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阮笙却没有丝毫睡意,而是呆呆地盯着天花板。
深呼吸过后,她翻了个身,逼着自己闭上双眼。
门外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门把手被来人拧开。
赵佳丽将身后的门关上,坐到床边:“今天这是怎么了,蔫头蔫脑的样子?”
阮笙没有理会她,也没有出声。
赵佳丽也没追问下去,将手中的托盘放在床头柜上:“这是你最爱吃的南瓜银鱼羹,我让张妈重新热了一碗给你,刚才那点饭你肯定是没有吃饱的。”
阮笙:“我不饿。”
“别说这种孩子气的话,乖,要睡觉也先吃点东西。”
身为母亲,赵佳丽将阮笙的脾性拿捏得清清楚楚。
果不其然,她这样一哄,阮笙虽然叹了声气,却还是顺从地坐起来,端起盛着银鱼羹的瓷碗。
赵佳丽笑着捏了捏她的脸:“真是个乖孩子,等你成了家,要想吃妈妈亲手做给你的鱼羮,可就不是每周都吃得到了。”
床头亮着一盏昏黄的小灯,照着血脉相连的母女二人。
恍惚间似又回到童年时候,身为单亲妈妈的赵佳丽带着小阮笙,每晚睡觉前会在床边给她讲故事。
阮笙心头一软,小口小口地将碗里的银鱼羹吃完。
等她放下碗,赵佳丽才出声:“对了,笙笙,刚才饭桌上说的那个沈知竹,你有人家的联系方式吗?”
阮笙动作僵住,心口往下沉:“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呀——”
赵佳丽指尖点了点她的额头。
“这样的人物,你不想和她攀关系,多的是人想要攀她的高枝。”
“近水楼台先得月,好歹你们高中时关系不错,这样的大人物是最念旧情的了。你给她打个电话,约她到咱们家吃顿饭,提前笼络一下关系,将来肯定有派得上用场的时候,你弟大学毕业就是一转眼的事……”
“妈!”阮笙打断了她的话。
她心中明白了什么——
赵佳丽上楼,根本就不是为了关心没有吃饭的自己,只是为了让她去巴结沈知竹。
沉默了几秒,阮笙却没有力气去质问什么,只是闷声回答:“我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我就知道。”赵佳丽拿起了手机,“还好我提前从嘉明那里问来了她的电话,现在是休息时间,你打给她正好。”
说着,她将枕边阮笙的手机塞到她手中:“用你的手机打,我给你报号。”
阮笙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赵佳丽却丝毫没有觉得不对劲,催促她道:“快些呀,号码是186……”
阮笙愣着没有动:“为什么?”
赵佳丽不明所以:“什么为什么?”
阮笙避开她的视线:“妈妈,我记得高中时候,你不喜欢她,还让我离她远一些,为什么现在却像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不然我还能怎么做!”赵佳丽嗓音不受控制地提高,急遽打断了阮笙的话。
总是笑意吟吟的脸庞瞬间似被撕开了一道裂缝,灯下露出几分狰狞来。
“笙笙——”
赵佳丽双手搭上阮笙的肩膀,复又将声音压到低得不能再低,似唯恐叫住在隔壁的蒋庄仪听见。
“你弟弟现在有多不成气候,你也是看见了,我不帮他,你这个当姐姐的不帮他,难道阮家的家产真的就叫姓蒋的全部继承了?他可是你的亲弟弟啊!”
可蒋庄仪也是她的亲姐姐啊,阮笙心想。
“除了妈妈,这世上和你最亲的就是弟弟,等妈妈不在这世上后,能给你撑腰的人也只能是他……你难道忍心看着他什么家产都得不到?”
即便已年近五十,赵佳丽哭起来依旧是梨花带雨的模样,她抱住阮笙,“笙笙,妈妈只有你了……你帮一帮妈妈……”
泪水打湿了阮笙的肩头。
她的唇瓣动了动:“我知道了。”
……
在屏幕上输入沈知竹的电话号,按下拨通键的那一刻,阮笙屏住了呼吸。
“嘟,嘟,嘟……”
电话迟迟没有接通。
阮笙暗暗松了口气——或许像沈知竹这样的大忙人,根本就懒得理会陌生号码的电话。
足足等待了一整分钟,阮笙悬在嗓子眼的心脏逐渐向原位落下。
然而就在她抬起手指,打算挂断电话的前半秒,电话被接通了。
阮笙愣住。
没有等到她的出声,电话那头的人道:“喂?”
