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宝回来了?怎么这么突然?”一道温柔的声音进入衣帽间,停在唐誉后头。
唐誉像卡顿了,一点点地看回去,身后站着一个清秀端正的中年男人,岁月并没有压住他的风采,只是增添了沉淀后的温柔。“二大妈,我这块牌是怎么来的?”
“水总。”谭玉宸先叫人,谁能想到今时今日掌握着安保系统生杀大权的人,就是眼前这位——90年代叱咤风云的京城四小龙之一,唐尧的伴侣水生。
水生穿着一件白麻衬衫,在家以舒服为主,但领口开襟处有一大块遮不住的伤疤,它呈放射状趴在锁骨上,狰狞恐怖。“小宝你先起来,地上凉。”
“当年,我不是冠军?”唐誉却没起来,执着地要答案。
水生见他这样,先请阿姨和玉宸出去了,然后搬了椅子过来,温柔地坐在唐誉旁边:“这块金牌……确实不是你的。”
唐誉嘴唇微动,居然一个字都问不出来了。
“你8岁时突然喜欢悠悠球,看到日本有比赛就想去参赛。我和二哥就想着那不如在北京举办一次,也算是国内爱好者的福音。”水生摸着唐誉的头发,娓娓道来。
唐誉眼睛眨也不眨听着,有些冷门项目是这样的,如果国内没有比赛,有条件的家长就举办比赛,生生把一个冷门变成热门。
“比赛中有一套规定动作,很难,比赛之前我们还请了台湾高手来教你,你还记得吧,那个裁判姐姐?”水生问。
唐誉点头,脸色又难看几分。
“你和她练习了两个月,进步很大,连她都说你很有天赋。可是比赛那天……出现了一个比你厉害的小男孩儿,整套动作下来他比你快了1秒。”水生说,小宝的每一件事他都记忆犹新。
唐誉没了力气,干脆把脑袋放在二大妈的膝盖上。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练的。”水生很是为难,“你已经很厉害了,除了他,6岁到16岁的参赛者里没有任何一个赢你。”
“可是他赢了。他没有教练,他还是赢了。”唐誉还记得那段日子,自己每天要拿出两个小时来练习,很辛苦。可裁判姐姐会帮助纠正动作,调整球线。而那个人,不管从动作协调上还是悟性反应上,才是绝对的天赋。
“当时我和你爸妈都在现场,因为这场比赛是咱们投资举办,所以大厦主办方就做主,把金牌给了你。”水生拍拍他,“在合影环节里,那个男孩儿没有上台,只有你和季军。我得知消息后立即去找他,他已经被家长带走了。我在大厦门口拦住他的家长,我说,对不起,今天我们只准备了一块金牌。我们会再做一块,方便的话直接把金牌和冠军奖金一起送到您家。”
“他怎么说?那个小男孩儿听见了么?”唐誉急了。
“小男孩儿已经被带走了,我没见到。”水生轻摇着头,“他父亲说,金牌不重要,给钱就行。我立即把现场的现金取出来,10万冠军奖和8万亚军奖一起给了他。他就走了……”
唐誉彻底安静了,他重新看向手里的金牌,手指摩挲着上面的花纹和凹陷。而那层镀金像被融化了,烫手。
“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水生的目光停顿在他的领口,敏锐地发现了一些微不可查的褶皱,显然和别人发生过肢体冲突,“上班怎么样?还顺心吗?”
