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主角
后来没人赶在顾老爷面前提读书会的事,但凌一和秋池的读书会却没有因此解散。
两人读的书从中外文学到各类科学、社会理论书籍,凌一光是花在买书上的钱就是一笔巨大的开销,但好在她是苏家独女,原身父亲给她账户上存的钱不少。
而失约的原身父亲,一直到夏天,凌一也没等来他,反倒终于等来了这个世界的核心人物。
这天大家正在吃饭,却听下人慌忙跑进来,大声喊着:“老爷!老爷,大少爷回来了!”
饭桌上的人俱是精神一振,顾老爷更是连筷子都没拿稳,大太太惊得提高音量,不敢置信地问:“什么?我儿回来了?”
凌一算了算时间,顾连笙这时候“起死回生”回来,和原剧情里的时间差不多。
对接下来剧情早有猜测的凌一是屋里最淡定的人,但她还是得装,得表现出一副惊喜难耐的模样,毕竟,原身以前可喜欢顾连笙了,做梦都是她嫁给顾连笙的梦。
秋池好似没有见过凌一这副模样,不自觉地拧紧眉毛,大太太见了,不高兴道:“我儿回来了,你苦着个脸给谁看!”
秋池适时服软,淡淡地说:“我是担心他这一年在外受苦了。”
秋池这么一说,大太太一想也是,赶紧起身,饭也不吃了:“快快快,笙儿在哪儿呢,我要去看他。”
顾老爷皱眉,正要管教她让她冷静点,事实上他自己的手也止不住颤抖,这时候,门口已经传来了顾连笙低沉性感的男声。
“爹,娘!我回来了!”顾连笙一跨进来,就连顾连梦都忍不住围到他身边去。
顾连笙是天生男主命,长得帅,性格成熟稳重,是顾老爷最满意的顾家继承人,是大太太最爱的儿子,也是顾连梦最爱的哥哥,几房姨太倒是不太喜欢他,因为他的存在始终威胁着自家的儿子。
原剧情里,原身对顾连笙情根深种,从很小相识就一直爱慕顾连笙,现在见到顾连笙,凌一不如原身那般热切,但还是展现出一个青梅妹妹面对竹马哥哥的亲切。
顾连笙看了眼凌一,显然没想到她在这里,愣了一下,而他愣住的时候,顾连梦已经大声问:“哎?这谁啊?”
顾连笙前脚进来,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后脚进来的女主宋阮,这才让众人注意到她。
顾连笙赶忙和家里人介绍起宋阮,原来,他能活着回家,全靠宋阮。
据他说,他在被土匪追击时,摔下山崖,幸好山崖下是湍急的河流峡谷,他被冲到了几十公里外的龙潭县,被当地的渔女宋阮所救。
但是由于伤重,外加在河里好像撞上了石头,导致他在醒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记不起自己是谁。所以顾连笙就在宋阮家住了一年,今年初夏时才慢慢恢复记忆,于是,他便在宋阮的帮助下,回家了。
这下子,顾家全家都把宋阮当恩人看,大太太马上安排人去西院收拾一间屋子出来给宋阮住,可不能让恩人住外面的客栈旅馆。
西院房间多,随便哪间都能住人,但是下人们观老爷夫人和少爷的态度,便知道给宋阮收拾哪间了,当然是剩下房间里最好的呀。
没看大少爷从介绍宋阮起,眼睛就没离开过宋阮吗?
这屋里的人,就没一个吃素的,光看主子们的态度,就知道未来的主子是谁。
所有人都围着去凑热闹,听顾连笙说他是怎么被宋阮所救,怎么度过这一年的精彩事迹。唯独两个人,觉得那边的故事不如眼前的饭菜香。
凌一是事先知道了剧情,她当然不好奇,可看秋池,也是一脸淡定,好似对自己丈夫和别的女人的故事一点不在乎。
凌一虽然知道秋池的内里是夏风的灵魂,但人的性格和思想受她们所成长的环境影响,这样环境下长大的秋池,能不在意吗?
夏风的灵魂经历了原剧情里秋池经历的一切,她们的性格却有很大不同。
原秋池初入顾家时,还是个温柔体贴的性子,后来遭受了太多的冷言冷语和苛待,才逐渐变得冷漠,甚至对下人有些苛刻,冷漠,但易怒。这样的性子被人拿来和灵气十足的女主宋阮一比,简直一个地下一个天上,不仅原配丈夫不喜欢她,就连原先想勾搭她的小叔子也开始嫌恶她。
但凌一在意的是,如果是夏风灵魂的秋池,还会如原剧情里一般爱上男配顾连星吗?
凌一想,不会,秋池不是剧情里被认为“欲拒还迎”的秋池,她的冷漠或许可能是装出来的,但她对顾连星的厌恶却是由内而外的。
秋池抬头看了凌一一眼,趁所有人都在关心男女主的时候,问:“你看我作甚?”
凌一还没说话呢,秋池又接着说:“你不去看看你的连笙哥哥?”
凌一哭笑不得,秋池这话,倒让她听出几分阴阳的味道,内心平静,嘴上却要把话说明白:“我看他没什么事,也就没我什么事了。”
秋池不知道是信了没,想到了凌一刚住进顾家时,她从下人口中听说的那些事。
下人们说,苏家小姐和她的丈夫是青梅竹马,打小就认识。下人还说,苏家小姐从前就特别黏她丈夫,还是大太太心目中最合适的儿媳人选,若非苏家小姐早些年留洋海外,哪还轮得着她嫁给大少爷。
这些话初听之时,秋池没什么感觉,她虽只见过顾连笙一面,但对顾连笙并无好感,她的婚姻不是爱情的选择,是一桩买卖。顾家人把她从洛家买进来了,仅此而已,如果苏家小姐还想嫁给顾连笙,那她和苏家小姐也不过是“同事”罢了。
可如今,秋池心境不同,本来可能已经淡忘的流言,在这时候因为顾连笙回来,突然被从记忆海洋里捡起来,令人感觉舌尖的饭菜都变得苦涩起来。
秋池放下筷子,起身告退,在一众人欢天喜地的欢迎之下,她冷漠离场,显得不识大体,且任性。
顾老爷脸色难看,大太太更是直接开口说:“洛家好歹书香门第,怎么就教出她这么个不懂礼数的丫头。果然,性子和命一样硬,还哈没克死我的笙儿。”
顾连笙皱眉:“娘,你说什么呢?什么克死不克死的?”
顾连笙剑眉星目,五官端正,俊俏又不失大气,他就和前世的顾景柯一样,是作者呕心沥血打造的完美男人,他多金、帅气、且对女主专一,他对爱情的执着远超世间所有男人,他对爱情的坚守,让他压根不像个男人。
大太太恨秋池得很,总觉得是她“克死”了自己儿子,遂说:“她一进门你就出事了,肯定是她命太硬了,克夫。哎呀,得亏有宋阮,不然笙儿你哟,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顾连笙简单地制止了他母亲的迷信,然后又接着夸宋阮:“娘,封建迷信不可信,我们要相信科学!”
大太太一头雾水,科学是个什么学?
顾老爷脸色不太好看,他这个大儿子,怎么失踪一年,脑子都不对劲了。于是,顾老爷让所有人该干嘛干嘛去,让顾连笙跟他单独去书房谈谈。
这一谈可不得了,两父子在书房里直接吵起来了。
顾老爷这才知道,顾连笙失踪一年,被宋阮捡到后,接触到的都是些什么人,是底层困苦艰难求生的人,是就算家里有点田也都只能吃些粗茶淡饭的人,是那些认为民间疾苦只有改国运才能改变的人。
顾连笙失去记忆,和宋阮接触着平民百姓,他看见了世间疾苦,也开始痛恨着封建阶级,他在龙潭县听人演讲,听人宣传新思想,好像突然之间连通什么神经一样,想要为国家为平民百姓谋求生路。
而顾连笙开始接触的这些新思想,正是顾老爷所厌恶、所恐惧的,他前段时间才痛斥了顾连星,让他不准去参加什么大学生的读书会,结果现在大儿子跑回来说自己加入了什么联合,气得顾老爷头晕脑胀,当场拿砚台砸破了顾连笙的头。
当晚大太太让人连夜请来城里的大夫给顾连笙医治,一边苦口婆心地劝父子俩心平气和谈话,动手干嘛。
顾连笙不仅要坚持自己的大义,他还不服家里给他娶的女人秋池,秋池是旧社会旧时代的糟粕,他不喜欢这样古板如僵尸一般的女人,宋阮才是他的真爱。
顾连笙以前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爹娘给安排了亲事,他虽无感,但也懒得反抗。可现在他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他接受了新思想,一夫一妻才是正道,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妻子位置让秋池占着,他要赶秋池走。
当然,顾连笙原话不是这么说的,他本意是想让顾家人把婚退了,反正他和秋池也没有成婚,成婚那天他压根没回来,连人带婚退回洛家便是。
这下子,就连讨厌秋池的大太太都气得痛骂顾连笙,你当人是东西啊,说退就退。人黄花大闺女嫁到她们顾家来,她们一句没洞房没成婚,就能给人退回去?洛家怎么可能认嘛!
这点上,顾连笙和顾连星不愧是两兄弟,他也像顾连星一样,说既然没洞房,那秋池就还是完璧之身,什么贞节什么名节,都是封建思想,让秋池这个手无寸铁还被思想铁链拴着的人自己反抗去。
书房里吵得多么激烈,秋池都不在意,她看着窗外空荡荡的院子,眼神有些麻木。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
这个点了,还能有谁来呢?
屋里的煤油灯没油了,秋池也没点灯,一般人怕是都以为她睡了。
夜深了,外面的人敲了一次,发现没回应,就不敢再敲下去,怕打扰里面的人休息。
可秋池却怕外面的人等不及走了,恰好在人转身离开之际,问:“谁啊?”
凌一转身回话:“是我,01。”
“你有事儿吗?”
两人隔着门窗对话,声音也不大,就她们俩人听得见。
“我来看看你有没有事。”
秋池淡淡地说:“我能有什么事呢,左右不过是被休了。”
“那如果你可以离开顾家了,你有想过去哪吗?”
秋池以为,她说出“被休”这话后,凌一会安慰她,结果,凌一竟然认可了这种可能,还问起了她之后的打算。
秋池好像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她今天一看顾连笙对宋阮那态度,就知道她们俩关系不一般,她并不因此jidu,反而担忧起自己的未来。
如她所想,她嫁给顾连笙,更像是一桩买卖,如果买家不要她了,那她怎么办?丢了她,还是把她退回给卖家洛家?
可是凌一没有像她一样用“被休”的说法,她说的是“离开”,离开顾家,离开了顾家,她能去哪儿呢?
秋池突然开始想这个问题,顾家、洛家,其实都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顾家好歹有个凌一在,所以,她其实不想离开顾家。
秋池隔着门,只能扭头从窗口处看见外面凌一的一点影子,她的房间在院子的尽头处,夜灯都没摆到她这边来,所以左边的灯正好把凌一的影子映照在右边的窗户外。
“我……”秋池迟疑地说,“不想离开顾家。”
凌一愣了一下,其实她本来想告诉秋池,不要害怕顾家赶她走,凌一这里有钱,可以在外面租房子,安排她住,这样她既可以摆脱顾家,也不用回洛家,有个歇脚的地方,随便学点手艺,找份营生的活计。
却没想到,秋池会说出“不想离开顾家”的话,凌一的建议卡在嘴里,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为什么秋池会不想离开顾家?凌一皱紧眉头,思索着这个问题。
第72章 主动
“为什么不想离开顾家?”凌一站在门外,一如当初她来找秋池搭话时那般执拗。
秋池有些烦躁,还能为什么,问问问,这些问题的答案她要怎么说出口!
“离了顾家没地儿去!”秋池懊恼地说,说完后,自己又有些难过,多可悲的人,离了夫家就没地儿去了。
秋池想到自己,便想到了她看的那些书里的女人,不管是她这个国家的,还是国外的,总是不断地被抛弃,凭什么啊,凭什么她只能被动地被丢下,她为什么不能自己离开呢,自己离开找个大宅院,去外面世界闯一闯呢?
那些书里的游子为了理想离开家,在外时却又想念家,可秋池想,自己要是离了家,半分都不会想念老家,老家没有她可以分得的家产,钱、地,一样都没她的份儿,就连爹娘的喜爱,也没有她的份儿,她为什么会怀念家。
什么洛家、顾家,统统都不是她的家,她不会怀念,但她无处可去。
秋池这么想的时候,越想越难过,却听外面人说道:“谁说没地儿去,外面租间房也就十几元一个月,租个院子左右不过几十元。”
秋池都给凌一气笑了:“你可知院里的下人一个月工钱多少?你屋里的夏祺一个月才十二元,顾家要是不给她住家里下人的院子,她挣的钱光是租房就差不多了,还能吃饭?”
