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血淋淋的刺痛
    白洋的手指攥了一把空气,有时候唐誉的温和从容总会让人忽视一个客观事实,那就是他是唐家的人。

    同居时,白洋就从他的生活习惯里感知到了两人世界沟壑般的差距,他总是能轻而易举拿到自己想要的,大四那年,学校拟定的学生会会长也是他。只不过他不想做,才轮到自己。

    眼下类似的事再次发生,愤怒难熬、怨天不甘、焦灼忧愁……曾经环绕白洋多年的情绪已经消散,毕竟时间不饶人,他不像唐誉有和命运讨价还价的机会。他也以为,唐誉现在当了svip组长,两人有机会公平竞争,但现实是自己想多了。

    唐家人,生来就是猛兽,狮子大开口,他们什么都要。自己在唐誉璀璨的气盛中,只不过是一个平凡的灰色角色。不至于透明,但也不显眼。

    陈小奇在后面垂着眼睛,笑容也隐去了。

    温翠又和唐誉握手:“可是我昨晚已经和白洋、小奇谈了很久。我们谈得不错……”

    “您在壹唐拍卖行属于svip组,您的拍卖合作由我们接手。”唐誉不是商量,而是告之。

    “那就太可惜了,原本我们都快要谈拢了。”温翠遗憾地说。

    “我们在车上细谈,请吧。”唐誉让出一条路,请办好退房手续的温翠先走。

    白洋和陈小奇是坐温翠助手开的车回去,走京津高速这一路,助手这辆车一直跟着前头那辆车,十几米的距离,永远不能超越。壹唐给温翠在岩公馆准备了温泉套间,他们先将温翠送过去,在门口告别时,温翠还在遗憾和白洋没能合作。

    “没关系,您是我们壹唐的大客户,本身就应该是svip组负责。不管是他还是我,您都是我们尊贵的客户。”白洋的脸都快要僵硬,但仍旧维持着完美的微笑弧度。

    “你啊,年轻人。”温翠摇了摇头,“就是差一个机会。”

    白洋客气地点了点头:“可能是吧,机会这种事……可遇不可求。”

    “那我们下回再合作。”温翠说。

    “好,下回。”白洋说,期待着根本没有的下回。

    告别温翠,白洋先给陈小奇叫车:“你先回家,好好睡一觉,昨晚辛苦。”

    “白组长,你和唐组长别闹僵。”陈小奇察觉出空气里的火.药味。

    “没事,快回去睡觉吧,别让家人担心你。”白洋在他头顶随意地拨弄两下,亲眼看陈小奇上了车。

    黑色凯宴没走,谭玉宸一直站在后车门的外侧,显然等着给人开门。白洋在外头抽了两根烟才过去,谭玉宸给他开了车门,后车座上坐着唐基德。

    唐誉坐副驾。

    白洋沉默地上了车,坐在副驾驶后面。谭玉宸上车后问:“我往哪儿开?”

    车里气压低得吓人,唐基德都快要被气压给压瘪了,大气都不敢喘。

    白洋和唐誉谁都没说话,都没有要回应的意思。

    于是谭玉宸也不问,先发动再说,再不开的话车里恐怕要打起来。一种不同以往的气氛开始堆砌,连谭玉宸都不吭声了,他仿佛亲身感应到10个大气压强的重量,暴风眼就在车里。

    两股力量绞着劲儿。

    车在三环路的辅路开着,唐基德几次想要问,又闭口不言。他时不时看向白洋,那张相貌出众的脸此时此刻堆满怒气。

    再偷瞥前头那张出众的脸,同样如此。

    等到车开到双井,白洋忽然说:“停车。”

    谭玉宸立即将车靠边停靠,还没停稳白洋就下了,紧接着唐誉也下了车,大步流星地走在白洋身后。白洋很少在大街上和人吵架,不想让自己显得期期艾艾,但这次声音已经压不住稳定的声线。

    “你就非要在别人面前那么说我吗!”白洋回过身,站住了。

    唐誉也站住了。“你昨晚为什么不回来?”

    “你是不是有毛病?我回不回来关你什么事?我带陈小奇谈合作还得和你报备?你是我什么人啊?”白洋此时此刻都不想看到他。

    唐誉的脸色也白得少见:“你才有毛病吧?打麻将那天温翠都在麻将桌下勾你的脚踝了,你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她不是想和你合作,她想当你金主知不知道!”

    “你别跟我扯这些,昨晚我们在唱ktv,你有完没完!”白洋说。

    唐誉接话:“唱ktv至于一个晚上么?你昨天就应该回来!我一晚上都没怎么睡,你刚才怎么不解释?”