唐誉静静地休息,半晌才如梦初醒,温和地拍了拍水生的膝盖:“顺心。二大妈你别担心,我很好。”
“小宝,你有心事。”水生干脆坐到地上,并肩陪他。
“没事,我只是……看到大街上有人玩悠悠球,才想起来那天的事。我一直以为……这是我自己赢来的金牌。”唐誉掐了掐眼角,“我没事。”
“心里有事一定要和家里说啊,助听器也该充电了,千万别忘记。”水生将已经长大的小宝揽入怀中,印象里他还是3斤左右,被一场车祸撞成早产儿。他又摸了摸唐誉做过人工耳蜗的左耳,当年留下的祸根已经卷土重来。这回,哪怕让他再拼上一条命,也要护住唐家的这个孩子。
楼下厨房里,没事可做的谭玉宸正在帮阿姨洗菜。
家里的蔬菜和肉食全部来自于唐家自己的食品庄园。庄园不仅为残疾人提供就业机会,也是一层保障,连谭玉宸都记得唐誉小学时被人在饭菜里下毒。
阿姨先叹了一声:“玉宸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啊。”谭玉宸摇头,知道他也不敢说啊。
唐基德一直紧跟不放,重新变成了小尾巴。白队读研3年,自己遇上解决不了的事都习惯去麻烦他。他在学校里是绝对的明星人物,但忽然宣布退役也是所有人意料之外。一颗跳高明星黯淡陨落,他的记录也变成了历史。
等到秋招之后,白队更是销声匿迹。他不回学校,不联系同学,体院要改建明星墙,把每一项纪录保持者的照片和姓名展出,他也没去。越来越多的跳高新生把他忘记了,还有人出言不逊,认为他的成绩只是偶然。
现在唐基德跟着白洋回了家,终于知道白洋毕业后住哪里,在现代城。
白洋没赶唐基德,主要是一个字都不想说。打车回来后唐基德还不走,他就随他。家门口有一个蛋糕快递,还有一大束抱不过来的鲜花,是他最喜欢的白玫瑰。他姓白,很喜欢白色,买就要买品质最好的。
“我拿我拿。”唐基德帮着他拿进屋。
白队的住处好大啊,宽敞得不像一个人住,只不过屋里有一股幽幽的阴冷,大概是因为不见光。唐基德把蛋糕和鲜花放在桌上:“白队你饿不饿?”
白洋站在窗前,用力地看着他最喜欢的光辉楼景。“帮我把蛋糕打开,蜡烛点上。”
“好。”唐基德放心了,只要还愿意吃东西就好。蛋糕上有贺卡,赠送人是:屈南、陈双。
是南学长和陈又又!
纯白的法式蛋糕简约高档,金色的蜡烛被唐基德插在中间:“白队,我没打火机。”
白洋的手机震个不停,全部都是体院的同学,数不清的“生日快乐”发过来,他只看不回。随后他走到餐桌前,亲手用打火机点燃了金蜡烛。
蜡烛流下了金色的泪水。
“把那束花,放在蛋糕后头。”白洋说。他看过体院的公众号,跳高队已经开始没收手机封闭训练,屈南不敢告诉自己,可今天也来不了。
唐基德赶紧去办,这一捧花可真够豪气,每一朵都比拳头大,香气扑鼻。他把花束摆放在蛋糕后面,可白洋并没有许愿、吹蜡烛,而是退后两步,拿手机,寻找最好看的角度拍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一切都那么美好,那么热闹。
“你帮我吹了吧,乖,蛋糕你自己切着吃,我进屋睡一下。”白洋朝主卧方向走去,又停下,“你想睡哪屋都行,自己洗漱,不用管我。”
“白队……”唐基德惊讶了,这就过完生日了?
白洋停下,偏过头看他,红眼白像鸽血石。
唐基德难以形容心情,辛酸地说:“……生日快乐。”
白洋笑了笑,头也不回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这一晚唐基德肯定要留宿,不然他怕出事。晚上他叫外卖,给白队买了一碗长寿面,可白队始终没出卧室。他只好睡在次卧,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刷手机朋友圈。这样一刷不要紧,看到了两个小时前白洋的更新。
[谢谢大家的祝福,生日局太忙,没法一一回复。]
配图就是刚才拍的蛋糕和花束。
唐基德内心五味杂陈,但还是点了个赞。换了床,他也睡不好,不知凌晨几点听到外头有脚步声。唐基德小心翼翼起来,探头看了一眼,白队一个人站在落地窗前,好像在看夜景。
这怎么办?唐基德缩回被窝,无奈之下打开了谭玉宸的聊天页面。
唐基德:[谭哥你睡了吗?]