“我出钱。”凌一自然地说,仿佛一点没把自己的钱当钱一样,毕竟,在她眼里,钱财确实是身外之物,是工具,而不是目的。如果钱能帮助秋池,她一点都不会吝啬花钱。
秋池无语,如果把凌一换成任何一个男人,她恐怕都要觉得凌一是在侮辱她,可偏偏凌一是个女人,是个和顾连梦、大太太都不一样的女人。
凌一送的书本和文具,哪样加起来不要钱,凌一说的她出钱,不只是一句空*话。
不知怎的,对未来的绝望和迷茫,在隔着一扇门的凌一说出那句话后,秋池突然发现,好像也没那么难,跨出离开大院的那一步,没那么难。
其实真的不难,离开大院不难,难的是离开大院之后怎么生存。
秋池想了想说:“不,如果要离开,算我找你借的,等到时候,我当了些首饰,会还你的。”
秋池嫁过来,也不是没有半点身家,毕竟是大门户出身的小姐,陪嫁的嫁妆还是有的。不便的是,她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卖嫁妆,也只能拜托下人去卖,以她目前在顾家的地位,拿不准顾家下人会不会把她卖嫁妆的钱私吞了。况且,嫁妆不到万不得已,是她的保命资产,不能随意变卖。
说着,秋池拉开门,让凌一进来,哪有人站在门口商量变卖嫁妆的,万一被有心人听了去怎么办。
只可惜,两人商量到半夜,第二天才发现昨晚上商量的东西派不上用场。
因为,顾老爷说什么都不准顾连笙写休书,虽然顾连笙口口声声称这是离婚书,但大家心知肚明,什么离婚,就是休妻。这时代的婚姻法哪有那样完善,别说离婚结婚保障女人基本权益了,就连前朝覆灭后的一夫一妻制也挡不住一个新的名词产生——姨太太。
顾老爷不允许,倒不是出于体谅秋池的心,而是不想和洛家闹掰。他为什么要给顾连笙娶秋池回来,为的不是顾连笙,为的是他顾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洛家好歹认识不少当官的,可以从中斡旋,她们顾家世代从商,最想巴结的就是有权有势之人,官商结合,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洛家也不在乎秋池嫁过来会不会幸福,她们也只需要能抓稳顾家这个摇钱树。
所以,两家都不在乎成婚的子女幸不幸福,反正不能离婚,维持住两家的关系就行。
顾连笙如何反抗都没用,他要用钱,他吃穿住行都靠家里人,所谓的霸总,如果没了父母,很可能连屁都不如。
离婚是没离成的,什么租房子住,压根白想了,秋池默默地回屋把自己翻出来的嫁妆柜子又给塞回去。
短短两天时间,秋池的心经历了跌落低谷,又在凌一的启发下稍微回升,最后再次跌落低谷,甚至比知道自己可能被顾连笙休掉更要难受,还不如把她休了呢。
如果秋池没有昨天晚上和凌一商量未来两人一起租房,一起生活,一起赚钱的事,她或许会觉得留在顾家当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奶奶也挺好,顾连笙不喜欢她也无所谓,最好是一辈子都别来她的屋,眼不见心不烦,她也不想和顾连笙真当一对夫妻。
可是,要怎么让一个看见新生活的人,又回去原来的旧生活呢?
秋池木然地坐在床上,往窗外看去,心里却咒骂着顾连笙,为什么要回来,一辈子在外面和宋阮待着不挺好的吗?为什么回来了提了要休她却做不到,为什么要让她开始想象自由?
这天起,秋池好似变了个人,不对,应该是变回了从前的秋池。凌一和她关系好不容易亲近一些,一瞬间像回到了两人刚认识的时候,秋池那儿,谁也不待见,凌一她也不见。
除了吃饭的时候,凌一能看见秋池,平常她去见秋池,秋池都不开门。
以前好歹会开窗,现在窗也不开了,紧闭门窗的屋子,就和秋池的心一样。
凌一有些担心,常常会去敲秋池的房门,但往往得不到回应。
她给秋池送书,给秋池写信,秋池都不看。原先送给秋池的那些书,秋池也退回来了,问她为什么要退,她只回了句:“这些都是妖书,看了让人浮想联翩,忘了自己是谁。”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一个月,夏末时节,雨不停歇,凌一看着连绵不断的雨,有些不高兴,这样的大雨,总会让她想到上个世界的意外,那个她没能救下夏风的意外。
像是为了和父亲抗争,顾连笙虽然没提休妻的事,但他也不怎么回顾家了,每天除了例行去查看顾家生意,就是在外租了个院子,带上宋阮一起住。
大太太想他得紧,每每念叨顾老爷的不是,但也拗不过这对同样固执的父子,只能让顾连梦带她偷偷去看望儿子。
相比起来,顾连星最近倒是省心得多,前段时间为了多看几眼秋池,他开始回家吃饭了,在顾老爷面前晃悠多了,顾老爷看他也顺眼了几分。
再加上比起忤逆的顾连笙,顾连星最近表现得相当老实,顾老爷开始带着他去管生意。
大太太见状,坐立不安,隔三差五就要去找顾连笙说事,顾连笙一连在外住了半个月,最后又被大太太给劝回来了。只不过这一趟他回来,他可不让宋阮住西院,说西院某人在,怕某人仗着正妻身份欺负宋阮,于是只得让宋阮继续住在他租的院子里。也因此,顾连笙不得不听他爹的,老实一段时间。
对于顾连笙在外养“情人”这事,在顾老爷看来是不光彩的,还不如直接把宋阮娶进门当姨太太,可问题是,宋阮自认为是新时代女性,她不接受当人家的姨太太,所以顾连笙和宋阮的关系,就这么僵持着。
顾家看似平静了许多,顾连星依旧和顾连笙以兄弟相称,两人表面兄弟,私底下看对方非常不顺眼,尤其是在顾连星见过宋阮后。
顾连星初见宋阮,面露不屑,认为宋阮和那些投怀送抱想要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女人没什么区别,但等顾连笙重新回来接手家里的生意后,顾连星得空又跑出去浪,结果在大学附近遇到了旁听课的宋阮,对她有了非常大的改观,这些天人在外面跑,连饭都不回来吃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外面有相好了,但他已经是烂人一个,逛花楼有多少个相好都不足为奇,所以压根没人管他。
其实,顾连星压根没什么相好,只是在外面重新认识了宋阮,像是找到个新玩具,突然对秋池没兴趣了,自然就不回家吃饭了。
顾家好似恢复了平静,但凌一却不喜欢这样的平静,这样的平静是牺牲了秋池换来的。
秋池不再看凌一送给她的那些书,她把自己封闭起来。
只有在今天,雨势凶猛,街边都开始排水困难,顾家下人们把沙袋取来塞在大门和其他门槛处,挡住外面的水流进来。至于屋里的水,新时代有科技取代人力,那旧时代就继续用人力,下人们只能拿铲的拿铲,拿盆的拿盆,一铲、一瓢往外舀水。
浣喜市沿海,雨季雨水充沛,春雨连绵,夏雨却凶猛。若是一屋不透气,整日都是一股阴雨潮湿的味道,
也正是在大雨最凶猛的这天,秋池心慌不已,她怕下雨,但又爱看下雨。雨水带来的土腥味让她想起无知但又无虑的童年,可大雨带来的雷雨声,却让她下意识心悸。
她不知道,这或许是上辈子因大雨泥石流而死落下的灵魂阴影。
因为大雨凶得很,所以全家人都去了地势稍高,沙袋堆得高高的正院,西院已经没啥人。
此时一个身影从外面跑进来,手里虽拿着伞,全身却已经湿透了。大雨时的伞,不过是种心里安慰罢了。
那身影跑进西院,停在秋池门前。
熟悉的人,连脚步都熟悉。以前夏风在屋里,听见隔老远的排排楼传来有人上楼梯的脚步声,混合着钥匙相撞的声音,她光是听对方步伐的轻重和频率,以及鞋底踩在地上的声音,就能听出是凌一回来了。
同样地,这时候的秋池,也光是听外面的脚步,便知道是凌一又来了。
“我不要。”秋池喜欢小雨,讨厌大雨,也开始讨厌起凌一这般执着。
凌一在外面没有说话,她今天不是来送书的,她把刚才抱在怀里的东西,连包装都没有,直接从秋池打开一条缝的窗户里塞进去。
“不是书,是办法。”凌一淡淡地说。
秋池门外的屋檐可以遮挡一点点雨,但凌一早就被雨淋湿了,遮不遮也没什么区别。
秋池皱眉,走近一看,被塞进窗户里的是一卷报纸,报纸虽然被凌一护在怀里,却仍免不了被飘落的雨水渗透,报纸沾水的地方,膨胀突出,墨水扩散,但秋池却能清晰地看见竖行的大字。
“XXX律师代表XXX君与XXX协议离婚。”
“XXX律师代表XXX君与XXX脱离婚姻关系。”
……
这时代的报纸,不一定有着华丽的排版和照片,通篇都是字,只有字大字小的区别。
凌一送来的这份报纸,密密麻麻刊登着各种信息,离婚、结婚、同居等等等。
在局势并不稳定的今天,婚姻制度也没完全成型,相对应的官方也换来换去,谁知道几年后又是谁谁谁在上头。所以,很多人结婚、离婚甚至是同居,都会在花钱在报纸上进行刊登声明。
秋池嫁进来时,连结婚证都没有,只有一纸婚书,离婚时当然也不可能拿得出离婚证,
休妻,是顾连笙可以单方做出的决定,秋池从出生就待在洛家,看女戒,学三从四德,她从未想过,这世上还存在“离婚”这种东西,还可以由女人向男人提出。
顾连笙畏惧父辈势力,不敢明媒正娶宋阮,也不敢抛弃秋池放她自由。可秋池,却有着可以提离婚的权力,尽管,这种权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框住或剥夺。
凌一知道秋池因什么而痛苦,她想要为秋池解决,但她不能把端起碗把饭菜灌进秋池嘴里,她只能把美食放在秋池面前,把碗筷也放在秋池可能触碰的地方,看她敢不敢、会不会伸出手。
秋池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她身为女人,但也可以行使人的权利的办法。
秋池只希望被动地被休掉,被两家抛弃,她就能自由,却没想到,她可以主动地去要这份自由。
而现在,这份自由摆在她面前,如何抉择,就看她自己了。
泡水的报纸,也不能阻挡秋池把它抱在怀里。
和报纸一起被允许进入门扉的,还有门口站着的凌一,秋池拉开门时,凌一的长卷发还在滴水,她正从包里拿出手绢来擦头发。
一抬头,凌一看见秋池开门,笑着说:“我们谈谈?”
秋池欲言又止,看着对方这副狼狈却依旧笑着看她的面容,回应凌一的话语中都带上了一丝心疼的哭腔:“你先进门换身干净衣裳,外面下着雨,就不知道等雨停了再送吗!”
说完,也不等凌一回应,秋池转身跑去翻衣柜。凌一看着秋池弯腰露出的美好身形,深吸一口气,无人时她常面无表情,在人看过来她才会又带上笑容,可此时,凌一却望着秋池的腰身,又看了眼被秋池放在桌上的报纸露出一种欣慰的笑。
第73章 捉奸
被秋池嗔怪,凌一也不反驳,只简单解释道:“雨不知道下多久,我知道你心坚定,等多久,你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但多一分钟,便多一分煎熬,煎熬是不必要的,也是……”
“令我心疼的。”
秋池拿来干净衣裳,转头听到这段话,愣在原地,她感觉温度化为有形的绯红,从脖子一路蔓延到耳朵和脸,甚至,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你胡说什么呢!”秋池轻咬下唇,转移话题,“你快把衣服换了!”
凌一没觉得自己说错,她就是这么感觉的,上个世界她学着做人,干活、生活,感受到了痛觉、听觉、触觉等人类的一切知觉,但心这一块,她却只隐约在和夏风的相处中,感受到一丝痒,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感觉。
可秋池把自己关起来,谁也不见,这样封闭,看人时那死水一般麻木平静的眼神,却让凌一第一次体会到心被针扎一样的难受。
凌一实话实说,却不知道这话落到秋池耳朵里,震撼不比报纸上的离婚启事来得轻。
凌一换衣服动作很快,也考虑到秋池会不好意思,自己走到屏风后面去换。
可秋池虽背对着她,却管不住耳朵,总是听到一些布料厮磨的声音,明明背对着,却好似比眼看着更折磨人。一种和刚才极度相似的燥热爬上心头,秋池不懂这种感觉是什么,但她看过的小说里,倒是描述过,在和喜欢的人亲近时,常会忍不住心跳加速,脸红升温,人还会变得格外兴奋。
要知道,以秋池二十一年如死水般的生活经验来看,她除了挨打挨骂的时候心跳加速外,平常都是一副厌世的倦态,何时这般心动过。
秋池赶紧走到外面,伸手接了捧雨水,拍打在脸上,散去燥热,免得被凌一看出异样来。
凌一换好衣服,果然没发现秋池脸红,只是看着秋池打湿的脸庞,疑惑道:“你怎的还淋雨了?”
