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疯玩
生日之前的这顿晚饭还是凌一下厨在家做,三姐两口子最爱来蹭饭了,她们心甘情愿买菜买肉,既能给赵小小母女改善一下生活,夏风还能跟着蹭一顿。
洗碗这事夏风抢着做,其他人抢不过她。三姐夫出钱,凌一出力,三姐怀孕,赵小小是小孩,夏风去洗碗,倒也合理。
叶小曼虽然知道夏风是新老师,但夏风调来的时候,叶小曼已经退学了,所以她并没有太拘谨。
饭桌上,大人聊大人的,小孩说小孩的,凌一吃凌一的。
赵小小盘算着等她们俩吃完,还能去镇上玩。赵小小自己有零花钱,平日里没有用多少,好朋友来了,她就想着招待对方在镇上逛一逛。
茶水镇就在国道上,主干道是大马路,支路通往别的街道。因为茶水镇到底还是在大山里,所以大多数街道都在山坡上,有一条街全是服装、文具、精品杂货店,还有一些一元、两元店。
赵小小从自己饼干盒存钱罐里拿出十块钱来招待叶小曼,叶小曼看着盒子里的各种纸币、硬币,惊得瞪大眼。
“你有这么多零花钱呢?”叶小曼仿佛不敢相信。
在赵家,赵小小别说几十块零花钱了,就是几块钱几毛钱都拿不出来,因为赵家压根就不给她摸钱,交十块的学杂费给出去的零碎纸币,也要数得清清楚楚,多一毛钱都不行。
以前两个好姐妹,吃点小零食,还都是叶小曼的爸妈打工回来,给她点零花钱,她花钱买一毛一张的大辣片,还得两个人撕开分着吃。
谁能想到,短短半年,赵小小的生活就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
玩到时间差不多,天色渐晚,两个小的才蹦蹦跳跳回来。
茶水镇没有什么夜生活,晚上只有两家烧烤店开着,晚上基本没啥玩的。再加上赵小小家有宵禁,凌一要求赵小小至少得在晚上九点前回家。夏天是九点,冬天就是八点。
虽然凌一别的方面对赵小小并不严格,但就宵禁一点,她的态度很坚决。
前年开始严打**势力,但茶水镇毕竟是小地方,警力不足,镇上虽然没有特别可怕的黑恶势力,但一些小混混还比较多。平时打架斗殴,没抓着没人报案都算了事。
镇上时不时闹些事情也麻烦得很,有下水游泳淹死的小孩,也有夜晚喝酒生事打砸的混混,还有在街头拿刀子互捅的醉汉,更有偷抢一体的小团伙。这些偷抢的混子,不只是偷抢物品,也会偷小孩和女人,顺便干些人口拐卖的犯罪。
赵小小平时也没什么娱乐活动,好朋友不在,她也没人可以一起玩,都是早早就回了家。只有今天破例,带着叶小曼玩到了晚上八点多才回家。
回来的时候,凌一站在排排楼楼下等,什么也没干,就这么站在那儿。
茶水镇是没有路灯的,政府没钱修。天色渐晚,只有排排楼楼梯间的昏黄灯光。
为了省电,很多楼梯里的灯都会用声控,到了晚上,得咳嗽两声,或是跺脚拍手,才会亮个几秒。
于是赵小小两个走到排排楼坡下,就看见楼梯口的凌一,站一会儿又跺几下脚,模样滑稽,但表情又十分严肃。
赵小小手上也没表,有的店里也没有钟,她哪里知道几点了,只能依据外面的天色判断该不该回家。这夏天七八点外面还亮着,一不注意,两个人玩上头了,哪里还记得回家。
等走回排排楼的时候,天色一下就沉下去,就如同俩人的心一样。
完了,照以往的情况,晚回家肯定是要挨骂的。
就算是叶小曼在乡下,晚回家了,害得王婶满山地找她,回去肯定免不了挨顿竹笋炒肉。从长竹扫把上掰一根最细最硬的下来,又或者直接拿鸡毛掸子,撸一把,抽打身上肉最嫩的地方,既打得疼,又不会把孩子打受伤。
这茶水镇的小孩,谁不怕啊?
夏夜里除了白日的燥热散不去外,还有恼人的蚊虫,尤其是在灯下,那蚊虫跟轰炸机一样,围着凌一攻击。
凌一不堪其扰,她从没遭过这种罪,往身上用力拍蚊子的动静,都能让楼梯间的灯经久不息。
诚然,从去年冬天开始,赵小小就觉得她妈妈好像换了个人,脸变臭了,但脾气却变好了。从没有再训斥过她,更不曾打她,给她好吃好喝好穿的,甚至不再偏心,供她读书。
可是,看见妈妈站在楼梯口,被蚊子咬得烦躁的样子,赵小小还是忍不住心头一跳。
叶小曼拉着她,小声嘀咕:“完了,凌阿姨不会收拾你吧?要不咱们先别过去,等她走了我们再上楼?”
赵小小咬紧牙关,摇摇头:“不行,我们回去。”
俩小的走到凌一面前,凌一低头看着赵小小,赵小小不敢抬头看她,只露出害怕得发红的耳朵,和细弱的声音:“妈妈,我错了。”
说实话,凌一是真有点烦躁,因为蚊子,也因为赵小小,她在这楼梯口起码站了一小时,一般七八点就回来的赵小小,九点多还不见人影,凌一确实担心。
她现在化成人形后,少了很多系统该有的本事,比如检测剧情主角是否还存活。
但是凌一没有发火,因为她并不生气,只是用一种很轻又有些无奈的语气说:“嗯,知道错就不要再犯了,外面很危险,回去吧。”
说完,凌一走在前面率先上楼。赵小小这才敢抬头看凌一,只看见凌一转身离开的背影。
妈妈从没有对她说出这么无奈的话,赵小小害怕了,比挨打还要害怕,她怕妈妈不要她。
不顾身旁叶小曼放松的表情,赵小小快跑跟上凌一,抱着凌一的腰,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妈妈我错了,你别不要我,我会改的!”
凌一疑惑:“我为什么会不要你?”
赵小小不管,一个劲儿地哭,一个劲儿地认错求原谅。
最后还是楼上夏风听到声音下来找人,看见这母女站在楼梯口抱头痛哭,给赵小小好生一顿安慰,才止住哭。
凌一很无语,她啥也没干啊,赵小小为什么就哭了?
夏风瞪了凌一一眼:“孩子贪玩是正常的,你又何必因为这事吓她,教育孩子也不是这么教育的。”
夏风这一眼,说是瞪其实也不尽然,柔美的双眼倒显得嗔怪比责备更多。
最后还得是温柔的夏老师,三言两语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赵小小哄好,四人才上楼去休息。
赵小小这才知道,打从七点多,她妈妈就站在楼下等她回来了。三姨两口子吃了饭就回屯里,不然怕太晚了山路开着有些危险。
连成年人都知道天晚了要回家,她个小孩还愣是不怕,在外面玩到九点多才回来,确实让家里人担心了。就连夏风,也忍不住吊起一颗心,跟凌一商量,要是再等个十分钟,赵小小两个没回来,她们就出门去找。
好在人回来了,而且确实没有遇到什么坏事,只是玩得晚了点,夏风说了赵小小几句,凌一反倒什么都没说。
叶小曼看得瞠目结舌,要换做她奶奶或者她爸妈,她早挨骂了。而且要是等到全家人都去找她,找到了的话,少不了一顿打。
明明她要是失踪,家人铁定担心,可一旦找着了她,开头便是一顿打。就好像,爱的表达一定要次于情绪的宣泄。
晚上空调一开,再炎热的夏日都不如自家凉快。乡下夜里虽然比镇上凉快些,但也没有开了空调这么凉快。叶小曼简直不敢想,她和赵小小睡在有冷气的房间里,虽然门敞开着,但两人在屋里还能盖着被子睡觉,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凌一在客厅睡,简单把客厅的长椅收拾一下,铺上枕被就行,本来夏天就热,木长椅不用铺床单,直接睡上去还凉快些。
洗澡要在排排楼尽头的公厕洗,赵小小和叶小曼是一块去的,水是凌一在屋里给她们烧好,俩小孩自己提过去的。提桶怕她们提不稳摔了,所以用了四个开水壶,一人一只手提一个,木塞塞紧,洗多少,倒多少,冷水直接在公厕接,往桶里兑冷水,两个人四个开水壶的开水,完全够用了。
等到大人去洗,凌一就直接把开水倒桶里,提桶去洗了。
排排楼的公厕比学校那边好点,女厕有门,虽然里面只有隔板没有门,但至少能隔绝厕所外面的目光。
夏风平常都是等到凌一母女洗完了,她再去,不会和凌一母女一起。说来也奇怪,明明大家都是女人,凌一还是个生过孩子的女人,可夏风就是不好意思和她一起洗澡。不是说那种过于亲密的洗澡,就是那种在澡堂里目光交错的都不行。
总觉得,不管是她给凌一看到她的身体,还是她看到凌一的,都有种奇怪的感觉。
往常大家去洗澡都很早,而且茶水镇这边的人晚饭吃得很早,五六点就吃晚饭,大概是为了省一顿早饭,早午饭一起在十点多吃,下午饿得早,就只能早点吃。
现在等把赵小小两个接回来,又等到其他三人都洗完澡,已经接近十一点,公厕是一个人都没有。
排排楼的*走廊是没有灯的,连楼梯的那种声控灯都没有,只有尽头的公厕里有声控灯。
夏风提着两个开水壶走过长长的走廊,凌一提得动水桶,夏风提不动,她也跟俩孩子一样提着两个开水壶,到时候往里兑冷水调节水温。
洗澡的毛巾搭在肩膀上,香皂和小塑料包装的洗发水装在衣服口袋里。这种半个巴掌大的扁平塑料包装洗发水还挺好用的,像凌一一次用一包就够了,夏风的头发长些,还得用两包。
走过昏黄的长廊,只有左手边的房子透过窗有丝丝微光,但这样的微光很少。因为十一点,好多人都已经睡了。夏风快步走进公厕,松了口气,咳嗽两声,公厕的灯就亮了。
正当她一边洗澡,一边拍手亮灯的时候。突然,头顶的灯泡发出一阵滋啦的声音,好像电流声。
然后是非常轻微的一声“噗”,整个公厕就彻底没光了,不论夏风如何拍手跺脚还是咳嗽,灯都不亮,整个公厕陷入一种死一般的黑暗。
第32章 晚安
夏风抓着毛巾,缩在公厕最里面的隔间,这时候无比后悔自己选了最里面的位置,就算想靠着门口看看电灯开关都不行。
怎么办?
现在水还是热的,头发还在滴水,身上还有没冲干净的香皂泡沫。如果她摸黑洗快点也是能行的,毕竟,她已经把头发洗了,只需要把身上的泡沫冲干净,然后穿上衣服往外走就行。
听起来好像挺简单的,但当夏风慌忙火急穿上衣服,甚至都没完全冲干净泡沫,穿裤子的时候,意外出现了。
劣质塑料的凉拖鞋,一旦沾水都容易打滑,粗糙的地面和鞋底倒是不容易滑,滑的是光滑的脚底板和滋溜的鞋面。
哐当几声,夏风人就已经躺地上了,拖鞋卡在脚脖子那儿,脚趾还撞到了拐角的门框,摔地上屁股疼得要死,疼麻了都。
夏风强忍的怯意在此时已经变成了委屈,毕业离家大半年了,人生地不熟,虽然有同事帮衬,却仍免不了不适应不习惯。
好歹有对靠谱的合租母女,吃得稍微好点了,但环境依旧不怎么样。工资也就那点,自己要吃要喝,还管不住自己的善心,看见吃不上饭的学生又忍不住去帮扶一下,那点工资不够用,生活拮据,连拖鞋都欺负她!
无处发泄的委屈,最后化为愤怒,气得夏风抓起另外一只滑出去的拖鞋,狠狠地扔出去。
硬塑料的拖鞋砸落在地上,发出啪嗒的声音,公厕门口漏进来一丝白光,圆形扩大的白光照进厕所里,伴随着一个冷漠但熟悉的声音:“夏老师?你在里面吗?”
凌一是来公厕外面的水槽接水的,晚上吃的味重,俩孩子刚回来还没刷牙的时候嘴里闻着有辣条的味儿,估计半夜会想喝水,凌一就打算提前烧点开水冷着。
虽然水槽在外面,但公厕里一片漆黑,照理说这时候应该是夏风在里面洗澡,为什么里面没光?
凌一好奇地喊了一嗓子,得到的是夏风微微有些颤抖的回应:“噢,我在洗,我没事。”
凌一也没问她有没有事啊?结合刚才靠近时听见的动静,凌一便问:“是厕所灯坏了吗?”
夏风沉默了几秒,才小声地回了句:“嗯。”
凌一点头,放下开水壶,拿着手电筒进去。一进去,就看见衣服也穿得不怎么整齐的夏老师一屁股坐在地上,公厕一般都不太干净,没有谁会直接一屁股坐那儿。
再一看那滑到脚脖子的拖鞋,凌一大概懂什么情况了。
白光照在身上,夏风难受地抬手挡住脸,凌一赶紧挪开灯光,走到夏风跟前,把手电筒塞到夏风手里,自己转身就走。
夏风赶忙叫住她:“你去哪儿!”
