让她?练习缝合技术。
每天下午三点，雷领先会开始机械元件的拆卸工作，时常大概两个?多小?时，医院医生和护士的上班时间分为两类，一类是白班，从中午上到晚上11点，另一类是夜班，从前一天晚上11点上到第?二天中午，章驰选的白班。
也就是说从中午到晚上11点，她?都需要待在医院。
5点钟，雷领先拆完义肢，章驰来了201的手术室。
她?需要在这里练习缝合。
手术里有几台说不出名字的设备，还有一个?机器人?，这个?她?倒是知道，她?看的书?上有。这种机器人?兼备扫描和辅助定位的功能，可以时刻检测神经是否连接正确。
这里一共有两个?手术台，各自躺着一具尸体。
雷领先戴着手套，站在左边的手术台前，一边拿出缝合用?的工具一边说：“医学院一般是用?猪肉练习的。”
章驰也开始戴手套，走近雷领先站着位置的对面观摩。
这具尸体喉咙被割断了。
是查林之前带回医院的那具。
雷领先开始演示。
针扎进去，出来，进去，出来。
“你很幸运，”雷领先手非常熟，不知道做过多少?次同样的工作，绣花一样游刃有余，“这里人?肉比猪肉便宜。”
雷领先演示完了。
他扯开手套丢进垃圾桶：“慢慢练习吧。”
雷领先走了。
章驰看了一眼雷领先的杰作，从右边那具尸体开始实操。
扎进去，出来，进去，出来。
皮肤非常坚韧，但针的硬度足够。
她?的力气很大，基本上对准之后不会偏移，需要练习的是技巧。掌控程度。
章驰在201待到了晚上11点。
章驰不准备回家，路雨还在住院，她?基本已经没有大碍，但还需要再观察一晚，她?就在病房待着。
回去病房的时候，刚好是医生交接班。
医生们行色匆匆，这里没有什么医生宿舍，大家各住各的，有的人?离得近，走路上班，有的人?离得远，开车或者骑车上班。
走路上班的人?通常从一楼出去，有停车的医生通常会坐电梯下楼。
但是电梯外面现在有很多人?，几乎所有人?医生都在等电梯。
章驰路过电梯口，听见他们在聊天。
“没有人?见过他长什么样吗？”
“没有，从来没有。一点风声都没有。”
“照我看，他应该有严重的心理问题，反社?会人?格，可能儿童时期遭受过父母虐待或者长期忽视，或者在学校被霸凌，同龄人?中没有什么存在感，留下标记是因?为，他想要被人?看到，他迫切地想要被人?看到，生活中应该是一个?，嗯……默默无?闻的人?。”
“你想说老?实人?？”
“哎呀，对对对，就是那个?。”
“不一定，有的反社?会人?格在生活中伪装得很好，他们很有魅力，很会维持人?际关系，跟他们交流过的人?对他们评价颇高，所以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即使他们是嫌疑人?，没有人?会怀疑到他们身上。说不定，他生活在A区都有可能。”
“有道理，这里赛博疯子?这么多，但基本不定期发?作，他发?作得很有规律。他非常清醒。他是故意?的，他想要制造社?会恐慌，没有什么比在这种满是罪犯的岛上让人?产生恐慌更能凸显他的强大。”
“真变态啊。”
“是啊。而且，我判定他非常强壮，大概率是个?异血。”
“何以见得？”
“死的人?不是平民——当?然，在这座岛上都没有平民，他要制服的是罪犯，他必须要非常强壮，才能保证不被他的猎物反杀。他的优势是首发?，他第?一个?出手，这里的人?对改造人?警惕性很高，只有异血，人?化程度非常高的异血，迎面走来，大家只当?他是一个?正常的人?，”这位医生说着，右手突然伸出来在空中掐了一下，“他就在这个?时候出手。”
人?群倒吸一口冷气。
“你们在说谁啊？”一个?护士推着车路过，跟章驰一样，听了只言片语。
章驰放缓脚步，耳朵竖起。
“滴——”
电梯就在这时候升了上来。
电梯门打开。
排在队伍最后头的医生转过头。
“六角星，一个?杀人?狂魔。”
第042章 垃圾岛12
流言是一种比瘟疫还快的传染物, 只要有了一个耸人听闻的开端，就会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感染至该知道或不该知道的人耳中。
比瘟疫更?厉害的是，这种东西往往并不只出现?一遍, 就好像记忆遵循艾宾浩斯曲线, 重?复才是让人刻骨铭心?的唯一办法。
人们喜欢谈论恐惧的事物。
人们对?恐惧念念不忘。
据说, 这是因为远古时期，记住危险分布的地图，比记住美味果?实的分布更?性命攸关。
越是不好的事情，他们记得越深。
他们反复谈论, 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六角星总是出现?在晚上，他杀人的时间跨度在8点?到12点?之间。
六角星会在杀掉的人手腕上留下一个黑色的六角星标记, 这也是六角星这个称号的来源。有人揣测，他要么心?理?变态，要么是一个教徒。六角星是一种献祭的仪式。
后者获得了更?广泛的支持。
因为六角星神出鬼没?，挑选的人五花八门。通常情况下, 有心?理?问题的连环杀手总是针对?某个特定的人群出手——引发了他们内心?犯罪冲动的人群，可能是穿的裙子?的款式, 可能是穿的鞋子?的颜色, 可能是性别，可能是职业，他们挑选特定的猎物。但六角星不是。
他杀人唯一的规律就是时间。
也许，邪教献祭的时间就在8点?到12点?之间。
医生和护士们都?不愿意再步行回家?，即使只有几分钟不到的步行时长。
他们选择搭同事的车回家?。
付费。
谣言甚嚣尘上，价格水涨船高。一个塞进后备箱的座位，都?可以收费5岛币之高。
路雨的病已经好了, 她和若拉只是在病房里面玩，今天。
因为章驰的下班时间是11点?, 他们要等着她一起回家?。
护士大概因为每天碰见的都?是“不人不鬼”的罪犯，所以对?着小朋友尤为的亲近，换药的时候不停逗他们玩。
聊天。
越聊越多。
但是可能因为大人面对?小孩子?，总是会有一种忍不住的操控和戏弄的心?态，于是这位护士告诉了路雨和若拉一个最?近正在上演的恐怖故事。
晚11点?。
下班时间到了。
章驰去病房叫了路雨和若拉，三个人一起站在电梯门口等电梯。
路雨是一个比较特别的小孩，她通常不太需要别人的肢体抚慰。也不会跟其他同龄的小孩一样整天问一些让大人很头疼的无聊的问题。
她一般不做坏事的时候，是非常安静的。
路雨伸手抓住了章驰的衣摆。
攥得很紧。
章驰转过头，俯视她。目光询问。
路雨：“姐姐，你说我们会遇上他吗？”
章驰：“遇上什么？”
路雨：“六角星。”
章驰：“……”
章驰：“不会。”
路雨：“为什么？”
章驰：“没?有为什么。”
路雨不问了。
电梯到了。
大门打开，三个人依次入内，章驰先进去，路雨和若拉紧随其后。在电梯门即将关闭的瞬间，一个医生又冲了进
来。
电梯大门合拢，开始下降。
医生：“听说你当了院长的助手？”
章驰：“嗯。”
医生：“你应该很有医学天赋。”
章驰：“怎么说？”
医生：“他很少手把手教学。”
安静。
医生又问：“你坐车还是走路？”
章驰：“电动自行车。”
医生：“唔，那你可得骑快点?。”
章驰：“为什么？”
电梯到了。
电梯门打开，医生一个大跨步出门。
“小心?六角星把你追上。”
章驰带着路雨和若拉回了家?。
一路风平浪静。
没?遇到六角星。
就是岛上的风有点?大，吹得她头疼。小岛属于热带季风海洋性气候，冬天不会很冷，也不会下雪，但是风很大。
章驰决定去买一个帽子?，明天。
有钱的时候人总是会有很多的消费冲动。
然后渐渐发现?钱越来越不够花。
但幸好，还有查林。
查林卖的食物当中，罐头食品是从来没?出过问题的。但是罐头食品很重?，不送货，需要自己去拉回来，章驰买入了很多罐头食品。
查林给她列为了vip客户。
他的vip跟商超的vip不一样。越穷的人越vip。
就这样度过了一个月。
章驰已经“学习”完了雷领先给她的第一阶段课程，雷领先对?于她的学习进度非常满意——由?衷的满意，泪流满面的满意。
星期一，晚上8:00。
雷领先将她带到了201室，今天开始教学医疗仪器的使用。
雷领先一样一样演示给章驰。
这里没?有仪器的使用说明书，因为很多仪器并不是一手的。雷领先说，章驰需要很认真的记忆。
就这样学到了9点?。
雷领先下班时间很随意，他通常没?有事的话，走得很早。他是一个热爱赚钱但是不热爱上班的人。
雷领先离开了手术室，章驰在201室接着熟悉操作。
过了不到五分钟，门外传来了稀稀拉拉的脚步声。
还有滚轮的声音。
这种混响是2楼的常态。
急诊，有病人在担架车上，护士在推。
脚步声很乱，来的很快。
201的门被叩响了。
“谁在里面？”一个熟悉的声音隔着门在问，声音很急。
是柳锐，2楼的护士。
章驰放下仪器，打开门锁，拉门。
柳锐站在大门口最?前面的位置，他身后是一辆担架车，车上躺着一个男人，男人大概三十左右的年纪，身高不算高——担架车不算长，他的脚还没?有支出担架车，他的手断了，右手，下半截的手臂像棉花娃娃一样没?有力气的悬在关节上，他右边额头上流着血，一个凹进去的洞，眼睛微微闭着，但是没?有闭全，嘴巴在往外吐字——
“救……救……救我……”
“求……求……”
他上半身全是血，胸口，手掌，脖子?，血液喷溅的痕迹很乱，很难鉴定出是他流的，还是参杂了别的什么人的。
章驰大拉开门，侧身让过，柳锐在前面拉着担架车，后面还跟了有一个护士，两人将病人往里送好，一人去抬他的两肩，一人去抬他的后腰。
这里的护士选任的第一个标准是医学背景，第二个标准是体型，不能太过瘦弱。尤其是二楼的护士，因为大部分来诊治的人体型都?不算小，他们要给病人翻身，抬起抱下。
这个男人不算高，但他很重?。
他的脂肪很多，脸上都?是横肉。
腰也很粗，一个人抱不过来。
人不是货物，不能没?轻没?重?。他受着伤。在抬下来的时候，还要防止造成二次伤害。
柳锐使出了吃奶的劲。
章驰上前帮忙。
作为医院的前搬运工。
她对?于人体搬运很有心?得。
柳锐向?她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然后他的目光渐渐由?感激变成了震惊。
在看见章驰一个人将这个两百多斤的胖子?抬到手术台上时。
胖子?的一条手断了，另一条手还很灵活。
他没?有认为这个看起来很瘦削的女人可以抱得动他，他升到半空的时候格外害怕，他伸出左手楼住了她的脖子?。
他大概非常害怕，扣得很紧。
章驰感觉到脖子?痛了一下。
她将人放下，迅速把他缠着自己的手臂从肩膀上绕走。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三人抬头向?门口看去。
萨琳娜进来了。
她是主?刀医生。一般这个时候进来的都?是主?刀医生。
为了加快章驰的学习速率，雷领先特批章驰在手术时观摩，无论是谁做手术，她总是安静地站在一边。
萨琳娜跟章驰打了一声招呼，紧接着开始安排起柳锐和另一个护士的工作。
柳锐翻箱倒柜，萨琳娜戴上手套，章驰无声地把门关上。
就在这时，萨琳娜皱了一下眉头：“检验报告呢？”
柳锐回过头，略有一些局促。
萨琳娜：“他没?过检测仪？”
柳锐：“过了。”
萨琳娜：“报告呢？”
柳锐：“还没?有出来……检测仪报告要出30分钟，他等不了了。”
每个进手术室的病人都?要过一道污染检测仪，跟章驰在改造营医院见过的一样，用于检测病人是否具有传染性。
但是改造营的检测仪很先进，非常先进——从这些医生们口中得知，从启动到检测完毕只需要5分钟不到，是市面上最?先进的污染检测仪，造价高达3000万原币一台，官方?从母国买的。只有官方?才花得起这个钱。
但医院用的检测仪没?有那么先进，不算差，但没?有那么快。
出报告的时间要长很多。
急诊是争分夺秒的事情。
异血污染是非常小的概率，小到比买彩票中头等奖更?加稀罕。
有时候，医生护士动了恻隐之心?，会直接将病人带进手术室进行手术。通常情况下，这都?没?有问题，99%都?没?有问题。
但萨琳娜是个上了年纪的医生。
上了年纪的医生，见识过的市面比较多。
他们总是很容易记住那些非常规事件，然后竭力规避。
萨琳娜脸色铁青：“每个规矩背后都?是人命。你在帝国医学院没?学过阿希姆守则吗？”
阿希姆应该是某个医学泰斗，或者开山立派的大人物。
章驰想。
柳锐面色一紧：“对?不起……”他拿着手术托盘进退两难，硬着头皮问，“那……现?在要怎么办？”
萨琳娜：“等。”
安静。
只有床上躺着的那位还在支吾。他大概没?想到医院是个这样“草菅人命”的地方?，气得鼻孔翕张，唯一完好的左手抬起来指了指萨琳娜的鼻子?。
他大概想骂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有骂。
他放下手，喊：“救……救……我……”
萨琳娜没?有说话。
大概经常跟死神赛跑的人，面对?生死时总是这样的处变不惊。
他的眼角流下一滴泪水，混着脸上的血滑到了鬓角，流入了他乱糟糟的头发之中。
时间一点?点?过去。
很漫长，很短。
对?他来说应该很漫长。
躺在手术台上的男人又将目光投向?了柳锐。
柳锐躲开了他的目光。
主?刀医生是手术室内唯一的话事人。
这是把控手术安全和有序性的必要。
他又将目光投向?了章驰。
章驰抬头看了一下墙上的时间。
已经过去十分钟了。
男人也跟着去看时间。
他开始只看时间。
过了不知道多久，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吼，门是关着的，吼声非常大，以至于在手术室内也听得一清二楚——
“92号病人，中等污染，谁收治的92号？！”
“92号在哪？！”
“谁他妈收治的92号？！”
“红灯了！检测仪红灯了！”
声音越来越近，他不断地重?复同样的话，紧接着是“梆”“梆”的敲门声。
他一间一间在砸门。
“梆”“梆”“梆”。
他砸到了201室
的门。
声音很响，像在地震。