秋池镇定解释道:“我去关窗,雨飘进来了。”
凌一不疑有他,秋池没道理在一些小事上撒谎骗她。
两人在屋里小声商量着离婚事宜,首先,她们绝对不能这么傻愣愣地走出去,给顾连笙提离婚,他倒是会开心,可顾家洛家肯定不乐意,一定万般阻挠。
这顾家上上下下都是顾家人,在人家地盘上和人家闹,谁闹得过。凌一和秋池的身体都只是这个时代驯化后的女人身体,美丽但柔弱,这就是这个时代最需要她们有的样子,好掌控,观赏性十足,是件完美的物品。
前脚说了离婚,后脚秋池就得被软禁起来。甚至,顾家自己还有家法,说白了,她们还敢动用私刑,以前顾连星不听话,就被顾老太爷用藤条抽得屁股开花。
秋池肩不能提手不能扛,自小就被当金丝雀养着,要保持身材,吃得少,而且还裹小脚满足一些人的变态癖好,也让她无力逃跑,和顾家来硬的,吃亏的只会是她们俩。
所以,两人得先想好万全之策。
凌一建议,她可以随意出入顾家,并且她没有裹脚,因为她母亲早死,父亲深爱母亲,也深爱她找个唯一的女儿,舍不得为了让女儿嫁得好就给她裹小脚,再加上凌一以前还留过学,学过马术,身体稍微比秋池好些,她出门去给秋池先找个律师,询问这时代离婚需要准备什么,然后把一切准备都做好了,再找个时间,借口带秋池出去看病或玩,然后就在外面不回来了,之后出面的事情就交给律师。
所以首要的事情是找位靠谱的、价格合理的律师,没错,价格也要合理,以后秋池离了顾家,吃穿住行样样都要钱,还没等找到活计,先把嫁妆用完了,那就完了。
虽说凌一会出钱,但秋池不要,她最多只能当是凌一借她的。如若不然,从依靠洛家到依靠顾家,最后依靠凌一,她始终花着别人的钱,如何硬气得起来,往后若是和凌一闹翻,撕破脸,凌一一不高兴,断了她的钱,她便只能等死。
秋池虽此刻信任凌一,但却不敢依赖凌一。她依赖了太多人了,依赖看似有个赖字,其实更重“依”,把决策的权力让渡给别人,看似自己轻松了,却同时被动无助了。
凌一也认为秋池的决定是对的,她没有半点不被信任的感觉,反倒觉得秋池这样想,更让她放心。
于是,接下来一段时间,凌一白天都在外面跑,去找律所的律师,看看谁能接离婚案。
但凌一找的好多律师,要么收费昂贵,要么一听是女人单方面想提离婚,不接或故意太高价钱,这些人眼里带着算计带着鄙夷,令凌一非常不喜欢。
这些人最恶心的点不在于他们不接这离婚官司,而在于,他们想赚你的钱,还看不起你。
最后,凌一忙前忙后跑着,经人介绍后,找到了一位女律师,张婉怜,是浣喜市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女律师。
对方愿意接,并且价钱不是虚高,会比同类型的官司稍微贵些,但不是因为客户是女人,而是因为这起离婚官司可能涉及到顾家,顾家在浣喜市是名门大家,有钱得很,和她们有关的案子都得万分小心。
找好了律师,张律师提议要先同秋池见一面,了解基本情况,凌一说到底不是当事人,她的转述张律师不能尽信。
凌一答应了,准备寻个机会带秋池去见张律师。
但这个机会很难找,原因也很简单,顾家虽然相比洛家更新派,但从姨太太的存在,老爷少爷的称呼来看,就知道顾家还是享受着封建传统带给她们的阶级特权的,所以内里还是老旧的做派。秋池身为顾家大少奶奶,是不被允许出门玩的,她甚至连走到正院门口,都会被扫地的下人多问一句去哪儿。
所以这个机会,靠秋池和凌一,是不容易寻到的,甚至,凌一提议说带秋池出去玩,也被顾老爷驳回了。
凌一带顾连梦出去玩,顾家人没半点意见,在她们看来,顾连梦是娇生惯养的女儿,她年纪小,贪玩,跟凌一年纪相仿,又在读书,出去玩是正常的。
可秋池,一不读书,二又已经出嫁了,出嫁的媳妇还出去乱走,见外男合适吗?
凌一尝试了几次,顾老爷已经有些不高兴了,她再试探,恐怕就要被质问她究竟想干什么了。
两人饭桌上偶尔相撞的视线里都透露着焦急,张律师那边催了几天了,见不到当事人,她是不会接这个官司的,不然谁知道究竟是不是顾家大少奶奶提离婚,要是有人整她,她不就名誉扫地了。
然而,转机就在这时候出现了,还是顾连梦带来的。
顾连梦和两位哥哥关系非常好,常常缠着哥哥带她去玩,但今天,她去找了二哥,二哥不带她玩,去找大哥,大哥也不带她玩。
她一气之下,找下人打听两个哥哥都去哪儿了,为什么不带她玩。
顾连梦一向得两位哥哥喜欢,都顺着她,只要不是去上厕所,上哪儿玩都带着她,可这一次却一个都不带她,确实反常。
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吓一跳。顾连笙和顾连星今天晚上不回家吃饭,都去了同一个地方——“千梦百转”。
这名字听起来倒是不错,实则是间歌舞厅,每晚上都有歌舞表演,当然都是些漂亮女人在上面表演,虽然是男女都能进,且里面国人洋人都有,但在老派人眼里,看女人在台上唱歌跳舞,不就是青楼吗?
私底下千梦厅有没有皮肉生意,凌一不知道,但她听顾连梦说,两个哥哥不让她跟去,肯定是觉得那地方女人去不好。顾连梦由此更生气了,凭什么男人去得她去不得,还不带她去,她偏要去。若里面真有那种卖yin的,她就报警抓她们,让她们生意做不下去。
凌一正安慰着顾连梦,突然灵光一闪,话锋一转,不安慰顾连梦了,反而跟她一个阵营,觉得必须去一趟,监督她的哥哥们有没有干坏事。
除此之外,凌一觉得,顾连星不洁身自好就算了,他本来就是烂黄瓜,不对,风流浪荡的人,逛那种地方也实属正常。可顾连笙一向是顾家的脸面,他出入那种地方,岂不是有违他翩翩君子的人设,而且,他敢这样做,就不怕“嫂子”难过吗?
顾连梦这才想起,对啊,家里还有个大嫂呢,且不说大嫂,外面还有个宋阮呢,顾连笙出入那种地方,对得起这两个女人吗?
顾连梦读书没学到别的,倒先把一些新时代和旧时代杂糅的恋爱思想学到了,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什么互相对彼此忠贞。
而且,除开秋池和宋阮,凌一不也“暗恋”她大哥吗?她大哥的行为,岂不是辜负了三个人?
凌一自己没啥感觉,但她找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一个可以让秋池光明正大,甚至是“愤怒”地走出顾家大门的机会——捉奸!
果然,等凌一说自己去换件衣服,其实偷偷给秋池传了消息,秋池满脸泪水赶来,“碰巧”在大门口遇到正要出门的凌一和顾连梦。
凌一第一次见秋池哭成这样,眼眶泛红,泪珠如晶莹的珍珠挂在颊边,白皙的脸庞上,绯红的翦水秋瞳,好一个我见犹怜的古典美人。
凌一恍惚一刹,却见秋池飞快地瞪了她一眼,又扭开头去不看她。
秋池哽咽着,声音颤抖:“你大哥去哪儿了?”
顾连梦说话时,旁边也有下人在,她不知道是不是下人告诉了秋池,她尴尬地站着。或许是秋池露出平常冷漠以外少见的楚楚可怜模样,顾连梦竟然也不好意思凶她,干巴巴地说:“去千梦百转呢。”
“我也要去找他,我要问问他,到底心里装了几个人!”
这下子,由顾连梦和凌一带头,秋池面带泪痕,凶巴巴地出门,知晓情况的下人们也不敢拦,都知道是去捉奸的,谁触霉头谁挨骂。
就这样,凌一和秋池一前一后,光明正大地踏出了顾家院门。
秋池和凌一在这时,心有灵犀般回头,看了一眼顾家大院的大门,秋池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轻松,即便走得快,脚疼得很,但她的心却一点不疼,舒服得紧。
这扇紧锁她的大门,终于被她抛之身后。
秋池回头,和前面回头的凌一对上视线,凌一的嘴角带着笑,两人无言对视,眼里是只有彼此才懂的笑意。
第74章 舞厅
这一趟虽然出来得匆忙,但凌一和秋池却早就做好了准备,准备是很早就开始的,她们一直在等一个机会。
机会就在眼前,两人要放手一搏。
别看秋池好像出来时两手空空,急得攥着张手帕就出来了,连包都没拿,实则是因为她屋里的东西,只要是属于她的,包括嫁妆和布料上好的衣裳,都被她交给凌一拿去卖了或当了。
不过凌一并没有全卖了,她看得比秋池长远,因为她知道这是个什么时代,也知道未来是个什么时代,现下的货币,等到此时不稳定的政权更迭时,要么换要么回收,总之麻烦得很,还不如把一些黄金首饰留着,兑换成外汇货币都比直接兑换成现金好。
所以凌一只是把秋池给的物件里一些贬值厉害的东西先卖了和当了,兑换成部分银元和钞票,留着现在用。
现金被存放在银行账户里,暂时是凌一的账户,因为秋池还没有自己的账户。从这一点看,秋池不敢依赖凌一,并不代表她不信任凌一,敢把自己全部身家都交给一个认识一年的人身上,世间少有,就算是把全部身家给认识多年的亲人都不一定会这么果敢。
三人出了顾家大门,此时夜色初现,浣喜市街头还是有很多黄包车接生意的。顾连梦是坐黄包车习惯了,抬手就喊了一辆。
凌一也是,担心秋池的脚站不了多久,便也招了辆车,还开口对秋池说:“你和我坐一辆吧,省钱。”
一辆黄包车坐两个人挤挤没问题,坐三个人就不舒服了,顾连梦平常出门也不和别人打挤,见状也没有因此觉得凌一厚此薄彼,她这段时间算是看明白了,自家嫂子和凌一这个曾经的未来嫂子处得还算合得来,这两个人之间有种她融入不进去的和谐。
不过顾连梦也不强求了,她也就是因为她大哥的“死”才怨恨秋池,同时也不喜欢秋池的性格和打扮,这些不满都因顾连笙的“死而复生”减少了很多,故凌一和秋池合得来,她也不说什么,她也管不着自己的朋友去交别的朋友。
秋池第一次坐黄包车,她长这么大,就没出过什么门,除了出嫁那天,一路马车转轿子,愣是给她连地都没下就给送到顾家来。
车夫一抬车头,还给秋池吓一跳,她左手下意识抓住座椅,右手则正好抓住了凌一的手臂。
凌一另一只手拍拍秋池的手背,安抚道:“别怕,很稳的。”
秋池长出一口气,看着前面的车夫哼哧哼哧拉着车,后颈上还搭着块布,一股男人的汗味从前面传来,她忍不住用手帕掩住了口鼻。
凌一见状,掏出自己包里的小瓶香水,喷了一点。
秋池看她一眼,闻了闻香水,疑惑不已,她平时闻到凌一身上的香味和凌一现在喷的香水不是一个味呀,遂问道:“你换香水了?”
凌一摇头:“没有,我平常都带着这瓶,只是不用。”
为什么带着,原主的习惯罢了,但凌一自己并没有喷香水的习惯。
秋池一愣,平常不用,那香味从哪儿来的?莫当真如书上所说,当爱来临时,你甚至能闻到心上人身上独一无二的“荷尔蒙”味道?
一路上秋池都沉默着,凌一也不说话,她们俩甚至一点不着急,反倒是顾连梦急得很,一直催车夫跑快点。
三人赶到千梦厅外,这里灯红酒绿,人来人往,门口停停走走不少黄包车,还有秋池在书里见过的“汽车”,不用人拉也不用马,只需要一个司机坐在前面开车就行,开车时会发出轰轰的声响,十分神奇。
秋池好奇地看着那些人,有大肚便便的,有西装革履的,更有留着长辫子的。虽说前些年政府发了一些或劝诫或强令剪辫子的法令,但仍有一些老派人士尤其是自称老爷的那些人,始终留着自己的辫子。
秋池的父亲便是其中之一,不过,她的父亲却从没来过浣喜市的千梦厅,秋池至少是这么想的。
千梦厅其实并不是青楼,它没有各式各样的女人站在门口招揽生意,只有一些来往的客人和衣着华丽新颖的漂亮女人进进出出。
像凌一三人,直接走进去,竟然也没有人拦。这是当然,这时候的千梦厅又不是不正经的场所,男女自然都能进去看表演,里面提供茶水饮料和酒,还承包晚宴咧,可以说是上流社会人来往交际的好去处。
这么看来,顾连笙来这里,怕不是来风流的,而是来谈生意的。
顾连梦迅速在心里为大哥挽回了形象,可转念一想,二哥来这儿干嘛?
千梦厅分上下两层,一层是大厅,二层是贵宾席,而一层的正中央最靠近舞台的位置也是贵宾席。
为了突出台上的表演,大多数坐席都比较昏暗,光线不容易照到人脸上,凌一三人仔细看了好久,才找到顾家两位少爷。
巧的是,此时二人中间坐了个女人,正是宋阮。
而顾连笙一脸无奈,小声说:“阮阮,我们回去吧,这个地方没什么好玩的。”
宋阮表情有些兴奋:“哎呀,我们就看看,我从来没来过舞厅咧,我就想见见世面,以前都只在电视……不是,听人说过。”
凌一眉头挑动,电视?