因为有些怕,所以夏风的语气不复以往的温柔,反倒有些急。
凌一转身看她:“我去给你另外烧一壶开水,你这样子,恐怕要再洗一次澡。”
确实,公厕不干净,十天半个月没人来维护和打扫,站着洗都得生怕手脚碰到墙壁或地面。夏风刚才摔地上有些崩溃,一方面是又气又怕,一方面也是真的崩溃了,好不容易摸黑洗完澡了,一摔就白费了。
更重要的是,夏风也爱干净,在这样脏的公厕洗澡已经是极限了。现在直接摔在这样的地上,她直接崩溃了,索性摆烂一屁股坐实了。
“等一下,嘶~”夏风强忍疼痛,想要靠双手把自己撑起来,结果脚一用力,就痛得不行。
凌一逆着手电筒的光,微微眯起双眼,肯定地说道:“你崴到脚了。”
夏风紧咬嘴唇,她也知道自己崴到脚了,这下可好,别说再洗一遍,她连起都起不来了。
凌一蹲下来,弯腰抓住夏风的小臂,同时另一只手绕过夏风的背,搂着她的腰,说:“我扶你起来,手抓稳了。”
夏风忙摇头:“不不不用了!”
话刚说完,人已经被凌一稳稳地扶起来了。还好只是右脚崴到了,还能单左脚蹦跶。
夏风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了,凌小姐。”
凌一疑惑地歪头问:“为什么总是叫我凌小姐,好像顾客和服务员。”
夏风想了想,好像是因为凌一说她不喜欢被叫谁谁谁的妈妈,所以她就直接叫凌小姐了。
“那不然……”夏风心想,凌一今年也要27了,她才23,要不喊一声姐吧?
“凌一,”凌一重复着自己的名字,“直接叫名字就行。”
夏风点点头,凌一自己都这么说了,那她也不客气了。
很难想象,两个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人,住了大半年,竟然第一次开口直呼姓名。平常不是称呼“你”,就是“凌小姐”,要么好像熟得不用叫名字,要么生疏得好像不认识。
把人扶起来,靠着墙站,夏风忍着不适,又倔强地把手收回来了,这里的墙可没有什么光滑的瓷砖,只有掉灰和浸水的墙皮。
在夏风站不稳之前,凌一迅速把手电筒捡起来。
手电筒对着夏风照,怕她不自在,对着外面照又怕引来外人好奇窥探。于是,凌一把手电筒对着天花板,灰白色的天花板,在手电筒圆形扩散的灯光照射下,竟然还能反射出一点微弱的光,倒显得整个厕所有了一点亮度。
这点亮度,看不太清楚人脸,但能看清轮廓,不至于摔跤。
凌一又伸手扶着夏风,问:“我叫小小来陪着你,我去再烧一壶水。”
凌一没有说扶着,而是说陪着。在夏风着急忙慌叫住凌一的时候,凌一就知道,一向成熟稳重的大人,也会有怕黑的时候。
夏风赶忙又摇头:“太麻烦了,烧水太久,我桶里还有点水,将就着还能洗一遍。”
确实,夏天本来就不用洗太热,开水壶里还有剩的开水没兑冷水,现在稍微洗凉点,也没什么。
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凌一也不坚持,她点头说:“好,我站在这儿,你洗吧。”
夏风在昏暗的空间里瞪大眼:“啊?你站这儿我怎么洗?”
凌一反问道:“那我走了你不怕?”
夏风沉默,很想十分硬气地回一句“不怕”,但很可惜,大女人能屈能伸,她只能认了。
更何况,她现在脚崴了,得快点洗完澡回去看看严不严重。没有人扶着她,这澡还真不好洗。
于是,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凌一就这么笔直地侧身站着,扭过头去,不看夏风,免得对方尴尬。
夏风一边忍着痛,一边抓着凌一的手臂,借着凌一的力,勉强站着重新洗澡。
黑暗中衣料摩擦的声音,开水壶兑水、夏风头发扫过凌一肩膀,是一股特殊的水蜜桃香味,或许是夏风的洗发水味道。
可当凌一看向厕所里的垃圾桶,桶里的洗发水包装可怜兮兮地躺着,上面写着“玫瑰香型”,这味道不对啊。
那夏风身上的桃香是哪里来的?清新凉爽,有种说不出来的香甜。
温热的水汽裹挟着夏风身上的香味,仿佛雾气有形一般围绕着凌一。沾湿水的手,紧紧抓着凌一的手臂,修长的手指用力但又不敢抓疼了她,只能抓一下,松一下。
这是凌一化身成人的第一个夏天,她对夏天从来没有一个具体的印象,因为她根本就不是人,她没有人的感官,她对夏天的印象来自系统录入的词条释义。
而在这时候,凌一记忆里的夏天,总带着特别的蜜桃香气。这是凌一认为的夏天的味道,也是夏风的味道。
凌一扭过头,黑暗中夏风只看得见对方清晰的下颌线条,以及站得笔直的身姿。头发简单的用一根头绳捆着,并没有扎起,而是随意地搭在后颈,侧脸的白皙脖颈清晰可见,即便在昏暗的空间里,夏风依然可以看见凌一修长漂亮的脖颈。
凌一不像夏风认识的任何一个“妈妈”,她不喜欢开口闭口老公孩子,她甚至不喜欢开口。凌一给夏风的感觉一点都不像离异的单亲妈妈,也不像她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当然,凌一也不像男人。
这种奇怪的感觉,一直让夏风对凌一没办法像对待其他学生家长那般自然,总觉得,凌一有时候看她的眼神,好像看得过于清晰,好像她内心的一些想法都暴露在凌一的眼里。
夏风不喜欢这种感觉,但有时候,她不得不承认,凌一的这种“聪明”,在这时候,帮了夏风大忙。她看似冷漠,实则细心,会在听见动静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先出声询问情况,也会在她抬手挡住光亮的时候拿开手电筒,甚至是,听懂她羞恼话语中的窘迫,守在她身边。
夏风不喜欢沉默,总以为和人相处的时候没话说,显得尴尬。可凌一不同,夏风有时候单独和她待着,哪怕双方不发一言,夏风也不会觉得尴尬,就好像本该如此,保持安静,各做各的事,互不打扰,但又能在需要的时候直言求助。
从头到尾,两个人没再多说一句话。夏风艰难地洗完澡,重新穿好衣服,在凌一的搀扶下,两人回了家。而后凌一自己再折返回来,把落下的桶和开水壶全部提回去,顺带还把需要烧的水也给接够。
凌一刚到门口,正要换鞋进屋,就看见屋里夏风坐在她铺好的长椅上,赵小小和叶小曼踩着拖鞋哒哒哒在屋里跑,拿来红花油递给夏风。家里没有冰块,冷敷是不行了,只能先抹点药。
赵小小关心夏风得很,良师如母,在凌一不曾出现的原剧情里,赵小小最在乎的亲人,不是她的血亲父母,而是良师夏风。
两个小的围着夏风,夏风面带微笑,安慰她们俩自己没事。
此时的夏风,温柔如水,绝美的脸庞上是欣慰的笑。
凌一心想,她刚才帮了夏风,怎么没见夏风笑这么温柔?
晚上收拾得差不多了,凌一赶两个小的去睡觉,明天还要招待客人吃饭,早睡早起才有精神。
赵小小和叶小曼一人扶一边,把夏风扶回房间睡觉,比凌一积极多了。
夏风不忍拒绝两人的好意,虽然被扶着,但不敢像抓着凌一那么用力,总收了几分。
在进屋之前,夏风忍不住回头,正好和凌一的视线对上。
夏风嗫嚅着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
直到全屋都关了灯,只有空调呼呼作响的声音。
为了省钱,全屋只用一台空调,想吹冷气,就得把门敞开。不管是凌一的主卧还是夏风的次卧,都是大敞开门。
凌一躺在客厅长椅上,正要睡着之际,听见有人下床,踩着拖鞋蹦蹦跳跳的声音,一抬头,正好听见夏风小声问:“凌一,你睡了吗?”
凌一回了一句:“快了。”
夏风尴尬地道歉:“不好意思,打扰到你睡觉了。那个啥,今天晚上……谢谢你了。”
凌一在黑暗里只看得见夏风在门口的身形轮廓,她淡淡地回了句:“不客气。”
夏风舒了口气,语气终于恢复轻柔:“那……晚安,祝好梦。”
“晚安?”凌一头次听人这么跟她说,既觉得新鲜,又有种心痒痒的感觉。奇怪,她哪儿来的心?
第33章 宴席
本来凌一是打算在家自己做一桌子好菜招待客人,主要就请了三姐两口子,王婶一家,叶小曼的爸妈在外打工,家里就王婶、叶阿公、叶小曼弟弟。叶家四口人,凌家四口人,外加一个夏风,总共才九个人,在排排楼的客厅一张圆桌子刚好坐得下。
但是令人没想到的是,早上凌一刚要去买菜的时候,就在楼梯间碰到了将要下楼的刘大姐。
刘大姐听说凌一要给女儿庆生,热情得很,说也来帮忙做饭做菜,这下好了,刘大姐一家也来的话,那客厅怕是坐不下这么多人。刘大姐一家人不少,周洋周海两兄弟,她老公,她公公婆婆,这再怎么也要坐两桌,就凌一她们租的房子,一桌够呛,两桌想都别想。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刘大姐虽然偶尔热情过头,但不得不说,她确实帮了凌一和夏风许多。
年后凌一的凉菜店和裁缝铺稍微有点起色,屋子的房东知道了有些不高兴,拿她的居民住房来开店,那可就不是一个价钱了。
所以当时的房东来收下个月房租的时候,就委婉地提了涨房租的事。
说实话,凌一挣的钱也都是辛苦钱,每天起早贪黑地卤肉拌菜,熬更守夜地缝补做衣裳。她挣的钱,一要供赵小小读书,二要维持两母女的生计,三呢还要存点钱添置家具。这房东不算实在,凌一三人搬进来的时候,家具少得可怜,连冰箱都没有,空调还是凌一夏风凑钱安装的。
当时刘大姐就在凌一屋外,正打算称点肉菜回去,结果刚好她就和房东认识,两人聊了好半天,刘大姐硬是给人劝住了涨房租的事,只不过,凌一这边得三个月交一次房租,不能像之前那样一月一交。
不止这点忙,平日里刘大姐还常让她家周海送点吃的下来。有时是她们家自己熬的猪油,又或者是炖煮的海带猪蹄汤,总之,凌一光是从周海送下来的食物,都学到不少菜的做法。
没有提前请刘大姐,属实是因为凌一忘了,或者说,她好像压根没想起来这一茬。
没办法,人家平时帮衬许多,不可能你一点回礼都没有,于是今天本打算在家庆生,也只能换到外面去。
三姐来的时候,听夏风和凌一在商量去哪家订两桌子菜,她也来劲儿了。
三姐和三姐夫是吃惯了好东西的,在家吃凌一厨艺好,她们没啥可挑剔的,但要去外面吃,那可得选好的。
最后选中了镇上一家专门做宴席的饭馆,订了两桌子菜,肉菜占大多数。
每桌的菜都一样,十几个人分两桌坐,本来刘大姐想让她老公和三姐夫几个男的抽烟喝酒的坐靠空调一桌,结果她儿子周海想和夏风坐一桌,夏风又只和凌一、赵小小熟,三人要坐一桌,三姐又要和凌一、赵小小坐,所以这一桌靠空调近的一桌,是男女老少都有。
刘大姐和王婶还有她公婆、两家的孙子,外加一个刘大姐的老公,这分桌还是她们第一次碰见。
三姐夫本来戒烟很久了,年初那会儿回凌家,又被凌家男亲戚们带着开始抽烟,现在三姐快生了,他也不敢当着三姐的面抽烟。
周海更是怕在夏风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压根没带烟出门。
赵小小要和叶小曼坐一起,她左边是叶小曼,右边是凌一,凌一的右边就是夏风,夏风右边又是献殷勤的周海,总之主打的就是混乱。
周海这人是真看上了夏风,一个劲儿地找她搭话,只可惜,到底因为两人家境相差太大,聊的话是南辕北辙,常常夏风说她大学的事,周海就说他哪个初中同学辍学不读书反而当上了大学生的老板。
夏风说新的扶贫政策,周海说镇上开了家新的ktv;夏风说今年有好多沿海企业来Y省建厂,周海说他想出去打工。
两人是你说你的,我聊我的,能对上一句话,就算不错了。
倒是三姐两口子,听到夏风说的沿海企业来Y省建厂,两人正挑着菜呢,不由得对视一眼。
Y省就是她们土生土长的省份,茶水镇隶属于柳川县,柳川县属于盘龙市,而盘龙市属于Y省。Y省在全国是经济排名靠后的贫困省,柳川县更是贫困省中的贫困县。
三姐夫的老家G省则是经济发达的沿海省份,G省不仅经济发达,而且人力资源也相当丰富,好多Y省的人打工,除了去省会城市梦城,那就是去G省。
夏风虽然是城里人,但她也没敢选离家太远的省份去支教,不然怕去了乡下连方言都听不懂,更难受。所以她才来了自己所属省份下的贫困县中的贫困镇里,至少能听得懂一点方言,饮食各方面也能更快适应。
不像三姐夫,G省方言和Y省方言那是天差地别,不说普通话,那就完全没法交流。
过年那会儿,三姐夫自己说着一口还算标准的普通话,和凌家那群男人的着方言塑料味的普通话沟通,交流困难得很。
所以三姐夫和凌家、周家的男人们都聊不来,他们的文化水平不高,普通话更是塑料且尴尬,还不如和老婆小孩坐一桌,至少小孩子的普通话还稍微标准些。
夏风是当老师的,人又是城里来的,普通话标准得很。三姐夫听夏风提起建厂的事,和三姐对视一眼,还有夏风开头提的扶贫一事,三姐夫看向夏风,夏风朝他微笑点头。
凌一既能说普通话,也能说方言,她听夏风说这些,以为只是随意闲聊,却没想到,三姐两口子表情有些微妙。
沿海企业,好像三姐夫所在的G省就是沿海省份,怎么,三姐夫的企业也要来Y省建厂吗?
可是在原剧情里,好像没有这回事?
