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城独家发表
—————————
温热的梨汤润入咽喉,银耳熬得近乎融化,胶质满溢,黏.腻的挂在喉头,让路梨矜开不了嗓。
她趋近于机械性的抓牌打牌,好在彼年还没有“人工智能”的大概念流传,否则一定被形容为ai牌搭子。
十几二十岁的女孩子聚在一起,家境优越,无忧无虑,脱不开的吃喝玩乐四个字。
舒悦窈和林故若热切的在牌桌上讨论午餐吃哪家餐厅,她们是有带上路梨矜的想法,又旁敲侧击的试探了一顿,发觉楚淮晏不会放人才作罢。
“什么嘛,漂亮妹妹都不肯借我们一下。”舒悦窈小小声地嘟哝抱怨着。
楚淮晏从果盘里捏了壳花生,半空中抛出弧线砸向她,揶揄讲,“我看你是惦记下午打牌没人陪吧,少玩点儿吧。”
全程都没有给到路梨矜表态的机会。
近午餐点散场,路梨矜在舒悦窈依依不舍的目光里被楚淮晏带走。
“我请你吃饭吧。”走在茶室的门廊下,朔风迎面,呼吸带出阵阵寒气,路梨矜侧目而视,讲道。
楚淮晏的步调没停,应声答,“好。”
这姑娘的长相和性格都实在不具备攻击性,杏眼莹润,纯欲不失妩.媚动人,整个人站在那里,瞳孔干净明亮,每一份无措和茫然都恰到好处的踩在他的癖.好上,无意生出来的蛊.惑如丝线蔓延,而不自知。
她包裹在蓬松柔软的白色羽绒服中,小小的一只,让楚淮晏很难不生出些邪念。
烟抽得多了,有点儿痒,楚淮晏的喉结轻动,“想吃点儿什么?”
“你决定就好了。”路梨矜认真回。
楚淮晏黑眸噙着笑,逗她说,“付不起的话就留我们小梨矜洗碗还债。”
“……”路梨矜气鼓鼓地瞪他,反问道,“你舍得吗?”
楚淮晏似是真的认真思考过,才回她,“好像是有那么点儿不舍得。”
路梨矜快跑了几步,回身粲然讲,“那不就得了?”
仿佛吃准他这点儿恻隐之心能延续很久。
****
路梨矜坐了楚淮晏的车三次,换了三个人来开,今天开车的是昨天递她钥匙的司机,长相周正硬朗,四十岁出头的模样,预先过问了她的姓氏,“您贵姓?”
“免贵姓路,足各路。”路梨矜轻笑答。
电动格挡板在上车前就已经升起,将主驾位和后座分割成两个狭仄的空间。
路梨矜双手搭在膝盖上,正襟危坐,楚淮晏看得好笑,逗她问,“我要是点你名,你是不是还能举手回答下问题了?”
“……”路梨矜眸光流转,好脾气地反问,“那你想问什么问题。”
楚淮晏手肘搭在车窗边,指骨漫不经心地点着,腔调慵懒,“你喜欢谁?”
反复练习的呼吸在这刻彻底乱了节拍,窗外的街景不断后置,路梨矜余光里是不断变换的万花筒,她怔忪,食指指腹被拇指指甲深深嵌入,发白微痛。
记恨他人的背叛,那么即将订婚的自己呢?
纷杂的心跳在提醒路梨矜,她在动心。
楚淮晏好像并不介意她的答案,他看着窗外,只留给她英挺利落的侧颜轮廓,清淡泠冽的檀木香漫散过来,丝线般缠绕着路梨矜的周身。
一种名为“迷恋”的感知正在侵蚀她的理性。
所以呢?
路梨矜反复诘问自己,错的是自己吗?