且不说这个时代国内有没有电视和电视台,就算有,宋阮是渔女出身,她看得起电视?连顾家大院里都没有电视呢。
凌一的视线落在女主宋阮身上,但是因为不敢暴露自己,所以她也不能走上去问。女主宋阮能说出这么超时代的话,说明她不是这个时代的土著,要么是该世界时间线往后的穿越者,要么就是从别的世界来做任务的任务者。
如果是前者还好,但如果是后者,凌一就得小心了。
上个世界凌一和修复局是对立面,因为她的任务是帮助女主觉醒,而女主觉醒后竟然不照原剧情走,没有喜欢男主,甚至和男主没有交集,这害得修复局的任务完不成。
所以这个世界,凌一的任务和修复局的任务没有直接关联,为的就是不被修复局发现自己的存在。
凌一没有暴露自己的存在,结果女主倒是先暴露了自己的反常。
这个世界的任务者,怎么看着不是很聪明的样子,难不成是新手?
有很多新手任务者,不擅长控制自己的言行,说话、生活习惯等等都容易暴露。
凌一的任务并不是她发布的,更像是一些深藏在她的程序代码里的东西,所以她并不能精准控制自己任务是什么,但既然和修复局无关,她就尽量不去招惹修复局的人,先保证自己和夏风的安全。
甚至,凌一帮助秋池离开顾家,不正好给宋阮腾出个位置,方便她和男主恋爱。
凌一最早发现宋阮等人,但是她没出声,给秋池使了个眼色,秋池会意,朝凌一指示的方向走过去,找到了宋阮那一桌。
几人见面,顾连笙表情有些尴尬,但很快,他仰头,皱眉看着秋池,语气不大好:“你怎么来了?”
秋池是典型的大家闺秀,怎么可以出门,还来到了千梦厅这种地方,简直有辱门风。
在很多人眼里,女人分为如秋池这样,母亲般的、不可代入性的生育类女人,以及如宋阮这样,美丽的具有性和爱的价值类女人。
对秋池,规矩要有,她得克己守礼,得扮演好一家之母的角色,她不能性、感,不能放荡,不能有过多的性、吸引力。
对宋阮,规矩也要有,她必须漂亮,又或者能提供情绪、陪伴价值,她可以有点小任性,也可以有自己独立的人格,但最终,她必须为男人成为秋池。
秋池和顾连笙真的不熟,见过一两面的陌生人成了夫妻,当真是尴尬,她来之前打算装出伤心难过的样子痛斥顾连笙来这种地方,可是当她站在顾连笙面前,她却发现她一点都不愤怒,她甚至觉得顾连笙就是和外面的女人成了亲,生了孩子,她都无感。
演技一般的秋池,看着顾连笙,有点词穷。
凌一适时打破尴尬,怒目圆睁瞪着顾连笙:“连笙哥,你怎么能把嫂子一个人丢家里,你自己来这种地*方,要不是下人说,我们还真以为你是来谈生意的!”
顾连笙皱眉,苏家女儿苏灵伊,小时候特别黏他,他其实挺烦这小姑娘的,她有什么立场来指责自己?
宋阮愣在当场,目光在秋池和凌一身上来回打量,理所当然地说:“他不喜欢父母强塞给他的妻子,那就不是他的妻子,强买强卖的婚姻应该是无效的。”
凌一挑眉,正要摆出一副刻薄的样子回怼过去,却突然被秋池一只手拉住了。
秋池淡定地看着宋阮,对她说:“你说的对。”
宋阮一愣,她记得,原剧情里的秋池性格刻薄,而且易怒暴躁,看谁都没好脸色,怎么现在秋池竟然附和她的话?她可是秋池的情敌诶!
趁秋池和宋阮说话,凌一得以在宋阮没有防备的时候偷偷扫描一下宋阮周围,看看能不能找到宋阮绑定系统的痕迹。
突然,凌一听见宋阮以一种其他人听不见的声音,在脑子里问她的系统:“怎么回事?秋池怎么不和我吵?”
“宿主不急,可能她已经气傻了。”
果然,宋阮不是原世界未来时间线的穿越者,而是修复局的任务者。
下一秒,仿佛验证了系统说的那句“气傻了”,就听秋池以一种十分凄凉但决绝的语气对顾连笙说:“你嫌弃我没文化,没读过书,封建无趣,我都接受,你失忆的时候在外结识了别的女人,我也不怪你。”
“可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你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是封建包办婚姻的受害者,可你不敢反抗你的父亲,你只敢拖着我,把我困在西院最角落的屋子里。我们婚前,也曾见过一面,你没有说不情愿;我们婚后,你既没有能力反抗父亲,嫌弃我却不敢放我离开。”
“你回家已有一月余,却不曾关心过我一句。”秋池眼里透露着一丝看破一切的讥讽,“你既无担当,我却不会同你般懦弱,你不放我离去,我自行离去。”
“你死而复生回家这么久,一次都没来西院看过我,晚上陪外面的女人看这样露骨的表演,看来你心里是一点我的位置都没有,既如此,我们便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顾连笙,我要和你离婚!”这一大段话,真假参半,但唯独最后这一句,透露着秋池极强的决心。
说完,秋池转身离开,转身时,眼角一滴泪,从脸颊滑落。
顾连笙等人已经看傻了,她们没听错吧,秋池,一个封建家庭出来的女人,竟然敢同丈夫提离婚?
第75章 出逃
秋池的话,真假参半,但在落泪那一瞬间,她是真的难过。
不是说她对顾连笙有多爱,一个只见过一两面的人,能有什么爱,但说实话,她在顾连笙身上,是存放了期待的。
顾连笙是顾家大少爷,英俊潇洒,多金有才,年纪不过三十,就已经是上流社会圈子里的翩翩公子,满足所有待嫁女儿对未来丈夫的幻想。秋池也曾幻想过,她嫁到顾家,会有一位优秀的丈夫,会生下可爱的儿女,她会和她的母亲一般,终身围绕着丈夫孩子转。
这样的日子,她觉得窒息,可她却知道,当她到了她母亲的位置,成为当家主母,她能有一点点自己的权力和自由,不必像她在洛家那样,一点自主的权力都没有。多年媳妇熬成婆,说的便是秋池在嫁来顾家之前的心态,她想要终有一天熬出头。
婚姻自主的权力已经不在她手里,她只能哄骗自己,婚后她也会幸福。可这样的幻想,在顾连笙“死”后破碎了。
她知道,自己不过是从洛家落入了另一个“洛家”。
期待落空,幻想破灭得如此之快,未来前途迷茫,这一切都让秋池难过,但难过之后,她又生出一种不破不立的兴奋,也对未来的生活重新生出一丝期待,因为这一次,她的生活是怎样的,主动权不在什么婆家、娘家,在她自己手上。
凌一追着秋池跑,秋池本来就跑不快,而且她还不认识路,凌一担心她,等她追到秋池,两人不知道怎么的,走到了舞厅的后台走廊,在一处化妆间的外面站着。
秋池跑累了,一只手扶着墙,凌一从身后看见她单薄的肩膀正颤抖着,以为对方真气着了,还气哭了,赶紧上前安慰:“你没事吧?为顾连笙那种人伤心,不值……”
话还没说完,凌一走近,却听见秋池笑得肩膀直颤抖:“哈哈哈,我终于……能为自己而活了!”
原来不是气哭了,反而扶着墙放声大笑了,凌一愣愣地看着秋池,有种说不出的高兴和震撼。她来到这个世界快一年了,就没见过秋池笑过,不说放声大笑,就连微笑都极少见。
凌一在背后看着秋池笑,看她扶着墙,时而仰头,时而弯腰狂笑,最后扶着肚子,笑得蹲下。
“哈哈哈,我真傻啊,我傻到只能任凭别人摆布,一把年纪了,才终于得以抽身。”
凌一听着秋池这么说,微微皱眉,走上前,正要说什么,却见化妆间的门被打开,里面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穿着开叉旗袍,卷发服服帖帖地黏在额头和脸颊上,眼妆魅惑,眼神勾人,但说话却气势很强。
女人手里夹着根燃到一半的香烟,猛吸一口,吐出烟圈,用着娇柔又性感的声音说:“一把年纪?”
女人上下打量着秋池:“看你模样,不过二十上下,你这话,倒叫我这些三十的女人怎么活哦。”
凌一扶起秋池,借着女人的话,劝慰秋池道:“二十岁有二十岁的朝气,三十岁有三十岁的成熟,多少年纪都能活。”
秋池好似听进去了一点,是啊,她还年轻,二十岁干什么不行呢。
秋池紧紧抓着凌一的手,似乎对自己离开顾家还没有实感,她问凌一:“我们真能逃得了吗?”
凌一笑着用力点头:“当然了,不然你以为我们现在在哪,这可是千梦厅,你若是没有逃出来,你怎么可能踩着这里的地板?”
秋池笑了,“那我们走吧?”
凌一扶着她,看向她的脚:“那你能走吗?”
“能,我没事。”其实脚疼得很,但秋池还能忍,从几岁开始缠足,她忍了十几年了,忍这么几个小时,算什么。
两人说话间,女子也正在打量她们二人。一个穿着老式的倒大袖旗袍,矜持又古典,一个穿着女士衬衫和直筒长裤,开放大胆,简直就是两个极端,是怎么走到一块儿的?
女人疑惑不解,方才还听这两人提到顾连笙,顾连笙的名字整个浣喜市就没人不知道,难不成,这两人是顾家女眷?
女人随意地瞥着两人,觉得甚是无趣,白了她们一眼,就转身离开了,她刚走几步,走廊另一边就迎来几人,同她打招呼。
“哎,这不是如梦小姐吗?哎哟,可算是被我等到你了,咋的了,这是下班了?不如再同我去陪客人喝两口,外面有人等你呢?”
“哼,死鬼,三天两头找不到人,现在需要我了,你倒是出现了。”
“哎哟喂,我的姑奶奶哟,我前几天不是忙吗?忙着给你介绍贵人呢,你猜猜这次是谁点名要见你,顾家二少爷~”
凌一和秋池对视一眼,压低声音说:“我们先走,你要离婚的话放出去了,剩下的事就交给律师,我明天就安排你和张律师见面。”
既然好不容易出了顾家,今天晚上秋池可不能再回去了,凌一带着秋池找了间酒店住下,给她一次**了十四元,当她七天住宿费。
还好两人走得快,后面顾连笙又追来,到底还是顾及到秋池和凌一两个女人,尤其是其中一个是他过了门的妻子,一个是苏家独女,都不能出事。
结果他一个都没找到,只能灰溜溜回去,回去的时候,顾连星和宋阮说话正起劲,令他非常不高兴。他不是傻子,男人看女人的眼神,他再清楚不过,自己这个庶弟,怕是喜欢自己的心上人。
他什么都能让,唯独宋阮不能让。顾连笙第一次这么讨厌顾连星,以往顾连星怎么耍横,他都随对方去了,顾连星性格顽劣,捅出的篓子,顾家给顾连星兜着就行,但唯独宋阮不行,宋阮是他的逆鳞,谁碰谁死。
两兄弟因为宋阮,暗地里较劲上了。而被叫过去陪酒的如梦,一眼就看出了桌上三人错综复杂的关系。
她也不恼,顾连星是她老主顾之一,出手阔绰,人性格虽顽劣,但也风流多情,对往日跟过他的女人,分手费都给的很大方。
顾连星叫来如梦,是为了宋阮,宋阮在凌一等人来之前就听如梦登台唱过几首歌,嗓音是真好听,她太喜欢了,本来就想缠着两位顾家少爷带她去后台见见如梦,结果顾连星大手一挥,说自己和如梦是“老朋友”,一句话就能叫如梦过来。
和顾连笙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诫不同,顾连星和宋阮,颇有种臭味相投的感觉,两人都是随性的人,做朋友倒还挺合得来。
顾连笙脸色极其难看,他平常谈生意也和客户来过千梦厅和其他舞厅,这些歌女舞女,说得好听是明星,说得不好听还不是商品,反正他是看不惯的,这和古代的戏子有什么区别。
顾连星和如梦那些人混在一起,本来顾连笙就说过他几次,这下可好,竟然还把如梦叫到宋阮面前来,宋阮这样天真清纯的人,和如梦混在一起,简直折辱了宋阮。
顾连星暗地里给了顾连笙一个单边挑眉的眼神,挑衅意味十足,那眼神仿佛在说“我能满足宋阮”,你呢?
顾连笙咬紧牙关,忍住发火的冲动,继续劝说宋阮早点回去,太晚了不安全。
顾连星夹着烟的手一拍桌子,豪气道:“怕什么,待会儿我送你回去。”
如梦自然地掐过顾连星手里的烟,就着顾连星咬过的那头轻吸一口,朝宋阮吐了口烟圈,摆出和顾连星很熟的样子,笑容妖娆:“就是呀,宋妹妹莫怕,这浣喜市,哪有人敢动顾二少的人呢。”
顾连笙表情更冷了,顾连星听如梦这么说,内心暗爽,但还是怕宋阮吃醋,赶紧拍掉如梦手里的烟:“作死啊,抽老子的烟,自己没有吗?”