凌一找了找原剧情,由于原身并未带着孩子离婚,所以也没有过年回凌家的事,原身是等过了十五元宵才回的娘家,结果那时候三姐两口子早就走了,压根没碰上。所以在原剧情里,根本没提这两口子的事。
而且本来要被迫退学的赵小小,早该在凌一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死去,由穿越者代替的赵小小,则会通过自己的智慧,找上了夏风求助。夏风见不得这么聪明的孩子就因为家庭原因放弃读书,于是自己出资资助了赵小小,并且给赵小小申请了住学校宿舍。
后面赵家人在夏风的劝说下,又听说可以不用付赵小小住宿的钱,心想着免费住不就等于占便宜吗?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这才让赵小小继续读下去。
如今虽然剧情偏离了太多,但D国原本的政策应该不会发生太大变化。
凌一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夏风,询问:“夏老师你说的扶贫政策,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风一愣,没想到凌一会关心这些事,她跟好多人说这些,她们都不爱听。你看那周海,夏风提这些,他就只会转移话题。
但既然有人关心自己提的事,夏风还是高兴的,扭头和凌一说起了这个政策。
三姐两口子虽然没插嘴,但也都竖起耳朵在听。
原来是今年四月份新出台的政策,除了国家出钱扶贫外,还会给予一些资助扶贫的企业减免税收的优惠。而扶贫除了政府一对一给乡镇贫困户扶贫外,还有定向的教育资源扶贫,和一些名人富人做慈善捐修学校差不多。不同的是,企业捐助的这部分钱或者是帮忙修学校、图书馆、宿舍等是免税的,除此之外,还能给予企业自身额外的税收减免。
周海听得头大不已,说不出话只能来回几个“好”字应付,夏风是越说越起劲,她还和凌一说,她们茶水镇小学和初中都有企业一对一帮扶资助,说是要给建学生宿舍,以后那些大山里的孩子,就不用每天天不亮从山里走到镇上来上学,能直接住学校宿舍。不止如此,学校里还有一对多的资助名额,专给学生的,那些城里的、有钱的,资助学生读初中、高中甚至是大学,前提是你能考得上,一年资助一定的学费和生活费。
如果赵小小上初中后,成绩好了,或许也能申请这个名额,到时候,凌一一个人供孩子读书的压力就会小很多。
赵小小初中时的大部分开销是夏风资助的,但是上了高中压力就大了。普高还好,一学年两千多学费,不算什么班费、校服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费用。普高尚且如此,职高就更贵了。
所以赵小小的高中,也是有人资助的,只不过这个人,原剧情里没有提,只说了是一个有钱的企业家。而且也不是一对一的资助,而是那个企业家资助了茶水镇初中好多个学生,但是只有赵小小考上了好高中。
有钱的沿海企业家?凌一的目光转向低头干饭的三姐和三姐夫,两人心虚地低下头去,恨不得把脸埋进饭碗里。
这个企业家,不会是三姐两口子吧?
凌一没有傻到在饭桌上问三姐,如果在原剧情里是三姐两口子资助了赵小小,那么现在以她们之间的关系,大概率不会有改变。这种事打不打听都没有太大影响,凌一就没那么好奇。
因为只有两桌菜,而且叶家和周家两家人来吃饭,凌一都没有收她们的礼钱,这也算不上大宴,所以中午没吃完的饭菜,干脆就打包带回去自己一家人晚上吃,不需要留在饭馆里再给客人们吃晚上那一顿。
三姐说要跟去排排楼坐一坐,反正她下午没啥事,还不如跟两个小的一起玩。
周海自然也要回排排楼,她们一家都住三楼呢。为了能和心上人相处多一点,周海干脆和三姐提议,下午打麻将,就在客厅打,小孩玩小孩的,大人玩大人的,至于凌一,她玩不来麻将,也不爱玩,想干嘛干嘛去。
三姐也好久没找人打麻将了,这G省的麻将规则和Y省略有不同,她还是习惯老家的规则,经周海这么一提,瞬间就来劲儿了。
一行人慢悠悠往家走,另一行人则气冲冲往这边来。
第34章 意外
赵家伟昨天得知前妻要给女儿庆生,他哪里肯错过,女儿是自己的女儿,前妻是自己的前妻,哪有不请他的道理,爸爸给女儿庆生,那不是理所应当吗?
所以,哪怕凌一没给好脸色,还丢下儿子和他走了,但他还是要找上门去吃这顿饭。他吃的是饭吗?他是来见老婆的。
结果可想而知,赵家伟也不是个能早起的主,从大山村到茶水镇不管是走路还是坐车都要不少时间,他又因为起不来错过了王婶一家出门的时间,只得自己带上赵轩耀坐三轮车进城。
排排楼好找得很,赵家伟只知道凌一目前租住在排排楼,但等他人到了排排楼,看见两边都是排排楼,具体凌一住哪一边、哪一层、哪一间,他还真不知道。
赵家伟没办法,只好先就一楼的住户打听情况。
这一片区数凌一家的拌菜最好吃,也最实惠,好多人家也都认识她。赵家伟稍微一提名字,说自己是凌一老公,都不说前夫,邻居们就懂是哪家了,给他指了路。
但很可惜,赵家伟来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凌一因为客人较多,打消了在家庆生的念头,带着大家下馆子去了。
赵家伟找到凌一家门的时候,只看见两张招牌和紧闭的门窗。
赵轩耀饿得不行,拽着他爸要买吃的,赵家伟又不想错过凌一回来的时候,只好拦住一个挑扁担卖凉面的人,两父子吃了点东西垫肚子。
一碗凉面一块五,两碗就是三块,出来时又坐了三轮车用掉一块钱。还没等找到凌一,就先花了四块,赵家伟心里直滴血。
四块钱啊?最便宜的西参烟才三块钱一包,他都能买包烟了。
今天光是花钱,就让赵家伟一肚子火了。他上半年出去干活,一分钱没拿到,想追债,人家都跑了,他都没地儿追。灰溜溜回老家,也没找到正经的活干,在家种地累得半死,地里的粮食和蔬菜也仅够自己一家老小吃,卖也卖不到几个钱,一天挣个几块钱都算不错了。
赵家伟听楼下的邻居说,凌一开的卤菜店,光是一斤卤肉就得七八块,每天不知道得挣好几十。假如每天挣三十,一个月那就是九百块,他出去打工累死累活一个月也才一两千块钱,怎么凌一赚钱就这么容易?
他只看见了凌一离了他日子还过得不错,有钱赚有地方住,却不知道凌一住着连厕所和水管都没有的屋子,冰箱没有,空调也只能和人搭伙买,当天卖不完的菜就得自己吃了,赵家伟只看到进账,没看到凌一做这些凉菜卤肉天不亮起来烧开卤水,每天投进去还有那么多成本。
赵家伟是满心不甘等在楼下,和人闲聊的时候,又听人说,经常有个年轻瘦高的男人去光顾凌一家的生意。一开始赵家伟以为是他认错的三姐夫,就说那是他三姐夫,不是别人。但是又听对方说,那男人是一个人去店里的,听描述,那长相和年纪不像三姐夫。
毕竟,三姐夫去哪儿都带着三姐,三姐挺着个大肚子,非常明显。
其实,那人口中的年轻男人确实不是三姐夫,而是周海。
周海是常借着买凉菜的由头去和夏风说话,没想到被不知情的人,错认为对凌一有意思。那人也分不清那家店是凌一在经营还是夏风在管,毕竟两人都年轻漂亮,住在一起,好多人连谁是谁都没分清,更何况分清谁离了婚谁没离。
而且,好多人看凌一那“死人脸”,哪有为人妻子的样子,反倒是温柔的夏风,更像是会喜欢男人的样子。
于是,赵家伟在楼下听这些人说周海怎样追求夏风,在他看来,竟变成了前妻和外面的年轻男人勾勾搭搭。
他就说这凌一怎么这么着急离婚,明明两人也没吵大架,再多的问题,以前不都忍过来了,为啥今年就要闹到离婚的地步,果然是在外面有人了!
一个女人怎么可能不想要男人,只有可能不想要他这个男人,还有别的男人存在!
凌一不仅自己离了婚,竟然还带着他的女儿去和那个男人勾搭,她知不知道,后妈顶多苛待打骂前妻的孩子,但继父却有可能伤害骚扰前夫的女儿!
赵家伟自己是男人,他脑子里关于男人能干出多么没下限的事一清二楚,以己度人,说的就是他。
在怒火冲天等待凌一回来的时候,赵家伟终于看见了凌一一行人从街口走来,旁边邻居给他指了指那个年轻男人是谁。果然,那个年轻男人不是三姐夫,而是一个他没见过的男人。
周海好歹也是仪表堂堂,平常要在信用社干活,酷爱穿西装或衬衫,再打上领带那叫一个气派。
真正有钱的三姐夫反倒是短袖沙滩裤外加一双人字拖,不谈生意的时候和街边闲散人员没什么区别。
聪明人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再生气也要问清楚了再发难。但有的人,又蠢又穷,也是有道理的,这世上总不缺蠢货和莽夫。
赵家伟怒气上头,抢过嘴碎邻居的洋铲,抡得呼呼作响,直接朝凌一冲过去。
此人来势汹汹,是个人都知道他要直接动手,嘴里还大喊着“我要打死你这个娼妇”。
赵家伟手里的洋铲和一般的簸箕还不同,城里人用的簸箕好多都是塑料的,又或者是铝制的,可乡下人用的洋铲那是实打实的铁锹,既能用来田间刨地,也能用来在屋里铲垃圾。
要说打架,凌一不见得占下风,她那卤肉的大铁锅,深半米,装满卤水和肉菜,几十斤绝对是有的,她都能自己抬上抬下,可见平时力气有多大。
可关键是,赵家伟手里有个洋铲,这一铲子要是落人头上,不打得头破血流不算完。
赵家伟的目标也相当明确,他就是冲凌一来的,丝毫不给大家解释的机会,旁人甚至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发难,就因为他女儿庆生宴不请他吗?至于这么小气吗?
一时之间,人仰马翻,谁拦他,他就给谁一铲子。小孩子吓得尖叫哭泣,大人们去拦反倒挨了几下。
凌一可不怕他,硬生生挨了一铲子,被打到肩膀上,她反手去夺赵家伟手里的洋铲,一肘子击打到赵家伟的喉咙上,打得他又痛还忍不住干呕,手上力气顿时就松了。
凌一顺利夺过洋铲,正要回击,给赵家伟头上来几下,却听见三姐夫的尖叫声。
“老婆!老婆!”
原来是混乱中,三姐不知道怎么,被赵家伟一铲子差点误伤,吓得摔倒在地,受到惊吓刺激,又摔疼了,竟然羊水破了。
凌一心头一紧,赶紧转身,顾不上收拾赵家伟,赶到三姐旁边。
三姐已经痛得满头大汗,抓着三姐夫的手,不住地哀嚎:“好痛!肚子好痛,下面也好痛!”
三姐夫急得不行,要把人扶起来:“快快快,帮忙扶上车,我们开车去医院!”
凌一立刻按住三姐夫的肩膀:“车子停哪儿的?”
“就在街边上,”三姐夫急得甩开凌一的手,“别说那么多了,快来帮忙啊!”
凌一看了眼三姐,再看一眼其他人,大家都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王婶一家也来帮忙,但慌得很,有些六神无主,凌一反倒冷静得很,她推开四周围拢的人:“别挤着她,给她腾出地儿呼吸空气。开车去县里,少说也要两个小时,县里有红绿灯斑马线,不知*道又要耽搁多少时间。有这时间,不如来个人跟我把三姐抬到镇上医院去,直接就在镇上生了。”
其实,茶水镇哪有什么大医院,只有一家镇中心卫生所,除此之外还有两个私人诊所。
三姐夫已经慌神了,他可不敢让老婆在这种小地方生孩子,医疗条件这么落后,万一出什么事呢?
可要是三姐真的撑不到去县医院,路上耗费的几个小时,耽误了时间怎么办?
这是个两难的决定,凌一当机立断,从旁边一家副食店接来一张木梯子,招呼三姐夫:“把她扶到梯子上,我们直接把人抬到卫生所去。”
茶水镇不大,很多重要的场所都在国道上,也就是镇上的主干道。不论是镇中心的卫生所,还是镇政府,又或者是派出所,都在一条街上。
排排楼对应的是主干道通往农贸街的支路,是一条下坡路,小汽车不方便进来,但是往上坡走几步路,就能走到主干道上。
确实,如果两三个人抬,反倒比直接开车快一些,因为卫生所就在不远处。
三姐夫很纠结,但是凌一不给他纠结的时间,三姐夫还没动,凌一就又使唤周海和王婶老公帮她把三姐抬到梯子上。
木梯子当然不舒服,但要是人背过去,怕把肚子给挤到,几个人抬也怕抓不稳手脚,还不如稍微膈一下,忍忍就到卫生所了。
凌一严肃起来,气场特别强,别说周海这个年纪只小她一岁的人,连王婶老公,大她二十岁,也被她的气势唬住了,脑子一片空白,稀里糊涂地帮忙把三姐抬上木梯子。
一行人抬着哭天喊地的三姐,乌泱泱往卫生所去。
赵家伟被凌一抢过洋铲后就躲到了一边去,他儿子赵轩耀刚才躲一旁,现在才跑出来,抓着赵家伟的裤子说:“爸爸,我们还去找妈妈吗?”