与其埋怨没有犯错的自己,不如全力责怪他人。
“漂亮妹妹太多,才让你这样难以抉择?”楚淮晏回眸,轻描淡写地瞥了她一眼,那神色里分明带了戏谑的笑意。
原本就是模棱两可的问题,答案自由心证。
路梨矜迅速整理好自己,认真回,“窈窈超可爱,言言很高冷,若若冷笑话说得好,我三个都想喜欢,都想要。”
楚淮晏勾唇,缓缓评价道,“你到贪心。”
警钟长鸣,主观题出错。
路梨矜未尝可知自己曾反复练习过的笑容有没有崩掉。
“但也不是不行。”楚淮晏的后半句送路梨矜平稳着陆。
她终于松了口气。
司机老聂车开得相当稳,几乎完美的卡着每条路段的限速范围内驾驶。
老爷子给楚淮晏选的司机,人好话不多。
老聂的父亲曾经老爷子下属的军人,退伍后给老爷子开了半辈子车,老聂继承了父亲所有的优良驾车品质,为数不多的几次扣分违规,都是楚淮晏有需求导致的。
车停在家独立的门院前,路梨矜从楚淮晏这侧下车,抬眸才看清楚招牌的“鮨”字,即知晓是家日料店。
路梨矜小时候被奶奶照顾的多,老人家吃食讲究个熟食无忧,不管春夏秋冬都宜喝温水,这导致她对生食兴趣寥寥。
但她的兴趣从开始就并不重要。
庭院中多是耐寒的松木,曲径通幽处,竹木水石、亭榭楼阁,重叠映带。
屋檐下积水成冰,日光掠过设计得当的建筑物,冰面透出斑驳光影,柔和与粗旷的线条交错,门框与屋檐自成画框,一步一景。
路梨矜不太懂建筑,却感叹其中精巧绝伦。
室内的光线不算明亮,落座后仰头才发现桌面上的错落细纹,实际是顶部细长天窗刻意引入的,阴翳美学被诠释的淋漓尽致。
很久以后路梨矜才知道,这座庭院是楚淮晏本科毕业设计建模的作品,也是他最后的建筑作品。
侍应生提前放了两份厚重的菜单,前置都是些套餐,手写的小楷,零零总总十几道。
后缀是算不得令人心惊的价格——大前提是符号如果不是美金的话。
路梨矜脑海里疯狂换算着三千美金约等于多少人民币,及自己积蓄与信用卡能否承担得起,最后决定拿刚刚的赌资来结账。
楚淮晏略过套餐,零零碎碎单点了十几道菜品,以生食居多。
光是听名就让路梨矜胃部不适,最后还是中规中矩的点了些前缀带着“烤、灼”等看起来像是熟食的存在。
在这样一家店里点炙烤牛舌定食,不伦不类,可谁让菜单上就是有呢?
“再来一份,烤西河豚白子吧?”路梨矜翻着菜单,不恳切道。
楚淮晏掀眼皮看她,“确定要吃这个?”
路梨矜茫然,“不行吗?”
这样的日料店处理河豚,还能毒死自己不成?
楚淮晏颔首,不置可否。
他们对座,旁边是长排的料理区,大厨自带翻译,介绍着每道餐品的存在。
时令季节的真鲷切薄片,佐以柑橘与细海盐呈在漂亮精致的陶瓷器皿中,昏暗灯光里,薄如蝉翼的纯白肉片泛着光泽。
这样的上菜方式让路梨矜略显不适,她做不出在厨师期待目光里,要求翻译告知对方自己不敢吃的僭越举措。
只好执箸挑了片,学着楚淮晏的模样蘸好佐料,囫囵吞入腹中,全然没有所谓的鲜香美味,只尝到调料的酸甜与略微的咸,生鱼肉滑过喉腔带来奇艺感。
她点的熟食上来后,反而更不敢下筷。
方头鱼趁活逆鳞落刀刮蹭,让鱼鳞全部立起作松果状烹饪,端上桌时还是鱼死前受酷刑时那副约起的模样,看得路梨矜胆战心惊,她有密集恐惧症,是从小就有的那种。
动物世界里播放蟒蛇,切至近景的鳞片会让她瑟瑟发抖。
现在的打卷竖立的鱼鳞令她不得不想起可怖的事情,手指悄悄推着盘子往楚淮晏那边送,眼眶微红,软糯地讲,“我不敢看这个,太恐怖了。”
楚淮晏没有迫使她陪吃,只是利落的用勺子将表层鳞片刮干净,又推回来,“现在好了。”