宋阮没有吃醋,她愣愣地看着如梦吐的烟圈,震惊道:“哇,怎么做到的?烟怎么能吐成一个圈?”
顾连梦看这几人乐得自在,她倒有些不自在了,抽了抽顾连笙的袖子:“大哥,大嫂和灵伊姐姐你追到了吗?”
顾连笙尴尬低头,压低声音说:“没有,她们大抵是回去了,放心吧,有灵伊在,她有分寸,会照顾好你大嫂,不过是回去和爹告状,我行得正坐得端,回去同爹好好解释,没事的,你帮我劝劝宋阮,让她别喝了,跟老二学坏了!”
顾连梦撇嘴,她大哥是眼里没有任何人,只有宋阮啊,哪是宋阮跟二哥学坏,分明就是两个人臭味相投啊。可怜她大嫂,方才话都说那么绝了,大哥还有心在这儿照顾宋阮。
这下子,连顾连梦都觉得秋池有些可怜了。
不过也是哈,有凌一在,秋池应该没事。
她们以为凌一追上秋池,会带秋池回顾家,她们几个明天回去和顾老爷解释一番就没事了。
殊不知,凌一直接把秋池送去了酒店,她自己一个人回去了,秋池压根没有。
当凌一陪秋池去到房间休息片刻后,她就要赶紧回顾家,秋池愣了一下,她看向凌一,眼神里有一丝慌乱:“什么?你要一个人回去?你不留下的吗?”
凌一点头:“对啊,这是标间,就一张大床,你一个人睡难不成还害怕吗?”
秋池欲言又止,最后倔强道:“我可不怕!”
凌一笑了笑说:“不怕就好,我肯定要回去的,我不能明面上帮你,我只能说我追着你出了千梦厅,一路追到酒店,你自己开了房间住下,我实在劝不住你,就一个人回去了。我若和你一起住下了,那便是认下了我在帮你,顾老爷一封信或电报传给我父亲,我的银行账户也会被冻结。”
确实,原身的父亲再宠原身,也不会允许她去插手别人的家事。虽说凌一看不起顾连笙不敢反抗顾老爷,但她又何尝敢反抗原身的父亲呢,原身父亲宠归宠,实业却没有交由自己女儿打理,原身手上是没有实际到手的产业的。
所以,凌一只能暗地里帮助秋池,却不能明着来。并且,凌一继续留在顾家,还能替秋池看着点顾家,以防顾家用一些阴损的手段迫害秋池,她好能提前告诉秋池应对。
秋池一想,也是这个理,但理性归理性,心里想着凌一不在这儿陪着她,总归有些失落。
第76章 张律
但是凌一也不是说走就走,她交给了秋池一个小盒子,让秋池放在枕头底下,要是发生什么危险,再使用小盒子里的东西。
秋池惊讶不已,什么东西?
凌一把东西交给秋池,自然也要教秋池怎么用。
小盒子打开,里面竟然是把手掌大的手木仓,秋池第一次见到木仓,惊得捂住嘴。
“这是木仓?”秋池的声音从指缝悄悄溢出,带着试探的意味。
凌一点点头,这把木仓是原身父亲给她买的,让她去哪儿都带着,毕竟这年代并不安稳,原身父亲担心她的安全,并不完全信任顾家,除了钱以外,还给了她木仓以备不时之需。
这个时代还没有开始禁木仓,只不过木仓支贵,一支手木仓就得三四十元,寻常人饭都吃不起了,哪有钱去买武器,而且武器你没有渠道,还不好搞。
凌一这把手木仓,还是她父亲花高价钱从国外买来的,是一把隐蔽性很好的手木仓,平时放在她的手提包里,不易被发现,巴掌大小,还能藏在裤兜里,别看木仓小,但实际威力却也不小,近距离打死人是没问题的。
当然,这只是凌一给秋池防身用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拿出来。
凌一简单教了秋池怎么用,但秋池并不敢用,她从来没拿过木仓,也没有接受过任何训练,别看木仓小,但后坐力却不小,光是开木仓的响声,就能震得人耳朵疼。
但不管怎么样,这东西放进盒子里,藏在枕头下,秋池确实安心许多。
凌一给了秋池一些零钱,给她备用,约好明天晚上来接她去见张律师。
两人在房间门口分别,秋池第一次,一个人在外面住,长这么大,她从来没有一个人离开家过,她眼里有些迷茫:“我们能成功吗?”
凌一脸上的笑容带着令人安心的自信,她替秋池拍了拍肩膀上看不见的灰:“今天之前,你也问过我,我们能逃出来吗,结果你也看见了。”
“一味地猜测可能的失败结果,不如先做了再说,你跨出了这一步,踩实了,才知道这下面是不是万丈深渊。”
凌一最后离开了酒店,而秋池没有把那个盒子放在枕头底下,而是抱在怀里入睡,盒子上还残留着凌一手提包里的香水味,熟悉的香味,她竟然需要闻着才能安稳入眠。
回到顾家,凌一装出慌张自责的表情去找顾老爷,但是顾老爷不在家,他这几天出门谈生意去了,最早也要后天才回来。
凌一找不到顾老爷,就去找大太太,说她没用,劝不回生气的秋池,又说都怪她和顾连梦,不该带上秋池一起去捉奸。
大太太心里其实也明白,把她换到秋池的位置上,她肯定也要不高兴,她丈夫早些时候刚娶二姨太的时候,她极力反对,但是有什么用呢,别人都劝她作为正房要大度。
于是,她嘴上便只能说,秋池没有容人之心,就算她儿子在外面逛舞厅,带了个宋阮回来,秋池也应该包容才对,竟然因为这事和她儿子闹离婚,不像话。
顾连笙兄妹三人半夜才回来,回来后就被大太太叫去前厅说事,顾连笙问凌一秋池在哪家酒店,他明天亲自去接人,凌一没有说实话,而是把顾连笙引去另外一间酒店。
等顾连笙在别的酒店实在找不到人,她就可以推卸责任说肯定是秋池担心她们去找她,就在凌一走后又换了酒店。
果然,第二天顾连笙就去凌一说的另外一间酒店找秋池,凌一则出门带秋池去见了张律师。
张律师年纪并不大,才三十出头,正是工作最有力的年纪,她所在的律所便是她开的,张律师家里也富裕,是留洋归来的法学博士,自己和人合伙开的这间律所,在浣喜市也算小有名气。
张律师其实见过秋池,只不过秋池不记得她罢了,张律师自己家也富裕,又是律所的律师,也常接触浣喜市的上流圈子,去年顾老太爷大寿的时候,邀请了社会各界名流,她也在其中,在宴会上,张律师匆忙瞥见过秋池一眼。
秋池在当时的宴会上穿着虽然不算朴素,但也绝对和晚宴的气氛格格不入,她像旧时代的格格,不像新时代的小姐,各家的女人们看不上她,不带她玩,各家的男人觉得她晦气,克死老公。
尽管顾连笙现在回来了,可顾连笙带回个宋阮,俨然是没把秋池放在眼里,浣喜市的上层圈子里可都传开了。
如今一见,张律发现,秋池和之前在晚宴上看见的那个有些许不同,不是说长相不同,而是气质。以前的秋池,身上总带着一股死气;而现在的秋池,虽然神色依旧恹恹的,却在询问她这婚能不能离时,眼睛里闪着光。
张律之前接手过离婚官司很少,上流圈子离婚分隔的财产特别多,打起离婚官司来非常复杂,但是她接手的离婚官司,大多是男方提离婚,女方少有主动提的。
秋池是张律接手的第一个主动提离婚的女人,张律确认了是秋池本人,就面带微笑,开始了例行的一些询问。
比如,秋池想要离婚,是打算和顾连笙协议离婚,还是走诉讼程序离婚,她们二人是否有孩子,名下资产多少……
本来张律是想请凌一回避的,她要和自己的当事人单独聊一些细节,但秋池淡定地说凌一可以留下,她仿佛做了什么巨大的决定,深吸一口气说:“她是我的朋友,她可以留下。”
朋友?凌一愣了一下,心里反复默念着这两个字。
秋池拿她当朋友吗?上个世界夏风对她也是朋友之情吗?可是小小却笃定地说,夏风喜欢她,不是对朋友的喜欢,而是对恋人的喜欢。
凌一连对朋友的喜欢都没搞懂,更别说复杂的恋人之间的喜欢。
但是凡事遵循一个循序渐进,世人好似都觉得友情比爱情更常见,也更易懂,凌一想,如果她在这个世界搞懂了和秋池的“友情”,或许下个世界就能理解到更复杂的东西?
当然,一切的前提都得是她们俩能活到下个世界。
一般的任务者,即便在小世界里死亡,都不算彻底死亡,所以凌一才会赶在秋池死后,立刻与她绑定,才让秋池有了“不死的灵魂”,能够去往别的世界继续存活。
可这一切,都依赖于凌一这个系统。如果凌一被修复局发现,那么凌一的下场大概率是被销毁,她都被销毁了,夏风也必死无疑。
除非,修复局网开一面,将就把夏风收编当正式的任务者,但这概率非常小。
尽管凌一如今潜伏着,随时有被修复局发现的可能,但她还是希望,会和夏风、和秋池有下个世界,她会有机会体验人生百味。
内心不管多少复杂的心思,表面上凌一受宠若惊,笑容格外灿烂,得意地抬起下巴:“没错,我是她朋友,我也可以给她建议的。”
既然当事人都要求了,张律也不好再多说什么,默许了凌一留下一起讨论。
三人在张律的办公室聊了一上午,午饭是凌一请的,张律知道凌一的身份,她家和凌一家也有些生意上的往来,上流圈子谁和谁没点关系。但据张律所知,凌一家那位,在元北市干的事情可是大事,稍有不慎就可能殃及全家。
思及至此,张律看凌一的眼神就有些怪异,她要是凌一的父亲,肯定会把凌一送出国,而不是把她托付给顾家。张律律所的律师和顾家打过交道,去年顾家和谁家的官司还是张律律所接的,顾家的情况她稍微了解了一点。
私底下大家收了顾家的钱,不好说什么,但张律却知道,顾家根基并不如现在看上去那样稳固,相反,顾家已经在走下坡路了。苏家把女儿托付到顾家,怕是要遭。
三人下午又聊了一些细节的东西,张律送二人离开的时候,她似有意又似随意地说了句:“苏小姐,堪德鲁大学,是个好去处,你应该多深造几年的,国内这些年局势不稳定,回来终究有些可惜。”
凌一掩下眼里的惊讶,装作听不懂张律的话,笑着应道:“国外的食物吃不惯,我也想我父亲了,到底是家乡故土更适合我。”
张律笑着点头:“倒也是,再见。”
凌一扶秋池坐上黄包车回酒店,其实秋池不太想坐黄包车,主要还是太贵了。以前她不当家,没有花钱的时候,还不知道钱多重要,现在卖了自己的嫁妆,一分一厘都得算清楚,她觉得这黄包车一趟就是几毛,实在是贵。
可秋池的脚不便行走,离酒店那么远的路程,让她自己走过去,回去脚就得红肿酸胀。
于是,等这次回了酒店,凌一就打算问秋池愿不愿意去看医生。
秋池坐在酒店的沙发上,疑惑抬头:“看什么医生?我生病了吗,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看看你的脚还能不能矫正回来。”凌一指了指秋池的脚。
秋池的脸色变得特别奇怪,脸很红,但不是娇羞的红,而是一种夹杂着窘迫、难堪、以及愤怒的红,她紧咬下唇:“你也嫌弃我的脚?”