不知为何,沈知竹的嗓音听上去有些发哑,像是喝了酒。
兴许是在参加什么饭局或者宴会。
可电话那头却又极为安静,听不出来丝毫嘈杂的动静。
阮笙发着呆。
直到被赵佳丽的手用力拍了拍胳膊,她如梦初醒,才发觉通话已经过去了快十秒。
而电话竟然还没有被沈知竹挂断。
无可奈何,阮笙深吸一口气:“沈知竹,是我。”
电话那头似静了半秒,随后沈知竹低笑:“是你啊,找我有什么事吗,阮笙?”
阮笙握着手机的手指已开始发凉。
在赵佳丽期冀的目光中,她一字一句,说出了邀请沈知竹到阮家作客的话。
静了几秒钟之后,她等到了沈知竹的回答:“好啊,多谢你的邀请。”
阮笙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这和她意料的完全不一样。
在她的预料中,沈知竹应该冷嘲着拒绝她的邀请,或在听到自己声音的那一秒,就直接挂断电话才对。
如此一来,赵佳丽应该也就不会在笼络沈知竹这件事上抱什么期望。
可她竟然如此干脆地答应了。
不仅如此,沈知竹又不疾不徐道:“不过这次我回国突然,也没来得及给你准备礼物。有时间的话,还是先让我请你吃一顿饭吧?”
闻言,赵佳丽的视线变得更加热切,用目光催促着阮笙点头。
阮笙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好……那我们……什么时候?”
“我会将时间发给你,如果你觉得不合适的话,可以再换。”
沈知竹的声音似乎比刚接通电话的时候愉快了几分,“到时候见,阮笙。”
“嗯。”阮笙道,“再见。”
……
通话结束,赵佳丽还挂着泪水的脸上已露出笑容:
“看吧,我说过像这样的人是最念旧情的。到时候吃饭,你记得放机灵些,多说话,可别像今天这样呆呆的。”
说着,她又捧住阮笙的脸,吻了吻她的额头:“我就知道,我们笙笙是最懂事的孩子。”
阮笙眼底一片茫然,没有出声。
见她似一脸疲惫的模样,赵佳丽没再多打扰,离开了她的卧室。
.
翌日,阮笙收到了沈知竹发过来的消息。
两人约饭的时间定在下周五,至于地点,沈知竹却并未明说,只说到时候会顺路来接她。
周五。
阮笙算了下日程,那天正是甜品店装修结束的日子,她会去店里看一眼。
.
新店的装潢很是不错。
按照阮笙的要求,整座店以马卡龙淡粉色为主,落地窗贴上了各种少女感的贴纸。
就连店员的服装,也是樱花粉的修身连衣裙。
后厨十几平方的空间里,各种做甜品的设备一应俱全,已经被清洗消毒过,插上电就可以用。
阮笙突然来了兴致,决定动手做一个简单的肉桂焦糖西布斯特挞。
杏仁粉,核桃,香草液,肉桂棒,白兰地……食材间挥发出奇妙的反应。
两个小时后,经冷藏成型的点心,被阮笙郑重其事地从冰箱里取了出来。
正要用银叉送入唇中品尝时,她听到店门被推开的声音。
“这位客人不好意思。”阮笙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出声,“本店今天还没有开张,暂时不……”
她的话音突然卡顿。
来的不是别人,而是沈知竹。
今天是一个大晴天,和上次出现时的黑色长毛衣不同,这一次她穿的是短袖t恤。
虽然也是黑色,搭配暗色的长牛仔裤,但看上去要清爽得多。
长发黑衣,衬得她肌肤冷白。
这样的沈知竹,让阮笙莫名想起两人初次有交集的时候。
那是高一刚开学的时候,学校组织的运动会。
正是十六七岁,女生们最好面子的年纪,好些人都不愿意参加比赛,不想露出大汗淋漓的狼狈样子。
班级里实在凑不齐人,体育委员挨个挨个地求,最后只有阮笙答应,参加4x200米的接力赛。
接力赛分成四组人,阮笙被安排在倒数第二组。
当接力棒送到她手中的时候,在围观学生的欢呼呐喊声中,阮笙开始加速。
没想到刚跑出不到几步,膝盖间传来的剧痛——
在开学前的那个暑假,阮笙遭遇了一点小意外,膝盖上受了伤。
原以为结痂已经掉落,该没什么事才对,没想到真的剧烈运动起来,居然是钻心的疼。
阮笙瞬间被别组的学生甩开一段距离。
见状,跑道旁的啦啦队催促她——
“快跑啊阮笙!”