手术室内所有人都?在看向?了那台空着的担架车上挂着的一张登记卡，白色的底卡，红色的字。
92号。
章驰忽然觉得脖子?有一点?痒。
第043章 改造营13
混乱, 嘈杂，噪音。
慌乱的脚步声和此起彼伏的尖叫。
医院在他不停宣告“红灯”和敲门的那一刻就变成了像火车站一样人流涌动的阵地，他们追着列车流向四面八方, 不是为了早已敲定?的远方, 而是为了远离无可救药的当下。
此刻, 此地。
201室被锁上了。
章驰和萨琳娜以及另外两个护士都被赶下了楼。
医院所有门的都被关上了，没来得?及跑出去的人在猛烈地敲着窗户和已经?下降到与地面融为一体的铅门。
“噼啪”“啪”。“噼”“啪啪”。“噼啪啪”“啪”。
没有人敲得?动。
这家外表破旧的医院出奇得?舍得?在大门和窗户上砸钱。
非常的牢固。
柳锐双手埋住脸，眼泪从他的指缝滑落：“对不起……萨琳娜，对不起……都怪我?……”
萨琳娜没有看?他, 她正在打电话。
终端上面显示的是“西嘉岛应急管理?中心”。
这种官方的热线都会在拨过去之后显示账号名称，甚至还有一个LOGO, 蓝色的，圆圈，中间有一片树叶。
接通了。
“你好，B区A52片区城景医院发现污染源, 等级为中级，请中心立刻派人增援……”
之前来二?楼敲门的医生也在打电话, 他打了给?雷领先?。
章驰离他很远, 医院一楼大厅里的人很多?，讲话声音很高，她听不见他跟雷领先?讲了什么，但是终端上看?得?清楚雷领先?很着急，电话很快挂断。
没过多?久，医院东南方向的一个侧门打开了。
大厅之中挤在一堆的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那道门又关上了。
雷领先?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挤了进来。
众人用非常幽怨的眼神将他看?着。
雷领先?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他在此刻仿佛一个英雄, 所有人都想逃，他偏偏要从安全区赶到这里。他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 还是一个很少会来医院加班的人，可他仍然出现在了这里，在接到那通电话之后，他赶来得?非常快，脚上甚至还踏着一双拖鞋。
一切都说明事情?的严重性。
他不敢不来。
他必须要主?持大局。
萨琳娜和负责污染检测仪的医生一起跟雷领先?汇报状况。
章驰觉得?脖子又有一点痒了。
她伸手摸了一下。
指腹上有血。
不是很多?，她的脖子被划破了。被那个男人的指甲。
那个男人上半身都是血，包括他的手掌。
章驰将衣服领子往上拢了拢，头发滑过，刚好将后颈遮住。
她的心跳得?很快。
但面色如常。
异血的感?染是没有规律的，跟年龄和感?染的年限以及混合的物?种基因都没有关系，它就像是一个稳定?态的炸弹，也许每个异血体内都有，但是99%以上的炸弹一辈子都很稳定?。可有一些异血，他们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突然有一天，稳定?态被破坏，炸弹爆了。
于是拥有了感?染能力。
这种异血被称做污染源。
医院的管理?条例里面，第?一条就是关于异血的收治和管理?。每个进入手术室的病人都必须经?过污染检测仪的检测，否则对于实施手术的医生和护士来说是非常重大的安全隐患。
因为手术当中可能会有飞溅的血液、体｜液，进入眼睛，鼻子，附着到黏膜或伤口上。
异血的污染等级分为低等，中等，高等。高等的污染源甚至可以通过呼吸道传播污染。
在稀少的具有感?染能力的异血当中，中等及以下占了90%。低等又占了其中的70%。
他的污染等级不算低。
章驰不知道被异血污染会变成什么样，医院没有这方面的制度拿给?她推敲。
但可以肯定?的是，被污染的人群大概率不会具有感?染性。
不然雷领先?不可以这样毫无防备地冲进医院。
应急管理?中心的人来得?很快。
一辆救护车，全白色的，比医院的救护车大很多?，还有两辆suv，车上跳下来了五个荷枪实弹的武装警察。车上还有人守着，没有下来。
医院大门是打开的，两名警察守在门口，大厅里没有人敢乱动。
折叠担架车从救护车上被拉了下来，两名穿着无菌服带着防毒面罩的工作人员随着雷领先?的指引进入医院，上电梯。
92号被拉了下来。
他还没死。
他望着天花板，没有任何挣扎。
他没有任何表情?。
眼角有一滴泪水滑过，很快，了无痕迹。
他被带到了救护车旁，有一名工作人员上车拿了一个折叠的套子，非常大的套子，圆柱形的，有点像装尸袋，但是更?大，可以将担架车一起装进去。
工作人员拉上拉链。
柳锐捂着脸还在哭。章驰问?：“他们会把他怎么样？”
柳锐抬起头，看?了一眼正被运上车的92号。
“处理?，”柳锐说，“应急中心的人会处理?他的。”
章驰：“怎么处理?？”
柳锐：“应急中心没有对外公布过处理?流程。”
章驰：“他会死吗？”
柳锐迟疑了一下，说：“不止。”
章驰：“不止？”
柳锐：“他们说的，这种污染源，会处理?得?非常干净。从来没有人见过他们的尸骨。”
人类消灭瘟疫的唯一办法，就是赶尽杀绝感?染了瘟疫的污染源。
猪瘟，鸡瘟，疯牛病，他们会把这些吃不了的害群之马，集中在最小范围，就地扑杀，连尸体也不能流入市场。
柳锐说：“都是我?的错。”
章驰沉默了片刻，说：“谁都想不到会这样的，以前没出过事。”
柳锐又把脸埋进了手里：“他身上有血，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把他推进手术室。幸好，幸好还没有开始手术。”
他转脸看?向章驰：“你没什么事吧？”
救护车在这时启动，两辆SUV一前一后跟上，救护车像奶油夹心一样被包裹在了其中，夹心饼干往外逃跑。
医院的大门重新?关上，广播中传来雷领先?的声音——
“所有人到103室排队抽血检查。”
他又重复了一遍，“所有人到103室排队抽血检查。一楼，103室。”
检查被分为了两组，一组是高危组，一组是低危组。高危组是单检，低危组是混检。所有接触过92号的医院工作人员都被分到了高危组。
章驰正在排队抽血。
高危组的人比较少，分开排队，很快就轮到了她。
她坐在窗口外面，护士将针头从她的小臂插进去，血液迅速通过透明的胶管。
房间的墙壁上贴着污染防治条例。
“第?一条，请有序排队，请勿高声喧哗。
第?二?条，逃避检测是违法行为。
第?三?条，偷换血液样本是违法行为。
第?四条，请务必留下准确真实的终端号码。
第?五条，检测免费。”
血抽好了。
章驰收回目光，用棉签按压着手臂起身。
医院彻底的停摆了。病人不看?病了，医生也不上岗了。
抽完血的医生在外面等待。交谈。
柳锐一个人站在角落，他没有混迹进聊天的人群，章驰出来的时候，他又说了一遍：“对不起。”声音很哑，眼睛通红，头快低到了胸口。
章驰走了过去，问?：“你是怎么被送到这座岛上来的？”
柳锐：“我?偷了医院的血清。缺钱。被抓了。”
章驰点头：“这是重罪。”
柳锐“嗯”了一声：“监狱要给?轻罪的犯人腾位置，我?就被带到了岛上。”
章驰问?：“你是帝国来的？”
柳锐：“嗯。鸦青市。”
章驰：“我?也是帝国的人。”
柳锐抬起了头。
章驰：“你觉得?
这里面有被污染的人吗？”
柳锐看?向正在103室抽血的病人：“不知道。其实即使有过暴露史，也不一定?会百分之百感?染。看?概率的。”
章驰：“也就是说有的人不易感?？”
柳锐迟疑了一下，最后点了点头：“也有一部分这个因素。但主?体还是污染源，有的污染源是强污染，跟他接触过的人感?染率就会比较高，也叫超感?源。有的污染源感?染力没那么强，被称做弱感?源。”
章驰是个半路出家的医生，她拥有雷领先?说的“天赋”，但并不具备完整的医学知识，所以雷领先?会让她观摩手术，她的同事们于是常成为她的提问?对象，有的医生乐于解答，有的医生并不，万幸，柳锐属于前者?。
章驰：“被感?染的人会怎样？”
柳锐没有立刻回答，他又低下了头。
“有的会成为异血，有的不会。”
“不会”两个字咬得?很重，很慢，让人直观感?觉已经?偏离了本来的含义。
章驰：“不会是什么意思？”
“融合得?好的话，会成为异血。融合得?不好，就、就会……”柳锐艰难地说，“就会各个器官衰竭，就好像……好像两个小孩在抢同一个玩具，玩具被他们扯坏了。”
他很有当老师的潜力，还会给?解释的概念临时举例。
章驰：“就是会死的意思，是吗？”
柳锐抿了抿唇。点头。
章驰：“概率是多?少？”
柳锐：“什么？”
章驰：“融合成为异血，和融合失败的概率是多?少？”
柳锐：“70%。”
章驰：“成功？”
柳锐：“失败。”
章驰往墙上靠了一下。
墙壁抵住她的背。她被支撑了起来。
突然之间，她想到了改造营的某一个晚上。她在走廊上问?过韩戈的一个问?题——
“如果你可以选，你会选择当正常人，改造人，还是异血？“
他回答时候的语气很轻快。少有的，发自内心的轻快。
——“有些事是注定?的，所以没有如果。”
他这样说。
因为异血才是幸存者?。
污染之后，他们幸存了下来。
老天眷顾的幸运儿。
但没有人想跟老天爷赌命，所以他们拼命地想要逃出医院。
她有一点想蹲下来，但又不太想动。
所以她维持着这个不太舒服的姿势。
淹死的都是会水的。不是因为他们大胆粗心，而是因为他们选择下海。海里总会有他们无法考量到的意外。海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可因为他们会水，翻江倒浪，他们都过来了。那海水或冰冷，或温暖，最后都化作了熟悉。
因为太过熟悉了。
所以他们忘记了那是海。海并不会因为他们多?翻腾几下就视若己出。海根本就不喜欢人。他们淹没在海水之中的时候，埋怨海的冷酷无情?，可海只会觉得?疑惑。因为海从来都没有承诺什么。
海从来没有承诺过，你走过多?少里路，翻过多?少顷沙，从此之后遇见的就都是浅滩和坦途。
谁都可以倒在海滩上。以任何他无法预料到的姿势。
只要海想。
这是西嘉岛。
每个人都在淌海。
“对不起……”
章驰侧首看?向柳锐。
他眼眶红透，正颤抖着嘴往外吐字，好像一根轻轻被触动的钢丝弦，嗡嗡响在耳边。
“对不起……魏易……对不起……”
泪水从他的脸上滚落。
他的目光没有跟她齐平，略低一点。
他看?着的是她的脖子。
第044章 垃圾岛14
检测结果需要3天时间才能出来。
污染检测仪检测是否具有感染性, 抽血检测的是血液是否已?经被污染。
融合成?功的话，潜伏期是一个月。在?一个月以内，身体会发生变化。这种变化是不可控的, 污染物是什么基因?, 感染者就会融合什么基因?, 且感染者的改变不一定会和污染源相同。
融合失败的话，血液样本会立刻出现异样。这种变化一开始很慢，逐渐加速，差不多大概十五天之?内, 融合失败的人就会全身器官衰竭而死。
每个人都需要留下终端号码，以便医院的工作人员联系。大部分情?况, 被感染者并不会成?为污染源——本身污染源就非常稀少，他们不会受到社会监控，也不需要拉去隔离，但医院非常需要他们的数据。
这是《疾病防治法》的规定, 不论他们融合成?功或者失败，医院都必须搜集他们的年龄, 性别?, 身高，体重，职业，血型，出生地，近期接触过的人和物品，饮食习惯, 零零总总。这些数据全部都会提供给异管局，他们想要从中?找出异血融合的规律。
虽然到目前为止, 异管局还没有披露过任何他们调查研究的结果。
医院停工了。
在?血液检测结果出来之?前，整栋大楼都不再营业。
章驰回?了家?。
路雨和若拉正在?家?里看?DVD，垃圾场捡来的电子垃圾。
动画片。儿童动画片。
Q版小人，主角是一个女孩，她喜欢吃一种拿在?手里的软糖，串在?白色的纸棒上，每次插入光碟，章驰都能看?到她手里拿着这个软糖。
儿童动画片也插入了广告。
据说?，儿童很难分清楚真实和虚幻，所以针对?儿童的广告往往比针对?大人的广告更?加起效，儿童会缠着大人要购入某样玩具，并且誓不罢休。
棒棒软糖是一个叫富乐的食品公司生产的，飞机的形状，两个翅膀，一个子弹头，小孩可以先?吃两边的翅膀，再吃子弹头，因?为动画片的主角就是这么吃的。
这个软糖销量很广。
连垃圾岛都可以买到。
但在?垃圾岛的售价比外面还要贵。
不知道怎么想的。
可能售价的制定标准不是消费水平，而是运输成?本。
毕竟漂洋过海。
章驰带着路雨和若拉出门到商超买了糖。
路雨欣喜若狂地拿着糖从商超出来，站在?门口，把糖高高举起，正对?着天空——这是动画片里那位主人公魔法开启前的仪式。
很难想象，她这种老江湖还会被这种玩意?忽悠。
可见真正让人成?长的不是年龄，而是阅历。必须得多吃多玩，才能多上点当，最后发现这全是上的当。
若拉没有路雨那样招摇过市，他把糖举到路雨面前，说?：“哥哥，给你吃。”
路雨没有拿走若拉的糖，但是若拉拆开包装的时候，她还是咬了一口。
咬到飞机的翅膀上，然后再回?来咬了一口自己的糖，啧吧了两声。
“没有什么差别?嘛。”
***
幸福并没有就此停下。
人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今天福气罕见地以幂次方?超级加倍。当然，以路雨的文化水平，暂时不能理解这样复杂的数学概念，她只?能由衷地惊叹一句：“当医生真好。我以后也要当医生！”
当医生的钱很多，可以住好房子，可以吃好东西。
章驰带他们去商超买了很多零食，水果，还去一个小饭馆吃了饭。
这是第一次，她舍得到外面吃饭。
饭馆挺大，可能因?为垃圾岛本来地价就不高，装修也就中?等水平，酒吧风。菜单就在?桌上，嵌在?桌子里的，想吃什么自己点。
三个人坐在?桌子前，都有一点局促。
