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19
    ——什么没有,明明就是有。

    沈晏清从梦中醒来还记着这件事,他的这个梦很短暂,明明好像做了很久很长。

    醒来时,天际依然是暗的,桌上点着的蜡烛都灭了。

    沈晏清提起劲,让自己别再去想从前的事情,他重新点燃了烛火,把手上的舞谱也看了一遍。

    即使他只是看,并没有完全的记进脑子里,可等到看完的时候,也快要到了卯时。

    等到未时之前,江妈妈说到做到,果真提前了半个时辰来到他这儿。沈晏清用过午膳,看见江妈妈的那一瞬,顿时有种“该来的还是来了”的痛苦油然而生。

    他揣着两本谱子,跟在江妈妈后面。绕过一道长而曲折的长廊,看到了那片横在春江宫侧中央的湖泊。

    如今的季节,荷叶尚未完全舒展,蜷曲着立在湖上。

    岸边停着小舟,还有条窄而狭长的木桥长路,蜿蜒地指向湖泊中心、宛若一座孤岛般的二层阁楼。

    砚青就在那里。

    一楼的门口守着几个穿着黑袍的魔使,江妈妈原想叫魔使上去通传一声她带着沈晏清来了的消息,有一位魔使告诉江妈妈,砚青正在和春江宫的几位管事在楼上谈话,他怕自己上去了会惹得砚青怪罪,不敢上楼,只能叫沈晏清和江妈妈先等着。

    听见魔使这样说,本就不是很想待在这里的沈晏清,开始谋划自己等会能不能直接跳进湖里逃跑。

    但这到底只是空想,要是等会惹得砚青不快,他估计是没有逃跑的机会的。

    因为这样想着,沈晏清还站在外头的木桥上,听雨亭的二楼正敞着窗,他就抬起头看了一眼二楼的窗户,打算在心里暗搓搓的诅咒砚青谈话不顺利,最好一整天都在谈事情,然后把他忘了,等到明天也别想起来。

    沈晏清怎么也没想到,二楼的砚青正靠着窗,在往下望,一眼就看到了正在东张西望的沈晏清。这只小东西一双明亮乌黑的圆眼睛,正打转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坏主意。

    这一幕怎么看都有些似曾相识,沈晏清赶紧缩回目光,再低下头,假装自己没有看到砚青。

    迟了。

    砚青已经看到他了:“上来。”

    沈晏清还试图假装自己没听到,又是慌张的左右观望了一下。真蠢,砚青单手托腮靠在窗上:“我叫你上来。”

    几个还在和砚青商讨七日后百花宴事宜的管事面面相觑:“什么上来?”

    他们离着砚青有近五六米的距离,因此看不见窗下的沈晏清,只能看见砚青嘴角那抹和煦的笑意加深,变得有些玩味。

    砚青回头,他本来就对百花宴上的事情兴致不高,便委婉的回绝他们的提议:“宴会的事情,你们商量就行了,我都是没什么意见的。”

    一位管事问:“尊者当真对美色毫无偏好?”

    春江宫还养着几位从魔域精挑细选出来,等着百花宴上惊煞众人再献给永乐魔尊的美人。

    今日他们几人前来询问砚青,也正是想要探探砚青的口风。若是砚青觉得可以,他们就按照计划行事。

    砚青想了想:“不喜欢蠢的。”

    还没等这几位管事琢磨出砚青话里更深沉的意思,江妈妈已经带着垂头丧气的沈晏清上了二楼。

    这几位管事没有一个从前见过沈晏清,看到沈晏清的脸后纷纷直了眼:“这不是、这不是……”但凡见过那幅画像的人,看到这张面容就会忍不住在心底默念那个名字:沈晏清。

    砚青颔首,在回答他们的问题:“对。”

    这已经是沈晏清这月来重复经历的事情了,几乎每一个看到过他脸的人,都会感慨他和沈晏清竟然长得如此相似,但事实上沈晏清就是沈晏清。沈晏清在这种时候,就只要微微低头,再露出娇羞害怕的神情就好。