    白洋坚信此时此刻手里有枪就开了,朝着唐誉的脑袋狠狠开一枪。“你给我解释的机会了吗?我管得住自己的下半身,退一万步说,我管不住了,你能怎么着!你给我皮带上锁了吗?”

    “你还想退一万步?这种客户你接触一次尝到甜头就会接触第二个,然后你就彻底回不来了。这次你陪她唱歌,下次陪她吃饭,下下次陪她出国,你以后算什么?算销售还是算鸭?”唐誉往前了半步,“为了往上爬你什么都敢做是不是?”

    白洋喘了一口气,终于说出心底的质问:“你凭什么,不让我往上爬?”

    “因为你玩儿不转,在这个圈子里谁都要看背景,树大招风,易刚易折,你总是这么冲动,什么事都不问清楚就和我吵。你以为温翠真想和你谈么?你相不相信,在她和你签合同的前一天,在你真看到成功诱惑的前一秒,她就会提出让你跟她睡一觉!到时候你呢?富婆玩起来都是让鸭吃药的,几颗伟哥下去你人都没了!”唐誉也质问他,“到时候你会怎么办?”

    白洋偏过了头。

    “你是不是就让她睡了?诱惑那么大,人向下堕落很快很容易,我不是没见过!人赚过这种钱就不会回头了!”唐誉仔仔细细地看着白洋的脸,在温翠眼里,这就是圈里新鲜的稀罕物,白洋身上每个地方都可以明码标价,“你这么要强干什么?不要强会死么?非要和我争?”

    白洋顿时瞪向了他,目光犀利凶悍。

    “是,我一直都是这样,不要强我就会死。你以前问我为什么不回头,因为对我们普通人来说人生走过就是走过了,不能后悔,我们没有试错的成本。你呢?第一次空降是你试错,这一次又是,几个月后你觉得拍卖行不好玩儿,你家里就会给你安排到别的公司,一样样试。那我呢?”白洋反问。

    “我以前告诉过你,大学空降不是我本意。”唐誉没想到他还翻旧账,“这次也不是。”

    白洋顿时就累了:“好,我相信,不是你本意。但是唐誉,大学四年,你有因为空降,和我说过一句对不起吗?你从来不觉得抢了我的。”

    唐誉深呼吸着,安静了很久才问:“那你就要走偏门了是吧?你这样往上爬是糟践自己。”

    “那我至少爬上去过!”白洋抓住唐誉的衬衫,“我就是要往上爬,哪怕别人骂我是狗我也要吃肉!我不仅要自己吃肉,还要带着别人喝汤。陈小奇要还房贷,汤萤家里要生弟弟,婉君早就考下资格证从来没有碰到小木槌。这很奇怪吗?我们普通人就是这样生活的!”

    “可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你见过什么?你没见过的脏事太多了!”唐誉眼里掩饰不住疑惑。

    这疑惑在白洋看来,是让他震撼的无视。他苦笑着,自己努力的一切意义都被否定,这就是唐誉的世界。

    “意义就是,我不甘心只在井下,我想过好日子。哪怕是井底之蛙,只要我抬头能看到一点光,我都要顺着唯一的绳子爬上去。你一个在井上的人凭什么不许我爬?凭什么要掐掉我的光!”白洋越笑,越苦,“我从小当体育生,长大当运动员,从二级、一级、国家健将一路往上爬。我退役,读研,补英语,认真准备秋招,把简历做得漂漂亮亮,拼尽一切拿到好工作,我已经……我已经把一个普通人能做的所有努力都做到极致了啊!你现在问我意义?你在康庄大道上,怎么会懂挤独木桥的人见过什么?你连‘秋招’两个字都没听过!”

    唐誉被气得不说话。

    “别人总说我在你面前脾气大,那是因为你总是无意地刺痛我。你知不知道被空降的滋味?那他妈跟心灵创伤一样,那不只是抢一个职务,是抢了我所有花费的时间啊,我的努力就这么不值钱吗?我10岁那年参加悠悠球比赛,完成时间比第二名快1秒,我练得那么辛苦却不懂冠军内定。请问你,凭什么,凭什么……我的金牌就换成银的了呢!谁赔偿我!”白洋怒视他,“你们唐家可以给女明星包机,为了抢市场可以动枪,可以自拍自卖给壹唐堆数额,将来你们全部可以移民,我惹不起你我还不能滚吗!”

    这一回,唐誉偏向左侧方的脸缓缓地转了过来。“我们在解决我们的事,关我唐家什么事?你不要动我的底线。”

    白洋冷笑着推开他。“好,我不了解你们家。今天是我生日,我只想回家吃碗长寿面,现在我可以滚了吗?”