章驰先?点了餐。
三个人都把盘子舔得很干净。
章驰又点了餐。
三个人又把盘子舔得很干净。
章驰再加了餐。
三个人又把盘子舔得很干净。
章驰觉得这样下去不行，这是一个无底洞，他们早就已?经吃撑了，但是食物上来，没有人会停下往嘴里放的手。
章驰又带着他们两个人去了酒吧。
本来她是想带人去游乐场的，但垃圾岛没有这样的人文关怀，唯一的儿童游乐设施是居民楼外的木马和摇椅，上面布满弹孔——很难想象射击的人的心理状态。酒吧是唯一能玩的地方?。
来见一见市面。
三个人都不喝酒。
点了饮料。一小
口一小口的嘬着。
他们坐在?酒吧最角落的位置，右侧是吧台，左侧是落地玻璃窗，太阳一点点从遥远的天际滑落，风徐徐在?窗户外吹，落叶，灰尘，酒瓶子，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挪动。生动的图画。
现在的酒吧还没有入夜，人很少。
太阳终于彻底落山。
打扮得比废土还重金属的妖魔鬼怪们终于在?黑夜解除封印，一个接一个地往酒吧里钻，孜孜不倦地寻找人类搭讪。
“嘿，大姐大。”一个爆炸头在?吧台上朝章驰举了举杯。
“有兴趣跟我玩玩吗？”
路雨比章驰先转过头。
她从怀里掏出手｜枪，枪口对?准心脏：“姐姐，要把他干掉吗？”
他们被赶出了酒吧。
理由是在?酒吧内拔枪。
虽然酒吧街很混乱，但是没有任何老板希望有人死在?他的地盘。
影响生意?，而且很难打扫。
三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章驰给他们都买了一顶帽子。
三个人都带着帽子走在?路上。
风很大，路雨的帽子被卷跑了。
她往后跑，追啊追，终于把帽子追了回?来，她转身，又跟上队伍，按住帽子在?走。
风小了，他们走到了一条小巷。
路雨反而压低了帽子：“姐姐，我们会遇见他吗？”
章驰：“谁？”
路雨：“六角星。”
章驰：“……”
章驰：“不会。”
路雨：“为什么？”
章驰：“没有为什么。”
路雨不问了。
三人回?了家?。
晚上，三人守在?电视机前看?DVD。路雨和若拉玩得很累，早早就睡了。
章驰一个人坐在?电视机前看?DVD。
她没有开灯——省电。
客厅只?剩下电视发出来的微光。
如果她融合失败，那么就到此结束。
如果她融合成?功，那么她可能会成?为异血。
但也有一种可能，她没有被感染。这是极小的概率。血液传播非常快，她受了伤，那个人的血直接流进了她的伤口。
最大的概率是最坏的结果。
她站起身，关掉电视，走出门。
现在?的时间是晚上9点。
她总是抱有希望。
所以她依然会按照好的结果去准备。
如果她度过了这一关，那么她还需要知道很多信息，以防止没度过下一关。
垃圾岛上有网吧，价格有点贵，现在?她舍得去了。
网吧可以上网，浏览论坛，看?新闻，看?电视剧，但唯一的问题是不能够发送信息，岛府的中?控系统阻止了信号的输出。这里与世隔绝，从物理到精神层面，他们能看?见外面，但外面发现不了他们。
他们就是这样窥视着外头的世界。
上网按小时收费，一个小时是20岛币。
章驰先?买了一个小时的时长。
她在?浏览器输入问题。把她这段时间积攒的所有问题一个一个输入，她浏览了很久，以至于又续了一个小时的时长。
第一个问题是异血是否也可以成?为改造人。
答案是否定的。因?为异血的基因?非常排斥机械义肢，而且改造人一旦被污染，融合失败的概率是99%。异血如果选择改造，那么他们对?于机械义肢的排斥会导致他们身体功能严重受损——没有人会做这种蠢事。而如果改造人被污染源污染，他们根本就没有可能变成?异血。
第二个问题是血清。“血清”是一种成?瘾剂，这种成?瘾剂提取自融合了鸟类基因?的异血，不同种类的鸟类基因?会导致成?瘾剂服用后的兴奋程度差异，但无一例外的是，它让人短期感觉非常良好，长期严重危害健康。血清是违禁品，提取血液之?后需要经过专门的处理——处理不好，血清会直接报废掉，大部分私人没有这个能力，血清几乎被公司垄断。公司的血清主要是医疗用途，但有的人铤而走险，会去公司偷盗血清。
比如周柯，比如柳锐——他偷的是医院从公司采买的血清。
第三个问题是异管局。异管局是一个全球性的组织，每一个国家?都有一个总局，总局下面在?各市级单位还设置了分局。白鲨和韩戈是通过官方?盖章的异血，有一些异血没有到异管局登记，所以手上没有盖章。他们不去盖章的理由很简单，他们厌恶官方?，并且严重怀疑官方?会被他们带走做人体实验——道上流传。
所以他们不喜欢自投罗网。
章驰最后搜了一下关于垃圾岛的新闻。
不是很多，大部分都是关于这个岛建立的介绍，上面写奥天帝国和白银共和国会每十五年轮换一次岛府的人员，现在?接管岛府的是白银共和国的政府官员。没有内部图片。
也没有关于改造营的任何消息。
她开始搜卫星地图。
垃圾岛在?上面糊成?了一团。大概又是中?控系统搞的鬼。
也许想看?的人不止她一个。
章驰继续搜索地图。世界地图。
白银共和国果然和奥天帝国接壤，他们曾经是一个统一的国家?，后来分裂了出来。分裂了很久。
章驰接着搜气候、洋流、以及白昼和黑夜的长短。
晚上11点，她回?了家?。
第二天是周二，垃圾岛投放武器残骸，天气预报说?会有飞机抵达。
章驰带着路雨和若拉来了垃圾场。
路雨当导游。
她轻车熟路地钻进巷子，边往前冲边朝后讲话：“一般都是1点来，飞机。”
她说?垃圾场人最多的时候就是周一和周二，食物之?外，武器是每个人都想拥有的优先?级最高的垃圾。
但是这里很少有完好的武器，比如枪，很多是黑市收缴的，为了阻止它们再度流入市场，公安会将他们拆装，破坏，然后丢掉。这些枪几乎是不能使用的，但是这里的手艺人很多，他们会搜索这些残骸中?可以拿来替换的配件，卖给便利店的老板。
运气好的话，拼拼凑凑，就是一把新枪。
大部分人会选择去便利店□□。因?为便利店的老板会试枪，他们会清洗枪械、校准、检验精度和可靠性，武器便利店的老板都是神枪手——至少在?静态环境下，他们需要检测子弹的散布范围，每个从他们手里出来的枪都会重新刻上标签，如果枪出了问题，那么他们就信誉扫地。
枪是一个很危险的东西，组装得不好，还没有伤人，就先?自伤。
章驰今天不是来捡枪的，她来捡一些金属配件，这里最多的就是各种金属板，破坏掉的金属板，残骸，她想要在?家?里面组装一张桌子，还有收纳箱，架子，这种生活用品很需要，但是花钱去买的话又很不值。
飞机来了。
人群蜂拥而上。
路雨和若拉都在?帮她找大片金属板——越大片的越好改造，跟周一捡食物不一样的是，这一片区的人都捡得很安静。大概因?为这是一项需要细致翻找的工作。而且有一些人捡垃圾并不是为了卖给便利店，他们可能需要替换某个手上武器或者设备的零件，所以对?别?人有用的东西不一定对?他们有用，他们不需要觊觎别?人的东西。
金属板很好找，非常的显眼，有的金属板非常厚，她尽量捡薄一点的，方?便搬回?去和改造。
翻金属板的时候，章驰捡到了一个很小的球状物，大概只?有路雨吃的软糖三分之?一那么大，掂在?掌心，很轻，圆球上面还有一个突出来的小嘴，上面有一根中?等粗细的金属扁线，绕嘴转了两圈，将小嘴完全的包裹着了，章驰将线扯开——她试图看?清楚这个小嘴的构造。
就在?这时，蹲在?她右手边捡垃圾的一个人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很怪。非常怪。
是那种既迷惑，又警惕，又不可置信的眼神。
紧接着，蹲在?她左侧捡垃圾的几个人站了起来。
右侧又站起来了一个。
他们把她围住，用同样的眼神看?着她。
他们像在?等待，又不像在?等待。
线就在?此时被彻底抽了出来，她突然听?到这个小小的圆球发出了“锵”的一声。轻得很快被风卷走。
但他们都听?到了。
“操！”有人说?。
声音响彻云霄。
他们开始疯狂地往外跑——
连滚带爬地跑。
章驰突然意?识到自己捡到了什么。
她将手里的圆球用力往远处掷去——非常用力，她的力气很大，圆球飞了很远，还没有飞到目的地，就在?空中?爆炸了。
“轰”！
章驰趴倒在?地。脑子跟耳朵一起嗡嗡作响。
耳鸣了，什么都听?不见。
她的头埋在?垃圾山上，她低下头，又看?见一颗圆球。她犹豫了大概有三十秒，伸手把球掏了出来，揣进兜里，一瘸一拐地从垃圾山上走了下来——她的腿扭到了。
第二天，酒吧街又多了一条关于“有个傻逼在?垃圾场引爆炸弹”的异闻，讨论度仅次于神出鬼没的六角星。
章驰当晚就去了网吧。
搜索内容为各类武器形制和威力范围。她上了两个小时的网。
然后回?了家?。
第三天，休假的最后一天。
她接着去了网吧。
她搜了一下有关异血融合失败的新闻。
非常惨不忍睹。
她关掉了网页。
第四天，该上班了。
上班之?前，章驰将自己身上的余钱都交给了路雨。路雨站在?门口送她，说?：“姐姐，当医生真好。”
若拉倒是很紧张地看?着她，问：“姐姐，你要去哪里？”
章驰说?：“上班。”
若拉站出来了一步，问：“是去医院上班吗？”
章驰：“嗯。”
若拉又问：“那你11点会回?来的吧。”
路雨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她看?着手里的钱，一秒，接着塞回?给了章驰。
“姐姐，我们在?楼下等你。”路雨拉着若拉，“今天晚上。”
若拉点头：“我和哥哥在?楼下等你。”
章驰把钱放在?了门口她刚做好的金属鞋柜上：“别?等了。”
路雨：“为什么？”
章驰：“没有为什么。”
路雨头一次胆大包天，又问了一句：“为什么没有为什么？”
章驰：“因?为六角星。”
路雨：“呃？”
章驰：“会在?8点到12点出现。”
路雨：“呃。”
章驰：“所以最好不要出门。”
章驰说?完，拿上帽子和外套走了。
医院人很多，有来看?病的，有来拿之?前的血液检测报告的。
章驰摸了摸兜里的微型炸弹。
她已?经打听?过，大法官的大本营在?A区，如果报告结果不好——
她就去把大法官炸了。
如果结果好——她当然不会拿命去冒险。
拿报告是在?102室，所有的报告都从这里出来。
医生们在?走廊上聊关于检测结果的事。
混检的结果很好。没有一个出问题。但是单检出了问题。
一个。
有一个倒霉蛋被污染了。
·
章驰闭了闭眼。她忽然觉得很累。即使昨天休息得很好。
她走进了102室的门，报了名字——其实不用报，大家?都认识。护士开始给她找她的检验报告。检验报告很高一摞，护士从底下开始翻找。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希望她找慢一点，或者，这张报告不小心遗失了，找不到了。
但护士的工作水平很高。
她知道哪些人放在?哪个片区，属于章驰的报告就被压在?底下，她翻了不过几下，就从里头把报告抽了出来。
“找到了。”
她递过来。
第045章 垃圾岛15
章驰接过报告, 她没有看。拿着?走?出了102室的门。接着?走?出了医院。
走?到医院大?门外面，阳光很大?，照在了她手中的检验报告上?。
每一个字都照得纤毫毕露。
她避无可避地直接看到最下方的结果一栏, 大?大?的黑字——
“未感染”。
未感染。
不是融合失败, 不是变成异血。而是最好?的结果。她没有感染。一个奇迹。
章驰深吸了一口气。
她抬头看天。
天很蓝, 这时候还没有起风，医院外面有两?棵大?树，树上?还有鸟搭的巢，鸟儿在叫——
“啾啾”“啾啾啾”。
她又低头看了一遍报告单。
然?后?折叠了起来, 塞进了口袋，那个她装了有炸弹的口袋。现在两?样东西都贴在她的腰际, 提醒她——
你真是一个幸运儿。
章驰走?回医院，她该去上?班了——
忽然?之?间，她想到，如果她没有感染, 那么被感染的人是谁呢？
答案很快出来。走?廊里的医生正在讨论。
“柳锐？”
“他手上?有伤口，抬人的时候碰到了。”
“真倒霉啊……什?么结果？”
章驰竖起耳朵。
“异血, 融合了。”
“真幸运啊。”
“是啊。”
“什?么异血？”
“好?像是浣熊。”
“浣熊？”
“他有什?么症状吗？表症。”
“没有。暂时还没有, 还得观察，不过据他所说?，现在更喜欢睡觉了……”
异血融合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在这一个月之?内，他会逐渐表露出身?体的异样，他需要每天向医院汇报身?体状况——异管局的要求，搜集数据。
柳锐暂停了工作。
这次事故没有造成重大?的伤亡, 医院上?下都松了一口气。
晚上?回家，章驰发?现路雨和若拉都在门口等着?。
但可能是因为怕六角星的缘故, 他们没有下楼，就在门外等着?。
其实门外等着?和门里面等着?没有任何差别。
她不能理解。
但小孩做事很多时候都是难以理解的。
章驰上?楼的时候，路雨就站在楼梯口，她拉着?若拉靠在门上?。又黑又圆的眼珠子看着?楼梯的感应灯，上?面有一只正在爬行的蜘蛛，她就这样盯着?，从左看到右，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她转过头。看见了章驰，脸色突然?变得生动。
“姐姐！”
章驰正在门口脱鞋。
她转过头，发?现早上?放在金属鞋架上?的钱还在那里。原位。没有动过。
她把钱收了起来。
然?后?决定明天再去查林那里进点过期罐头——
又要开始过有未来的日子了。
***
章驰的医术还不足以达到上?岗的水平，她还在201室内熟悉设备操作。
那张躺过92号的手术台被清理得干干净净，非常浓厚的消毒水的味道。地面也很干净，操作台，柜面，墙壁，地板，每一处都很干净。
但是因为太干净了，所以没有什?么人味。
踏进来这里的时候，人就会觉得自己?是一个异类。
这种感觉很奇怪。章驰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