放足是前些年就开始的,大多都是自然放足,也就是说不再继续缠足,但在此之前已经缠足多年的女人却没办法得到解放,因为畸形的脚骨已经成型,哪怕放足也不可能恢复到正常人的脚骨模样,并且冒然放足,还有可能让脚疼变严重。
除非,去做脚骨矫正手术,术后再慢慢进行科学康复训练。
且不说这个年代矫正手术多贵,术后的康复训练要多少钱,这是一笔就连苏家都觉得昂贵的费用,就说国内能不能找到敢做、会做这个手术的医院都不好说。
凌一想到这件事,不由得皱眉,但还是冷静地回答了秋池的话:“不是嫌弃,它是病,但不是你的错。这种脚会拖累你,让你走不远走不久,你多走两步就会疼,让你永远困于一个地方,也让你无力反抗。是病就得治,只可惜,现在国内怕是不好治,有机会,我们去国外治。”
秋池有些愤怒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她以为,凌一和顾连梦、顾连笙那些人一样,学着新时代的东西,却没有真的理解新时代到底要宣扬什么,只是一味地否定秋池,嫌弃秋池。
随即,秋池想到两人今天和张律告别时说的话,疑惑道:“你不是说不去国外吗?吃不习惯。”
凌一摇头:“骗她的,不能让外人知道我们苏家的真实意图。”
秋池了然点头,她虽没有过多接触外面的世界,但现在世道复杂且艰难,她是知道的。她小时候的洛家,多么风光,现在的洛家,连顾家的亲戚都不如。
至于以后的顾家什么样,秋池就不知道了,反正很快就和她没有关系了。
第77章 花草
接下来几天,凌一就不便来找秋池了,因为顾连笙发现他去的那家酒店问破天了也没人知道秋池在哪间房。
之后的路,要秋池自己走,如果撺掇秋池和顾连笙离婚这桩“罪证”安在凌一身上,顾家怕是不会轻易饶她,原身父亲肯定会说情,但一定会安排凌一离开这里,不让凌一捣鬼。
所以,至少在秋池和顾家断绝关系前,凌一都得减少和秋池的接触。
回到顾家,顾连笙果然来质问凌一为什么秋池不在她说的那间酒店,凌一摆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又煞有其事地分析着,狡辩说可能秋池也猜到了她会“透露”行踪,所以在凌一离开后,秋池就换了间酒店。
这下好了,顾连笙要想找到秋池,那就得一间一间酒店自己找过去。
剧情里的小说男女主,在多繁华的都市里,一个拐角就能相遇,但顾连笙是男主,秋池却不是女主,她们没有半点心有灵犀或者剧情之力的牵引,她们之间甚至连缘分这个词都不存在。
浣喜市这么大,酒店不说成百上千,几十间总有吧,这要是挨个一间一间找过去,那得找到啥时候去了?顾连笙是顾家长子,他哪有那时间去找人,可要是让下人去找,也很麻烦,有的酒店它不提供给人查客人信息的权力,要知道,这时代乱得很,有些酒店里住着的人行踪成谜,还得罪不起。
顾连笙几天都没找到秋池,张律那边却在第二天就按照秋池给的地址找到秋池酒店来,和她继续商量一些细节的问题。
这一次,没有凌一在旁帮忙说话,秋池心里发怵,但表面上依旧镇定,丝毫不怯场。张律接触过一些离婚的当事人或者对方当事人,离婚是件难堪的事,哪怕有的人嘴上说着好聚好散,但在扯到财产、名誉等等问题的时候,都容易撕破脸。
秋池没别的要求,就一个,她要离得干净。以后她前夫顾连笙一家绝对不能来骚扰她,虽然,顾连笙可能会觉得这个要求很好笑,因为在顾连笙看来,秋池主动提离婚,给他的宋阮让位置,那再好不过,他压根看不上秋池,咋可能去纠缠秋池。
但是,秋池却只有这一个要求,她不奢望能分到多少财产,她自己的嫁妆已经变卖了,拿来以后租房子生活以及支付律师费,酒店还是凌一付的钱,她所求不多。
可张律师却不这么想,她从秋池那儿了解到很多细节,她不管秋池是不想要分割财产获得赔偿,还是说秋池就想当个“清高”的人,她都不赞同。
结婚、离婚,分割财产,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婚姻是一种双方的人身关系制度,赋予它过多的主观色彩,只会让她的当事人吃亏。
秋池胆敢主动提离婚,那么日后顾家和她自己娘家洛家肯定都没她立足之地,不凭借这次离婚获得一点赔偿,那她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
张律师建议,不管秋池想不想,赔偿都得尽量争取到,财产分割也尽量争取多分。至于说前夫一家不能来纠缠她的要求,这是最基本的要求,本来离了婚前夫就不该来纠缠,如果非要纠缠,那就去报警。
秋池没有正儿八经读过书,她不懂这时候的法律,外加这时候的婚姻相关制度也比较粗浅混乱,她更加不懂了,但秋池不懂归不懂,她还是安安静静听着,没有贸然做决定,而是尊重张律师的意见,然后说自己需要一点时间考虑。
张律师知道今天凌一不在场,便知道秋池需要的不是“时间”考虑,需要的是有人给她分析利弊,而这个人得是她亲近之人。
张律师很想说自己是当律师的,职业道德要求她得对自己的当事人负责,不会轻易坑害秋池,可惜,秋池不了解那么多,和秋池说这些,秋池不信任她,不见得会听得进去。
张律也是精明人,留给秋池时间考虑,说她明天再来。
秋池送张律下楼离开酒店,随即拦了辆黄包车,去凌一和她约定的地点。
凌一离开前说,她这段时间不方便直接见秋池,以免引起顾家人怀疑,让这个婚离得不顺利。所以,若是秋池有事找她,有不清楚、拿捏不定主意的时候,可以去启礼大学的图书馆找凌一,凌一白天到下午,都在图书馆里。
明年顾连梦、顾连星才毕业,凌一和顾连梦关系好,跟去学校玩很正常,白天顾连梦在上学,凌一就泡在图书馆里,谁也不会想到,秋池竟然会去启礼大学和凌一“接头”。
两个人本来只是普通地商量事情,都约好接头地点了,倒有点偷偷摸摸,像极了什么地下dang。
启礼大学是本地最有名的大学,也是本省最有名的大学,知名度能排全国前五。能入读启礼大学的学生将来都是大有前途的人,当然,顾连星除外,他是他那一届最后一个被录取的。
没有高考,启礼大学的录取程序主要包括拿着高中毕业证去保命,缴报名费,参加笔试,笔试通过参加面试,面试通过就能入学了。
而顾连星则是顾老爷买通他那一届启礼大学负责出考题的老师,给他漏题了。那老师也不敢漏太多,就漏了一半,顾连星找来其他人先给他做好题,然后他背下来,进考场了就默写,堪堪踩在录取线上进去。
这事只有顾连星和顾老爷以及参与的当事人知道,顾家例如顾连笙、顾连梦等,是不知道这事的。
顾连笙也是启礼大学毕业的,很费了些精力考上,顾连梦也差不多,她本来就不爱读书,为了上个大学,苦兮兮地学,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也不轻松,还好,明年顾连梦就能毕业了,她再也受不了每天听课,头大。
顾连梦和顾连星都不是爱读书的人,凌一不担心在这里碰见她们,所以才提前和秋池约好在图书馆碰面。
历史悠长、装潢古典的图*书馆,既是启礼大学学子喜欢读书的地方,也是本市许多爱好读书的人爱来的地方,启礼图书馆对本市所有人开放。
启礼图书馆有三栋楼,正门的楼最高,另外两栋楼在身后,虽然楼层不高,但清幽雅静,身后两栋楼一左一右坐落着,把正楼后面的一块地围成个院子,其中还种了许多梧桐。
梧桐树叶青绿,树干下直上弯,上面的枝叶繁多,根部又笔直不占地方,很适合做庭院绿植,为启礼图书馆的院子增添不少树荫。
图书馆里不让喧哗,所以一些人背诵或者说话,都会到院子里来。启礼大学是本地第一所男女同校的大学,所以院子里也不乏男男女女站一块儿说话的,给秋池看愣神了。
秋池印象里,家里来外男了,她都是不能出闺房的,以免撞见。可大学里的男女却能这般自如地交谈,她们拿着书,或谈笑,或争论,甚至就着一片落下的梧桐树叶,也能说上一二。
秋池觉得,她度过的二十年,好像和这些人活的完全不是一个世界。
明明,秋池自己也才二十一岁,如果她出生在顾家,或者是这院子里的学生任何一家,她会不会,也是她们之中的一员,她会有愿意送她读书受教育的父母,会有和这些人说话、融入这个世界的机会?
可仅仅是秋池一个人这样吗?秋池想到了自己家族里的姊妹,哪个不是同她一般,启礼大学多么有名的大学,男女学生比例又如何呢?
这样的场景,和秋池的认知和受到的教育完全不同,她不由得产生一种时空割裂的感觉,像是来到了一个不属于她的时空。
直到,凌一的声音把她唤醒。
“哎,同学,你很眼生啊。”凌一从秋池身后,弯腰探出半个身子,故意装不认识地问。
秋池回神,扭头看凌一。
不知道是因为在学校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凌一今天没有穿洋装,反而穿了一身浅蓝色的校服,短上身的大襟袄,袖口和下摆都呈圆形,青春又富有朝气,头发梳成了两条麻花辫,随着凌一弯腰,如柳树枝条般从肩头滑落胸前。
夏末日头也正盛,虽有树荫,可繁密的树叶缝隙间露出的斑驳光影,照在两人身上,热度不比光亮耀眼,秋池看着满是笑容的凌一,目不转睛。
她向来是不喜欢女学生这个词的,因为这会让她想到顾连梦,那个骄纵、惹人烦的女学生。可当凌一打扮成她那个年纪该有的模样时,秋池却第一次理解到什么是学生气,是朝阳般的耀眼,却不刺眼,是蓬勃向上的生机,和她完全相反的一种生机。
秋池下意识抬手,捂住了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和凌一四肢舒服地伸展开的姿态不同,秋池总是被教育得走路要收紧手臂和腿,要站直,但不能太挺胸。
凌一站姿像草,怎么舒服怎么来,而秋池的站姿更像花,柔,但不散。
秋池清冷的面容显出一丝慌乱,尤其是那双黑瞳,水光斑斓,如秋水荡漾,倒叫人看了心疼。她手指忍不住攥紧了胸口的衣襟,明明她在这一刻,是想多看凌一几眼的,开口却变了味道:“你作甚突然冒出来,吓我一跳!”
吓到了?凌一一愣,赶紧收敛笑容,乖乖道歉:“抱歉啊,同学今天第一天来图书馆吧,不认识路吧,我带你逛逛。”
现在离婚的事还没登报,没什么人认识她们,冒然叫名字或是怎样,暴露两人姓名或相识,怕被人传到顾家耳朵里去,于是,凌一便装作第一次认识秋池,找她搭讪。
秋池慢慢缓过劲儿来,淡淡地说:“嗯,谢谢。”
凌一眯着眼笑:“不客气,走这边吧,小心台阶,同学是要借书还是读书……”
秋池走路目不斜视,不敢再看凌一,心慌得不行,但在听见凌一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的时候,却又慢慢地安下心。
第78章 离婚
两人并肩走进图书馆左边的楼,这里是藏书楼,有着非常多的典藏书籍,分上下三层,四周一圈是楼层和书架,中间有着镂空的巨大吊灯,外面或许还有风声和人声,走进了藏书楼,才发现这里静得可怕。
书架和书架之间也不是空的,摆放着一些长桌木椅,供一些人拿了书就能坐下阅读。启礼图书馆对校外人士开放阅读,但并不开放借阅,校外人士可以就在图书馆里看书,但不能把书借走,借书需要本校学生的证明。
当然,凌一二人也不是来借书的,她们走到三楼偏里面一点的位置,越往里的书越冷门,借阅的人少,所以更加僻静。
两人隔着一层书架,透过书架竖立摆放的书与上层木架之间的缝隙对视,两人都只看得见对方的眼睛部分,每每看向彼此,必定四目相对,只看得见眼睛时,却更能看清晰对方眼里的自己,看懂对方眼里的自己那双眼睛究竟是如何藏不住心思的。
秋池心虚地避开视线,凌一却大胆地望着她,扒拉着一本书,往自己这边抽出,然后捧在手上翻阅,嘴里却状似无意地问:“你来找我,是碰见什么麻烦了吗?”
秋池终于看向凌一,视线落在凌一翻书的那只手上,指节分明、白皙如玉,翻书的时沙沙声,牵动人心,薄薄的一层纸,倒像是薄如蝉翼的衣衫?
秋池不禁吓得掐了自己一下,深吸一口气,正色道:“我只想要一纸离婚协议,可张律不建议我什么都不要,说还是得争一争财产。”
凌一点头,认可张律的意见:“确实,你离开顾家后,洛家怕也是不容易回去,你要一个人在外生活,能趁这次离婚多分一点财产是一点。”
贝齿用力咬了一下嘴唇,秋池有些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坦诚道:“可若是我和顾连笙争财产,外人便会说我虚荣拜金,明明连洞房都没有过,还企图瓜分顾家财产。”
凌一笑了:“且不说这婚不是你逼着顾连笙结的,本来吃亏的就是你,洞房是他顾连笙不愿意,又非是你不愿意,婚姻虽有买卖性质,但却并非买卖,人是自由、独立的存在,假设顾连笙是真死了,你今年便已经为他守孝快一年了,难道,他顾家耽误你的青春不算钱嘛?你说没有洞房,那外人就会信吗?”
“不论你有没有再嫁的心思,就事论事,照目前的形势,你就算是想二嫁,那也因为他顾连笙受了诸多非议,这些都是他该负责的,不是吗?”