赵家伟看着地上那一滩,不知道是羊水还是血的东西,吓得脸色煞白,抓着儿子就跑了。
四周看热闹的人指着赵家伟,嘴里不知道在说什么。
虽然不清楚赵家伟和三姐的关系,但闹成这样,一旦出了人命,赵家伟怕是脱不了干系。
指挥众人把三姐送去卫生所,凌一和三姐夫都被赶到了外面,三姐在里面生产,叫得撕心裂肺。
如果按结果来看,赵家伟这一下要是害得三姐一尸两命,那他肯定是脱不了干系,甚至可能坐牢。他一坐牢,凌一这边就清净了。
但凌一不想要这样的结果,三姐不应该这么死去。而赵家伟这种人,就算坐牢了,也最多关几年,出来后说不定还会寻仇。
无论如何,凌一不希望三姐死。即便没有后面的坏结果,她也不希望三姐死。
第35章 生产
三姐被推进产房后,在里面整整哀嚎了几个小时,痛晕又疼醒,等在外面的人无比心焦。
赵小小和叶小曼两个还是孩子,已经吓傻了,缩在冰冷的医院长椅上。
夏风也是第一次碰见这种事,她是读过书的,有见识也知道生产是件不容易的事,可她完全没想到这么痛苦,光是听三姐的尖叫,她就听得头皮发麻。
三姐的痛哭哀嚎从一开始的尖锐,到后面的嘶哑,外面的人听了都忍不住胆寒。
生产可能是个漫长的过程,所以晚上那顿怕是没办法再招待王婶和刘大姐一家,她们两家陪着等了一会儿,也帮不上太大的忙,最后只能各回各家。
凌一几个倒是没走,她守在外面,三姐夫是外地人,有时候听不懂茶水镇人的方言,凌一在,才算有个人能帮上忙,不管是办理住院手续,还是交钱啥的,有凌一在,三姐两口子才不算孤立无援。
只是,凌一是大人,守在这里还好,赵小小还小,她守在这里不起什么作用,反倒要让凌一分一份心去照顾她。
所以凌一拜托夏风带着赵小小先回去,她们中午打包的饭菜还能热了晚上吃。夏风虽然不擅长在厨房忙,但赵小小会热菜煮饭,一大一小有个照应。
安排好一切,夏风也牵着赵小小走了,凌一跟三姐夫一起去把手续办了。
卫生所不像大医院那么多复杂的程序,基本上也就是签个字、交个钱的事。卫生所总共两层楼,一楼有门诊和急诊,二楼是病房,中间有个院子,院子连通大门,里面停着镇上唯一一辆救护车。这辆救护车很小,比一般的越野车还小,主要是为了能去到茶水镇附近各乡镇,有些土路不好走,车子大了反而进不去。
三姐夫交钱办手续的时候,跟护士说什么一切都用最好的,但卫生所的条件也就那样了,再好能好大哪里去。而且,什么都用最好的,你跟人家药房的护士说有啥用,你得跟产房里的医生说。
三姐夫是经手了不少大生意,也见过大风大浪,但守着老婆生产还是第一次,而且这次的生产还不是正常的顺产,而是刺激之下的早产。
这比预产期早了两个星期,而且还出了这样的意外,不知道能不能母子平安。
三姐一直生产到晚上八点,还没结束,凌一肚子饿了,她猜三姐夫也是,劝了一句对方不为所动,凌一也不废话,转身就走了。
凌一本想就在卫生所外面随便找家面馆吃晚饭,不过这都八点了,外面面馆全都关门了。
倒是有一些小饭馆开着,可开在卫生所附近的饭馆,价钱都比普通饭馆贵一点,而且味道也很一般。
凌一走过一家,拿起塑封满是油的菜单看了一眼,又立刻走了出来。
下一秒,凌一就看见一个端着铁饭盒,匆忙往里走的身影。
“夏风?”自打夏风说不用时刻叫她老师后,凌一就改口了。
夏风往里冲的劲儿一下停住,回头,脸上带着笑,清亮的眼眸如夏夜繁星:“你在外面啊,我给你和张哥带了饭来。”
三姐夫姓张,三姐偶尔会管他叫老张。夏风当然不能跟着三姐叫对方老张,也不适合跟凌一喊姐夫,只能叫张哥。三姐夫大夏风八岁,喊声哥也不过分。
凌一视线往下,落在夏风的右脚上,问:“你的脚没事吧?”
昨晚夏风扭到脚,还好及时抹了药,今天还有些痛,但能走路,回去的时候,慢慢走也还好。就是来的时候有些急,总担心饭菜冷了。
铁饭盒分两层,是扣式的老饭盒,说是铁,其实应该是铝,重在便宜,保温性能就不好说了。
还好排排楼离卫生所不远,夏风走快点就不用怕饭菜冷。可是,走快点,脚开始疼了,夏风忽略掉脚疼,举了举饭盒示意:“我早就没事了,走吧,进去里面吃。”
外面热,卫生所里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也没听见空调外机的声音,偏偏就是要比外面温度低不少。
凌一走过去,自然而然接过饭盒,扭头一看夏风有些不太自然的走姿,她靠近夏风一些,朝夏风伸出胳膊肘。
夏风一愣,凌一默默地看着她,没什么表情,但夏风却从对方的肢体动作中看出了一丝体贴。
夏风莞尔一笑,手搭上凌一的胳膊,挽着对方胳膊往里走。
三姐夫虽然吃不下饭,但人家都把饭送来了,多少还是得吃点。
两层的铝饭盒,上面是给三姐夫的,下面是给凌一的,饭盒里装的饭菜都一样,左边是菜,右边是饭。
饭是赵小小煮的,软硬适中,菜也是赵小小热的。因为都是中午打包回来的剩菜,所以也不需要什么厨艺,往锅里一倒,开火加热,稍微用锅铲翻炒一下就行。
叶小曼下午就跟王婶回家了,要是让赵小小一个人来送饭菜,夏风总觉得不放心,干脆就自己亲自来送,至少,她是个成年人。
夏风走得急,再加上盛夏本来就热,饭菜热乎着,凌一三下五除二吃完自己碗里的,三姐夫还在唉声叹气。
夏风也不能久待,家里就一个小孩,她和凌一至少有一个得回去。
夏风脚不舒服,凌一肯定让她先回去,自己再守一会儿三姐。
夏风点头同意,也不和凌一客气,她本来和三姐一家的关系就浅淡,和凌一也只是合租的关系,能平日里帮衬一二算不错了。
哪怕是在盛夏,八九点天也黑了,凌一跟三姐夫打了声招呼,就去送夏风回去。
从卫生所往排排楼走的路不长,但是因为茶水镇经济不咋地,没什么夜生活,八九点大多数店铺都已经关门,这一路回去,连路灯都没有,乌漆嘛黑。
夏风是很怕黑的,她不仅怕黑,还怕鬼。在她读书那会儿,经常传看一些杂志,上面有伦理道德故事,也有恐怖且无逻辑的鬼故事。
虽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但那鬼也是人死后变的,活人尚且有好人坏人,那鬼不也应该有好鬼坏鬼吗?好鬼或许不会伤害无辜的人,那坏鬼呢?
反正,哪怕这辈子活得还算敞亮,夏风也依旧怕鬼。
至于凌一,她压根不认为有鬼存在。夏风是该世界土生土长的人,她的思维皆以本世界为基础。可凌一是修复局的系统,她知道这宇宙中还存在着万千世界。
其中当然不乏存在牛鬼蛇神的世界,但很显然,夏风所在的世界不是。
就算是,凌一也不怕。
但是某人跟她一起走着,挽着她的那只手抓得越来越紧。
在疼痛感上来的同时,凌一终于出声提醒:“夏风。”
夏风吓得肩膀一跳:“哎?”
凌一扭头看她,认真地说:“你应该知道的吧?这世上没有鬼。”
夏风点点头:“我知道啊。”
夏风好歹是大学毕业,接受的是正儿八经的科学教育,凡事要讲究科学,没看她们一路走过来,走进排排楼所在的小街,墙上还有“讲科学、破迷信”的喷漆吗?
夏风嘴硬道:“可我又不只是怕鬼,我是怕黑,谁知道黑暗里藏着什么,有变态杀人狂怎么办?”
这么个平静又贫瘠的小镇上,会有变态杀人狂?
凌一不戳破对方,而是在终于抵达排排楼时,拍了两下手,楼梯间的灯就亮了。
有了光,夏风就好受很多,她这才松了口气,也才发现。原来一路走来,她不仅是抓凌一的胳膊越抓越紧,还不知不觉地把头靠在了凌一的肩膀上。
两人身形差不多,头靠在一方肩膀上,另一方的脖子应该会有点不舒服,可一路上,夏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现在有光了,夏风赶紧挺直腰板,轻咳两声,掩饰尴尬。
谁知,凌一压根没在意这一点,夏风偷偷扭头去瞧凌一的表情,只看得见对方一如既往冷淡的侧脸。
夏风松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回想了刚才她靠在凌一肩膀时的感受,好像还挺……有安全感的。
送夏风回家,凌一拿上了毛巾脸盆等洗漱用品,如果三姐今晚还生不下来,估计两口子都要在卫生所住,临时去买,连小卖部都关门了,没地儿买。
回来时凌一没什么感觉,现在一个人走到楼梯间,灯在她下楼的脚步声之后亮起,她突然回头看了眼家门。
排排楼的走廊没有灯光,公厕灯也坏了没人修,凌一突然想到,从家到卫生所总共也就两三分钟脚程,回来时天当然是黑的,可去时,也不见得亮到哪里去。
也就是说,夏风送饭来的时候,天就已经黑了,她是一个人走过这一段没有光,也没有人的路。
凌一看着这一排房子,零零散散有些昏黄的光亮从各家窗户中露出来,独属于她家的光也在其中。
所以,夏老师给她送饭,也是卯足了勇气来的吧?
等凌一回到卫生所,三姐夫人不在走廊,她听见里面传来三姐两口子的说话声,还有医生护士走来走去的动静。
三姐正好被推出来,将要被送去病房。看样子,是在凌一走的当口,正好结束了生产。
凌一走上前,问:“怎么样?”
三姐面无血色,满头大汗,衣服早就被汗水浸湿,除此之外还没来得及换的裤子和衣摆也有着明显的血迹。
三姐实在没力气说话,只是朝凌一摇了摇头,三姐夫在一旁也跟着脸色发白,好像他也生了一样,声音颤抖:“你姐没事,母女平安。”
这八个字,让凌一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吊在心口的巨石终于放下。
转到病房的三姐,终于有力气喝点水吃点东西,饭菜还是三姐夫刚才没吃完的,温热着,用力生孩子生了十个小时,人像被扒掉一层皮一样。
三姐夫一边忙前忙后给喂水喂饭,一边挨护士的骂,说产妇不能吃这么重口的饭菜。不过眼下这个点了,也没别的可以吃。
三姐有力气说话后,闹着要看孩子,护士只好给她又抱过来。
凌一傻愣愣地站在一旁,看了眼三姐的女儿,脸皱巴巴的,还沾着不知名的液体,凌一没忍住,吐槽道:“有点像猴子。”
三姐用尽力气瞪她一眼:“你放屁!你小时候能好到哪儿去,你刚生下来的时候也跟猴子一样,而且十岁前你都黑不溜秋的,还是只小黑猴。”
三姐夫见三姐有力气骂人了,终于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笑着跟凌一说:“四妹,今天真得感谢你吧,得亏你让人把我老婆送来卫生所,人医生都说啊,要是真让我给送县里去,怕是在路上就……”
后面的话,三姐夫就不说了,怕说出来不吉利。
凌一淡定点头:“人没事就好。”
凌一把洗漱用品给人放下,三姐一家三口今晚还有接下来好几天都要在卫生所病房住,这些东西都用得着。
三姐抱着孩子,还不忘看了眼凌一,虚弱的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慈爱:“你赶紧回去吧,都这点了,不用守着我,有你姐夫在,啥事我使唤他就行。小小估计还在家等你呢,回去吧回去吧。”
有的人说话总爱重复,既是叮嘱,又用着云淡风轻的语气,凌一一开始不理解,后来也渐渐懂了这话语中饱含的感情。
第36章 离开
凌一回家后,赵小小和夏风都还没睡,两人记挂着没回来的凌一,也担心着卫生所里的三姐。
得知三姐母女平安后,赵小小高兴得蹦了起来,夏风长出一口气。
幸好有惊无险,不敢想象要是三姐出事,今天夏风见到的那一幕,可能就会成为她心里抹不开的阴影。
赵小小缠着凌一问新妹妹长得可爱吗,凌一想了想新生儿的长相,老实说:“有点丑,像猴子。”
赵小小一愣,可惜地“啊”了一声。
夏风瞪了眼凌一:“小孩子刚生下来都那样,再说了,小婴儿管她可不可爱,在自己妈妈看来,都是最好看的。”
凌一回想起三姐面带微笑看孩子的样子,她从来没见过三姐那般温柔慈爱的模样,不管是原身记忆里的三姐,还是她最近半年相处的三姐,雷厉风行、牙尖嘴利,哪有半点温柔的样子。
虽说有句话叫为母则刚,但凌一却觉得,有的人是为母则柔。当了母亲之后,便有了软肋,心也有了柔软的一块地方。
时间已经不早了,三人洗洗睡,赵小小临睡前,还缠着凌一问,为什么妹妹出生,她这么开心,当年她弟弟出生的时候,她虽不懂事才三岁,却一点也不开心,在长大之后,更是只隐约记得有的长辈告诉她,有了弟弟,爸爸妈妈就不爱她了。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凌一看着赵小小躺床上后还喋喋不休的样子,肯定地说:“因为你爸妈不懂得爱人,她们谁都不爱,只知道算最简单的账,认为生儿子是最容易的养老投资。”
赵小小转过身看着凌一,问:“那妈妈你现在懂了爱吗?”
这要凌一怎么回答,她现在当然不懂爱,她就是个系统,哪里懂什么是爱。
但当着赵小小的面,凌一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差不多吧,快睡觉,明天带你去看妹妹。”
果然,赵小小一听明天可以去看妹妹,高兴得立刻把爱不爱的问题抛之脑后。
通畅的房间里,人说话的声音再小,于寂静的夜里,都会清晰地传入屋里每个人的耳朵。夏风听着赵小小和凌一的对话,想起爱和不爱的问题。
凌一在回避这个问题,为什么?