“阮笙加油!”
她咬了咬牙,继续忍着痛冲刺。
等她跑到最后一组组员的面前时,其他队的人已经完成了接力棒的交接。
阮笙有些着急,她顾不得痛,加快了脚步。
不料在刚要将接力棒送入那名组员手上时,膝盖处剧痛袭来,她的身体一瞬间失去平衡,朝对方撞去。
等着她的黑衣女生,就这样在惯性的冲击下,被阮笙猛地撞倒。
两人一上一下地跌倒在地,跑道旁传来嘲笑唏嘘声。
阮笙的脸一瞬间烧得绯烫,想到正是在比赛中,她以最快的速度爬起来坐在地上:“我没事,你快些去……”
“嗯。”对方只应了声。
疏淡的嗓声,似拂过林间的微风般带来凉意。
紧接着,她便拿起落在地上的接力棒,站了起来朝前跑去。
阮笙余光之中能瞧见的,便只剩女生的运动短裤之下,白皙修长的小腿。
……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即便被对手甩开一大截,最后一组的那位女生仍然奇迹般地超过她们,获得第一名。
阮笙坐在树荫下,听到同班同学的欢呼声。
她微微一笑,低下头继续揉搓肿痛的膝盖。
这时,余光中有人朝她走过来。
阮笙动作一顿,抬起了头。
是先前那名被她撞倒的黑衣女生。
日光透过树荫的缝隙落到她脸上,叫她的肌肤看上去是冷玉一般的白。
与她乌黑的发和漆黑的眼瞳反差分外鲜明。
在阮笙要出声为方才撞倒她道歉之前,对方颜色极浅的唇瓣动了动:“既然不舒服,为什么要来参加比赛?”
声音里不带丝毫情绪,直截了当地质问。
阮笙愣了下:“我……”
“喂,你怎么说话的?”
一旁的姚明珠抢在阮笙前头呛了回去,“你再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半个字试试?”
“明珠。”阮笙连忙拉住了她,小声道,“人家只是问一问,兴许没什么恶意,你别这样说……老师看过来了。”
就算是脾气再暴,姚明珠对老师还是怵的,她哼了声没说话。
站在几步之外,黑衣女生蓦地发出一声冷笑。
即便这笑声很轻,阮笙还是清楚地听见了。
朝对方看去,她却已经转身离开。
黑色的运动t恤背后,贴着她的名字,楷体的手写字迹很是清晰——沈知竹。
原来她就是沈知竹。
开学十多天不到,阮笙只隐约听说过她的特别——
在这所学生大多来自有钱人家庭的国际中学,沈知竹是一个特例。
凭借优异的成绩,她被学校免除了学杂费,且还有奖学金补贴招进来的。
阮笙忽然想起,刚才和她撞倒在一起时,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衣服用廉价肥皂洗过的干净气息。
阮笙都快要忘记用肥皂洗的衣服是什么气味了。
她只在很小的时候用过。
这时,讲台上主持人的声音又响起:“一班xx,二班xxx,三班沈知竹……请各班参加女子八百米跑的选手到操场就位。”
阮笙有几分诧异:“她……还要跑?”
“谁知道呢?”
姚明珠满不在乎耸肩,“说不定是因为积分最高的一等奖有三千奖金,像这样没钱的人,可不得拼了命去挣?”
姚明珠的猜测没有错。
整整三天的运动会,几乎大半的项目都会出现沈知竹的名字。
无论赛跑,跳高,跳远……她都是年纪第一名。
最后,在运动会闭幕的会议上,一等奖的奖状和奖金落入沈知竹手中。