最后?断定应该又是某种ptsd。
墙上?的钟显示的是晚上?9：00。
那个人就是差不多这个时候被送进来的。
突然?之?间，门被敲响了。
章驰看向门——她应该去开门。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就是ptsd，她开始害怕门后?面进来的东西。
未知。
未知才是最让人恐惧的。
她在原地等了十秒。接着?去打开了门。
来的是雷领先。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护士，合力推着?一辆担架车。车上?躺着?一个年轻的男人，双眼紧闭，他的胸口没有起伏。一具尸体。
尸体留在了201室，两?个护士离开了，雷领先把门关上?，叫上?章驰过来。
章驰发?现这具尸体非常新鲜，应该是刚拉回来的——根据她前搬运工的经验。一般来说?，拉回来的尸体会放到停尸间，雷领先通常会在第二天统一的一个时间段进行机械义肢的拆卸。
但是他直接把尸体带了过来，而且现在已经9点了，他不喜欢加班，如果现在要解剖或者拆卸，那么他必然?会留到医院很晚才走?。
他有一个不得不现在处理这具尸体的理由。
要么是这具尸体身?上?有某些会随着时间贬值的配件，要么是这具尸体——他非常感兴趣。
医生总是喜欢研究特殊病
例。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雷领先戴上手套，用指腹遥遥地点了点尸体的脸部，“这张脸。”
章驰顺着他的手指去看，没看出什?么名堂。
“不知道。”
雷领先神神秘秘说?：“仿生皮。”
章驰：“仿生皮？”
雷领先直接上?手捏着?那具尸体的脸，从额头到鼻子，再到耳朵，嘴巴。章驰的视线也跟着?雷领先的手游走?，她发?现这个人的皮肤非常细腻，有毛孔，在201手术台上?特制的手术灯下，甚至能看清楚毛孔上?细微的毛流，他有一点胡须渣，也非常自然?，是真的毛发?。
“这是最先进的仿生皮，可以呼吸，跟真人皮肤手感一样，受伤之?后?会跟着?原生皮肤自动愈合，而且贴合非常牢固，”雷领先的手摸到了他的脖子，“除非使用解皮剂，不然?脸皮撕烂都下不来。”
他将?尸体的脑袋扶起往左边转了一下，左手扶住脑袋，右手指了指章驰：“左边柜子第三格，抽屉里面有一瓶解皮剂。拿过来。”
章驰拉开抽屉，果然?两?瓶大?概100ml左右的玻璃瓶包装的药水。她递了一瓶给雷领先。
“没看见我手没空吗？打开它。”
雷领先又将?解皮剂递了回来。
就在章驰接过解皮剂的瞬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学徒”，他抬头看了一眼章驰，发?现她面对这样的颐指气使没有很生气的样子，她只是面无表情地拧扭开瓶盖。
但是，可能她的力气太大?了，瓶盖被她拧飞了出去。
“咕咚”。掉到了地上?。
雷领先一口气提到胸口，好?像掉在地上?的是他的头一样。
他擦了擦汗，拿过解皮剂只将?里面透明的药水一点点滴在尸体脖子的后?方，大?概过了有三十秒，完好?的皮肤出现了龟裂，有一层皮浮了出来，翘起了一个角。
雷领先接着?往那一个角上?倒解皮剂。
空气从四面八方从翘角的皮灌入，神奇的事发?生了，那张皮好?像有生命一样，抖抖索索地一点一点最开始的缺口往外拉扯，直到最后?，皮从脸上?浮了出来。
雷领先轻轻地用镊子将?皮夹了起来。
皮还尚有粘性，他小心翼翼地从脖子后?面一直将?皮扯到了鼻尖，这一处的皮肤特别的薄，他轻而又轻，眼神格外的专注——这大?概是他这个缺德财迷少见的沉迷于跟赚钱无关的事物的瞬间，仿生皮完整地被他剥离了出来。
他兴奋得语无伦次：“太完美?了。简直是艺术品。”他用两?个镊子将?仿生皮夹了起来，在手术灯下来回欣赏。
章驰低头看向那具尸体。
他的脸变了。
他原本的脸跟仿生皮呈现的脸不一样。但轮廓很相似。
很相似，但见到的话，绝对会觉得是两?个不同的人。
“仿生皮有什?么用？”章驰问。
“仿生皮有什?么用？呵，你知道医疗美?容的市场规模有多大?吗？”雷领先一边欣赏那张完美?的仿生皮一边念叨，“美?容、祛疤、祛斑、去皱，包括烧伤烫伤，所有的问题都可以用仿生皮解决。一定程度上?，它甚至可以直接替代整容手术。”
仿生皮可以塑造完美?的皮肤，可以替换原本不够完美?的脸。
可以最快的获得收效，可以规避外科手术的风险。
它只需要轻轻贴在脸上?。
“但是——”
雷领先将?皮放进了托盘：“它的伦理审批没有通过。”
“国家不允许出现这种可以改头换面的人。”雷领先小心翼翼将?皮在托盘上?抻开，他走?到刚才章驰拿过东西的柜子前，打开了右边往下数的第四个抽屉，从里面又掏出一瓶药水。
那瓶药水上?写?着?的是“粘皮剂”。
“仿生皮的上?市被喊停了。”雷领先拿着?药水走?回手术台，“市面上?买不到仿生皮。但是技术专利还在，这种东西仍然?在流通，不过很少，非常稀少。”
“非常非常稀少。”
“只有很有门路的人才能拿到这个玩意儿。”
章驰：“什?么门路？”
雷领先：“不知道。反正很贵就对了。”
雷领先又开始将?粘皮剂一点点沾在尸体的脸上?，他用镊子夹起托盘里的仿生皮，从额头开始往下铺，缓缓地按压，调整。
差不多三十分钟。
皮完好?地贴了回去。
雷领先又用解皮剂给它解了出来。
章驰不是很懂他这么做的意义。
雷领先：“太完美?了！”
章驰：“什?么？”
雷领先将?皮拿在手中，眼睛几乎要把皮盯出两?个洞：“重复剥离没有任何扭曲变形，大?师级的制作水准。”
就在这时，房间突然?传来了很轻的“咔嚓”声。
那声音不算大?，但响得清晰而有规律，发?声地点固定，章驰低下头，附耳。
声音是从尸体身?上?传来的。
“咔嚓”。
“咔嚓”。
“咔嚓”。
雷领先也意识到了这个声音。
他放下皮，撑住手术台，俯身?。
“咔嚓”“咔嚓”“咔嚓”。
他拾起尸体的两?只胳膊，嘀咕：“还带机械表呢，这么复古？”
章驰就在这瞬间反应过来。
这是走?表的声音。
“咔嚓”——“咔嚓”——“咔嚓”。
时间间隔刚好?是一秒。
“咔”。
停下了。
章驰和雷领先对视一眼。
他们在跟彼此确认什?么。
垃圾岛上?混的人总有一点这方面的认知。这个岛上?偶尔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炸弹。
倒计时。
现在倒计时完了。
“跑！”章驰大?呵。
第046章 垃圾岛16
“膨！”
炸弹炸了。
章驰和雷领先趴在地上, 头卡在门的位置——这一瞬间太快了，没人来得急逃出房间。但是幸好，幸好这个炸弹很微型。
微型中的微型。
雷领先战战兢兢从地上爬起来, 转过?头, 看见的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那?具尸体。炸弹安装在他?的脑袋里, 现在他?的脑袋被炸没了，好像一束冲天的烟花，点火，冲上顶点, 然后四散开?花。他?的脑花全?喷在了手术台上。
他?的下巴还在，只是头部, 头部上方炸掉一半。看上去像个被人从楼顶扔下去的花盆，泥巴顺着?破裂的陶瓷粘在了大?街上。
需要清理。否则有碍观瞻。
雷领先胸脯剧烈起伏，头上的汗水顺着?脖子滴进了领口。他?就这样站在原地，不说话, 也不动了。
章驰走了回去。她观察了一下那?盆炸裂的花，转过?身问雷领先：“炸弹也可以放在脑子里吗？”
答案当然是可以。
雷领先终于从惊吓之中苏醒, 他?缓慢地走回手术台, 仍然保持着?一副教学?的姿态，但声?音明显哑了很多：“DX25，这是DX25。”
章驰：“什么？”
雷领先：“植入型炸弹。”
雷领衔的科学?精神在这一刻依然屹立不倒，他?强忍着?不适，拿起镊子，从那?已经炸掉半个的脑子里，挑挑拣拣出来了一片极细极小, 只能在镊子上支撑起来的碎片。
“有一些组织，为了防止人员的叛逃、泄密, 会在他?们的脑子里植入这种炸弹。”雷领先目光锁紧那?枚碎片，“这种技术非常先进，我以前也只是听说，每一枚炸弹都?有编码，跟他?们手里的总控系统对应，他?们只需要在系统上操作，就可以决定是否清除叛逃人员。”
章驰：“你的意思是，这个人可能是某个组织的成员？”
雷领先放下碎片，他?看了一眼手术台边上托盘里放着?的仿生皮——那?里头也盛了许多血浆，脸上满是心痛：“也许吧。改头换面，可能大?有来头——我猜他?是个曾经在官方那?里露过?面的职业杀手。”
露过?脸，所以需要一张新的脸。
“可是他?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引爆炸弹呢？
雷领先：“可组织的人并不知道?。”
章驰抬起头：“他?跟组织失联了。”
雷领衔思索片刻，说：“也许他?是才来垃圾岛的。”
章驰：“这里与世?隔绝。”
组织联系不上他?，敲定他?叛逃，于是清理了他?。
可在清理他?之前，他?老马失蹄，死在了垃圾岛上。
章驰目光挪到这具尸体的右手上——
上面有握枪的茧。
非常厚的茧。不是一般的街头混混。他?常年用枪。
等等——
刚才走表的声?音是从他?的右手发出来的。
雷领先看见章驰突然开?始翻动尸体的手臂，张口问道?：“你在做什么？”
“找计时器。”
尸体的两只手臂都?空空如也。
没有手表，没有纹身，也没有任何装饰。
雷领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跑到操作台上将?“解皮剂”拿了过?来。章驰陡然明白他?要做什么，从尸体身边让开?，雷领先将?“解皮剂”一点一点倒在尸体的右手上，从手指到小臂，再到手肘。
一张扑克牌大?小的仿生皮就这样从小臂浮了出来。
雷领先和章驰对视一眼，接着?他?拿起镊子，像刚才一样，小心翼翼地将?皮从手臂上撕了下来。
小臂之上，出现了一个略小于扑克牌一半大?小的方框。
方框之内显示着?时间：00:00:00。
计时器到点了。
“植入型计时器。跟炸弹连接一起的。”雷领先“啧”了一声?，“真是舍得花钱。”
章驰皱眉：“你说总控系统可以直接操纵炸弹？”
雷领先点头：“没错。”
章驰：“那?为什么还要植入计时器？”
想要杀人，直接在总控系统引爆炸弹就可以了。
雷领先陷入沉思，很快，他?沉思完了。
“太狠了。”雷领先说，“居然真有这样的。”
章驰：“什么意思？”
雷领先：“我也只是听说。有一些组织，他?们信不过?给他?们卖命的人，炸弹是他?们的控制方式，他?们会给人派出任务，每次任务设定时间，如果时间过?了，人没有回到组织报道?，那?么……”
章驰：“炸弹爆炸？”
雷领先点头：“如果任务完成，回到组织，那?么炸弹的时间就会被重新修改。”
章驰：“计时器可以修改时间？”
“可以。”雷领先用镊子在计时器上敲敲点点，那?植入皮肤的计时器非常软，被他?的镊子弄得凹陷又回弹，“可以设定任意时间。计时器就是他?们的生命倒计时。等他?们完成任务，就可以找组织重新续上。”
章驰指了指尸体的脑袋——剩下半截脑袋：“炸弹不能自己拆除吗？”
“当然不能，要是能拆除，那不是白安装了吗？”
“开?颅——只要是开?颅，就会立马引爆炸弹。”
“当然，还有一种情况是可以取下来的——总控系统关闭了连接。”
章驰：“但是安装的人不会关闭连接。”
雷领先：“没错。”
谁掌握了总控系统，谁就像神一样掌握了生命，他?们可以任意地发放这个凡人留在人间的时间，一截又一截，跟网游充值点卡一样，戏弄他?们到生命的尽头。
“真舍得啊。”雷领先收起镊子，“这东西很贵的。”
***
尸体被拖走了，雷领先将?尸体身上的计时器割了下来，仿生皮也被他?一并泡在了专门的溶液当中。
手术室又被打?扫了干净。
这一次是章驰打?扫的。
下班时间有一点晚。因为清洁工作非常繁琐。脑浆和血液溅得到处都?是。
章驰身上沾了很多消毒水的味道?。
11:20。她开?始等电梯。
医院交接班已经结束了，现在出现在医院的都?是夜班的医生和护士。
电梯升上来的时候，有一个医生走了过?来，就是上次在电梯碰见的那?一个——他?应该是跟谁换班了，他?该上白天的班。
“我觉得你最好还是12点之后再离开?。”他?说。
章驰转过?头：“为什么？”
医生：“因为六角星的杀人时间是8点到12点。”
章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医生笑了。
哈哈大?笑。
“幸运儿啊。”医生说，“听说那?天你也在201的手术室。”
章驰：“嗯？”
医生：“吓坏了吧？”
章驰：“……嗯。”
医生：“你可以找雷院长要精神补贴。”
章驰：“嗯？”
医生压低声?音：“按照规定，岛府会发精神补贴给收治污染源的医生。拨款应该到医院账上了。”
电梯到了，电梯正在打?开?。
还有一点时间，但医生没有再说了。他?拿着?病例单，跟章驰擦肩而过?。
垃圾岛的医院也有职场斗争。
这位医生很会拱火。
雷领先收到了拨款，但是他?没有发给当天收治污染源的医生。
他?暗示她去找雷领先拿回拨款。
这不关他?的事，他?也得不到拨款。但是他?通过?这种方式，可以挑战雷领先的威信。如果医生的反抗产生了影响力，那?么雷领先就会在以后的处事上小心考虑他?们的利益。而且，她在雷领先那?里当了刺头，也会显得其他?医生更加温驯。
电梯下降完毕。
电梯门打?开?。
章驰走出电梯，骑上那?辆饱经风霜的电动自行车。
回家?。
他?不敢鼓动老人去做，但她是新来的。他?把她当傻子。
不过?……
她愿意当这个傻子。
钱么，谁会嫌多。
***
到家?了。
章驰搬着?自行车上楼，她搬得很小心，她现在的力气比在改造营的时候还大?——有赖于在吃不饱饭的夜里瞎溜达，自行车的体积很大?，通常情况下，她都?是斜着?将?自行车夹在身体右侧提上楼的。但今天她两个手抓住自行车的轮子，尽量不让自行车碰到她的腰际。