“出轨、爱上别人,嫌弃妻子的人,是顾连笙,过错方也是他,本就该补偿你。”
凌一说了一大堆,秋池听进去了,眉头紧锁,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凌一松了口气,接着说:“且,你可知道有位名人说过,国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没有更激烈的主张,他们总连平和的改革也不肯行。”
秋池神色一凛,抬眼与凌一对视:“我明白了,就像砍价,你得往心理价更低了报,这样卖家就会给个彼此高低价之间的中间价。”
凌一点头,笑着说:“没错,当你提出分财产的时候,就此事与顾连笙扯皮,他肯定不愿意,分出太多财产给你,尤其是顾家的资产,那么这时候,你故作退让,同意只分一点,那么前面提过的离婚后各过各的互不打扰条件,他就更不在意。”
秋池也难得露出一个笑容,说:“嗯,我懂了。”
她知道她该怎么做了,不过,在此之前,秋池还是想说:“你有个假设不对,我完全没有再嫁的心思。”
秋池微微皱眉,神色十分严肃:“这时代,嫁人并不是好去处,我刚从一个火坑跳出,我绝不会再跳入下一个火坑。”
凌一赞同地点头:“确实。”
秋池缓缓走到三楼的栏杆处,望向下面一些学生,安静地或读书或学习,她羡慕地看着她们,忍不住小声感慨:“你说,这些学生们,她们不会被父母早早送出去嫁人,可真幸福,但是这点幸福真稀奇。”
凌一走到秋池旁边,但和秋池还隔了两三个人的距离,语气轻快:“你放心,在未来,虽然仍有人身不由己,但能拥有自主权力的人会越来越多,她们不会早早嫁人困于家庭,她们会学有所成,在各行各业成就自己的一番事业,成为各个领域优秀的人才,成为她们自己。”
秋池扭头看凌一,目光中透露着不敢置信的惊讶:“真的吗?那我能看到那一天吗?”
凌一算了算现在的时间线,以及秋池的年纪,她要想看到那一天,估计都入土了。但其实,秋池要想看到“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口号,并不远,在二十几年后,秋池就能看见。
当然,一切的前提都是秋池要活到那时候。和平年代,活个五六十岁还没什么压力,可这个年代,并非什么和平年代。
虽然凌一劝秋池去争财产,并不抱着能分到多少财产的希望,但如果秋池能分到点钱,日子也会好过很多。
凌一满脸自信,肯定地回答秋池:“你当然能看到那一天,还记得我带给你看过的几本有关社、会制、度的书吗?书里说的那些东西,在未来会有人亲自去实践,去建设。”
“不过,前提是你得先把这婚离了,放心,我们有张律,肯定能行。”
接下来的几天,秋池没再来图书馆,她每天都会和张律见面,商量一些问题和细节。
直到第四天,顾老爷终于回家了。顾连笙找不到秋池,突然想到了那天晚上秋池说的“离婚”,突然有些慌,秋池不会真有胆子和他提离婚吧?
顾连笙印象里的秋池,他虽然在婚前只见过秋池一面,但秋池给他留下的印象非常平淡,千篇一律的安静内敛,和其他人家养在闺阁里的女儿没有什么两样。
直到张律代表秋池上门找顾连笙,顾连笙才清楚明白,他竟然要被他看不起的秋池给先提了离婚,这在他看来,相当于“休夫”。
顾家上下震惊不已,顾老爷更是气得摔了好几个茶杯,张律可不怕他,她见过了多少上流人士了,顾家不过是浣喜市富人圈子里的其中之一,而且是即将瘦死的骆驼。
顾老爷从张律这里得知秋池要离婚的导火索就是顾连笙带着宋阮出入高端舞厅,当着秋池的面“秀恩爱”,气得顾老爷当场叫来人收拾顾连笙。
后来是大太太拼死拦住了,这可是她唯一的儿子,顾老爷不心疼,她还心疼呢。顾老爷当然不心疼,他儿子不止顾连笙一个,再说了,又不是他生的,他心疼个什么劲儿,大不了投资项目倒一个,他换下一个呗。
不过,顾连笙确实是顾老爷最满意的接班人,以后的顾家他还想交到顾连笙手里呢。
甚至,在剧情里,为了突显男主的高光时刻,作者赋予了顾连笙过人的经商天赋,神一般的社交本领,鹰隼般长远的目光。
在顾家走下坡的时代,顾老爷死后,顾家落到男主手上,就被他起死回生救回来了。作者把一切的高光和天赋才能都赋予了男主,同时,只赋予了女主不同于别的女人的性格,和能吸引男主的皮囊。
如果男主觉得女人们虚荣拜金,那女主必定视金钱为粪土,清纯不做作。如果男主觉得女人们娇柔做作,那女主必定不拘小节,要么幽默搞笑,要么不随波逐流。
总之,要突出女主和男主眼里其他女人的不一样,她得是高于一般女人的存在,然后她的这点“闪光点”,对男主就会有着致命吸引力。
不得不说,宋阮率真的性格,和顾连笙见过的别的女人不一样,他对她是认真的,虽然被秋池先提了离婚,令顾连笙觉得有些丢人,但顾老爷是把他骂也骂了,打也打了,而他也尽力去找人了,结果就这样了,顾老爷无力回天的话,那顾连笙更不想挽回了。
当然无力回天了,如果秋池还在顾家大院里,那么顾老爷直接让人把秋池软禁起来,再多的事都只有他顾家人知道,可眼下秋池不在顾家,还托了浣喜市有名的张律来提离婚的事,张律都知道了,那肯定张律的律所也知道了,不就相当于大半个浣喜市的上流人士都知道了。
顾老爷是想捂也捂不住,只能气得直摔杯子。
得了秋池的委托,张律不只是来通知顾连笙的,她约了顾连笙后天下午在某茶楼细谈离婚协议,她的当事人秋池希望这次离婚大家还是好聚好散,最好不要闹到互相针对的地步,能不打官司就不打,离婚协议两人商量好了签个字,登个报,请各家亲戚见证一下就行。
顾连笙刚想回话,就听见顾老爷说:“笙儿,后天你可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随我进来,我告诉你。”
透过顾老爷阴狠的目光,顾连笙就知道,他爹不会甘心让秋池好过,秋池敢去找律师来提离婚,那这婚就离定了,他顾家的脸面也丢定了,事情都到这地步了,顾家绝不会让秋池好过。
离婚的男人还不好找女人吗?但她秋池这种二嫁的女人,可不好再找下家了,顾老爷要让秋池丢尽脸面,难以再嫁,也难在浣喜生存。
第79章 遗留
顾家大儿子和洛家女儿离婚的事,大半个浣喜市的人都知道了。顾家仗着人脉广,不像秋池没有丁点人脉,到处跟人说,是顾连笙看不上秋池,提的离婚,说什么秋池嫁过来对长辈不敬,守孝期间也不规矩,还和家里的下人勾搭。
总之,那些有的没的都往秋池头上扣就行,把秋池的名声搞臭,让她以后二嫁艰难。
洛家那边派人来找秋池,派来的是秋池的大哥,想要劝说她别和顾连笙离婚,她要是和顾连笙离了婚,以后洛家和顾家的往来就不方便了。
结果,秋池不听劝,面对大哥的质问,她一脸坦然,又一脸不在意,气得大哥当场要和她断绝关系。
后来洛家让大哥带秋池回去,但秋池从来不私底下和大哥见面,她在时,张律和张律的助理必然在,要想在光天化日之下抢人,还是有些困难。
离婚的事已经闹得满城皆知,秋池也不肯在洛家服软,于是,洛家狠了心,直接宣布和秋池断绝关系,以后秋池和洛家没有半点关系,在外面是死是活都和她们无关。
初听闻这消息的时候,是洛家登报说明的,秋池看见报纸上的字句,手指颤抖。她虽然有想过洛家会狠心,但没想到会狠到这个地步,为了一桩没有未来的婚姻,竟然不认她这个亲生的女儿。
不过,洛家回不去也好,至少不会被安排二嫁,唯一有点遗憾的是,秋池听闻她母亲因为她的事气生病了,想回去看望母亲,却被洛家人赶了出来。
最后秋池和顾连笙的谈判里,顾连笙步步紧逼,寸步不让,一分钱补偿都不想给。
张律也不是吃素的,她要的不是委曲求全的离婚成功,她要给自己当事人争取到应得的一切东西。
顾连笙不肯妥协,张律就找来侦探去拍顾连笙和宋阮同出同进时的一些亲密举动,有两人牵手、相拥,还有宋阮给顾连笙整理领带的照片,这些都是顾连笙出轨在先的证据。
这时代别说什么程序合不合法了,连法都不见得有多完善。真闹到法院去,那就只能凭借普通人朴素的正义感和是非观来判断了,显然顾连笙是不占理的。确实是他出轨在先,但顾家到底人脉广,顾老爷能买通法官和陪审团,若真走到打官司的地步,她们也不怕。
当然,非必要,大家都不想走到那个地步。顾家重脸面,而张律也清楚顾家有能上下打点的本事,所以这场谈判,双方各执一词,但也不希望撕破脸皮。
虽然没能如愿争取到非常高的离婚赔偿,比如没能分到房子和其他无形的资产,但张律也帮秋池争取到了一千元的离婚赔偿。
得亏是顾家财大气粗,好面子,不然这一千元,相当于顾家普通下人好几年工钱的赔偿真不好要到。
有了这一千元,再加上秋池自己的嫁妆卖了大概一百元,总共一千一百元,够秋池生活很长一段时间了。
即便如此,秋池也得想好以后怎么生活。
现在顾家放出话来,大部分招人的岗位,但凡和顾家沾边的,都不收秋池。实际上,和顾家沾边的铺子,也没有秋池能干的。
顾家世代从商,手底下有棉花铺、布庄、茶行等等等,就算顾家不放话,秋池也不见得能被招进去。
浣喜市大部分岗位都不招女人,别说女人了,就是男人也不见得能找到好工作,这年头乱得很,男人们能找到的体力活都是零散的、不稳定的,更别说地位比男人还低的女人。
除非,秋池愿意把自己卖给大户人家当妾、当丫鬟。一些反应时代的书里写女主角悲惨的经历就是被卖进大户人家当小妾或者姨太太,是因为在这些时代里,女人能找寻到的出路太少了。
秋池会做女工,是她母亲教她的,希望她以后相夫教子,做女工也是为了讨丈夫欢心。但当秋池拿着绣好的布样去找布庄或者成衣铺,结果可想而知,浣喜市的布庄三分之一都是顾家产业,根本没人收秋池的东西。
而且,现在多的是新式的服装店、时装店,款式新颖,生意比老式的绸缎庄、布庄还好咧,而这些新式的服装店,有专门的供货,不需要零散的绣娘。
秋池便想在她住的地方和邻里街坊打好关系,接一些缝补衣服的活计,赚的少,但至少能有点进账。
秋池的房子是凌一私底下陪她去看的,一个人租一整个院子当然不划算,秋池一个人住一个院子,一个月就是三十元,她一千一百元的家底,根本经不住租多久。于是,秋池是和人合租的一个院子。
这个院子在小巷子里,总共三间屋,公共区域就是中心的院坝,进门正对是主屋,左右两边各有两间屋,左边的屋稍小些,因为左边除了住人的房间,还有一间灶房。右边的屋则只挨着院子里的小茅房,空间还算大。
主屋和右边屋都已经租出去了,秋池只能租左边的,一个月是十二元。就这么间小屋子,一个月十二元,已经算浣喜市比较便宜的房子了。
十二元只够秋池在她之前的酒店住六天,却能在这个院子里住整整一个月。并且相对一些需要一次**够半年或者一年的房租来说,这个院子只需要一次交三个月房租,这也是秋池选这里的原因。
因为,秋池自己也不确定,她的未来在哪里,是留在浣喜市,还是回老家。
离婚后的轻松,秋池还没来得及享受,就要先为生活和未来发愁。
在找到工作之前,秋池其实每天都没啥事可做,她因为那天匆忙从顾家出逃,别的东西她都不在意,唯独在意凌一送她的书和文具,那些书里还夹着她和凌一讨论的字句,是她通过书享受到自由的记录。
秋池不知道她离开以后,顾家会怎么处理她的东西,尤其是那些书,顾家没有爱看书的人,就连顾老爷的书房也只是用来办公,里面最多的不是书,而是账本。
顾连笙更不可能留着秋池的东西,顾连梦讨厌死读书了,顾连星不把书烧来玩算好了。
秋池突然体会到为什么有的女人生了孩子就不敢离婚了,因为总会担心自己没抢到抚养权的孩子留在前夫家,会不会遭到不好的对待。就比如此时,秋池担心她的书,就像担心她的孩子一样,甚至,孩子可能顾家还会看在有血缘关系的份上,会善待,可那些书没有丝毫关系,只怕是会被贱卖又或者送去灶房烧了。
一模一样的书不是买不到,但书很贵,便宜的也是一元两本,就算买到了一样的,也不是秋池珍藏的那几本书,不是她和凌一一起读过的那几本书。
秋池几次三番想要开口,询问她留在顾家的东西怎么办,后来她托张律帮她问过了,顾连笙很嫌弃地说,她的东西全烧了。
秋池心凉了半截,看向顾连笙的表情里充满怨恨。
顾连笙不懂,难不成秋池的东西很珍贵吗?他明明记得,洛家给秋池的嫁妆并不丰厚,至于用这种眼神看他吗?