黑松露酱汁包裹着碳烤的鱼肉,凝成一层薄膜,齿尖刺破后满是鱼肉的细.嫩。
她的牛舌定食终于在上过小十道生食后被从后厨端来,短暂的拯救了路梨矜一下子。
牛舌有三种不同的切法,厚切的划花刀、薄切的火上撩烤卷起,还有一碟是酱炖的舌块。
“传说薄切的牛舌吃起来有舌.吻的感觉。”楚淮晏随口提及。
路梨矜抬眸,笑盈盈地看他,“可我没有认真体会过哎。”
“是吗?”楚淮晏面前是份雪花纹路分明的薄切和牛刺身,惹得她余光里全是猩红。
路梨矜不明所以,早上的吻稀里糊涂,被引导着全程,品不出多余的滋味。
她又开始反复揣度昨夜高烧时刻做过些什么。
记忆成团雾,绕在脑海里,摸不清。
小姑娘思忖时模样端的可爱,只是实在不开窍。
楚淮晏索然地笑笑,没在继续说下去,只是挑了筷头的和牛刺身喂至她唇边,低沉散漫地哄,“尝尝。”
路梨矜想回绝,动作却先思想半步的张开嘴,乖顺地咬到。
生肉与鱼生还不一样,肌理纹路都过分明显,奶香里混着些腥,她闭着嘴咀嚼完,飞速的捻起块纸巾捂住,竭力吞掉要呛到的可能。
“吃多了就习惯了。”楚淮晏又夹了块到她面前的吃碟里。
没勉强她立刻接受,却已经在做预设。
路梨矜神色不改,附和着,“或许吧。”
装潢气氛都令人舒适,牛舌的黑椒酱汁裹着温热的饭粒,把那些膻腥都掩盖掉,楚淮晏抿着清酒,忽然来了点儿兴致。
他没说自己,只讲了个朋友。
这个朋友出身显赫,往上数两代,要么悍将、要么大贾,轮到他时候,就剑走偏分开始搞封建迷信,热衷算命。
算命这种东西,说白了就是利用人类心理。
举个最常见的例子:左眼跳财,那是一定,右眼跳灾,封建迷信。
“反正你见到他别害怕,爷们儿都是正经人。”楚淮晏的京腔开起来多了点儿顽劣的意味。
路梨矜莞尔,把那片和牛拌进米饭粒,囫囵下肚,“我为什么要害怕?”
想来不知者无畏,大概也能算作是勇气的一种。
烤西河豚白子赶在路梨矜剩小半碗饭时端上来,表面用喷枪烘烤过,雪白中泛起焦褐。
是整桌菜里难得像家常便饭的,筷头戳开一小块,入口细滑丰腴,脑花般绵密的口感。
“喜欢吗?”楚淮晏在她夹第三次的时候开嗓,音色低醇如提琴。
菜已经上齐,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俩。
路梨矜点点头,应道,“挺好吃的。”
楚淮晏勾唇,折了张餐纸捏在手里,起身走到她这侧,附耳慢悠悠讲,“白子就是鱼的精.巢。”
“……咳、咳、咳。”反刍般的恶心感冲上心头,路梨矜剧烈地咳嗽起来。
楚淮晏早有预料般地递出纸巾,温柔地为她擦拭,宽大的手掌抚着脊背拍送,“有这么难接受?”
路梨矜呛得眼角含泪,薄红惹人生怜,她直勾勾地望了楚淮晏一眼,娇嗔道,“坏人。”
词汇量浅薄,凶人都不会。
她托故起来去卫生间,绕了几圈才找到位工作人员,拜托对方带自己去前台结账。
“抱歉,我们不能接受您的付款。”
——“是有人付过了吗?”
“不是,是我们没理由收自己老板的钱。”
真正的结账无门。
路梨矜无可奈何地笑笑,又回到原位,楚淮晏正立在窗边抽烟,背影颀长萧索。
许是听见她的脚步声,他回身,冲路梨矜招了下手。
她凑过去,嗅到檀木和尼古丁混合的干燥气味,头被轻按了下。
“就这么着急跟我算清楚?”楚淮晏垂眸,似笑非笑地问。
窗棂分割阳光,楚淮晏整个人浸润在日光里,偏那光没有施舍半点儿,路梨矜只能立在阴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