第二天一早,凌一做了早饭,三人在屋里吃完,凌一又给三姐两口子下了面。
上午赵小小陪着三姐看妹妹,中午的时候,还没等几人商量吃什么,昨晚上得知消息的凌家爹妈就赶来了镇上。
昨晚三姐母女平安,三姐夫还是打电话通知了岳父岳母。凌家原先是没有电话的,还是三姐两口子回来后,觉得没有电话不方便,才出钱给安装的,现在凌家成了七里屯唯二的拥有自己电话的家庭。
要说凌家爸妈不爱三姐,但她们又是凌晨几点钟,在七里屯没有车到镇上的情况下,硬是靠两条腿走出来。凌家爸妈比赵家老两口还要年长一些,两个都已经六十多,凌家大姐都四十多岁了,更别说这两个老的。硬生生从屯里走出来,早饭也没得吃,现在是饿得头晕眼花。
看见三姐平安,凌妈妈气得破口大骂:“赵家伟那个龟孙儿,我明儿就去她们赵家要个说法,得亏我家三妹没事,要是有啥问题,我让她们全家陪葬!”
有的地区会管自己的女儿叫几妹,或者幺妹,只有一个女儿也会直接叫妹妹,这就和什么娃一样是个称呼,不止表辈分。
说是这么说啦,三姐抱着孩子却不认为她爸妈真会因为她和赵家人拼命。
凌家老两口关心完三姐,又马上问起外孙女户口什么时候上,打算取什么名字。
三姐夫立刻搭话,说孩子户口上他老家,到时候可以分老家的拆迁房,名字昨晚两口子也想好了,就叫张爱凌。
凌是三姐的姓,张是三姐夫的姓。其实对于很多夫妻来说,爱不爱的不那么重要,能一起过好日子才重要。可三姐还是很看重爱这个字的,她自小没有从父母那里得到爱,就期望着能从别人那里得到。
父母对子女的爱她没能得到,那男人对女人的爱她总能得到吧,还有未来子女对父母的爱,她也能得到吧。
凌家二老听了,连连点头:“爱凌好啊,好得很。”
凌一不合时宜地问了句:“为啥不叫凌爱张?”
全家人看向她,沉默几秒,凌妈妈瞪了凌一一眼:“你会不会说话呢,爱张爱张,你自己听听好听吗?再说了,这孩子肯定跟姑爷姓啊,你说什么呢。”
凌一刚想说孩子是她三姐生的,不就应该跟三姐姓吗?
但话还没出口,夏风就赶紧伸手拽了一下凌一,朝她眨眼。
这就是在示意她别乱说话,凌一无语,不解的眼神落在三姐身上。
三姐抱着孩子,坐在病床上,没说话,和凌一对视后,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去。
凌一又想到了她刚和赵家伟离婚那阵儿,带着赵小小想去改姓,结果被告知,未成年子女改姓,需经得父母双方协商一致同意,赵家伟自然是不同意,所以最后改姓一事不了了之。
本来想给赵小小改姓,只是为了和赵家断得更彻底,但在这时候,凌一突然发现,人类对于姓氏的执着,好像超乎她的想象。
下午大姐二姐收到通知,也赶来看望三姐,还有六弟和五妹,都来了。
病房里好几张床,还有别人的家属,闷得很。人多是热闹,但凌一觉得聒噪,她一个人走在外面。
夏风见状,也跟了出来。她本来也不是凌家人,来看望三姐也就当看望朋友,来了这么多凌家人,她实在不熟,还不如跟凌一去外面透透气。
凌一坐在冰凉的座椅上,抬头看向跟出来的夏风,问她:“你是老师,知道的多,那你能为我解答为什么三姐拼命生下的孩子,不跟她姓吗?”
夏风似乎已经习惯了凌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样子,叹气道:“虽然法律是规定了孩子可以随父姓也可以随母姓,但大多数家庭都还是随父姓。”
“为什么?”
夏风皱眉,想到三姐家的情况,说:“可能因为一个家主要是由男性占主导,他们挣钱养家,孩子随他们姓也正常。”
确实,就三姐和三姐夫来说,经济来源主要是三姐夫的企业和家庭支持。
但凌一又问:“可是我爸妈都在地里干活,我跟我爸姓。我妈不仅下地干活,种了一辈子的地,还要回家做饭、照顾孩子、做家务,按理,她才是对家庭付出更多的一方,为什么我姓凌?”
夏风想了想自己的父母,她爸妈都是老师,可以说是书香门第,在外,她爸妈都是非常优秀的老师,可在内,她妈除了白天要教书外,回到家还要做家务做饭照顾她和哥哥,好像哪里不对。
夏风脑子里一闪而过的一个念头,但她没能抓住,而是晃了晃头:“这不重要啊,父母爱孩子的心都是一样的,又不会因为跟谁姓就改变,我妈妈也不会因为我和她不是一个姓就不爱我。”
凌一的手放在膝盖上,好像在回忆什么:“我对儿子的爱不会因为他不跟我一个姓而改变,可他却会听他奶奶话,觉得我们家就我一个不姓赵的,是外人。”
原身和婆婆的关系并不算好,也时常为了一些琐事吵架,每次吵急了,赵大娘就会骂原身,还会偷偷和孙子说原身是赵家唯一的外人。
凌一认真回忆原身记忆的样子,落在了旁人眼里,倒显得她有些失落难过。
夏风皱紧眉头,不知道如何劝她。
一个小人影从旁边闪过,奔向凌一:“妈妈你不是外人,你是我的妈妈,我不姓赵了好不好,等我长大,我就改姓好不好?”
未成年子女改姓需经得父母双方同意,但成年人却不需要。
凌一看着扑到她面前的赵小小,摸摸她的脑袋,点头说好。
夏风在一旁看着,凝眉苦思。
最后凌一还是很懂事地不再提及姓氏问题,她自己想跟谁计较姓氏都无所谓,但三姐再亲,她女儿的事也不是凌一可以指手画脚的。
三姐在卫生所住院一周,很快就搬回了凌家住,凌家老两口给她弄了好些补品补药补身子,虽然到最后,三姐夫都是买了东西回礼的。
等到了八月,三姐两口子终于返回G省,赶着回去给孩子上户口。
临走前,三姐说自己有时候想赵小小了,怕没联系方式,所以给凌一家装了一台电话,方便她给赵小小打电话。
这还说得过去,但是后面又给凌一买了台冰箱,说是不能让赵小小跟着凌一,晚上把吃不完的饭菜非得吃完,没冰箱放冷饭冷菜,怕给赵小小吃撑了。
事实上,凌一家的凉菜店在夏天生意特别好,比冬天那阵儿好了很多,每天基本没有剩菜,做饭还得另外去买菜。
不过凌一也没有拒绝三姐别扭的好意,收下了电话和冰箱。
初搬进来时,这个屋空荡没有人气,现在里面添置了不少家具,终于有点家的味道了。
凌一还打算,如果今年攒的钱还有多的,年底了再买台彩电。彩电并不是稀罕物,至少对于三姐一家来说不是,但对茶水镇的多数人来说,彩电是稀罕物。
整个排排楼,除了一楼副食店有台小彩电,就只剩下刘大姐一家有彩电。
本来凌一还担心钱不够买彩电,想着要不要紧衣缩食一段时间,没想到,三姐离开没几天,赵家伟找上门来了。
他来不为干什么,就为了还钱。离婚时凌一没有要儿子的抚养权,也没有要他家的地和房子,所以答应好给凌一一千块补偿。当时赵家伟说没钱,只给了三百,害得起初那段时间,凌一和赵小小的生活非常艰辛。
赵家伟今天来,为的就是还上剩余的七百块钱。
凌一疑惑地看着他,赵家伟瞥了眼里屋,只看见赵小小做作业的身影,连那个夏老师都没见着。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个又蠢又坏的抠搜男人,竟然会主动来还钱?
第37章 电视
赵家伟自打赵小小生日那天,就再也没出现过,或许是心虚,或许是怕被追究责任躲了起来。
他跑回赵家,飞速收拾东西,想拿钱买火车票逃到外省去打工。结果家里的钱没翻到,被赵家老两口拦下来了,赵家老两口也怕真出事,听赵家伟说了前因后果后,又痛骂凌一不守妇道,娼妇一个。
老两口不懂法,也不懂什么叫故意伤害罪,她们只知道,自己宝贝儿子打凌一,那是天经地义,谁家媳妇不听话不能打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不听话,竟然还敢勾搭男人,没把她打死都算她走运。
赵家老两口是咬定了她们家赵家伟行事没问题,但警察可不会跟她们一样胡来。
三姐出院没几天,她是睚眦必报的人,等孩子平安后,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再加上她还跟凌六弟和爸妈说,赵家伟害得她差点一尸两命,不说坐牢,赔钱是肯定的,这些日子不管是抢救还是住院,她都花了不少钱,这钱总要有人承担吧,别以为她有钱就不抠了。
不过这事三姐没叫上凌一,主要就是怕到时候赵家伟拿凌一当挡箭牌,说什么好歹夫妻一场,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凌一儿子还在赵家,下半年还要上学,把家里钱都拿走了,孩子怎么办。
总之,为了杜绝赵家伟对凌一进行道德绑架,三姐压根就没告诉凌一,自己把女儿给妈妈看着,叫上六弟大姐二姐还有五妹,外加她老公,一行人乌泱泱地坐车往大山村去了。
到了大山村,三姐就往赵家门口一躺,开始哭天喊地。为了今天,她还特意穿了身大姐的土了吧唧旧衣服。
三姐以前见到村里人闹事,就用的这一招,什么老太太老大爷往地上那么一躺,警察来了也拿她们没办法。
更何况,赵家伟也不敢报警,要真报了警,还得追究他打人那事儿。
最后硬是闹了好些天,凌家人天天来堵赵家门,曾经的姻亲闹得现在跟生死仇敌一样。后来三姐还放话,再不赔钱,她就去报警,打官司,反正钱她必须要到。
最后,赵家伟私底下提了只家里的土鸡,还有一筐子鸡蛋上凌家道歉。
三姐想起赵小小跟她说过,她四妹和赵家伟离婚的时候,竟然只给了一千块离婚补偿,气得她大骂赵家伟不是人。但就算是一千块,赵家伟也还欠了七百块。
想到赵小小母女最开始那艰难的日子,三姐不仅找赵家伟要到了她的医药费、住院费啥的,还给凌一要回了七百块,赵家伟说好要还,不然三姐就要报警。看他是想简单的还钱,还是想干脆点坐牢。
事实上,三姐这事儿,要真闹到派出所去,赵家伟也不过是赔点钱的事,较真起来也坐不了牢。这年代说句不好听的,那就是很多地方都还没有普法,很多罪呢没有严重的后果,人家都不算。
可赵家人不知道啊,她们就知道三姐那气焰嚣张的,欺软怕硬惯了,压根儿也没想到三姐就是纯粹的胡搅蛮缠。
最后赵家伟是先赔了三姐五百块医药费,至于凌一那七百块,还得等他回去凑一凑,暂时还拿不出这钱来。
所以等钱凑够了,赵家伟就来还钱了。倒不是因为他积极,是因为三姐临走前说一个星期后她去找凌一问钱到没到,没到她就去报警。
凌一不懂发生了什么,但送上门的钱,哪有不收的道理。
赵家伟还了七百块,本以为能得凌一个好脸色,没想到凌一收了钱,连句谢谢也没有,转头给客人拌菜去了。
赵家伟趁凌一往厨房里去,赶忙朝里面的赵小小喊:“哎,小小,来爸爸这儿。”
赵小小疑惑抬头,她做作业呢,她爸能不能不要一天到晚没事找事,他没正事做,她可有。
都说什么样的人养出什么样的孩子,以前在赵家,原身和赵家伟对赵小小那是不当回事,赵小小那时候性子可懦弱了,谁都可以欺负她。现在呢,跟着凌一生活,别的还没学到,先学到了凌一的臭脸。
“有什么事啊?”赵小小语气有些不耐烦,放下笔走到窗口。
赵家伟进不去,门关着的,人顾客都在外面等着挑菜。
从前赵小小哪敢这样和她爸说话,赵家伟皱紧眉头,这丫头,跟了前妻后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爸给你五块钱,你跟我说说妈妈最近都和哪些人走得近。”
要搁以前,赵家伟说给赵小小五块钱,赵小小都以为是过年了。可现在,虽说五块钱对赵小小来说依旧是不少的零花钱,但自打见到赵家伟棒打妈妈和三姨后,赵小小就特别讨厌她爸爸。
“我不稀罕。”赵小小扭头,蹭蹭蹭又跑回去。
赵家伟火气上来了:“你什么态度啊,敢这么和你爸说话,我是你爸!”