因为那?里放在两瓶药水，就在她的包里。
她在清洁的时候拿走的。
一瓶叫“解皮剂”，一瓶叫“粘皮剂”。
她想要验证一个猜想。
推开?门，路雨和若拉已经睡了，房间里漆黑一片——之前，路雨还会在门口给她留一盏灯，但由于耗电，于是关掉了。
章驰将?自行车放在了客厅的一角。
她打?开?了房间的灯，从客厅到卫生间。通亮。
她脱掉外套，只穿着?一件长袖T恤走进卫生间，两瓶药水被她放置在洗漱台的架子上。
她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92号划伤了她的脖子，但是她没有感染。
可是她的脖子很痒。
痒了有几天。
伤口愈合了。
但愈合的方式很奇怪。
她没有结痂。
伤口是从外到里愈合的。她外面那?层被抓破的皮先合在了一起，她的脖子还会疼，但是没有留下任何的疤痕，红印，以及脓液。完完全?全?，仿佛没有受过?伤一样。
章驰打?开?“解皮剂”。
——“这是最先进的仿生皮，可以呼吸，跟真人皮肤手感一样，受伤之后会跟着?原生皮肤自动愈合，而且贴合非常牢固……”
她在脑海中回忆着?雷领先的操作方法，一点点将?解皮剂往后颈倒去。
冰凉。
她不是尸体，所以“嘶”了一声?。
然后就是等待。
三?十秒。
章驰缓缓地摸上后颈。
一张薄薄的皮，掀开?了一角。
她“蹭”地将?手收了回来。
她就站在镜子面前。
能够自己看清楚自己眼中的惶恐。
她侧过?身，将?解皮剂往左边脖子的边缘又倒了一点点——家?里没有多余的镜子，她看不见脖子后面发生的事情。
雷领先是从后颈开?始解皮的。最后一步粘上的地方也是后颈。
也许这样才能保证仿生皮的完好。一种必须要遵守的操作流程。
她需要再让皮往两侧翘起一点。
皮浮起得很快，还没有到三?十秒。她就能从镜子里面看见一张跟201那?具尸体脸上粘着?的别无?二致的仿生皮。
她在201室摸过?。
一样的手感和厚度。
皮开?始从外面往里面松开?，好像一个瘪掉的气球，从边缘往里面吹气，最后中间再也无?法挤压在一
起。
章驰赶紧打?开?粘皮剂。
皮被她粘了回去。
她对着?镜子，观察自己的脸。
这不是她的脸。
这是仿生皮，一张假脸。
章驰看了有1分钟。
非常逼真的假脸。
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看，都?挑不出任何一点不正常的地方。
她很好奇自己长什么样子。
她有一种掀开?仿生皮的冲动。但是理智战胜了情感。
如果底下的这张脸不会给“她”带来麻烦，那?么“她”不会选择把这张脸藏起来。
她没有必要捡起麻烦。
更何况……
万一她的仿生皮不是大?师级制作水准的就糟了。
扭曲变形。
章驰又对着?镜子看了又一会。
差不多，没有任何不贴合的地方。
她盖上药水的盖子，收起药水的时候，她顿了一下。
脑子里冒出了一根线。很细很小。但让人无?法忽略。
因为危险总是藏在你遗忘的细节当中。
你必须要在伏线还没从地底下点燃火星冲出来的时候把它揪出来。
最好，什么都?没有揪到。
但是不去揪，无?法说服自己的多疑。
章驰挽起袖子。两只手。
她将?解皮剂往上面倒。
第047章 垃圾岛17
她希望什么?都没有。
她一直是一个?看起来非常幸运的人。
但这一次, 幸运失灵了。
右手浮起来了一张扑克牌大小的仿生皮。
章驰闭了闭眼。
她吸了一口气。
把皮掀了起来。
比仿生皮略小一点的计时器，跟爆炸的那具尸体右手臂上的大小一样，一个?比半截扑克牌还小的框, 里面显示着时间。
“5912:10:16”。
五千九百一十?二个?小时, 十?分?钟, 又十?六秒。
还在走?动。
“5912:10:12”
“5912:10:11”
……
走?针没有声音。
也许，跟那具尸体身上连接的计时器一样，只有爆炸的时候，才会开始表演戏弄的倒计时。
人于是在早已预知的绝望中等待死去。
跟那具尸体不一样的是, 她右手臂上的计时器左上角，有一个?红桃A的标志。
看不出有什么?来历。
可能是生产厂商的logo, 也可能是某个?组织的标志，也可能是区别老?款的升级款——更加稳定和难以拆卸。
章驰将皮盖上。
如果这个?计时器连接了一个?植入在她脑中的炸弹的话，那么?还有八个?多月。
她的生命倒计时。
章驰将两瓶药水收起。
关掉卫生间的灯，走?到客厅, 打开电视，DVD放着儿童动画片。
垃圾岛没有接网络电视线。这里流通的是DVD。本?来已经绝迹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掀起了一股复古的浪潮, 人们开始拒绝科技的进步——论坛上经常飘着这样的帖子。
有一些人，他们叫做“ 茧网者”——这是一个?蔑称，因为他们自称是“简网”，他们认为信息的快速流动和层出不穷的科技新品带来人的是无穷无尽的欲望和无法满足欲望的痛苦，他们不想要成为科技公司的猎物，于是自愿选择断开网络。
这个?世界被?网络控制。
网络电视，网络手表, 网络厨卫，笔、本?子、书、桌子、凳子, 包括你?家里用的抽纸——伸手过去，纸会自动从盒子里跳出来，一切都在连入网络，它们计算你?的使用时间，偏好，规律，它们成为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自己的人。
于是用户画像产生了。
“茧网者”不想要被?分?析。
所以他们选择没有连入网络的娱乐工具。
社会掀起了一波DVD的复古浪潮。
但很?快，这股浪潮就像每年过境的季风，来得?浩浩荡荡，走?得?片甲不留。人们食言而肥地又投入了科技升级的怀抱，这一批被?追捧过的小众和个?性?，就毫不留情地被?打包带走?，漂洋过海倾倒到了垃圾岛。
没人比垃圾岛的人更复古。
更废土，更重金属。
这里有层出不穷的垃圾，因为外面有计划报废和迅速迭代?的工业造物。
源源不断地输送到这座海岛。
章驰陷进沙发里。
电视的光照亮了她的脸，她的那张假脸。
科技的力量十?分?强大。以至于让人能够隔着千里万里，无声无息，将另一个?人的性?命牢牢拴在手里。
DVD里的主人公正在使用魔法变身棒。飞机形状的棒棒软糖在她掌心闪闪发光。
她喊——“变身！”
章驰看得?津津有味。
看到了第二天早上。
一夜没睡。
***
章驰睡到中午，起床去医院上班。
她先?去了院长办公室，雷领先?正在翻看文件，她进来的瞬间，雷领先?将文件合了上来，并且悄悄地压在了手肘底下。
文件封皮上的字也全都被?挡住了。
“有事?……吗？”前两个?字说得?很?随意，后一个?字说得?很?拖沓。大概他本?来只想说前两个?字的。但配合着他这幅翘着二郎腿依在沙发椅的姿态，显得?非常的不尊重。
他接着又把腿迅速地放了下来。好像他面对的是某个?岛府下来的领导。
章驰：“听说医院的拨款到了。”
雷领先?：“……”
章驰：“精神?补贴？”
雷领先?擦了下额头的汗：“哦，那个?呀……哈哈，我还正准备找你?呢，精神?补贴，对，精神?补贴……”
章驰：“有多少？”
雷领先?：“有，呃，有……你?等等，我给你?算算……”雷领先?拿着计算器一指弹，很?快计算出了一个?数字，他转过计算器，双手递了过去。
“这个?数。”
章驰低头看了眼计算器上面显示的那一排数字，看了两秒，抬起头。
“什么?时候到账？”
雷领先?试探地问：“你想什么时候到账？”
章驰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雷领衔面皮一紧，斩钉截铁：“今晚到账！”
补贴足有将近两万岛币。
可能这个?游戏币本?来就由官方发放，所以这种拨款奖励格外的大方。
她又穷人乍富了。
没见?过这么?多钱。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无厘头。一下把你?推到深渊，一下又把你?吹到云顶。幸与不幸，都是祂手中尚在难舍难分?中纠缠的骰子，没到开盅的那一刻，谁都不知道是大是小。
钱有时候来得?很?难，钱有时候又会从天上掉下来。
周末到了。
这个?周没上几天班。
垃圾岛的医生不按节假日?放假，他们上六休一，每天上班打卡，满六次就重计。
她有一天的假期。
章驰带着路雨和若拉去了查林的仓库。
穷人虽然乍富，但还是宁愿买10块的面包一打，也不买50块的面包一个?。
仓库里面都是宝藏。
路雨和若拉往章驰自制的金属手推车里塞着各种各样的罐头，手推车有大概一米长半米高，里面挂着一个?巨大的金属框，“咚咚咚”，下雨一样的，金属框很?快被?塞满。
查林一边点货一边压低声音问：“你?这是中彩票了？买的哪家？”
垃圾岛有□□业，并且非常发达，从刮奖彩票到赌场包房，什么?玩法都有，赌钱赌房赌命，这地方甚至不需要牌照，谁都可以开赌。
章驰：“不是彩票。”
查林停下点货：“那是……？”他不自觉地压低声音，类似于要听到什么?天大的秘密，秘密太大，所以人的声音不能再帮秘密放大，这个?岛上不是所有人都舍得?贡献出自己的发财秘诀的。
章驰：“碰见?污染源了，应急管理中心发的补贴。”
查林接着点货：“……我还是指望中彩票吧。”
将罐头食品拖回?了家，章驰又
带着路雨和若拉去外面吃烤肉。
这是他们第二次在外面吃饭。
大家稍微有一点局促，但是没有上次那么?局促了。
这家店装修比较不错，属于B区的繁华地段，因为是周末的缘故，街上非常热闹，来来往往都是人，但他们很?幸运，进来的时候刚好是最后一个?卡座。
后面的就需要等号排队了。
新鲜的食材在垃圾岛是最贵的一类，烤肉店的单价很?高，点开嵌在桌面上的电子菜单时，三个?人都安静了一下。
章驰的手指在电子屏上滑动。
她发财了。
吃得?起。
她选了5分?钟。
点了一个?菜。
又选了5分?钟。
把第一个?菜取消了。
终于，她闭上眼，在上面瞎戳了几下。
点好了。
她对总价避而不见?。
烤肉上来了，炭火烤肉，智能控温。猪肉、牛肉、鱼肉、大虾。
肉还没有烤，路雨就开始流口水。
烤肉很?香。
三个?人都吃得?很?香。
吃完了。
三个?人走?出烤肉店。
每个?人都吃得?很?饱，饱到有一种眩晕和迷醉，在这种迷醉状态下，没有人讲话。天气很?好，大家慢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烤肉店出来是一条小巷——这大概是好吃的饭店的某种共性?，他们必须要开在七拐八拐的街道巷口，才能够让名声香飘万里，越难找，越香飘万里。
宝藏小众。沧海遗珠。
巷子不算宽，但路很?整洁，比B区的边缘地段整洁很?多，两侧是居民楼的灰墙。这里的许多建筑都是灰色的，有些是完□□露的混凝土，有些是自带设计的高楼，唯一的亮色就是光污染的招牌和虚拟投影。
因为一切色调的统一，所以与背景板不符的颜色就更加突兀。
身后传来了稀稀拉拉的脚步声，大概三五个?人，走?得?很?快，并且是逐渐加速，不一会儿，就走?到了章驰面前，一共四个?人，一字排开，将小巷的路给堵住。
一人留着莫西干头，一人光头，一人梳着马尾，一人寸头。
有的上身搭着金链，下身穿着西裤，有的上身穿一件净色的T恤，下身就是吊着金属链条的喇叭裤。款式五花八门，颜色不一而足。在一片灰色的高墙和平地之上，他们显眼得?像一千瓦的灯泡。
你?在看灯泡，灯泡也在看你?。
莫西干头说：“抢钱。”
他们每一个?人都有一米八以上，身材壮硕，表情凶狠中带着吊儿郎当。喊话熟练，语气笃定——他们从后面跟上来，他们都没有看过她的脸，就决定要打劫——蓄谋。
章驰忽然觉得?这几个?人有一点眼熟。
好像是刚才在烤肉店外面排队等号的食客。
他们不是食客。
也许是，但他们现在有比吃饭更重要的事?。
这家烤肉店在B区繁华地段都算是价格非常高的餐厅。她随便点了几个?菜，数一数二的昂贵。她带着两个?小孩，她是一个?女人。
就好像一个?行走?的提款机，密码就是“抢劫”两个?字。
于是他们认为她会吐款出来。
路雨掏出手｜枪：“姐姐，要把他干掉吗？”
章驰把枪按了下去。
“不要，子弹很?贵。”
战斗结束得?很?快。
四个?五花八门的人以五花八门的姿势躺在地上，好像横在巷口的造型奇特的盆景，章驰、路雨和若拉依次侧身从这碍眼的盆景身边跨过。
若拉不小心踩到了莫西干的肩膀上。
“嗷——”
莫西干叫了一声。
若拉已经走?了出去，但过了一会，他回?过头。
又踩了一脚。
“嗷——”
他抬起脚，放下。
“嗷——”
路雨转过身：“别玩了！”
若拉兴奋的神?情在一瞬间暗淡。
“哦！”
他将脚从莫西干身上抬起，匆匆往前面追去。
回?家的路改道去了武器便利店。
不是童西开的那家——很?难说她是否也跟大法官的人有某种联系。
垃圾岛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穷人不安全，有一点钱的穷人更不安全。因为他们还没有富足到搬去A区，但却显眼到能让同片区的人从人群中一眼抓住。于是产生点的别心思，比如打劫。
打劫不需要你?很?有钱，只需要你?手里有余钱，而他刚好差钱，而你?刚好看起来手无寸铁，命中率很?高。
章驰在武器店买了一把狙击｜枪，一副望远镜，还有一些子弹。
紧接着她又去了卖电子垃圾的便利店，买了监控摄像头和显示器。
花销很?大。
但安全至上。
狙击｜枪被?她藏在了衣柜，另一把手枪藏在枕头底下，子弹在床头柜里面。
下午的时间用来安装监控摄像头，一共两个?摄像头，一个?被?安装在了门口，另一个?被?安装在了二楼客厅的窗户外面——从这个?角度可以知道有谁从居民楼底下走?过。显示器被?装在了入户的墙壁上。
晚上，章驰去了网吧。
搜索的内容是“DX25”。
互联网的数据很?多，但不是所有的信息和数据都会被?人搬到网上。关于DX25有一些只言片语，但没有她想要得?知的内容。