其实秋池的东西还没收拾出来,顾连笙之所以这么说,纯粹就是想和秋池对着干,让秋池不高兴。
秋池表现得这样在乎,反倒引起了顾连笙的在意,他这些天和秋池因为离婚赔偿的事扯皮,他才发现,秋池和他印象里那个顺从听话、裹了小脚还裹小脑的洛家女儿不一样,他虽然只在婚前见过秋池一面,但就凭这一面,他便认定秋池是凡夫俗子,是庸俗的、封建的、传统的女人。
可当现在秋池不照他所认为的样子出现,顾连笙反倒好奇了。
顾连笙这才发现,秋池离婚的决心比他想象的要坚定。顾连笙想,什么才能让一个传统的女人下定决心要离婚呢,一定不是因为觉醒或者幡然醒悟,一定是有别的隐晦的秘密。
女人不会有崇高的理想和独立的自我,这是顾连笙所坚信的,即便遇见了他所认为的不一般的女人宋阮,他也只会把宋阮从一般女人的范畴中剥离出来,然后继续坚信其他女人没有理想没有自我。
而秋池的坚决,却引起了顾连笙的怀疑,是什么让秋池这种女人铁了心要离开生活安逸的顾家?
察觉到秋池在意她屋里的东西,顾连笙就赶回顾家,让下人把秋池的东西收拾出来。
顾连笙一直觉得任何女人嫁到他顾家,嫁给他顾连笙,都是那些女人攀高枝,是高抬了那些女人的地位。直到他看着下人收拾秋池的屋子,才发现秋池屋子里留下来的东西,朴素得可怕。
整个衣柜衣服只占了不到一半,而且这一半的衣服,还有几套是秋池嫁过来时自己的衣服。西院大太太给她置办的衣服,加起来不超过一只手。
要穿出去见人的衣服尚且如此敷衍,屋里其他不见人的物件更没有半点大少奶奶该有的规格。只比下人屋里稍微厚一点的棉被,普通的绸缎,小的单人床铺,略微有些晃的床帏……
这些东西,有什么值得秋池留恋在意的?
顾连笙好奇不已,随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屋子里最干净的书架上,一看就经常有人打扫和拿取,书架上的书不多,零散几本,但从纸张翻折程度来看,应该经常翻阅。
顾连笙走上前,抽出一本来看,惊得瞳孔微缩,这本书,他也有,而且对其中有一段内容始终不得其解,没想到,秋池的这本书里,竟然在这一段的旁边写了她自己的备注和见解。
秋池的字和她人不同,笔锋苍劲有力,极为漂亮,顾连笙翻阅着秋池的书,不经意间看入迷了,还是下人提醒他:“大少爷,这些书要卖了还是怎么着?”
下人问得十分小心,都知道最近老爷少爷因为大少奶奶提离婚的事很火大,谁都不想撞木仓口上。
顾连笙拿着这书,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说实话,他想带回去自己看。
有下人自以为揣摩到了主家对秋池的厌恶心思,提议道:“要不拿去灶房烧了吧,正好当引火的,烧柴快。”
顾连笙皱眉,刚要说什么时,就听外面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声。
“哎!里面的书别扔啊,那都是我‘借’给嫂子的,她走了,这书该还我才是!”
凌一冲进屋里,瞅见顾连笙手里拿着秋池的书,立刻一把夺过来,脸上却带着甜甜的笑:“连笙哥哥,你和嫂子闹掰了没事,别糟蹋我的书呀,我借给嫂子的时候,我自己还没看完呢,正好,我现在收回去,慢慢看。”
说着,凌一便开始收拾秋池书桌和书架上的书,抱起来一大摞,自己都快抱不动了,还加快步伐往外跑,生怕慢一步,就被顾连笙逮住把书给抢了。
顾连笙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被凌一拿走也好,不然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书了。
第80章 还书
凌一把秋池的书给抢救回来,初初那会儿,她还不方便去找秋池,书一直放在她屋里,期间顾连笙竟然来找过她一次,说想借本书来看看。
凌一借口说自己要看,委婉回绝了顾连笙。
顾连笙比顾连星好对付,他这种人继承了父辈好面子的缺点,只要凌一脸皮够厚,顾连笙就拉不下脸和她计较。
等离婚的事告一段落后,顾家也开始渐渐淡忘秋池,凌一才得空悄悄去看望秋池。
而顾家没心思顾及秋池的原因也很简单,顾连笙要娶宋阮。
顾连笙以为,横在他和宋阮之间的阻碍是秋池,但他错了,横在他和宋阮之间的是两人截然不同的社会地位和层层枷锁。
别看秋池走了,顾家大少奶奶的位置好像空了出来,但这个位置只能是下一个如秋池般地位的女人,得是门当户对人家的女儿,而不是宋阮这种平民出身的渔女。
在顾连笙刚回家那会儿,顾家两口子确实很感谢宋阮救了顾连笙,也曾想过用一大笔钱来酬谢宋阮。
但宋阮不是一般人,她是男主心目中最不庸俗的女人,她不接受顾家的钱,坚称自己救顾连笙不是为了钱,她只是见不得有人淹死在河里,才会救顾连笙,而后她也没想过顾家怎么报答她,不过是顾连笙央求她一起回顾家,她才离开家乡来到人生地不熟的浣喜市。
不为钱,那只能为别的。顾老爷脸色难看,和顾连笙欣慰的心境不同,顾老爷只觉得这女人段位很高,知道拿了钱,就得离开顾家,以后没着落。不拿钱,就能钓住顾连笙的心,以后当了顾家少奶奶,要多少钱没有呢?
殊不知,顾老爷和顾连笙都想错了。
宋阮之所以这么做,只是为了完成她的任务。宋阮那边的任务者目标很简单,那就是让男主死心塌地爱上她,让她和男主的经历能如主世界的剧情线一样,经历一切爱恨情仇后,两人幸福美满地在一起,男主接手顾家,在商场上大杀四方,让顾家重回曾经的巅峰时代。而她则要替男主打理好顾家大院,成为男主坚实的后盾和避风港湾。
当然,宋阮的目标核心是爱,要男主死心塌地爱她,为此,系统还配套了好感度检测等程序。
凌一自己也曾是系统,她太懂系统的操作了,也从顾家饭桌上宋阮不要钱不要别的报酬的行为,猜到了宋阮的任务是什么。
曾几何时,凌一也循规蹈矩给她接手过的任务者发布这些任务,千篇一律,换汤不换药,核心就是一个爱字,让主角、配角、反派、男女主,爱上自己。
凌一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想起自己以前的生活,此时因为宋阮在脑海里和对方系统的对话,让凌一回忆起自己以前的生活。
明明,凌一以前的任务也和宋阮收到的任务差不多,为什么,她拥有自我意识后接收到的任务却不一样了。
帮助某某某觉醒,帮助某某某活下去。凌一的任务不再围绕爱,她不需要被帮助者爱她,也不需要刷好感度。
凌一不曾探究她的任务为什么变了,但此时,遇见宋阮,她不由得开始去深思。
为什么她会有自我意识,为什么她从系统变成了人,为什么她的任务和宋阮的任务不一样,以及最重要的问题——凌一的任务是谁发布的?
宋阮的任务是修复局发布的,由系统代为传递和通知,系统只是作为媒介和助手,真正的任务主导权在修复局那里。
显然,凌一的任务不是修复局发布的,不然也不可能出现上一个世界,凌一和修复局完全反着来的局面。
凌一抬头,望向顾家的天花板,只有房梁,而在房屋之外,是碧蓝的天空,天空之上,是一些自以为可以高高在上、凝视着小世界的修复局监督者。
究竟是谁在给凌一发布任务?
顾家那边闹得不可开交,顾连梦这次竟然没有站在女主宋阮那方,大概是这次凌一代替了原身苏灵伊,没有去迫害女主,没有露出虚伪的破绽,顾连梦和凌一是真的关系好,反倒同仇敌忾,为凌一觉得不值,看宋阮哪哪儿都不得劲。
顾连梦这个小姑娘,害人的心思没有,虽然平常骄纵了些,但总体不算个坏人,凌一也受了她不少帮助,便私下提醒了一句:“我觉得连笙哥哥和宋阮很相配啊,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太虐了。”
顾连梦愣了一下,瞪大眼看着凌一:“灵伊姐,你说什么呢,你和我大哥才配好吧!”
凌一赶紧否认:“啊?连梦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只把连笙哥哥当亲哥,怎么可能和他相配?”
顾连梦也傻了,怎么回事,以前苏灵伊不都还喜欢她大哥吗?怎么现在又说只是把顾连笙当哥哥了?
凌一便耐心给顾连梦解释:“连梦,你不懂,我是看透了。连笙哥哥作为朋友、好大哥,他是合格的,他对你对我都很好,但是你看他对秋池的态度,就不适合当老公。”
“怎么会!”顾连梦赶紧反驳,“对秋池冷漠那也不是我大哥的错,我大哥人都还*没回来,秋池就进门了,她们之间没有任何感情,我大哥怎么可能对她好嘛。再说了,我大哥心有所属,你看他,对喜欢的人宋阮就很好呀。”
凌一叹气,顺着顾连梦的话说:“是呀,你自己也说了,他对喜欢的人很好,那我不是他喜欢的人,我要是和他结了婚,我只会是下一个秋池。”
“况且,宋阮又能当多久的宋阮呢,你大哥现在喜欢她,处处护着她,可若是出现下一个‘宋阮’,那现在的宋阮即便和你大哥结了婚,也只会变成新的秋池。”
顾连梦被绕晕了,什么宋阮什么秋池,到底几个人啊,她都被这些隐喻的话给整糊涂了。
凌一也不指望顾连梦能听进去多少,毕竟顾连梦不是她的任务目标,她言尽于此,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了,再把话说得太难听,顾连梦怕是会和她心生嫌隙。毕竟,顾连梦和顾连笙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亲兄妹,她凌一才是外人。
凌一知道最近顾家无暇顾及秋池,便立刻带上几本书去找秋池。
凌一的脚步很快,自由生长的身体,在国外还学过骑马、格斗等,体质比一般人还要好很多。
走这么快,不是因为身后有什么人在追,或者是怕顾家人发现她去见秋池,而是凌一担心秋池在外的生活。
秋池出嫁前养在洛家,出嫁后养在顾家,可以说她经历确实不幸,但她的生活也算养尊处优,基本没有自己干过活。洗衣做饭这些她应该从来没碰过,一个人住在外面,不便的地方多着呢。
得亏现在才刚入秋,气温不算太低,不然秋池连怎么烧热水洗漱都不见得会做。
凌一走得很快,从黄包车上下来,一路快走加小跑,终于赶到了秋池小院门口。
小院的中央院子是公用的,平常洗菜做饭洗衣都能在院子里干,此时的秋池,穿着一件暗蓝色短衫,下面一条灰褐色直筒长裤,头发不再像以往那般精致地盘在脑后,而是梳了个低马尾,随意地搭在身后。
短衫的袖子挽到手肘后,露出白皙纤细的小臂,秋池抽了张小凳子,面前一个大脚盆里堆着泡水的衣服,她正拿着衣服按在搓衣板上用力洗。低马尾束缚不了所有头发,仍有不听话的碎发散落颊边,被汗水浸湿,或服帖地粘在脸上,或淘气地轻抚秋池的眉眼,秋池几次用手臂去抹头发,都不得要领,手上有脏水,她不想直接上手沾到脸上和头发上。
离开了顾家,没有下人服侍,秋池一切都得靠自己,找活计的同时,一切都要亲力亲为,她第一次在夜晚一个人摸黑起夜上厕所,连煤油灯都不舍得点;第一次自己手洗衣服,才知道原来洗衣服最难的不是搓洗阶段,而是拧干;第一次睡在梆硬的床上,整晚忧虑得睡不着觉。
这是秋池过过最艰难的日子,也是最自由的日子,没有人要求她每天几点起、几点请安、几点吃饭,没有人对她的走姿、坐姿、站姿指指点点,没有人用嫌弃的目光看她,还不允许她离开。
一只手伸到秋池面前,替她把捣乱的头发勾到耳后,秋池猛地抬头看向凌一,眼里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惊喜:“你来啦?”
凌一笑着点头:“是啊,可把我憋坏了,终于趁顾家乱的时候跑出来了,这些天我没去图书馆,你有去找过我吗?”
秋池愣了一下,她每天下午都会去图书馆找凌一,凌一都不在,她就会在图书馆坐一下午,看一下午的书。
图书馆的藏书非常多,秋池宛如掉进米缸的老鼠,扒着那些书爱不释手,只可惜不能用笔在上面做笔记或备注,她只能看,也不能借阅。
凌一问秋池有去找过自己没,秋池明明去过,但真心话却被她吞进肚子里,转而说到:“最近有些忙,没来得及去。”
凌一点头,并没有不高兴或失落,反而笑嘻嘻地说:“还好你没去,不然就白跑一趟了,你猜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东西。”
凌一没有说礼物,因为这些书已经是秋池的,不能算礼物。
秋池皱眉,似有所感地说:“不会是我屋里那些书吧?”
凌一惊得张大嘴,故作夸张地说:“你怎么知道?你会读心术吗?”
说着,凌一就从自己那个小布包里拿出书来。这是她为数不多大容量的包了,其他包都是观赏性大过实用性,装不了几本书。
秋池手还拽着盆里的衣服,越来越用力,直到指尖发白。她感觉有话想说,但是说不出来,顺着书往上,看见的是凌一洋洋得意的笑脸。
在小院的新生活是艰难的,可凌一一如既往的笑容,也让秋池品出了一丝甜。
到底谁会读心术啊?秋池怀疑,凌一才是会读心术的那个,不对,是偷心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