    有位管事忍不住看着沈晏清的脸感慨:“这实在是太像了。”

    砚青道:“不是像。”

    “等到十二月二十九日,他就是沈晏清。”

    “今年凌霄真人生辰,他是送上的贺礼之一。”砚青刻意强调了一句:“这是尊者已经钦点下的。”

    最后这句强调的话,足以让在场的几位管事肃然起敬,接下来也没什么好谈的了,怕耽误尊者吩咐给砚青的要紧事,他们纷纷告退。

    沈晏清觉得很羡慕,他也想走,但他不敢。尤其是砚清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

    江妈妈问:“已经定下是十二月二十九日了吗?”凌霄真人的生辰礼,向来是偶尔办,偶尔不办的,就连是哪一天,都要看凌霄真人的心情。江妈妈见砚青已经确定了时间,便再度确认一遍。

    “嗯。”

    砚青伸手掐住沈晏清的脸,让沈晏清不得不抬起头。

    他好像闻到沈晏清的身上有股很浅淡的茉莉芳香,但细闻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只是沈晏清这副艳若繁花的外貌带来的错觉。

    砚青松开手,笑着说:“六个半月的时间,别浪费上天赐给他的这张脸,要将昆仑剑宗搅得越乱越好。”

    沈晏清在心底撇撇嘴,他才不要听砚青的话。

    砚青转身,从木桌的抽屉里抽出两柄木剑,他将一把丢给沈晏清:“长风诀二十四招,你练到哪一式了?”

    沈晏清还想着要怎么阳奉阴违砚青的话,连剑都接得有些手忙脚乱。

    听见砚青问他,更有了小时候上学堂,被太傅点着名叫起来背文章的慌张,这次他再不能装听不见了,小声答:“第五招,飞鹤腾云。”

    砚青面无表情,看不出他是什么心情:“和我对剑试试。”

    砚青说:“我启蒙时,学的便是昆仑剑宗的长风诀,也不知道这一百年过去了,到底手生了没。”他没说自己学会长风诀用了一天,练熟用了一天,等到能行云流水的与人对决也只用了一天。

    他十一岁时,只三天内,就学透了这门简单的剑诀。

    “就在这儿吗?”已经被砚青认定是个笨蛋的沈晏清怯怯地问。

    砚青点头。

    这是听雨亭的二楼。

    沈晏清还是怕砚青,怕他不讲理、不留情面的惩罚。

    可比起不够听话的惩罚,沈晏清更怕他因为学得太烂,到时候砚青要更坏的对他,所以还是蒙头锲而不舍的继续找借口:“不太好吧,我怕碰坏了东西。”

    砚青的脸上重新出现似有似无的笑,像是早就看穿了沈晏清的小把戏后被他逗笑的:“我不怕,坏了就坏了。”

    沈晏清只好哭丧着脸提起剑,江妈妈往后退,见两人缠斗起来。

    其实根本算不上缠斗,因为沈晏清出招的速度很慢,明摆着在回忆自己用了一晚上才死记硬背记上的东西。

    而砚青像是逗小孩似的,在哄着沈晏清出招。沈晏清有多慢,砚青就让得有多慢。

    即使如此,还没过几招,砚青的木剑,打在沈晏清的剑上,尽管没用多少力,可沈晏清还是握不住。

    剑掉到了地上。

    沈晏清眼眶红红的,他瘪着嘴,这是最坏的结果了。

    夜深时砚青提着剑要杀他的噩梦再度浮上心头,还有行宫里青石板上江晗那团血肉模糊的尸体、砚青嘴角讥讽的笑。如果砚青要杀他的话,依旧是和砚青轻描淡写地叫魔使打死江晗一样轻松简单的事情。

    沈晏清试探着抬起头,偷偷地瞥了砚青一眼,他发现砚青也正在看他。

    视线相触的那一瞬,沈晏清哭起来:“你别杀我,我会好好练剑的。”

    砚青很无奈的叹息:“我不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