如果“她”是某个?组织的成员，那么?“她”很?可能手上有某个?任务，“她”只有完成任务之后才能向组织报道，重新修改计时。
要改命，就要找到组织。但问题有两个?，第一个?，如果找到了组织，“她”的任务没有完成，等待“她”的结局会是什么?？她不觉得?把炸弹往人脑袋里塞的组织有网开一面的善心。
第二个?问题，即使“她”的任务完成了，找到组织，重新修改了计时，但组织可能会接着派出任务——她会像一根牵着绳子的驴，一辈子都绕着磨转。
最好的解决办法，她能够将炸弹从脑子里取出来。
垃圾岛没有这个?技术。也没有这个?设备。
雷领先?做不到。
她需要去到外面的世界。
她要越狱。
章驰开始搜索世界地图，航班，轮船，一切有关垃圾岛海岸线的资料。
时间不知道流逝了多久，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魏易？”
这个?声音很?陌生，不匹配她记忆中任何一个?声音库。
章驰没有立刻回?头。她关掉电脑界面，手藏到了桌子底下，掌根蓄力，接着慢慢转过头。
闯入视线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男青年。
不到一米八，有一些消瘦，穿着一件黑色的冲锋衣，即使里面还套了一件毛衫，肩胛骨依然将冲锋衣顶了出来，他皮肤很?白，但是那种常年不见?天日?的苍白，眼底有一些青黑，黑发，有一些长，刘海将额头遮掉大半，有一些碎发甚至挡住了上眼皮。
他的一双眼睛倒是很?亮。
他的眼底都是兴奋。
“终于找到你?了。”
第048章 垃圾岛18
青年叫奇良, 自称是个黑客。
他常年监控垃圾岛的网络系统，重点关注那些搜索“西嘉岛地图”“枪支”“航班”“轮船”“洋流”的IP，所有信息会通过他自己编程的筛选器进行?计算, 重合度高到某个值, 大概率此人有越狱的企图。
网吧里的人不算多, 章驰坐在角落——她习惯坐在角落，奇良说话声音也不大，但聊了几句，章驰就将他叫了出去。
她找到前台下机, 走在前面?，领着奇良到了网吧旁边的巷子谈话。
巷子有一盏路灯, 路灯发着黄色的光，照在奇良的头旋之上，他看上去温驯极了。
一个黑客。
章驰示意他接着讲。
“我搜过你的信息，你的终端绑定了上网账号, 你从改造营出来，你是个红章……”他的声音越来越激动?, “你就是我要等?的人。”
章驰打?断他：“你搜过我的信息？”
奇良点头：“我入侵了西嘉岛的政务系统。”
章驰顿了片刻, 问：“你都搜到了什么？”
奇良：“就是一些档案。”
章驰忽然想起
当初在监狱办公楼打?开过的纸质档案。
“哪些信息？”
奇良小心?翼翼说：“都是一些常规的登记信息，姓名，住址，你放心?，我这个人没有窥私癖的……”
章驰看了他一眼。很淡的一眼。
奇良：“……好吧。你的资料我都认真看过一遍。不过垃圾岛的系统跟母国系统不对接，你以前的公民?信息我查不到。”
章驰：“我是怎么入狱的？”
她问得突然，奇良一时没立刻答上来。他想了想, 觉得她大概是想验证他是不是个正?儿八经的有本事的人，于是伸出左手, 从食指抽出了一根接线——
“找台电脑，我可以给你调取数据。”
他的手上食指上有一个接口，外面?贴着类似仿生皮的东西，但是跟仿生皮不一样?——不需要解皮剂，纯粹的一个开关。
章驰后背靠在墙上，打?量了他两眼：“也就是说你没有查到我的入狱信息？”
通常情?况下，回避就意味着否认。
他想要炫点其他的技，掩盖他被戳穿的无能。
奇良：“……”
章驰：“看来你技术还没到家。”
奇良：“不……”
章驰：“不什么？”
奇良：“可以看。但是容易被追踪。监狱——我是说改造营，和岛府政务是两个系统，入狱信息只有监狱能看。但监狱的神经防火墙做得更好，非常先进，我只要黑进去超过10秒，立马会被反追踪。”
章驰：“你不能入侵监狱系统？”
奇良：“……对。”
章驰：“那你怎么知道我是红章？”
奇良：“哦，你的公民?信息里有。”
“终端。”奇良将手指的接线收回来，“每个从改造营出来的人都会发一本手册。房屋中心?和就业中心?，你只要在那里购入终端，人脸识别完成，你在监狱的一部分资料就会传递到终端里面?。里面?显示你的入狱时间和出狱时间，还有你的识别章，你是红章，你只用了两周就出狱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手抖了一下。
大概有的人就是这样?，义无反顾要去登一座高山，走到半路，忍不住回看一眼，陡然才意识到那山有多么高，路有多么陡峭。
白银共和国和奥天帝国废除了死刑，改造营就是官方建来让那些应该死在正?义裁决的枪口之下的罪犯互相残杀的屠宰场。
她从屠宰场里面?出来，她是穷凶极恶之中的穷凶极恶。
她无比符合他的要求，他冲动?了，兴奋劫持了大脑的理智，于是忘记了，一把?刀既可以用来做饭，也可以用来杀人。他根本没有考虑过，自己到底能不能控制住这把?刀。
奇良卡壳了。
章驰还是淡淡的看着他。看了一分钟。等?待他的下文。
可她越看，奇良越是说不出来什么。
章驰主动?发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定位，你的终端。”奇良喉咙滚了一下，说，“还有上网的IP。你上网的时候刷了终端。”
章驰拿出终端看了一眼，她的终端是最便宜的一款，扑克牌大小，触屏的，点一下，屏幕亮了起来，章驰拿到奇良眼前晃了一下——
“这里面有定位器？”
“有。”奇良点头，“便民?手册就是为了引导从改造营出来的人去就业中心?和房屋中心?报道，租房和就业必须要购入终端，终端连接着政务系统。”
定位，情?理之中。
章驰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呃……我黑入了政务系统，接着找到了你。”
章驰：“你很了解改造营？”
奇良：“我也是从那里面?出来的。”
章驰点点头，她垂眸正?思索着什么，奇良不敢打?扰，只安静地等?待。
过一会儿，她抬起头，问：“你犯了什么事进去的？”
奇良：“考试。期末考试，我入侵学?校系统盗取试卷，被发现了。”
进改造营最低都是贩卖血清的重罪，偷个试卷也会被关到这里？
章驰的目光带着审视。
奇良又?卡壳了一下，但这一次很快接了起来：“校长要把?我开除，我为了报复校长曝光了他的所有聊天记录——他有婚外情?，他报警了。我被抓了起来。侵犯隐私。监｜禁十?五天。刑期很短，但是要留下记录。”
“我又?黑进了司法系统，修改了犯罪记录。”
“被查出来了。我又?被抓了，我买通了法官，被发现了。”
“他们说我藐视司法。”
“然后我就被抓到这里来了。”
章驰：“……”
奇良小心?翼翼开腔：“你……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
章驰：“你找我有什么事？”
奇良：“合作。”
他抬起头，脸上泛着奇异的光。
“我想跟你合作。”
***
车行?驶在宽阔的中央大道上。
晚十?点半。
垃圾岛的夜生活正?入佳境。霓虹和高楼从车窗飞掠而过，全息投影在商场大楼外“舞动?奇迹”——一个巨大的舞者，穿着一条露背连衣裙，一双高跟鞋，鞋跟细得仿佛一踩在地上就能杵断，她的下巴抬起，发丝飘逸风中，嘴巴开合——
她在唱歌。
歌声从大楼墙外挂着的音响传出。听不清楚唱的什么，只知道旋律特别动?感。
人们总是喜欢将虚拟的东西尽善尽美。她的鼻子很高挺，眼睛很大，睫毛很长，腿很长，小腿肚弧度优美，蝴蝶骨，直角肩，那种?鞋子没有人类能穿得这样?灵活，她太灵活了——似乎做这种?全息投影的人从来不考虑任何力学?上的美观和合理。
他们将想象的碎片拼接成了一个完整的人，觉得这样?就能讨好有着各类喜好的顾客。
这些都是市场调研下最受欢迎的“配件”——
大眼睛，高鼻梁，高跟鞋，超短裙，中长发，微笑唇，每一处精雕细琢，最后完成了这样?一位偶像。
但大家匆匆从高楼之下走过。
从她的脚下走过。
没有人抬头看她。
也许是因为习惯了，也许是因为，她并没有获得市场的青睐。
科技公司针对用户画像推出的产品很多时侯都能正?中靶心?，但是任何有关“人”本身的东西，他们总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论坛上充斥着对这类“产品”的嘲笑。
审美是很主观的东西，但审丑却有共性?。这种?怪异的组合最终造就的是一种?完美的丑陋。但科技公司并不相信。他们相信数据。他们调研出的数据，曾经成功地创造了销量和财富的神话，于是他们放下本心?，听从数据的指令。
所有最高的数据拼凑在一起，就会组成最高的数据。
结局当然是失败的。
他们想要讨好所有的用户，拼凑出所有人最喜欢的局部，结果?是，任何一方都拒绝接收这样?的“美丽”。因为美很多时候就要非此即彼。
报废的电子偶像被运输到了垃圾岛。
外头的世界又?在推陈出新。
车开得很快，硕大的舞者很快被甩在身后。
风呼呼从耳边吹过。
奇良住在A区，是个体面?人，开的一辆超跑，没有加盖，吹得脑袋疼。章驰将卫衣的帽子往头上盖，紧接着问：“还有多久？”
车正?在减速。
红绿灯了。
“大概十?分钟吧。”奇良看了一眼嵌在方向盘右侧的地图，车停了下来，他右手从方向盘上松开，食指点了一下屏幕，“还有两个红绿灯……唔，十?五分钟吧。”
章驰瞥了一眼屏幕，中间是花花绿绿的线路图，顶上是一排蓝字——“预计抵达时间15分钟”。
红绿灯要等?很久。
风不从耳边过了，车内一下子变得很安静。
安静得让奇良有点不适应。他转过头，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的章驰。
“你要帽子吗？我车里有。”
章驰拿走了他的帽子。
一顶毛线帽。
羊绒的。
章驰忽然觉得他方向盘的车标很眼熟
，一个圆圈里面?三根分散开来的波浪。跟雷领先的一样?。
“当黑客很赚钱吗？”
奇良：“唔，看情?况吧。”
章驰转过头看他：“怎么说？”
奇良：“有节操的黑客不赚钱，没节操的比较赚钱。”
章驰：“……”
奇良打?开中央扶手盒，从里头拿出了一条巧克力，撕开包装，大咬了一口：“我属于没有节操的。”
章驰：“看出来了。”
奇良笑了一下。
他回头看了章驰一眼，觉得这个“穷凶极恶中的穷凶极恶”意外地挺好说话，于是又?打?开中央扶手盒，问：“吃甜食吗？随便拿。”
章驰看了一眼扶手盒，里面?塞了各种?各样?的糖，白巧克力黑巧克力酒心?巧克力，软糖硬糖薄荷糖，棒棒糖棉花糖，全都是小包装，塞得满满当当。
“你有糖瘾？”章驰问。
“唔，补充能量，”奇良手搭在方向盘上起落了一下，“有时候会忘记吃饭。以前有一次，开车的时候差点晕过去。所以就常备车上了。”
章驰没有吃糖。
她怕中毒。
奇良表示理解。穷凶极恶中的穷凶极恶就该是这样?的，冷酷，无情?，充满防备。奇良的脸上又?泛起了奇异的光。
章驰看不懂他在兴奋什么。
红绿灯还有8秒。
7。
6。
5。
……
章驰手搭在车窗边上，忽然感觉到了一阵劲风袭向她的袖口，转过头，大道右侧又?驶来了一辆跑车，跟他们一样?在斑马线前罚站。
车里放着音乐，敞篷车，电子乐，车主两只手分别搭在方向盘两侧，头不停在点，他圆头圆脸，两颊饱满得肉直往下坠，像个大门口的招财猫。
他嘴巴开合，锯木头的声音就从喉腔传了出来。
难听得很努力，很有力量。
车主看见了她，人就是有这样?一个弱点——当他们察觉有观众时，表演得会更加卖力，于是他唱得更加的高昂，连身子都开始在驾驶座上摇晃起来。
他唱了两句，转过脸，大概是想接收一下这位观众的崇拜和赞扬，就是这一下——
他的歌声停了下来。
因为他的视线越过这位观众看见了另一个人。
驾驶座上的那一位。
奇良也看见了他。
绿灯了。
奇良迅速发动?汽车，他来得最早，是一排罚站轿车中的排头兵，车冲出去得飞快，但骂声还是从车屁股传了过来——
“操！”
“三叉戟！”
“操！”
奇良油门踩到底，黑夜中快得好像一颗子弹，身后又?追来了另一颗子弹——刚才在唱歌那位招财猫。
他嘴巴开合，很有节奏感，但应该不是在唱歌。
车开起来，风刮擦的声音就很大了，听不清楚他在骂些什么。
章驰：“三叉戟？”
奇良朝后视镜盯了一眼，猛打?方向盘，车迅速从大道涌入一条宽巷。
“我报给他的名号。”
章驰回头看了一眼，那辆跑车紧追不舍，车主紧紧抓着方向盘，好像抓着一根萝卜，即将从土里连根拔起。
“你跟他有仇？”
奇良：“他跟我有仇。”
章驰：“不一样?吗？”
奇良：“不一样?。我对他没有任何意见。他对我有意见。”
章驰：“什么意见？”
“他妈的三叉戟，还钱！”
“招财猫”的车技很好，比奇良还快地飘逸进了巷口。巷子两侧是高入云顶的墙壁，发出的声音很快地被墙壁敲回了中间地带。
奇良：“他对我刷了他的终端有一点意见。”
章驰：“……”
“嘭”——
跑车陡然“耸”了起来，章驰后背猛地被撞了一下，冲击力将她整个人往前推，要不是安全带牢牢地将她锁住，额头几乎要磕在了储物?格上。
车屁股被撞了。
跑车追了上来。
第049章 垃圾岛19
奇良细长的手指扒在方向盘上, 指腹贴紧发白，好像拧抹布一样，力气?大得青筋都凸了?起?来, 疯狂往一个方向甩——
油门再次被踩下。
跑车风驰电掣地驶离了?巷子。
“放心, ”奇良看了?一眼?后视镜, “他绝对追不上我。”
奇良的车技很好。
不知道是怎么锻炼出来的。
可能?有?说不完的故事?。
或者事?故。
“招财猫”依然在身后紧追不舍。
但很快，他追不上了?。
不是因为车速不够，而是因为红绿灯。
又一个红绿灯。
跟刚才那个红绿灯不同?的是，这个红绿灯的上方, 停着一辆悬浮执法车，车灯大亮, 慢悠悠地在原地打转。
A区治安比B区好很多。A区不仅禁枪，执法警还真的会抓破坏公共秩序的人。