谭玉宸当然没睡,他夜里有点声音就会醒来。今晚他陪着唐誉回金舆东华,都凌晨两点了,唐誉忽然跑落地窗前看夜景去了。
谭玉宸:[没睡。你那边怎么样?]
唐基德:[不怎么样,白队在窗前发愣。]
谭玉宸:[我这边也一样。唉,现在怎么办?]
唐基德:[我没遇上过这种情况……你怎么看?]
谭玉宸:[我觉得……特别像我爸妈吵架吵急眼了,说完狠话,想方设法往回找补呢。]
唐基德:[啊?那你爸妈一般都怎么和好?谁给谁台阶下?]
谭玉宸:[他俩不用台阶,我妈一般叫我爸吃饭,我爸就好了。老夫老妻就是简单,只要还想过,不用说‘对不起’都能好。我猜啊,他俩今天吵架,肯定是唐誉当众不给白洋面子,白洋又觉得唐誉不食人间烟火,他俩以前总这么拌嘴。]
唐基德:[唐誉哥不是那种人,他很侠义的。那几年他就是体院的金手指,虽然嘴上说最烦体育生,可体院所有大事他都兜着,还亲手给运动员做后勤。研一那年,学生会的新会长栽赃白队贪钱,唐誉哥特意飞回来肃清学生会。]
谭玉宸:[我知道,当时我也飞回来了。他俩其实都知道对方好,就是吵架吵急了。我问你个问题,如果他俩彻底绝交,你跟谁啊?]
唐基德:[我肯定跟白队。虽然唐誉哥把我招进公司,但这几年都是白队带我。唐誉哥还有很多人,有你,有朋友,白队不一样。]
谭玉宸:[我也是随便说说,唉,睡觉吧。]
唐基德放下手机,心有余而力不足,使不上劲,最后只能在翻来覆去中勉强睡去。
第二天,周日,白洋醒很早。
他没怎么睡,睡不着,也不饿。唯一不舒服的就是膝盖。为了吃止疼片,白洋囫囵吃了几口蛋糕,唐基德还睡着呢。他又回到卧室,愣愣地看了半小时电脑,直到工作手机响。
“喂?”来电人是张伯华。
“张经理,有事吗?”白洋问。
“我这边有一个出差的事,想问问你们组能不能派人去。广州有个收藏大户想和咱们合作,算svip组,可他有个条件,让咱们的人过去和他谈。邵弘也能接,可不愿意出差。”张伯华的意思很明显,两组要一起工作。
“我可以。”白洋打开电脑,开始打备注,“什么时候?”
“今天晚上就走,那边着急。公司会通知svip组,要是唐誉去的话你方便吗?”张伯华迟疑,毕竟这俩人水火不容。
“咳。”白洋清了清嗓,“我去盯着吧,他耳朵有问题,听不懂人话,我怕生意让他搅黄了。您去通知他们吧。”
事情一定,白洋就要紧锣密鼓准备出差。唐基德到中午才睡醒,醒来后听到这个消息简直要炸:“白队你扛得住吗?休息好了吗?”
“扛得住。”白洋继续吃蛋糕,“一会儿我给你打车回家,我下午4点就走。”
唐基德急得团团转,这样高密度的工作怎么吃得消?然而白洋决定的事情谁也无法阻挡,下午两点就让唐基德回家了。随后他给小组安排工作,提醒汤萤和婉君别忘了本周举办的两场展览会,下午3点半他拉着行李箱准时下楼,公司说会派车来送他。
走出小区正门,白洋抽出烟盒,准备咬一根。
一声鸣笛打断了他。
白洋逆着光看去,不远处是他没开多久的奔驰gle53,通体黑色,奢华耀眼。
车门一侧,唐誉静静地站着,正看着他。
这一回光束撒过来,蹭过唐誉肩膀,进入白洋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