    “你生日?你只记得你生日,我8月15过生日你记住过么?每年这个时候你都在夏训,你给别人过生日、买蛋糕,你陪过我么?你说过一句‘生日快乐’么?你们体院一出事你就把我放在对立面,从来没把我当做自己人。你自己想想,因为屈南你和我吵了多少次?”唐誉的积怨在膨大,音量也大了,“我大爷是大陆最先投资港资的那一批,当年他去香港谈事,大陆女演员被那边胁迫拍三级,我大爷顺手去要人,最后包机平平安安送回来,谈条件的时候对面的人都有枪。我二大爷和二大妈,支持国企发展,打压外国资本注入,最后对面掀桌,朝着二大爷开枪,我二大妈挡了一颗子弹。”

    白洋的眉梢抖了一下。

    “我二表哥,牵线外国藏家在壹唐上拍,以个人名义拍下中国流失艺术品,这些年一直无偿捐赠博物馆,怎么,是我们唐家钱太多了没事吃撑了吗?我家发展到今天,没有一个人移民,就算去国外读研读博也必须回来,因为我太爷爷临死前喊的最后一句话是‘建设新中国’!”唐誉的助听器亮起红灯,如他们岌岌可危的迷惘关联,“你要是真想一枝独秀,我今天就辞职,我家确实不缺公司,我一样样去试错!你就守着你的意义,守着你这身市侩的本事!一辈子跟着钱过!”

    “你辞什么职?你往旁边走一步被车撞死,这位置就是我的!”白洋脱口而出。

    唐誉的瞳仁顿时缩成了一个小点。

    白洋浅色的瞳仁在光线中猛然扩张,身边忽然来了一阵风,像地铁呼啸而过冲向了他们。

    “你在说什么?”唐誉不可置信。

    白洋盯着左下角方向许久,声音低了几分:“反正,我不希望我们之前的过往被公司里其他人知道。”

    唐誉向前一步,像是要抱他:“不好意思,我们根本就不认识,谈什么过往。”

    话音落下,唐誉首先转身而去。

    谭玉宸和唐基德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但显然在吵架。不等他俩回神,唐誉快步走向车门,拉开后坐进副驾驶:“开车!”

    谭玉宸迟了半秒。

    “我让你开车!”唐誉的声音像从牙缝挤出。

    “等等,我下车!”唐基德说完就滋溜钻出了后车门,拎着公文包奔向了白洋。谭玉宸还没动窝,唐誉的胸腔快速起伏,再也无法心平气和:“开车。”

    毫无转圜余地,谭玉宸只好将车发动,从辅路滑入主路。他从没见唐誉这样情绪激动过,全身都在冒火似的,唐誉不发话他也没法问,等半圈二环路都开完了,谭玉宸才开口:“咱们去哪儿?”

    唐誉闭着双眼,冰雕一般:“金融街。”

    谭玉宸心领神会,金融街就是去中海凯旋了,于是一把轮将车从朝阳区往西城区开。

    唐誉并不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人,但此刻他才发觉人被情绪驾驭是多么容易。好在谭玉宸没受影响,车子平稳开入了中海凯旋住宅区的地下车库,唐誉下车之后少见得不等人,照着电梯径直走去。

    谭玉宸快步跟上,同时把少爷回中海凯旋的信息发给了老大,也发给了水总家里的阿姨。

    电梯直达顶层,唐誉刚迈出电梯门,另一扇门就打开了,阿姨已经准备好拖鞋。平时唐誉总会先抱一下阿姨,今天没抱,甚至连拖鞋都没换。

    “我小时候的东西,二大妈都收在哪屋了?”唐誉边走边问。

    “在2楼的主衣帽间。”阿姨回头看了看玉宸,你是陪着的人,现在这是怎么了?谭玉宸摇头,他也不知道。虽然之前那俩人总拌嘴,但头一回吵得不可开交,是往谈崩了的趋势来吵,今生今世再也不见似的。

    衣帽间有好几个,主衣帽间靠北,唐誉熟练地走进来:“我小时候的奖牌奖状都在哪里?”

    “在这里。”阿姨拉开一扇柜门。

    里面有不少东西,最下方叠着许多奖状,每一张都做了塑封,从幼儿园时期开始,经历了这样多的日日夜夜连颜色都没变。

    唐誉刚弯下腰,阿姨便上前:“你要找什么?阿姨帮你。”

    “不用,我自己找就行。”唐誉摆摆手,一头扎进奖状奖杯里面。只不过他的东西数不过来,长大过程里的每一步都被完好无损地保留下来。找着找着,这一堆找完了,底下还有几个箱子。唐誉干脆坐在大理石地板上,把那些精心收藏的木箱子一一打开。

    直到他找到了一块镀金的金牌。

    唐誉愣住了,金色此刻异常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