奇良是最后一个从?红绿灯过线的。
“没有?人比我还熟悉这个片区的交通系统，”奇良转过头，伸出右手, 遥遥对着远方比了?一个中指，接着转回头, 手伸到触摸屏上, 重新点了?一下刚才在地图上标注的点，“耽误了?一点时间，现?在大概需要20分钟……刚才的路不能?走了?，要往前面绕一下。”
A区的城景很繁华。
跑车一路驶过大型商超、餐饮街、公园。
现?在正在从?公园外面穿过。
有?人边走路边打接电话。
路灯之下，他手持的终端发着莹莹蓝光。屏幕里有?人正在跟他连线。
终端的功能?很多，大部分人最常用的是电话、支付、导航。
奇良没有?用终端导航。
他从?见面到现?在，就?没有?拿出来过终端。
“你?没有?终端？”
问题来得有?点突然, 奇良愣了?一下，接着回答道：“有?。”
紧接着, 他似乎明白了?她什么意?思，接着解释道：“我不习惯在车上放终端——容易被追踪到。”
“终端里面有?定位系统，”奇良打着方向盘，“我没去过就?业中心，我的终端是在二手市场收的。我改造过，定位关闭了?。”
每个从?改造营出来的人都会被便民?手册指引去就?业中心注册，人脸识别，绑定的是本人的身份信息。
关闭定位系统是为了?防追踪，用别人的终端——
“你?不想被岛府知道？”
没有?注册，那就?等于——“你?是个黑户。”
“黑户？”奇良又去看方向盘右侧的地图，暗淡的幽光打在他的脸上，章驰发现?他在笑，但这抹笑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个说法我喜欢。”
“其实像我这样的黑户有?很多。”
“这里大部分人都不信任岛府。不是所有?的工作都是通过就?业中心找的。在这里生存下去有?很多种办法。”
“所以二手市场上流通了?很多终端。别人的终端。”
“道上称我们这样的人为‘冒牌货’。”
每个人只有?在就?业中心注册才会有?终端，没有?人会轻易将自己的终端卖给别人——这里面有?钱，有?身份信息，如果犯了?事?，甚至可能?会直接通过定位系统查到——当然，这里已经是一座大型监狱，不会再被抓去坐牢什么的了?。但终端毋庸置疑的重要。终端可以挂失，可以注销后重新领取。如果是直接盗取终端，很可能?过不几天就?被本人主动挂失。
如果一个人能?够长期使用另一个人的终端，那就?说明绑定身份信息的那个人，已经失去了?对终端的控制能?力。
“清洁工——你?知道吗？扫尸体的那些人，会搜集尸体身上的终端，他们卖给专门处理这些终端的人，”车行?驶在了?一条笔直的大道上，奇良眼?睛盯着前方，但右手从?方向盘上抬了?起?来，点了?点自己的胸口?，“我的一个主营业务。破解终端。让它们重新流入市场。”
“基本上，我了?解这个城市大部分的死亡人口?。”
车行?驶过一个小型商场，外头的全息投影从?跑车身上掠过，非常快地，在奇良温和的脸上留下了?一个瑰丽的影，但那个影子跑走得太快，慌慌张张，像逃一样。
“他们的终端信息都
被输入了?我的电脑。”
“道上的人会找我打探消息，他们想要找人，会问我这个人是死了?还是活着。”
“我的第二个主营业务。卖消息。不过这项业务不常开张，因为接触的人越多，暴露的风险就?越大。”
奇良笑了?一下。
“道上的规矩是不能?动医生。没有?说不能?动卖消息的。谁都害怕被找到，尤其是仇家多的人。以防万一，他们可能?会直接来把我干掉。”
“我的位置很隐蔽的。”
车速就?在此时减缓，奇良边看后视镜边打方向盘。
车子漂移进了?地面的车库。
“你?是第一个来我家的人。”
“嘟嘟嘟嘟——喀”
车子熄火了?。
“到了?。”
章驰抬起?头，一栋地标一样的尖顶大厦耸立在跑车的右侧，硕大的玻璃整齐地排列在外墙，孜孜不倦地反射着这座城市四面八方来的霓虹，单向玻璃，里面能?看到外面，外面看不到里面。
冰冷，华丽，庞然巨物。
章驰拉开车门，下车。奇良锁好汽车，带着章驰往大门走去。
进门，前台是一排等人高的机器人，一共六个，依次排列，每个人身前都有?一块镶嵌在大理石桌面里头的电子屏，奇良走了?上去。
他站在原地。最左边的机器人头顶上亮了?一个绿灯，他两个大大圆圆的眼?睛开始发光，里头有?一根红线，从?上到下，来回滑动几遍。
“虹膜验证通过。”
机器人张了?张嘴——声音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他转过身，打开前台的一个小门，顺滑得好像一条泥鳅一样从?小门里钻了?出来，游动到了?电梯门口?。他伸出手掌覆盖在电梯门上的一个感应屏上，围住电梯的一个长框在霎时间闪烁了?一下，绿光。
电梯门开了?。
机器人让开身位，他侧着站在电梯口?的位置，手掌伸在电梯里面一点——
“走吧。”奇良右手一伸，示意?让她先进。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
“祝您生活愉快。”机器人鞠了?个躬，收回手掌，倏地又往外滑走了?。
奇良按电梯上楼。
电梯有?点类似于一个金属大桶，进来的大门右侧是一个可触碰的面板，楼一共有?一百零一层高。
奇良按的是101层。
电梯飞速上升。
但也没有?那么飞速。
沉默在金属桶内发酵。
奇良伸手在面板上按了?一下。
一个蓝色的按钮。
金属大桶在一瞬间像被人从?外面撕开了?一层皮——电梯好像幕布一样被从?右往左拉开。
电梯变成了?全玻璃板的结构。
电梯安装在大楼的一角，视野最好的一角。
外面的光折射进来，城市在脚下缩小，越来越小。
玻璃的透光性很好，让人差点忘记了?他们站在电梯里面。他们就?好像被一阵从?不知道哪里吹来的风掀上云端的凡人，俯眼?往下，才能?看清曾经的自己有?多少渺小。
奇良走到电梯边缘的位置，他伸出手，隔着玻璃指着身下的街道。
由于隔得实在太远了?，他的手很大，城市的街景却很小，章驰并不知道他指的是哪条路。
“这条街上卖的都是珠宝首饰，执法警经常往这条路过。”
奇良收回手：“治安很好。”
治安好，对道上混的人来说不是什么好事?。意?味着他们遇到的盘查和突袭会增多。
章驰：“所以你?住在这里？怕被人找上来？”
“唔，一部分吧，”奇良依在玻璃板上，他挡住了?一点外头高楼照进观光电梯的灯光，电梯一下子变暗了?很多，“最主要的是，这里的地势很高。”
“地价贵，周围遮挡物很少。”
“我能?够看清这片区域的车流和人流动向。”
电梯到了?。
入户电梯，直接进门。
奇良住的房子非常大，进门就?是客厅，一个长弧形的客厅，吊顶天花板连接到灰色大理石地板的是一整面单向落地窗，窗户映照着A区的夜景，屋内还没有?开灯，那是房间内最闪的光。
第二闪的，是客厅里成排摆放的显示屏。
几十个显示屏。
有?的画面在动，有?的画面静止，有?的画面有?人，有?的画面只有?物。
它们在黑暗之中无声地播放，无论房间的主人在与不在，它们恪守其责，只有?一个玩忽职守——一个黑色的显示屏，在中央的位置。
大概是奇良的个人电脑。
奇良就?在这时打开了?灯，客厅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水晶吊灯，天花板四周是碗口?大小的圆形小灯，众星拱月般的将吊灯围住。灯光很亮，非常亮，显示器的光已经被盖过去了?，呈现?出了?一点朦胧的灰。
章驰正在看着的画面一下子变得模糊，她于是走近了?一些。
她发现?这个显示器里的景象很熟悉，街道，仓库，是B区的一家商超。她又看向旁边的显示器，医院。城景医院的外面。
垃圾岛的摄像头不多，尤其是B区，因为那儿根本不会有?警察调取监控抓人，没有?意?义?。布设摄像头的地方通常只有?大型商超，交通枢纽，以及医院。
这些都是主要的街道，从?传输回的画面来看，摄像头的位置挂得很高，全景的。
章驰：“你?接入了?市政系统？”
奇良：“没错。”
奇良从?冰箱里拿出来两罐咖啡，递了?一罐给章驰：“喝吗？”
章驰没有?接过咖啡，她问：“你?想做什么？”
奇良将咖啡顺手放在旁边的柜子上，他拉开易拉罐，“噗嗤”一声，拉环从?他的手中弹走，客厅角落藏着的扫地机器人宛如饿了?三?天的野猫见到胆大包天在它卧榻之侧闲逛的老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刺过来，大口?一张囫囵入腹。
来的迅猛，走得安静。滑轨又轻又稳，载着它无声地回到客厅窗帘的角落。
奇良猛灌了?一口?咖啡，整个人好像被点燃的烟花，脸色亮得猝不及防。
“越狱。”
“我想越狱。”
***
奇良并不是第一次找上筛查器挑选出来的人。
垃圾岛不是一个适合生存的地方，虽然这里的重工业并不发达，除了?每周定期倾倒的垃圾之外，几乎没有?什么环境污染问题，但是这里的工作环境恶劣，卫生问题突出，B区简直就?是法外之地，没有?人敢保证自己能?够真的在这里颐养天年。
大家都想逃。
每个人都想逃。
但从?垃圾岛监狱建立到现?在，尚还没有?一个人成功过。
亡命之徒其实很惜命。
正是因为惜命，所以亡命。
任何行?动的前提是有?一线希望，但是这一点希望从?来没有?在垃圾岛被人点亮过。
前赴后继的勇士，成了?成串连排的尸体，风来雨去，风干在那一面三?角形的高墙上。
那墙太高，太显眼?，他们的尸体俯瞰着这片大地，大地上的人仰视着他们，从?各个角度，或晨或昏，看清楚他们脸上惊恐的表情，面对死亡时的绝望，以及卡在喉咙里的尖叫和后悔。
想法是想法，行?动是行?动。就?好像有?的人天天锲而不舍地搜索如何达成某个又高又远的理想，但只有?不到1%的人会真正踏上那一条追求目标的曲径。
很多人都拒绝了?他。
但也有?人答应过他，不过他反而拒绝了?。
因为不是任何人都能?够达成他计划中的条件。
“看管岛府中控台的守卫是两个改造人，他们隶属于白银共和国特情机动队，按照监狱的危险评级，你?可以把他们看作是红章。不过，他们身上的武器装备非常精良——小孩拿着枪都能?杀人，你?知道的。”
奇良从?食指抽出接线，电脑屏幕瞬间被点亮，显示器在半秒之内同?时开启了?至少三?个软件，窗口?飞速打开，最后出现?的是一张地图，地图开始放大。
“岛上最发达的是轻工业，手工编织，货物会被装进集装箱，从?港口?走。外面的要货量很大，全年都有?订单。”
地图上是一个一个成排挨近的集装箱。
“发船的时间是固定的——偶尔有?一些变动，但很少。如果能?够进入中控间，关闭港口?的报警系统，我们就?能?有?机会藏进集装箱里
面，跟货物一起?离开垃圾岛。”
章驰看了?显示器至少有?五秒。
奇良没有?说话，他安静地等待。
“所以你?想让我帮你?解决掉看管中控间的守卫？”
奇良点头：“不错。”顿了?顿，他又说，“也不一定是解决，引开他们，我才有?机会进入中控间。”
章驰：“但是会被发现?。目的太明显了?，岛府又不是傻子。”
“我知道。他们第一时间会认为有?人在里面动手脚。”奇良说，“但是我并不是直接操纵中控台。”
“我会从?中控台黑进去修改程序，中控台会表现?得一切正常，他们检查不出来什么。”
“这个计划我准备了?两年，”奇良关闭电脑，收回手指的接线，“所有?可能?的漏洞我都想过了?。相?信我，这个计划完全可行?。”
“这是最好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
水晶吊灯照亮了?他苍白的脸，他单薄的身躯在这一刻被光打得膨胀了?起?来。
“我能?够掌控整个城市的动向，执法警发现?的时间，赶来的时间，我可以操控整个城市的交通系统，开闸关闸。行?动很安全——只需要控制住那两个改造警察，逃出来之后，绝对没有?人能?够追上我们。”
章驰走到沙发边上，坐下。
室内开着空调，恒温的，头有?点热，章驰摘下了?羊绒帽，她安静地扫着客厅这几十面显示屏，最后目光落在了?被他握在手里的咖啡罐上。
富乐公司生产的。
她的目光又从?咖啡罐身挪到了?奇良的手指上：“你?说的这些都是你?对我的看法。你?想跟我合作，但你?没有?问我，我是不是看得上你?。”
“我没有?见识过你?的能?力。”章驰后背慢慢倚在沙发上，“你?只是说而已。你?说自己能?够控制交通系统，能?够黑进中控台，能?够破解终端。但我什么都没有?见到。我只知道，你?连我在改造营的资料都查不清楚。”
奇良：“……”
章驰：“不过，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奇良：“什么机会？”
章驰从?口?袋掏出那个100岛币的简易终端：“当着我的面，关闭定位系统。”
奇良照做了?。
他的技术很好，从?拿过终端到关闭定位系统，只花了?不到5分钟时间。为了?验证自己没有?撒谎，他还打开了?个人电脑，接入岛府政务系统——操作界面显示，她的终端确确实实在上面消失了?。
章驰收回终端。
她走到入户的圆形花色地毯中央，开始穿鞋。
奇良一颗心悬在了?喉咙，他的声线都被堵住：“你?不想跟我合作？”
章驰正在系鞋带。
奇良从?后面追了?上来：“你?信不过我的能?力？”
鞋带穿好了?。
章驰站起?身：“不是。我信不过你?的智商。”
奇良：“……”
电梯合拢。
人走了?。
奇良在原地站了?大概半分钟，转身回到客厅，灯光依旧璀璨，他一拳锤在了?沙发上，沙发被他砸了?一个大坑，沙发质量很好，回弹速度很快，只是短短一秒，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奇良的脸色更烦躁了?。
他一把抓过桌上的咖啡，一边往落地窗前走一边回想刚才被他邀请进家门的客人说的最后一句话，对着城市的玻璃幕墙猛灌了?一口?咖啡后，他转过身，就?在这时，他的余光瞥到了?个人电脑的显示器。
政务系统。
上面星罗棋布的个人终端，或密或疏的挤在一张地图之上。地图左上角的搜索栏里还留着“魏易”这两个字。