不管在外面当了多久的孙子,但在家,任何父母都可以成为“人上人”。
赵小小拿起笔,食指扒拉着下眼睑,朝赵家伟做鬼脸:“略略略。”
凌一从厨房走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提醒道:“放下笔再玩,别戳到眼睛。”
赵小小瞬间老实,听话地把手放好。
凌一抬头看向赵家伟,语气平淡中透露着一丝嫌弃:“你要买菜吗?后面排队去,不买别耽误别人买。”
客人们刚才看赵家伟又是给钱又是自称爸爸的,就知道他是老板的老公或者前夫,他插队,大家也不好说什么。可现在看老板的态度,似乎和他不熟,于是有人就不乐意了。
“就是就是,后面排队*去,没点素质。”
赵家伟气得咬牙,脸涨红:“行啊,你们娘俩这么对我,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这天过后,赵家伟还真就再也没出现了。
凌一从赵家伟那儿收回七百块,自己和夏风又凑了四百块,花了一千一买了台彩电,不用等到过年,家里终于用上了电视。
可谁知,彩电是有了,但电视一点开,一片雪花白,原来,电视要想看到内容和节目,还得交电视费,一年几百块,投算下来,一个月二十块。除此之外,要想看一些精彩的非地方和中央的台,还得额外交点播费。
当然,也可以像楼上刘大姐家一样,买个一百多块钱的天线,俗称锅盖,就是个卫星接收器,能接收很多电视信号,但需要好好调整位置,不然信号不好容易花屏。
锅盖的性价比很高,但信号有时不太好,而且能接收的电视台也不多。
所以想了想,凌一还是选择了有线电视,每个月交电视费就行。
距离开学不久了,可能还剩两个星期,赵小小的暑假作业也都做完了,现在能痛痛快快看电视。凌一也不拘着她,看电视可以,但是必须多少点之前就得上床睡觉。
买这个电视的初衷并不是因为凌一自己无聊,她每天干不完的活,哪里还会无聊。主要是因为,赵小小学习很刻苦,基础的暑假作业她是暑假开头一星期就做完了,后面的日子都是夏风偶尔给她布置点作业,做完就没事干。
赵小小自己呢有零花钱,但是零花钱不管是用来买玩具还是零食,没有小伙伴分享,好像也没那么有意思。
过生日时叶小曼来镇上,赵小小才算是开心许多。
凌一也看出来了,人确实是群居动物,少不了和亲朋好友相聚。哪怕是在后世的互联网上,也有人在游戏、软件里寻求朋友。
赵小小跟着凌一过,日子是好过了,吃得好穿得好了,但没有从前那么好玩了。
赵小小在学校里没什么朋友,唯一的朋友叶小曼还经常在村里出不来。虽说也能靠两条腿走出来,但叶小曼平常没事出来干嘛,家里的活还没做完呢。
所以凌一便想,有台电视,看看动画片、电视剧又或者是新闻、轶事,也算有点娱乐活动。
正巧,夏风自己也爱看电视剧,来到茶水镇后,连电视都没看到几台,凌一一提想买电视,她就积极支持,甚至还凑了点钱。
电视安装好了,电视费也交了,今天晚上,三人围坐在客厅,照着说明书和安装师傅说的,用遥控器点开电视。
只听“啾”的一声,电视终于亮起。
赵小小在长椅上兴奋得坐不住,她们村儿只有一户人家有电视,还是黑白的,那户人家还常用那台电视放一些碟片,什么vcd来着,要收费,一个人五毛钱看一次。
赵小小哪有那钱,所以每次都是她和叶小曼蹲在人家屋子外面偷听。通过里面传来的噼里啪啦的响声,想象着画面。
凌一不爱看电视,她对这个时代的节目不抱什么期望。
遥控器在夏风手上,她本想给赵小小调到儿童频道,但也因为太久没看电视,也总想着多看几个台,就一个台一个台地调。
一大一小眼睛直勾勾盯着电视屏幕,看着上面各种各样的节目,眼花缭乱。
奔着儿童频道去的夏风,突然在按到某个台的时候停住了。
凌一好奇地看了一眼电视,上面正在播放一档采访与女性相关故事的节目,画面中主持人和一位年轻的、身穿红衣的女人正在对话。
女人来自农村,知道节目组在报道女性相关的故事,接连不断地给节目组写信,节目组工作人员看过她写的信,无不对此感到震撼。后来安排了主持人来采访她,与其同吃同住了一段时间,才播放出了这样一段视频。
节目中的女人不甘人生的贫瘠,她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却困于农村。相比于周围人,她像极了异类,一次次通过看电视、读书想要了解外面的世界,却一次次被生活拽了回来。
赵小小眼睛都不眨地看着,夏风更是凝眉苦思。
凌一并没有产生任何的共鸣,因为她并不能真情实感地代入。
可凌一记得电视里女人说的一句话——我宁可痛苦,我不要麻木。
当天晚上,赵小小没有再催着要看动画片,虽然之后她偶尔也会看。
赵小小突然想起,很早之前,妈妈离婚她跟了妈妈,她就下定决心,为了妈妈,她一定要好好读书,长大挣了钱要照顾妈妈。可是看着电视里年纪和妈妈差不多的女人,却说出了妈妈从不曾说过的话,那个女人想要读书识字,不是为了谁,只是为了她自己。
那她读书是为了谁,为了妈妈?
妈妈挣的钱足够养活她们母女,以后的她长大了,要怎么报答妈妈?
不停地读书,然后呢,如果考上了高中、大学,再然后呢?是凭借高学历这个“好嫁妆”,像三姨一样嫁个有钱人,然后报答妈妈吗?
这条路貌似很轻松,可是赵小小又想起妈妈在三姨病房外说的那些话。三姨嫁得那么好,可是她生的女儿不和她一个姓,那要是她呢?她长大了,可以改姓,跟妈妈姓,可她生的孩子呢?如果她和三姨一样,那孩子不就又和别人姓了?
夏风也罕见地熬夜晚睡,好像在看什么名单,屋里始终亮着灯。
凌一透过没有关上的卧室门,窥见了夏风屋里她依旧在书桌前忙碌的身影。
夏风的头发随意披散着,却乖顺地搭在身后,露出她认真的侧脸,夜里的昏黄灯光衬得她人更加温柔如月。
这么温柔如水的女人,大半夜的不睡觉,在干什么呢?
第二天一早,凌一就知道夏风想干什么了。
夏风熬到三四点,把一些资料归整好。睡到八点起,却精神抖擞。
她收拾了东西,把笔、资料,还有钱包等等装进她常用的公文包里,然后在门关处换鞋子,一边换还一边跟凌一交代:“对了,中午不用煮我的饭,我出趟门,可能晚上才回来,晚饭那顿也不用管我。”
凌一比夏风起得更早,因为要早起卤肉,照凌一的性格,最多点头应一声算了,但今天不知为何,凌一多嘴问了句:“你要去哪?”
夏风的笑在清晨的阳光从门窗照进时,更显得熠熠生辉。
“我去家访,还有两个星期开学了,上学期有好多学生跟我说六年级不读了,我猜可能大半都是家里不让读。”
“所以,我要去把她们劝回来。”
第38章 过河
这就是夏老师昨晚熬夜大半宿在谋划的事情吗?
凌一端着一铁盆的卤肉,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夏风。凌一对人类的美丑并没有具象的感知,她只知道不同时代、不同地区的人审美都有不同,有的甚至截然相反,与其说凌一去对人的长相进行评判,不如说她会对这个人的五官分布、对称、端庄与否进行分析,更重要的是,凌一看人脸或身材,更注重健康。
但她此刻,看见夏风笑容如此自信又灿烂,竟然品出了一点人类口中的“美”。
从前的夏风来到茶水镇,是为了自己的理想,但她同时又很矛盾,她的理想不被父母亲友认可,因为亲友们不懂她出生在那么好的家庭里,为什么想不开舍弃父母给她铺好的路,一直这么顺风顺水下去。
可在昨天晚上,夏风看见电视里的女人挣扎又不甘的眼神,她好像看见了自己的老师,那个来自农村,却凭借自己刻苦的奋斗走到了大学教授位置的女人。
人的一生会遇见很多位老师,从幼儿园到大学,有的确实不好评判,但有的总会给自己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夏风幸运,也足够努力,她走进了大学的校园,接触到了更为广阔的世界。
可有多少人,甚至连小学都无法进入,她们被一重重大山和偏见挡在了外面。
夏风认为,自己或许没有搬走大山的能力,但她有可以破除偏见的决心。
她来到茶水镇,接触过那么多学生,可这些学生一个学期比一个学期少,那些曾经鲜活的面孔,在临走前留给她一个失落但还故作轻松的背影。
她是来教书的没错,在昨晚之前,夏风都是这么想的。可要是不先育人,教书教给谁听谁看?
夏风也曾想过去走访一些退学的学生家庭,但被那些听起来就偏远的家庭住址吓退了。
小王老师告诉她,大山村都算这些山村里比较好走的,至少有路进村,汽车、三轮车还有路可以走。像还有一些乡村,在更深的大山中,汽车都进不去。
夏风也曾因为小王老师的劝告而后退,想着算了,她教好自己仅存的二十多名学生就行,就算无愧于心。
可她为什么还会觉得不甘心,甚至是为此感到亏欠,总觉得,自己还能做得更多。
凌一不懂夏风心里在想什么,她脑子里想的则是原剧情里,夏风会在女主高中的时候因为家访,在泥石流中丧生。
夏秋季节是泥石流高发季节,且茶水镇附近有山有水,前几天也下了场大雨,剧情里的意外会不会提前,凌一不知道。
想了想,凌一朝夏风说:“我跟你一起去。”
夏风一愣:“啊?你生意不做啦?”
倒也是,凌一这个拼命三娘,一个月不给自己放一次假,上个月要不是赵小小过生日,她都还得开店做生意。
凌一想了想说:“今天放假。”
说完,她把铁盆放下,把闭店休息的木牌子放在窗口,自己嘴里还嘟囔:“以后每周放假两天,双休。”
夏风惊讶无比,她就是去家访而已,又不是打架闹事,凌一跟去干嘛?
但无论夏风怎么问,凌一都不说话。
凌一自顾自地上三楼,拜托刘大姐帮忙照看一下赵小小,赵小小不闹腾,好歹是个十一岁的大姑娘了,她自己没事在家看看电视看看书就行。
刘大姐当然是欣然答应,听凌一说家里两个大人都要出门,为了自己儿子着想,刘大姐还特意打听了一下夏风要去干啥。
凌一也没多想,就说夏风要去家访。刘大姐很不理解,那些学生退学就退学吧,少一个学生,工作还轻松些,夏风这是干啥呢。
不理解归不理解,但夏风这态度确实让刘大姐觉得她很负责任,一口应下帮忙照看赵小小的事,反正大家街里街坊的,互相帮衬一下总没问题。
凌一回来后也特意叮嘱了赵小小在家要注意安全,陌生人在窗口那儿喊就说今天闭店放假,要做衣服的把要求告诉赵小小,赵小小用纸条记下来,要买卤菜的等后天再来。
那一铁盆的卤肉,凌一给放进了冰箱里,切了一大块卤牛肉,用铁饭盒装着,配了点白米饭,准备她和夏风路上吃。
夏风提着公文包,凌一提着用布袋装的饭盒,两人就这么一起出发了。
出门时,夏风还疑惑呢,凌一带牛肉和饭做什么,她们家访到了村里随便买点饼子吃了就行。她完全没想到,有的村里,哪有卖饼的。
今天夏风打算去的是她们班上期末成绩排名第二的女生家,这孩子名叫韩春,成绩仅次于赵小小,但不见得比赵小小更差。因为赵小小如今跟着凌一生活,能够专心投入学习,这个孩子却因为家庭原因,每天都是熬夜学习,甚至上学来的路上,夏天都没鞋穿,原因是她爷爷奶奶把她的鞋藏起来了,就为了不让她读书。
结果这孩子,硬是趁爷奶还在睡觉,凌晨三四点爬起来,背着书包上学来了。
这学期她是好不容易读完了,但下学期真不行了,原因也很简单,爷奶说,她要是再为了读书天不亮跑出去,天黑了才回来,不如不要回来。要是被爷奶赶出去,她就没地方住了。
夏风觉得,国家规定的九年义务教育,既规定了这些孩子接受教育的权利,也规定了父母必须把她们送去接受教育的义务。接受教育,既是权利,也是义务。她要好生和韩春的爷奶说道这件事,如果韩春的爷奶继续阻拦,不让孩子上学,那就是违法的。
凌一愣愣地听着,也傻傻地跟着点头。她不太懂这个世界的法律,毕竟没有系统地学习过,但既然身为老师的夏风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是违法的。
韩春家住在韩家坝,韩家坝和茶水镇相距较远,中间有一段路是水路,从茶水镇到码头不过十几来分钟的路程,走过去就行。但从码头到对岸,要坐船。
上船不需要买纸质票,一人五毛钱收费就行。
凌一出门揣了五十块钱,夏风也差不多。两人现在收入和工资差不多,随身揣个几十块那是没问题的。
夏风想着凌一是陪她来的,所以凌一的船费她掏了。
凌一见状,也不和她客气。两人拎着各自的包,上船后找位置坐。
这种船是由抽沙船改的客船,船身整体都是金属的,船板抵靠在码头,没有锚,而是从前船板上客人的地方有个孔洞,把一根非常粗壮的木柱子从孔洞中放下去,正好卡在岸边。
茶水镇有茶有水,茶种在梯田的山上,水指的便是茶水镇北面的莲江,莲江的对岸还不是韩家坝,对岸除了码头,就是一片荒芜,很多地都是荒地,只有土路没有国道马路。
并且去往韩家坝的路容不下汽车和三轮车,因为土路又窄又烂,下过雨之后,被踩踏碾压,一脚深一脚浅,土路又软,车子上去就容易轮子陷进去。
不过,任何地方,再艰难的环境,生活在这里的人都会想方设法找寻出路。所以除了依靠两条腿走进韩家坝,还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坐所谓的野摩托,是一些人为了靠摩托车赚钱,就会在河的对岸停靠,骑着老式的摩托车,踩着油门,载上两三个甚至是四个人出发,小孩收两块钱一个人,大人收三块钱一个人,不包来回。
今天这一来一回,两个人就是十四块钱,夏风想想还觉得有些肉疼,但要是能把韩春劝回来上学,她觉得也是值得的。
两人是早早上了船,但船并不会因为上了两个乘客就立即开船,而是要等到至少坐满一半乘客才肯开船。
这种抽沙船改的客运船比较扁长,没有太多复杂的结构,船头是甲板,上下客人,船舱就是没有窗户只有船篷支撑铁杆的座舱区,里面也没摆椅子,就只有船身两边凸出来的铁板座椅,中间很大空间什么都没有,要么自己站着要么自己坐着。后面一小截儿就是驾驶室,开船的师傅就坐在里面。
还好凌一二人来得早,上船时最里面的铁板座椅还有位置。这种位置不是一座两座的位置,而是一整条座椅,屁股能挤下多少个就坐多少个。
夏风坐最里面,凌一坐在她和陌生人中间,两人挤得很近,肩膀靠着肩膀,能挤下算不错了,实在忍受不了拥挤,可以站在船舱中间。但这船可不算平稳,站中间摔了可没人管。
按理说,这来回坐船都要一块钱,韩春是怎么从对岸过来的呢?