她的状态为失联。
没有?任何人能?够通过定位找到她。
他再也不可能?根据定位找到她。
奇良一巴掌拍上脑门。
第050章 垃圾岛20
晚上11点30分?。
A区的?高楼灯火通明, 奇良住着的?地方寸土寸金，社会总是乏善可陈地在混乱之后因循守旧，金字塔的?社会阶层随着时间?的?推移往下沉淀——顶尖的?人总是很少, 底下的?人总是庞大。
下了?大厦, 周围只有豪华的?跑车川流不息, 路上几乎没?有几个人影，更没?有什么公交站——大概住在这里的?人，从来不需要考虑搭乘公交的?问题。
章驰凭着刚才记忆的?路线在往回走。
大概再?走二十分?钟，能够找到一间?商场外围的?公交车站。
11点50分?。
抵达公交车站台。
晚风很冷。她?坐在公交车站台等待。
等待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
章驰开始数过?路的?车辆。
一辆, 两辆，三辆, 四辆，五辆……
A区的?夜似乎没?有B区躁动。
人和车辆都明显少很多。
结论很快被推翻。
无论再?怎样体面，来到这里的?人都是一样的?。
他们都是罪犯。
也许体内就是有一种无法抑制的?犯罪冲动，而黑夜和暗月就是点亮这个冲动的?引线。
隔着一条主要车道, 对面的?公交车站台有人在打架。
准确一点，单方面的?殴打。
他们并?不是从公交车站开始动手的?, 人从公交车站背后的?等人高的?绿化带里面被拖出来, 在被拖出来之前，他已经满脸是血，头顶之上，一辆悬浮执法车开着大灯从公交车站的?玻璃棚之上穿过?，没?有减速，没?有加速，匀速行驶。
执法车不管犯罪。
他们只管枪支弹药。
他们能够看清楚底下发生的?一切。
红外电子眼。
灯从那个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男人身上不紧不慢地扫过?, 他好像被临时叫来舞台凑数的?话剧演员，脸上涂抹着跟配角迥然不同的?华丽油彩, 梳着造型特异的?头发，灯光只打在他这个主演身上，但他只是一个凑场子的?，他不懂表演，也不懂舞台，他在舞台上用尽全力，只让观众发出了?大笑。
那一刻，他陡然明白?，他之所被选为主演，正是因为他不会表演。
他要表演真实的?滑稽。
大灯观尽他的?丑态，毫不拖泥带水，没?有任何留恋，略感乏味地离开。
悬浮车从绿化带掠过?。
表演结束了?，黑色的?帷幔落下，他便在黑夜之中缩小。
看不清楚了?。
另外两个配角逃离了?公交车站。
他躺在地上，身体像是在动，又不像是在动。
好像一条长虫。
被月光照得原形毕露。
也许他想要蜕皮。
可是今天不是时候。
公交车还?没?有来。
章驰侧过?脑袋，仰头看了?一眼闪着幽光的?公交车站牌。
还?有5分?钟。
问题不大。
不，问题有点大。
……
她?坐反方向了?。
她?应该去对面。
章驰站起身。
12点来的?是末班车，幸好，她?提前发现。
过?了?斑马线，她?从公交车站台左侧的?柱子往站台中间?走。
右边躺着那条“长虫”。
他还?在挪动身体。
他竟然没?死。
章驰忽然想给他打个急救电话——她?掏出终端。
“啪嗒”。
他的?手垂在了?地上。
一股能量从脚底升入了?背脊，再?到后脑，最后重新汇入胃部。
她?吃饱了?。
终端的?号码输入了?一半。
章驰站起身，盯着显示屏，半晌，一个号码一个号码地删除。
风吹了?过?来，一片叶子从绿化带不辞辛劳地迁越过?来，大大咧咧地翻上他乱糟糟的?头发，毫无芥蒂地插入其中，灰尘也来了?，又来了?一片叶子，三片，四片。
它们好像有某种内部的?联系方式，只要来了?第一片，就会开始一连串的?有计划的?迁徙，但它们来得太匆忙，匆忙得无序。有的?叶子贴在他的?眼皮上，有的?叶子贴在他的?手腕上，有的?叶子贴在他的?腰际——
章驰突然发现他的?腰上还?插着一把匕首。
他人已经死了?，血还
?在流。
将叶子紧紧地黏住，好像婴儿?初生时紧攥的?拳头，小小的?，有力的?，不管不顾地，非要将什么东西留住——
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握住的?是什么。
风骤然变大。
先前迁徙来的?叶子在顷刻之间?如巨海上的?孤舟，山呼海啸，无遮无拦地从大海之上倾覆颠倒。它们又开始迁徙。带着他身上的?血，飘飘荡荡，一会跌落在地，一会扬尘风中，被海风裹挟着，驱逐着，在这一座城市奔逃。
风起，它们就起。
风落，它们就落。
章驰将终端收回裤兜。
公交车来了?。
公交车的?路线是固定的?，自动驾驶，但公交司机依然存在，他们会把控车速，但更重要的?是，他们会维持车上的?秩序。
他们会阻止那些试图破坏车内设备的?人。
有一些青少年喜欢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公交车公司乐于招募那些有本事的?人。
每个司机看起来都能一拳打倒一只老虎。
但格外让乘客有安全感。
因为每辆公交车在运行期间?都是公交司机的?“私有财产”，他们要负责公交车的?维护和清洁，他们讨厌清理血迹，也不喜欢自己的?财产受到任何的?损害。
公交车是岛上非常安全的?交通工具。
没?有人会劫持公交车。
这是违法的?。
岛上少有的?违法行为之一。
但公交车的?站台不是很多，只有那种幸运儿?才会住在公交车站台附近，大部分?情?况下，搭乘公交车，意味着很长的?步行时间?。
公交车很安全的?到站，章驰从车上跳了?下来，站在站台中央茫然了?大概有三秒。
站台的?名字是B区A50片区停靠站。
饶是她?跟着救护车在B区打转了?快一个月，黑夜之中，也一下没?能辨认出这到底是什么犄角旮旯。
站台亮着灯，站台左侧是一条街，黑乎乎的?，右侧也是一条街，黑乎乎的?。
没?有任何差别。
章驰进了?右边的?街。
披星戴月了?五分?钟，她?从右边的?街穿了?出来。
然后发现左边那条街的?出口就在不远。
这两条街出来到达的?是同一个地点。
A50片区是B区的?中心地段。
地理上的?中心，并?不是经济和人口的?中心。
这里甚至略显萧索。
没?有酒吧，没?有震天动地的?电子乐，没?有醉生梦死的?妖魔鬼怪，甚至没?有枪声。
这里只有一面巨大的?高墙。
三角形。
单面的?金字塔状。
塔的?底部接入青灰色的?大地，上面一字排开几十个大灯，从地面往上，狂奔疾驰，越过?凸出来的?金属圆柱，齐心协力地照在了?中间?地段。
那上面挂着一具尸体。
应该上去有一段时间?了?。
身上的?血迹全都干涸了?。
非常黑的?血。
也许没?有那么黑，是今晚的?夜色太黑。盖过?了?血的?红。
塔的?顶端也有一盏灯。
那灯是半个球状，平面的?部分?贴在墙上，好像被谁狠揍过?一拳的?额头，鼓鼓囊囊，丑陋又显眼。
天顶一轮惨白?的?月亮。
被灯比了?下去。
章驰站在墙的?底下，她?仰起头，陡然之间?，觉得这面墙比那幢101层的?摩天大楼还?要高。
看起来脖子特别费劲。
她?低下头。
她?知道这条路怎么走了?。
***
睡到快中午，章驰没?来得及吃饭，直接去了?医院上班。
中午也是换班的?点。
她?从车库往电梯走，遥遥看见电梯门?大开，医生护士从电梯出来。
他们在聊天。
聊得热火朝天。
话题的?中心是一具昨晚出现在A区的?尸体。
尸体手上有一个黑色的?六角星。
流言的?传播不分?区域，不分?昼夜，有时候，一个谣言甚至可以?漂洋过?海，穿越时空，从古至今，只要没?有人戳穿，就可以?跟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A区和B区的?人口是流动的?，他们从一个片区穿梭到另一个片区，将流言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播撒到每一片可能开花结果的?土壤。
“我就说嘛，他很有可能住在A区的?。”
“他就在A区杀了?一个人，你怎么确定他住在A区？”
“我不确定啊。我说可能嘛。”
“……”
人群和她?擦肩而过?。
章驰坐上电梯，抵达2楼。
刚出电梯门?，就看见雷领先风风火火地从走廊穿过?，快到掀起了?一股气流，将她?的?发丝往脸上扬了?起码一寸。
发丝落了?回来。
章驰转眼看向雷领先离去的?背影。
他正在往203手术室赶。
雷领先今天没?有手术安排——她?是他的?助手，她?看过?他的?行程表。
章驰往203室走过?去。
雷领先做手术的?时候，她?会需要在旁边帮忙。
还?没?有走到203，雷领先又从203的?门?里钻了?出来了?，他额头上都是汗——大概是刚才跑得太急，他似乎刚才根本就没?有发现她?从电梯里面走了?出来，他看了?她?一眼，稍有一些吃惊。突然之间?，他意识到了?什么，从兜里掏出钥匙，转过?头将手术室的?门?锁紧。
章驰：“你有手术？”
雷领先脸色一紧：“啊？我、我……我没?有啊。”
章驰：“你有手术。”
雷领先：“……”
章驰瞥了?一眼大门?，里头没?有传出来任何声音，非常的?安静。
章驰：“需要我帮忙吗？”
雷领先斩钉截铁：“不需要！”
章驰狐疑地看着他。
雷领先额头又冒出了?细汗：“这个……你这段时间?太忙了?。总在手术室待着，这样，我安排你休个假，你明天再?来上班，怎么样？”
章驰抄起手看他。
雷领先忍不住擦了?擦汗。
章驰：“工资照发？”
雷领先：“翻倍！”
章驰回到办公室开始脱白?大褂，窗外日光正亮，她?禁不住站在窗口看了?一眼——
太阳挂在正中央。
看不出来早上是从东边出来的?还?是西边出来的?。
雷领先身上秘密不小。
机场的?货，神?秘电话，遮挡住不让她?看的?文件，还?有锁上的?手术室。
但她?对别人的?秘密少有兴趣。
章驰将衣裳挂在门?口墙边的?挂钩上，关灯，往门?外走，就在这时，有人从她?身旁走过?，脚步声停在了?这一刻。
门?还?没?有完全拉上，章驰按住门?把手转头。
是前台的?一名护士。明妮。
正常情?况下，前台的?护士是不会来二楼来的?，他们主要负责患者的?问诊指引，有时候还?会帮忙包扎轻伤患者——在医院人手不足的?情?况下。
“魏医生，有人点名找你看病。”
章驰还?没?有出师，也不是门?诊大夫，名字根本没?挂在问诊台上头。
章驰几不可闻地皱了?皱眉：“找我？”
明妮：“找你。”
章驰：“我不看门?诊。”
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虽然她?的?医学“根基”似乎颇深，但目前她?唯一玩得转的?功夫就是拆卸和替换义?肢以?及金属部件——在专业的?医疗设备协同的?情?况下，她?尚还?没?有那种给重伤患者一锤定音的?滔天本事。
明妮：“可是他指明要找你看。”
章驰：“那你指明他找别人看。”
明妮：“这……不符合医院规定。”
章驰：“医院有针对患者可以?指定主治医师的?规定？”
明妮：“有。”
章驰：“没?听说过?。”
医生是垃圾岛上最崇高的?职业之一。岛上是一个危险的?地方，没?有人敢保证自己没?有需要医生的?一天，医生是一切的?例外，这种例外造就了?他们有别于外面世界的?超然地位。
在垃圾岛的?医院，只有医生拒收患者的?份，没?有患者指定医生的?份。
明妮：“这是潜规则。”
章驰：“……”
明妮：“给钱的?话，可以?指定主治医师。他给得实在太多了?。”
章驰回到了?办公室。
因为她?大概猜到了?来的?人是谁。
这间?办公室本来是两人的?，但之前那位坐在她?对面的?医生离职了?——由于他的?提薪要求被雷领先拒绝，他一怒之下向另一所医院投递了?简历。
一家A区的?医院，薪水高，待遇好，除了?房租贵点，基本上没?有其他任何缺点。
可惜那家医院暂时只招一个人，否则他恐怕还?会遇到很多以?前的?同事。
重新成为同事。
奇良跟着明妮从一楼的?扶梯升上二楼，他的?手臂受伤了?，一只袖子挽到了?手肘的?位置，小臂外侧是从皮肉渗出来的?血丝，很大一片的?擦伤。
因为面积很大，所以?看起来格外严重
但这点小伤在二楼的?患者面前显然不够看。
穿过?二楼的?走廊的?时候，一群要么头流着血，要么断胳膊断腿，要么肩膀上还?塞着子弹的?患者对着这个袖口裤腿都瘦得漏风的?年轻人投来了?非常奇异的?目光。
奇良非常明白?那目光是什么意思。
鄙视。
奇良将冲锋衣的?帽子盖住头，加速从走廊中通过?。
很快，到了?一间?办公室的?门?口。门?的?旁边有一个空着的?玻璃框，很薄，中间?大概只能塞下几张纸，按照刚才穿过?的?办公室来看，这里放医生简介的?地方。
不用简介，他也知道里面坐着谁。
明妮：“就是这里了?。”
奇良点头。
陡然间?，他有一点不敢推开门?。
他虽然无法定位魏易的?准确位置，但是他之前查过?她?的?工作单位，城景医院。
魏易对于越狱计划的?态度非常模糊。
在他说这些计划的?时候，她?没?有激动，也没?有嗤之以?鼻，他想了?一个晚上，觉得她?并?没?有觉得这个计划不可执行。她?真的?想要越狱。
但她?在评估。她?不仅要评估越狱的?难度，还?要评估他可能会掉什么链子。她?大概在考虑，有他是成功的?几率更大，还?是麻烦更大。
没?有人想要猪队友。
如果他猜对了?，那么她?应该不会将他拒之门?外。
她?会让他接着证明。
但如果他猜错了?……
她?已经明确地表露了?态度——她?不想要被人追踪。
但他还?偏要找上门?来。
他很可能会惹怒她?。
他将要面对她?的?愤怒。
奇良伸出去的?手悬在了?半空。
明妮侧过?身，越到他的?身前，一把拧开门?把手。
“魏医生，人给你带来了?。”
说完，她?好像一个刚点完火的?小孩，在炮仗燃起之前，心安理得地离开了?。
奇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