但其实,韩春并不是坐船来的。坐船是最近的途径,也最方便,但韩春没有钱,她都是从莲江上游的位置,有一片浅滩,冬天可以踩着石头过河,夏天就趟水过来。
剧情里的夏风并没有这么早去走访学生家庭,她在这时候大部分的精力都用在了帮助赵小小身上。如今赵小小早早地脱离了原生家庭,能够正常上学,她才有空去照顾其他学生。
所以不管凌一出现与否,夏风终究会走上同一条路,只是这条路的提前,凌一不知道对夏风来说是好是坏。
坐船也是凌一的建议,因为现在正值夏季,如果走上游的水路,趟水过去,水流比冬天更湍急,水面也更高,意外更容易发生。
虽然这一来一回,更费钱,但至少安全。
而且此时的夏风也远不如原剧情里那个夏风老练不拘小节,她现在还是刚离家半年的年轻人,也怕事,所以凌一这么提议了,她便也就采纳了。
船上人越来越挤,终于在等待半个小时后,船启动了。
“轰轰轰”宛如拖拉机运作的柴油机声响,刺耳但有节奏,随着船顶的浓烟冒起,一股说不出来的油味遍布,凌一和夏风先察觉到的不是船动,而是水动。
坐在船上的人,紧紧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明明是船往前走,看入迷了却觉得水往后流。
夏风的老家梦城是非常典型的内陆城市,虽然茶水镇也是,但梦城不靠江,城市化建设飞快,夏风从小也没坐过船,虽然跟随父母也去过别的城市玩,但坐船渡江,还是头一回。
明明她是学生眼里成熟可靠的老师,第一次坐船,哪怕被挤得快没人形了,却依旧伸出雪白的手臂,去触碰往后流的波纹绿水。
手指随着船身划过水面,被掀起的水如帘子般从手指上飘过,盛夏的燥热在接触到流动的河风和冰凉清润的河水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夏风惊喜地扭头跟凌一分享:“凌一,你看啊,这水好干净,摸着好清凉好舒服!”
凌一疑惑道:“不就是水吗?公厕的水你没摸过吗?”
夏风皱眉,狠狠地瞪着凌一,这里的水和公厕的水能一样嘛!
茶水镇最近在建厂,但还没开始排污,河水清澈碧绿,说青山绿水也不为过。
夏风瞪着凌一,但突然她就不恼凌一的扫兴了,只见她眯起眼,动作飞快,撩起水面的一捧水,朝凌一洒去。
凌一傻眼了,愣在当场,白皙的脸蛋上是清凉的水珠和震惊的表情,一向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映照出无法言喻的惊讶,连总喜欢抿成一条线的嘴唇也微微张大。
“哈哈哈!你傻了吧。”夏风却在看见凌一罕见地露出平静以外的表情时,笑得格外开心,嘴角上扬的角度和眉眼弯弯的角度正正好,像得逞的狐狸,但没有坏心。
怎么这一向成熟的夏老师,玩起水来,竟然这般……可爱。
不是那种如幼儿般的萌态可爱,而是一种肆意的、张扬的灵动,凌一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她接触过最多的人就是她的宿主。
她的宿主有男有女,有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机关算尽,这并非是贬义。但这些宿主机关算尽后,也不过是为了搏他人一爱。
像夏风这样肆意、张扬的可爱,反倒让凌一对夏天又有了更深一层的印象。
夏天应该是酷暑之下,有人朝你泼了一脸水的清凉,还有挥散不去的灿烂笑脸。
第39章 山河
前几天下过大雨,河水上涨,昨天水还比较浑浊,今天就清澈了许多,两人来的时间正好,要换前几天,船都不让开。
船板一靠岸,还没等插稳木桩,就已经有人从船板上往岸边跳,年纪都不大,有的小孩就喜欢跳这一下,觉得很好玩。
凌一二人坐在最里面,只能等客下一半了再往外走,不然就是人挤人。
别看这一艘船上好几十个人,但去韩家坝的都是走进去的,而且基本都是韩家坝人,相当于是回家,而凌一二人还想赶在天黑前最后一班客船回茶水镇,所以只能选择坐摩托车。
夏风不太好意思跟人讲价,凌一倒是因为开凉菜店,天天被这个客人砍价,那个熟人抹零,别看她平时不爱说话,真要砍价,那话术一套一套的。
什么她们两姐妹都是一起的,进去一趟还要出来一趟,都坐你们的车,那就便宜点,不然她们就去找别家。
岸边的摩托车都是私人经营,一人一家一辆摩托车,偶尔也存在抢生意的情况。毕竟肯花钱坐车进韩家坝的人不多。
本来是一个人进去三块,出来三块,凌一硬是跟人砍价砍到两个人五块钱一趟,来回十块,下午三点就在韩家坝村口等着。
从韩家坝出来要两个小时车程,今天最晚的一趟客船回茶水镇是五点半到六点,所以约在三点回家比较合适。
谈好价钱,约好了下午回程的时间地点,凌一二人终于坐上了进韩家坝的摩托车。
因为讲了价,所以两人没在别人那儿花钱,就坐同一辆摩托车进去。
摩托车没有扶手,一个骑车的师傅,前面是油箱,后面是并不算宽敞的座椅,但是尾巴那儿有金属的铁杆,平常可以用来装货,还能双手往后撑,抓着金属铁杆稳住身形。
夏风率先坐上去,凌一就只能坐后面,手撑着铁杆,维持平衡。
摩托车和三轮车可不一样,这进韩家坝的路也和进大山村不一样,大山村的路烂归烂,但好歹是坚硬的马路,不像进韩家坝的路,全是泥路,下过雨后的几天,地上全是坑坑洼洼的泥坑,摩托车开上去,就和开过山车一样,稍微速度快点,后座的人就能给弹起来。
行驶至一些泥洼路段,轮胎还容易陷进泥潭里,就只听见“噗噗噗”的轮胎打滑声,人却越陷越深。
因为路途颠簸,夏风又是个年轻女人,骑车的师傅身上总有股说不上来的“男人味”,像烟味和汗味混合腌入味的感觉,熏得夏风有些难受。
不想靠前面的师傅太近,但是坐在中间的她又没有把手可以抓,坐不稳就只能往后靠。
可往后一靠,就贴到了凌一的身前,这种感觉,就好像陷进对方的怀抱里一样。
夏风偷偷回头看了眼凌一,正好和凌一看她的目光对上,吓得夏风赶紧把头扭回去。
但凌一什么都没说,她压根没有意识到夏风在干嘛,她只是紧紧抓着屁股后面的铁杆,维持身体平衡,毕竟,夏风靠在她怀里,她得支撑起两个人的平衡。
好在夏日的风吹散不少味道,夏风靠着凌一后,就闻不到前面的味道了,反而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洗衣粉味。对于洗衣液还没在茶水镇问世的年代,大家洗衣服都用肥皂和洗衣粉。
凌一是能混合洗的大件用洗衣粉,单独一个盆搓洗的内衣内裤等用肥皂。
夏风闻到的就是凌一身上的洗衣粉清香,家里的洗衣粉都是共用的,毕竟洗衣粉买大包才划算,大家凑钱买能省不少钱。
怎么大家用一样的洗衣粉,凌一身上的就更香呢?她咋闻不到自己衣服的香味?
经过了长达两个小时的颠簸,除了时不时差点被颠出去,还有两次摩托车轮胎陷进泥坑里,人不得不下车来帮忙把摩托车推出去的状况,总算是有惊无险地抵达了韩家坝。
韩家坝和大山村很像,人口不算太多,屋子比较散,有的屋子在山腰,还有的在田坎里头。
夏风接连问了几个村民,才得知韩春的家在村尾的山腰上,两人踩着滑溜溜的山路,靠路边折断的树枝当登山杖,才算勉强爬到山腰。
这里的山路只能容纳一人走,凌一这次特意走在前面,她好歹还能拉夏风一把。
等两人抵达韩春家门口时,夏风已经累得双手撑着膝盖,时不时摆手,说话都上气不接下气:“停,歇会儿,我……我走不动了。”
虽说夏风来支教也是吃了不少苦的,但毕竟是城里人,没走过这么远又难走的山路,不适应是正常的。
凌一等她适应了,再走上前去敲门。
此时快中午十二点,即将步入一天中最热的时间段。
韩春的家是黄泥巴土房子,和赵家很像。这种泥巴房子一般建不了二楼,就只能横向多建几个房间。
但韩春家连房间都只有两间,一个堂屋,灶房和柴房很小一间在外面。屋后面有个鸡棚,鸡棚门是开着的,鸡屎臭味连天,鸡大多不在棚子里,在屋后的菜地里捉虫子吃。
屋前面只有一个小小的院坝,是通过踩得结实的土地形成的,屋门大敞开着,韩家坝由于在山沟里,很多人家住得散,白天不关门也没事。
两人来得正是时候,韩家老两口正好在中午最热的时候从地里回来吃午饭歇息,韩春也在,当二人走进院坝里,就看见了堂屋里坐在矮板凳上,端着碗吃饭的一家三口。
韩春首先看见夏风,惊呼道:“夏老师?你咋的来了?”
韩家只有三人在家,韩春,她奶奶、她爷爷,韩春的爹妈都在外面打工,也有个弟弟,不过爹妈说弟弟年纪小,就把弟弟带去了打工的城市,读书也在城里读那种工厂建的员工学校。
但和赵家不同的是,韩家爹妈外出打工至少五年了,一次都没回过老家看望女儿和父母,两口子外加一个不懂事的弟弟,估计是不打算回这个贫穷的老家了。
所以认真算起来,韩家只有三口人,爷爷奶奶和韩春三人相依为命。
韩春见到夏风,十分惊喜。很多学生都怕老师,但她不怕,因为夏风很温柔,是她见过的老师里最温柔的,偶尔的严厉也都是为了她们好。
况且,自打上学期结束,韩春就知道自己恐怕再也不能去学校了。回到韩家坝,整个村只有她一个人去茶水镇读书,现在连她也不去了,村子里都是些老人小孩,没有她的同学,只有干不完的农活。
但在见到夏风的那一瞬间,韩春回到家如同一潭死水的心,好像又被人从泥潭中拉了出来。老师和同学是她读书的证明,是她和外面世界唯一的联系。
虽然听韩春说她爷爷奶奶为了不让她上学,把她的鞋子给藏起来,夏风先入为主地以为韩家爷奶肯定和赵家老两口一个德行。
殊不知,当韩春喊出“夏老师”的时候,韩家老两口格外热情,还招呼夏风和凌一一起吃午饭。
只是,担心两个客人吃不惯她们的野菜和咸菜,还打算去鸡窝里掏个蛋,给加点荤。
夏风赶紧阻止了,这韩家比她见过的好多家都要破烂,泥土房子茅草顶,漏风又漏雨,一家三口吃的是地里刨的野菜,碗里都没什么饭,只有红薯。
还好,凌一带了饭菜,有卤牛肉还有昨晚的剩菜,借韩家的灶头稍微热一下就能吃。
夏风跟凌一搭伙,平日里吃得还不错,虽说不是山珍海味,但凌一厨艺好,做饭也舍得加肉给油,哪怕是临时带来的盒饭,比起韩家人吃的东西,也算山珍海味了。
韩春可以说是除赵小小以外,夏风最喜欢的学生了。韩春很聪明,也很刻苦,就是有时候性子比赵小小更急,做事急躁,夏风说过她几次,但是本性难改,还是因为急躁出了很多问题。
即便如此,夏风还是希望她能继续读下去。
一边和韩家人吃着饭,夏风一边把自己碗里的肉分给韩春,韩春又把肉夹给奶奶和爷爷。
夏风见状,再分了一点出去,把自己饭盒里的肉都分没了。结果,凌一扒拉了几块肉放夏风碗里。
对上夏风惊讶的表情,凌一平静地说:“你嫌弃我的口水吗?我还没动筷子。”
夏风赶紧摆手:“不是不是,我是好奇……”
凌一认真凝视夏风,疑惑道:“你好奇什么?”
被凌一这么认真地看着,夏风反倒不好意思说出口了,于是转回正题,趁吃饭的时候问韩春:“你期末时跟我说下学期不来上学了,是什么意思啊?是爷爷奶奶不允许吗?”
话没说话,夏风又扭头跟韩家二老说:“叔叔阿姨,你们不知道,韩春啊,在我们班上成绩可好了,如果能认真读下去,以后读初中,考高中都没问题。国家规定的九年义务教育,是权利也是义务,谁都不能阻止适龄儿童上学的。”
“你们要是担心学费的问题,这个不成问题,一个学年也才十块钱,哪怕是上了初中也才二十块,如果你们实在拿不出这个钱,我……我也可以垫付的。”
要是所有学生都让夏风垫付,她怕是承担不起,但一两个学生,她还是能承担起的。原本剧情里她为赵小小垫付了学费,现在也能为韩春垫付。
老两口“哎哎”地听着,还很认真地回应,浑浊的眼球里有水珠在打转。
“夏老师,你有这份心,我们全家都谢谢你。但是,我们真的不能让春儿再去读书了。”
夏风心凉了半截儿,还是不死心,继续劝说:“学费不是问题,我能……”
“不光是学费,”韩春奶奶摸着韩春的头,止不住地唉声叹气:“从我们这儿到茶水镇去读书,春儿要凌晨摸黑起来,走看不见光的山路出去,还要趟水过河,一次两次也就罢了,但是那条河,不知道淹死过多少人,那水里是有水鬼的。我们把她的鞋子没收了,她硬是光着脚也要去,你可知道,就在六月的时候,我们同村有四兄弟,跑去上游玩水,一个淹着了,另外三个去拉,结果呢,哎哟,四兄弟都没了。”
“这四兄弟最大的十六了,最小的跟我们家春儿一样大,你说说,我们哪里还敢让她再去上学走那条路。”
小孩下河淹死的事,在茶水镇每年都会发生,有时候汛期严重,还不止一起。无论学校和家庭如何明令禁止不许下河游泳,但小孩子爱玩的天性是锁不住的,总有不听话的会冒险下水。
幸运的呢,能在日后回忆起来觉得这是自己美好的童年,不幸的呢,就只能成为同学朋友口中那个“以前我读书那会儿听说有人淹死了”事件的主角。
若韩家只是学费出不起,夏风觉得自己垫付就垫付了,十块钱而已,一学年那简直不要太划算。可不只是学费问题,走不出的大山,渡不过的大河,一样样都把*韩春困在这里。
夏风自己的家境是不错,但父母本就不支持她来这里支教,没有给过她多余的一分钱。生活费和房租全靠支教给的补贴,若非还有个凌一精打细算,两人搭伙能省不少钱,夏风自己那八百块补贴,怕是不够用。
修桥修路是必须的,但不是夏风能决定的,她不是什么工程师,也不是什么当地政府的官员能拍板做决定。她可以来一趟韩家坝又是乘船又是坐摩托车,一天来回就是七块钱,一个月就是两百一十块。一学期少说也有四五个月,那一学年呢?
天知道,这对给十块钱读书都难的韩家来说,两百一十块意味着什么。
出不起车费,就只能自己走,且不说走出来要几个小时,就是走出来之后,也要面对大河,韩家爷奶不愿意韩春淌水过河。
已经失联五年不回家的儿子媳妇,韩家二老是不抱希望了,唯有眼前的韩春,是她们相依为命的孙女,无论如何,她们都不希望她再冒险上学了。
所以,无论夏风怎么劝说,老两口都不同意。不读书,韩春也能活,她能干活能种地,以后能嫁人能吃上饭就够了,别死就行。
后来跟韩家人聊到下午,韩家人就不好意思地请夏风二人离开,她们下午还要干农活。而且,夏风二人约好的摩托车也要在三点前出发。
无奈,夏风失望离去。
她没想到,自己的这一趟,满怀信心地来,竟然会这般无奈地离去。
下山的路没比上山容易,夏风回头再看了一眼韩家的土房子。
韩春正站在土坝上,遥遥地望着夏风,见夏风回头,飞快地抹了一把眼泪,故作轻松地朝夏风挥手作别。
第40章 资助
和韩春告别的一幕深深印在了夏风脑海里,回去的路上她一直高兴不起来。
来时的青山绿水在回去的路上变得格外可怖,像洪水猛兽,也像镇山野兽。
夏风不说话,凌一又是个不爱说话的,两人沉默了一路,回到家时,赵小小高高兴兴来开门,却被两人的低气压吓了一跳。
千万别小看孩子的敏感程度,尤其是赵小小这种从小不受宠的孩子,对大人心情的好坏感知尤为灵敏。
两个大人不说话,小孩子也不敢乱折腾,赵小小恨不得吃了晚饭就洗漱上床睡觉,连电视也不敢看。
可谁知,晚上那台沉寂许久的电话响了。
知道家里电话号码的人没几个,三姐两口子,还有就是夏风的爸妈。
夏风有了可以联系的电话,也马上给父母打了个电话,告诉了她们这个座机号码是她现在在用的,有事打这个号码就行。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很熟悉,一听就知道是三姐那个大嗓门。
原来,三姐打电话来是为了旁敲侧击问一下凌一那七百块钱收到没。她可得好好监督赵家伟有没有还钱,要是敢糊弄她,她马上买车票回来痛骂他。
一向说话直的三姐,为了打听钱收到没,开始绕起了圈子。
凌一懒得和她打哑谜,直接干脆地说:“赵家伟把年前欠我的七百块还了,是你叫他还的吧?”
三姐打哈哈,不承认:“什么七百块?我不知道啊,他还欠你钱啊?”
“别装了,赵家伟全都跟我说了。”凌一信誓旦旦地胡扯道。
三姐顿时就怒了:“什么?老娘跟他说了不准讲不准讲,他还敢和你说,看我不收拾……”
这下,三姐无疑是承认了。
凌一不过是诈她一下,瞬间就上钩了。
“姐,谢谢你。”凌一淡淡地说,“还有冰箱和电话的钱,也都谢谢你。”
三姐在电话里说话有些别扭:“你说这些干啥,我听不得这些,你快走吧你,把小小叫来,我跟我外甥女说几句话。”
凌一扭头去叫赵小小来接电话,趁这个时间,她把白天赵小小收的客人要改的衣服给做了。
缝纫机咔咔作响的声音,吵得夏风心烦意乱,她在屋里看着名单上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她连一个韩春都帮不了,剩下这么多学生该怎么办?
夏风扭头去看凌一,又看了眼客厅里接电话的赵小小,突然眼睛一亮,她走出去找凌一。
“凌一,我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凌一抬头,看着夏风,点点头:“你说。”
“你看,你和小小两个人住一个屋没问题,也不打挤,那能不能,让韩春读书期间来我们这儿住,她跟我一个屋,我替她再给你交一份伙食费。”
像平日里不管是房租还是电费,夏风都和凌一平摊,从没有计较过凌一是母女两个人住两个人用电。所以当夏风提出要接韩春来住的时候,凌一并不反对。
三姐那头听不太清楚夏风和凌一的对话,但赵小小听得清,她惊讶地回头,问:“夏老师,你要接韩春来住吗?”
夏风也不瞒着她,点头说:“嗯,韩春是个好孩子,你俩也能玩到一块儿去。今天我本来是去劝她下学期不要放弃读书,但她来上学的路途危险又遥远,家里供不起,也不想她渡河出事,我想要是把她接来我们这儿住,主要也就上学那几个月,应该不碍事吧?小小你介意吗?”
虽说房租水电啥的都没有赵小小半点出力,按理来说,未成年孩子在家庭中的付出几乎为零,这个家并不完全是她的家,但夏风还是想征求赵小小的同意。
赵小小肯定是认识韩春的,两人从一年级开始就是同桌,说不上关系好也说不上坏,韩春性格跳脱,赵小小内敛性子软,其实玩不到一块儿去。
还是赵小小成绩下滑那学期,韩春成了第一名,赵小小就有些不喜欢她。但是韩春得了第一名,并没有借此在赵小小面前炫耀什么,两人也就这么相安无事地继续当同桌。
尤其是,自打叶小曼不读书后,赵小小在班上基本没什么朋友,就剩一个韩春还常和她说话。
说实话,要是韩春来家里住,赵小小还挺开心的。韩春成绩好,人也还行,要是她来了,赵小小就觉得自己有伴了,学习和玩耍都有伴了。
“好耶!”赵小小抓着电话,蹦了起来。
电话那头的三姐被赵小小一嗓子吓了一跳,嘟囔道:“哎哟我的姑奶奶诶,你好啥呢?”
赵小小就把夏风跟她说的事给三姐说了一遍,三姐那头听完沉默了许久,问赵小小:“这个韩春是啥情况?”
赵小小也不清楚,就只知道韩春家里也很穷,比她还穷,穷到上学都没鞋子可以穿,而且她家比自己家还远,赵小小可能五六点起去上学,韩春就得三四点起。
凌一听着赵小小在那头跟三姐说话,猜到了三姐是故意从赵小小那儿打听什么东西,于是稍微拔高音量,故意问夏风:“那韩春读书的事能解决,还有几个学生呢?”
夏风顿时又焉了:“还不知道,明天再去走访一个学生看看情况,最好不要再是韩春这种情况,不然我们家也住不下几个学生啊。”
一个韩春还好,要是再来个韩夏韩秋,这她们客厅难不成爆改成宿舍吗?
就算她们想,人房东肯定也不乐意啊,客厅凌一的菜品柜和缝纫机没地儿放,还要开门做生意呢。
但无论如何,如果韩春这事能解决,至少能帮一个是一个。
熟料,正当夏风和凌一商量明天再去一趟韩家坝,劝说韩家老两口让韩春读书期间在她们这儿住时,赵小小蹬蹬蹬跑过来:“夏老师!三姨说有事要跟你讲。”
夏风一愣,有事跟她说?她和三姐没啥可聊的吧,平常聊天那也都是大家一起说话,就她们两个人,有啥可说的?
但赵小小拉着夏风的手,把她往电话那边拽。
凌一回头看着夏风的表情从疑惑到震惊,再到狂喜,大概猜到了三姐和夏风说什么了。
果然,把电话递还给赵小小后,夏风迫不及待地跑来要和凌一分享这件喜事:“凌一你知道吗?三姐刚才说,她们年初就有要回来资助茶水镇中小学建校舍和食堂的想法,还想说在这里建厂,既能促进我们当地的经济发展,还能得到国家政策扶持,扶持减免的税收部分,她们还能拿出一部分来单独资助个别成绩优秀的学生。”
三姐还说了,建学校宿舍是给中学小学一起建的,而且肯定不可能立刻建成,只能新学期先资助几个学生,先解决部分学生上学难的问题。
比如韩春,至少三姐能资助她的午饭晚饭,还有上学渡河的船费,一学期两百块,怎么也够了。大不了,从韩家坝到莲江边的山路还是照常靠两条腿走,等到了河边,水路危险,就让韩春坐船。午饭在学校食堂吃,晚上也吃饱了再回家。一天来回的船费也才一块钱,一个月三十块,一学期也就一百来块钱,剩下的几十块,就用来买书本教辅资料啥的。
三姐还说,她们就别想着把韩春接来家里住了,她从夏风那儿问过韩春家的情况,人老两口就只有韩春一个孙女可以依靠,你把人给接走,老两口哪里放心。别说是老师了,就是韩春的爹妈来了想把孩子接走,老两口怕也是不让。
夏风激动到不行,难以控制地伸手按在了凌一的肩膀上:“这真是太好了,三姐人太好了,肯定也是看在你和小小的份上,想着能帮就都帮了,这下好了,不仅一个韩春有希望了,千千万万个韩春都有希望走出大山了。”
其实,凌一想,就算没有她和赵小小跟三姐的那一层亲戚关系在,三姐也会资助茶水镇中小学,因为原剧情里原身重男轻女,赵小小更是从不曾和三姐有过多接触,但三姐依旧拿出了钱来开厂、建校舍。
就好比,哪怕没有凌一和赵小小,夏风依旧会在之后的某个时刻,再去走访那些因为各种原因无法读书的家庭。
凌一的参与,改变的是这些事到来的早晚。凌一认为,在这之中,她并没有起什么大的作用,早或晚,该发光的人总会发光,该照亮无数人前路的明灯也不会因为她未曾到来就熄灭。
但凌一不知道的是,早晚的顺序很重要。早一刻,或许就能照亮更多人。
夏风或晚或早都会去走访许多家庭,但在凌一不曾掺和的那条时间线里,夏风到底还是因为分、身乏术,错过了韩春。
错过韩春对夏风来说没什么大的影响,但对韩春来说,却是她的一生。
有了三姐的承诺和帮助,夏风兴奋到晚上睡不着觉。三姐是那种说一不二的人,她肯定不会食言。
第二天夏风再次踏上了进韩家坝的路,凌一双休的第二天也跟去了。
在夏风的劝说下,外加她承诺说学校这学期有资助名额,一学期能申请到两百块的资助,船费够了,多余的钱还能给孩子买双能穿的鞋子,韩家老两口也是千恩万谢,对夏风止不住地感谢,就差没老泪纵横了。
韩春得知自己能去上学了,欢呼一声,突然想起自己一个暑假没洗的书包,哀嚎一声,赶紧去把书包洗了。
离开学不远了,夏风从韩家坝回来,第三天又要赶着去给别的学生家访。除韩春以外,还有大概八名学生在上学期期末透露过下学期可能不来的意思,夏风对比着学生家庭信息的名单,挨个去找。
一天走一家,好歹是在开学前把这些家庭都走了个遍。后面几天凌一就没跟去了,因为除了韩春家,其他几家的环境没有那么差,好歹走路坐车能进村。
外加上最近几天都不下雨了,泥石流发生的可能性不大,凌一还得做生意,就随夏风去了。
后面几天,夏风还劝说小王老师跟她一起,小王老师虽然也惋惜那些学生因为家庭条件读不了书很可惜,但她并不想多费心思去家访。这城里的学校都做不到家访,她们这种乡下学校家访做什么?
但城里学校家访的目的和夏风家访的目的可完全不同,劝不动小王老师,夏风就一个人去。
刘大姐那天就知道了夏风在四处奔走,为了学生读书的事。她赶紧劝自己儿子去嘘寒问暖,跟夏风一起奔走。
可周海自己也要上班,学校暑假放假,他又不是老师学生,只能说周六周天陪夏风去家访。但是周末的时候,凌一也在,夏风更喜欢和凌一说话,他跟去了也只能尬聊。
至于凌一,周海倒不是讨厌她,就是喜欢不起来。尤其是不喜欢和凌一对视,总感觉不舒服,一对视就好像凌一的眼睛已经看透了他的心思。
要说长相,凌一也不差,但周海就是不喜欢她这一挂,就好像这种气质和长相的女人,不好把控,不够温柔也不够贤惠。
终于,赶在开学前,夏风走访了总共九名学生家庭,其中包括韩春在内的,成绩好点的学生,她们的家长知道下学期有资助名额可以申请,一学期有两百块,两百块不管是补贴家里还是怎么着,便宜不占白不占,等到明年,校舍建起来了,还能住学校里吃食堂,就更省钱了。
这九名学生最后有八个家里都同意了继续让她们上学,只有最后一个,他不来读书,倒不是因为家境贫穷,而是他在城里打工的父母,把他接去了城里读书,说是不读,其实是转学。
夏风松了口气,还有书读就行,在哪里读书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